太子李顯,哦,不,現在應該叫他皇上了,因為他的手裏抱著那方象征皇權的金角傳國玉璽。隻是新皇帝陛下現在的眼神有些癡呆,他還沒從這突然而來的巨大驚喜中適應過來。

不僅是他,我也對今晚發生的事有些迷糊,剛才在寢殿裏,由於太子的懦弱,局勢可以說是完全掌握在女皇手中的,我與其它諸臣甚至都已在心裏對這次政變絕望了,卻不想最後關頭峰回路轉,女皇她竟然就這麽將傳國玉璽交給太子,退位了!

一行人退出女皇寢宮後,並沒有因為政變成功而欣喜,眾人皆沉默不語,跟在李顯與張柬之身後往外走。今晚的成功實在有些蹊蹺。

直到走出迎仙殿殿門,張柬之長舒一口氣,一撩衣擺,跪伏於李顯身前,激動的聲音道:“恭喜皇上,終於得登大寶,重掌祖宗基業,李唐恢複了!”

眾人亦跟在張柬之身後跪拜,齊呼道:“恭喜皇上,重掌大統!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周圍的諸軍士見此情景,也一起跪地,齊聲高呼萬歲,勢若山呼海嘯!天下思唐,此言誠真也。

李顯看看眼前跪滿一地的諸軍士大臣,又看看懷裏的玉璽,終於遏不住內心的驚喜,激動的仰天大笑道:“哈哈哈,母皇終於將皇位傳給我了,傳給我了,傳給我了、、、、、、”他反複說著,聲音越來越低,及至後來卻變成了嗚咽,垂下頭來已是滿臉淚痕!

由此可見,這個皇太子不是對皇位沒有渴望,而是在女皇的**威下不敢去想。

二十幾歲時初登皇位,卻在幾十天後就被自己母親趕下台來流放於外,攜家帶口十幾年的流放生涯,來自自己親生母親的恐懼從不曾離開過他,即便是再回京都,立為太子,恐懼的陰影還是一刻也不肯離開,反而更為濃重。無數個日日夜夜的心驚膽顫,數十年的小心翼翼,這個年已五旬的李唐皇子,普通人眼中的皇室貴胄,早已沒有了他應有的英氣與棱角。

是個可憐的人兒,然可憐之人必有可氣之處,就他這暗懦的性子,能當好皇上嗎?想起她那個英毅果敢的妻子韋氏,陰影再次在我心中覆過。主君暗懦,後宮當政,張說的當初的分析還真是有遠見啊!

不過不管怎麽說,女皇終於退位了,這對月宗而言將是一個沉重的打擊,我終於可以設法解除月宗懸於我頭頂的利劍。雖然伴隨著太子登基,韋氏母儀天下,明宗在朝廷裏的勢力勢必要飛速上升,但新舊勢力的交替融長又豈是一天兩天就能完成的,一段時間內,他們都將無瑕顧及我星宗的發展。

對於新皇的淚流滿麵,下麵眾人一時間都不知所措,張柬之試探性的叫了一聲:“皇上,你、、、、、、”

李顯這次驚醒的快,吸口鼻子,擦去臉上淚痕,一端姿容振聲道:“眾愛卿與眾將士平身,朕今晚得繼大統,恢複李唐,全賴眾卿家尤其張愛卿之力,大功之臣,朕必有封賞。”這番話倒是說的鏘鏘有聲,有些皇家氣象,隻是早忘了自己剛才在女皇麵前的拙劣表現。

張柬之等感動道:“謝皇上!”站起身來,向李顯躬身問道:“二張雖誅,然其兄弟張同休,張昌期,張昌儀及其它餘黨等甚眾,請皇上下旨連夜緝拿,以免明日其得到消息逃出京城。”

李顯連連點頭,“對,對,張愛卿言之有理,朕這就下旨,緝拿二張餘黨。”

正在這時,突聽一聲嬌叱,“顯!”呼的竟是新皇的名字,而且是毫不客氣憤怒的怒斥。

眾人一回頭,隻見太平公主身著紫服,披一襲拽地黑色披風,一身濃重的煞氣。正自柳眉倒豎,怒目圓睜,對新皇怒視。其身後是兩名透著陰寒氣息的錦衣人,正是在圍剿荷花教一役中見過的那兩個高手。

李顯驟聞喝叱,身子嚇得一顫,待看到太平公主滿含煞氣的目光,忙將抱在懷裏的玉璽緊了一緊,語帶驚慌道:“太、、、太平,你想幹什麽,母皇已經傳位給我了。”

太平公主的目光落到了李顯懷裏的玉璽上,眼中煞氣更濃,按在腰間長劍上的手緊了一緊,我心中一驚,手也摸上了腰間纏花劍。

“母親現在怎麽樣了?”太平公主的聲音裏透著陰冷。

“母親?母皇很好,她在寢殿裏,正在休息。”李顯答道。

太平公主冷哼一聲,不再理會眾人,手按腰間長劍劍柄,目不斜視,大步朝殿門處行來,擋在路上的人受她身上氣勢所迫,不由自主的移步給他讓路,包括站在殿門口台階上的新皇,在太平公主開始登台階時,就忙側身將殿門讓了出來。那兩名錦衣人緊跟在其身後,進入迎仙殿。

由始至終,太平公主的目光不曾落到我身上一刻,但我知道她肯定注意到我的存在。

“我們快回去,快回去,回去再發聖旨!”待太平公主三進入殿內後,李顯慌忙向眾人道。看來他對他這個妹子也相當畏懼。

回到太子居所,韋氏帶全府上下來迎,看到李顯懷中玉璽,立即舉府歡騰。書房裏,李顯鄭重的將幾道聖旨打下璽印,他終於行使到皇帝的權力了,隻是這幾道由張柬之桓彥範等起草的聖旨都帶著殺氣!

別的我沒管,隻討要了緝拿張昌儀和張昌期的聖旨,張昌期原任汴州刺史,曾包庇升仙教,並害死了原升仙教教主薛澈,我答應過薛進他們,幫他們為薛澈報仇,何況第王明輝很可能躲在他府上,自然不能放過他。薛進他們兄弟現在應該正候在張昌期家附近等著我呢。

而張昌儀,是因為他曾在綠柳巷牡丹閣對安碧瑤不敬。

還有一個人是我密切注意的,那就是吏部侍朗鄭音,此人很可能是靈宗的宗主。前去緝拿他的是敬暉,我讓雯雯隨他前去,便宜行事。

這一夜,鮮血和殺戮構成了洛陽城的主樂章,張柬之等將二張一黨是定成了叛逆,是要誅連九族的,那聖旨上也給了傳旨人當場格殺的權利。而二張一黨中很多人平時的名聲顯然不怎麽樣,再加上有些不識時務的想要抗旨逃跑,於是殺戮就在所難免了。

醜時,我拿到了張昌期和張昌儀的人頭,第五英兒被薛進親手刺死,卻沒能找到第五明輝。

“張昌期的這顆首及晚幾天我才能給你們,現在我還須用他們回去交差,以二張之罪,他們五兄弟可能都得懸首示眾,以解民憤,所以,你們得再等上幾天才能帶著它去拜祭薛教主,向閻夫人交差。

薛進兄弟大仇終於得報,看著張昌期的首及,十幾人皆是激動的虎目含淚。薛進代表他們點了點頭。

可惜沒能找到第五明輝,不久得到雯雯的消息,鄭音也失去了影蹤。這是今晚最大的兩個遺憾。不過失去了庇護,我倒要看看他們在憶萍無孔不入的線人網下能躲多久。

送回張氏兄弟首及時,發現姚崇也已到了太子居所,離開時兩人同行,姚崇神情裏找不到政變成功應有的喜悅,反而滿是擔憂和失落。

並騎在黎明前黑暗的街道上緩慢的行進著,“噠噠”的馬蹄聲在寂靜中顯得清脆而空曠。雯雯與張曄及其它幾十名護衛與我們兩騎拉的很遠,他們知道我們兩人既然這麽走著,就是有事要淡。

“今晚的事,咱們是不是做錯了?”姚崇悠悠道。

我一愕,“師兄你何出此言,恢複李唐不僅是朝中諸臣之願,也是天下萬民之心聲,更是謝師所期望啊!”

“唉!”姚崇長歎一口氣,“可我現在卻覺得我們似乎做錯了。哦,對了,相王已經攜三子臨淄王李隆基入宮看望武皇了。”姚崇突然這麽說了一句。

這是情理之中的事,不知道他為什麽說這麽一句,我哦了一聲點點頭。

“但武皇本家的武氏子弟卻一個也沒出現,知道他們在做什麽嗎?”

我搖搖頭。

姚崇聲音突然憤怒起來,“他們召集了自己掌握的軍隊在南邊皇城外徘徊,若非顧忌南牙軍,北邊玄武門又控製在北門禁軍手裏,他們很可能就揮兵入宮了,林生你想想,那會是一個什麽樣的結果?”

我心神一震,那後果確是不堪設想,武氏精心準備,他們很可能打著勤王救駕的旗號先驅走李顯,然後自己來個真正的逼宮,如若成功,那傳國玉璽現在就不是在李顯手中,而是在武三思手中。女皇傳位自己的侄子,很多人都會相信的,事實上也正是因為有傳位武氏這個隱憂,才導致天下思唐之心日盛。

不過,就算姚崇不在南牙,他們真的殺入了宮去,以女皇的手腕,若不想傳位給他們,他們恐怕也不可能成功吧?我在心裏想道。

姚崇接著歎口氣,“武氏子弟謀天下之心不死,可是皇上與張相、、、、、、唉!”他突然重重的歎了口氣。

“張相?”我疑問道。

“我向皇上進言召仁願他們進城,連同北門南牙,及部分羽林,趁勢將武氏在京城的勢力也一舉撥掉,皇上和韋太子妃都極力反對。我跟張相商量,想來個先斬後奏,張相卻說要將武氏留給皇上撥除,好讓新皇立威天下,但依皇上的性格、、、、、、唉!張相他太高估這位新皇上的魄力了。”

想起李顯今晚一晚的表現,我點點頭。

“我已派人通知張仁願帶人返回北疆了。”姚崇說道,話裏滿是不甘和落寞。

我不知道該勸他些什麽,隻好默然。

好一陣沉默,姚崇歎口氣道:“還有一個更大的問題讓我感到擔憂,今天在討論新皇登基及初登基後各項事宜時,韋太子妃也在側,皇上對事情毫無主見,事事依賴這個太子妃,很快我們就得稱她為韋皇後了。唉,她讓我想起了當年的武皇。”

早在一年前張說就已經跟我分析過這種情況,今晚去迎接李顯時我也有親眼所見,現在姚崇也注意到這一點了,但這個韋太子妃真的能與武皇比肩嗎?我望著前方微現的一絲魚白道:“武皇隻有一個!”

姚崇明白我的意思,“雄才大略上或有不及,精明果敢處卻並不遜色。何況,”姚崇頓了一下,“有消息說韋太子妃與武三思有私情,而今晚我提出趁勢撥除武氏家族時,韋太子妃是第一個反對,也是反對的最激烈的。”

“什麽?”我身子打了一個機靈,差點從馬上栽倒在地上。

韋武合流,明月二宗聯和,我最害怕,也是最不可能的情況竟真的出現了!

***

朝陽升起,金色的陽光再次照耀洛都,新的一天到來了。經曆一夜驚慌的人們打開門來,發現天還是願來的天,地還是願來的地,隻是看到正挨門挨戶的通知諸家掛紅綢以賀新君登基的裏正,這些普通白姓才知道江山已改了顏色。雖說天下思唐,但那是那些文人士大夫的事,武周也好,李唐也好,跟普通的小老百姓們關係不大,在家門口掛上幾條紅布,意思一下,日子該怎麽過還得怎麽過。

但是,曆史還是要記住這一天的。

武皇宣詔退位,中宗繼位登基,策封韋氏為後,複國號唐,改元神龍,大赦天下。另外還有複長安為國都,以洛都為東都,改易服色典樂等雜事,但這些都和我沒什麽關係。

是日下午,太上皇武則天遷出禁出,到皇宮西側皇家園林上林苑頤養天年,剛繼位的中宗率朝中文武百官及一眾皇親國戚陪送,做為昨晚擁立中宗的眾神龍功臣中的重要一員,我也參加了,與姚崇張柬之他們走在一起。浩浩蕩蕩的車隊人流隨在太上皇龍攆後駛出玄武門,標誌著一次皇權更疊的完成。

車隊將入上林苑,發生了一件不協調的事,隨於攆駕後步行的姚崇竟哭出聲來,看到周圍眾臣的目光都投向了這裏,行於他身後的我忙在背後扯扯他衣襟,新皇繼位,大喜之日,如此哭泣可是犯忌諱的。

不想姚崇卻哭的更響了,張柬之側移一步,湊近姚崇,麵色不悅道:“今日新皇登基,太上皇移駕上林苑,姚相為何如此傷心哭泣,莫不是還懷念武皇不成?”

姚崇點頭答道:“正是,想我姚崇一介伍卒,得武皇知遇,擢以大用,數十年君臣之情,如今武皇離去,心中焉不傷感?”

“姚相!”我忙低聲喝道,眼睛望向前麵不遠處的兩具皇攆,中宗雖然暗弱,但這種懷念舊君的話肯定不為其所喜。還好,那兒沒什麽動靜。

但身為神龍功臣的張柬之桓彥範敬暉等幾人已為這些話大是不悅,張柬之道:“姚相若真不喜伴在新君之側,我可以向皇上進言,放姚相回北疆督軍。”說完撫袖而去。

“唉!姚相啊,張相極力擁護李唐新君,你奈何在他麵前說這些話,徒生怨隙?”一邊注意到這一幕的宋憬向姚崇埋怨道。

張說望著姚崇道:“姚相乃真性情人!”臉上卻露出一絲神秘莫測的笑容。

我突感有目光盯到了我身上,抬眼前望,隻見前麵太上皇龍攆中則天女皇的花白臻首正在收回,那臉上竟帶著一絲與張說十分相似的笑容。

“晚上,林生你到我府上來,張大人和宋中丞也一道過來吧。”姚崇壓低聲音說了一句,緊走幾步,和我拉開了距離。

看來我這位姚大師兄連流眼淚也是流的大有深意啊,隻是我現在還看不透。

“何大人!”

有人喚我,扭頭一看,卻見一輛華麗馬車窗簾撩開,露出一張尖俏的狐媚臉龐,水汪汪的眼裏滿是媚意,正是安樂公主。

我心裏苦笑一下,這兒還有一個麻煩。做揖遙拜一下,安樂看到我身邊的張說和宋憬,也不為甚,點下頭,放下車簾,行駛了過去。

眾臣在上林苑門外停了下來,皇上皇後帶著相王太平公主等一眾皇室貴戚送了則天女皇進去,其它諸臣隻行到門前,沒讓入內,等不長時間皇上皇後便又帶著一眾皇室成員出來,隻是沒有了相王和太平公主。

送皇上皇後回宮後,眾臣便自散了。我與張說行在一起,向他告了入京後沒有去拜訪他罪,談些別來境況。但問及他對當前朝廷局勢的看法時,他卻絕口不談,隻說晚上聽聽姚相的看法。我是很佩服他的眼光的,早在一年前他便分析若太子繼位,主弱後強,必有內宮當政。今天看來,不得不佩服他的長遠目光,便他現在既然不想說,我也不便勉強。

看天色已晚,兩人便一起在街上找間食肆吃些東西,然後一起前往姚府。

“張大人應該已看出了我今天所為的用意吧?不必謙虛,說出就是!”姚府書房裏,姚崇向張說笑道。

張說微笑一下,“若下官沒看錯,是姚相並不看將來朝廷的動向,故意找借口離京,以避禍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