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宋憬皆是神情一愕,望向姚崇,姚崇臉上露出一絲哭笑,“張大人不愧當朝才子,目光如炬,目光如炬!”接著長歎一口氣道:“唉,我也是不得已啊,二張雖除,武氏尤在,我若不早做打算,怕來日死無葬身之地啊!”

姚崇竟將局勢看得如此悲觀,我不由得心裏一沉,因為姚崇絕不是那種危言聳聽之人。

宋憬也疑惑道:“我看還不至於如此糟糕吧,姚相林生你們與張大人他們有擁立之功,皇上必然重用,武皇都已退位,武三思與其武氏家族縱有勢力,姚相你們不鏟除他們已是他們萬幸,他們焉還能奈姚相你若何?”

姚崇望向張說,張說沉聲道:“功高惹君忌!”

我和宋憬都是心中一震,我是親身參與了昨晚的政變的,迎仙殿裏女皇說張柬之等是貪擁立之功,而壞皇家母子感情,不管正確與否,因為女皇這句話,已在中宗心為張柬之等一幹神龍功臣留下了貪擁立之功的印象,一定機緣下必會在心中生出猜忌。女皇還真是殺人不顯痕跡啊!

但張說與姚崇看的顯然比我要更深了一個層次,隻聽姚崇道:“今天我細思之下,才明白昨晚皇上與韋太子妃為何堅決反對我誅除武氏的建意,絕不僅僅是因為韋後與武三思之間的私情,而是韋後在昨晚,也就是政變成功的那一刻,已經開始提防一幹朝臣了。皇上懦弱,誰都能看出來,對韋後而言,從女皇退位那一刻起,她與皇上最大的敵人已不是武氏家族,而是我們這一幹有可能功高震主的權臣。”

宋憬明白過來,點頭道:“有道理,早在二十多年前中宗第一次登基時,韋氏這個女人就表現出了強大的權利欲,她自然不願皇上被朝臣架起,那樣她就失去權利了。”

“所以,皇上是絕不可如張柬之所願那樣自己去撥除武氏的,既然皇室最大的敵人變成了一眾臣,那麽他還要利用武氏的勢力來牽製朝臣勢力呢!”姚崇說道。

“如此說來,武氏,韋氏,皇上隱然已成聯盟了,而對象就是朝臣一係尤其是我們一幹神龍功臣?”我問道。

姚崇點點關。

我一時間心亂如麻,我本來想女皇退位,韋氏的明宗借中宗勢力上升,能和月宗好好鬥上一鬥,這樣我就可以解除懸於我星宗頭上來自月宗的威脅,可現在看來,我雖解除了月宗太平公主這支的控製,但明宗與月宗武氏這一支竟要走向聯合,這對我的威脅反而是更大了,而且武氏與韋氏恐怕沒有女皇與太平公主那等肚量或者掌控我的自信,容許我與我的星宗存在。

眾人相對無語,書房裏氣氛一時陷入沉悶,過了一會兒姚崇歎口氣道:“今天下午當眾流淚,雖有做戲成分,但我卻是真的懷念女皇了,女皇在時,雖然驕縱二張,但對我等這些臣屬還是全力保護的,因為她老人家對是非看得明白,對二張驕縱是驕縱,卻絕不會讓他們危及國家大政,以至我們能夠多次收監二張,雖不能給其論罪,卻也讓他們不敢對我們放肆,尤其是宋中丞,張氏兄弟對你可謂是懼怕之極。”

宋憬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姚崇接著道:“但現在不同了,韋氏與武氏不會再像二張那樣小打小鬧,有事時當今皇上也沒有女皇那份眼光與魄力來護住我們,所以為了自身安全,咱們還是早做計較為好。我已決定盡快離京,回北疆軍中,正好這兩年東突厥勢力漸大,需嚴加防範,再加上今天下午那幾滴眼淚,相信不日內就可以離開京城這事非之地,林生你也要早做打算啊!”

我點點頭,“師兄放心,我根在江湖,自保是絕無問題的。”我當著張說宋憬的麵啊他師兄,是在心裏把兩人當自己人。

姚崇點下頭,轉向張說和宋憬,“至於張大人和宋中丞,韋氏武氏及皇上主要顧忌的是參加神龍政變的功臣們,你們沒有參與政變,隻要行事小心謹慎,應該不會有什麽事。張大人我不擔心,隻是宋中丞你的耿直脾氣要改改了,今上不比女皇,懦弱之人的耳根子都是軟的,你那得罪人的性情很可能惹禍上身啊!”

宋憬手握茶杯,發了一會愣後歎一口氣,“幾十年養成的脾氣,豈是說改就能改的,我看我也學姚相找個外放的機會離開京城這是非地吧。”

姚崇點點頭,“這也不失為一個好方法,天下大勢在李唐,不管是武氏還是韋氏,都鬧騰不了多長時間的,我們隻是要躲過這陣風頭。唉,本來還想勸張柬之張相及桓大人他們注意形勢,該退的時候就退下來,但看今天張相他們的態度,這些話是沒必要對他們說了,說了他們也不會聽。”

幾人一起點點頭,張柬之等以神龍功臣自居,頭腦正發熱,見姚崇因女皇退位而傷感流淚尚且不悅,更別提讓他們聽進這些對時勢悲觀的話。

“張大人你有何打算?”姚崇問張說。

張說微微一笑,“我嗎,一直都是一個不為人注意的小人物,隻須見機行事就是,誰還會注意到我!”

張說的微笑裏帶有幾份苦澀淒涼的意味,姚崇歎了口氣,我也在心裏一陣黯然,在坐幾人,我與張說結識最早,交情也最深,深知他一身經國緯世之才絕不在姚崇之下,然自當年因牽入魏元忠一案而遭貶謫,後雖得赦回京,卻再也沒能進入朝廷中樞政事堂。

宋憬安慰道:“今天皇上不是有意召回因二張而被流放在外的魏相嗎,誠如姚相剛才所言,皇上,韋後對張柬之等神龍功臣忌憚,那麽魏相回來後,必當大用,鉗製張柬之等人,到時候張大人你一起受重用的可能性豈不很大?”

張說苦笑一下,“姚相,宋中丞你們尚且不願在現今這局勢下趟朝廷這趟渾水,縱然朝廷有意重用張某,張某也不敢應啊!魏相也是個耿直脾氣,他若真被召回,我還真為他擔心啊!”

姚崇和宋憬一起默然,看來對魏元忠被召回重用的前景並不看好。

末了,姚崇微笑一下,道:“隻要你我做到知時勢,明進退即可,別人的事暫時那輪到咱們來煩心?對了,林生,你和錦婕的婚事準備的怎麽樣了,原來接到消息,你們打算在新春結婚的。”

我知道姚崇不願再談朝廷中事,有意把話題引開,遂點點頭,“有這個打算!”

宋憬這時忙問道:“那碧瑤呢,她現在不是跟你在一起嗎,她怎麽辦?”

姚崇一聽這話,疑道:“碧瑤?那個碧瑤,簫仙安大家?你們已經在一起了?”盯著我的目光就有點不對勁了。

宋憬也死盯著我,要看我對他幹女兒的安排,一邊張說扭過頭去,裝做沒看見我的尷尬,臉上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

“唉,這個,師兄啊,安姑娘是已經和我在一起了,不過這事錦婕是知道的,這個、、、、、”

“不用跟我解釋,待會兒跟你嫂子說,她可是謝師的義女,錦婕的好姐妹,我離開京城後,她會回揚州去陪謝師暫住,若對你的花心看不順眼,壞你婚事可是輕而易舉!”姚崇說著,哈哈大笑起來,宋憬和張說看著我尷尬的樣子也一起大笑起來。

我隻好也跟著訕笑兩聲,書房裏因對朝廷局勢擔憂而生的沉悶空氣一掃而空。

是夜,外麵因為新皇登基,宵禁查的格外嚴,我和張說沒有那種特製的配給政事堂重臣夜間通行的玉牌,便一起留宿姚府,我不免要被姚崇的夫人喚往內室詢問了一番謝錦婕和謝家的事。

第二天一早,姚崇張說相攜去上早朝,我則回自己家中。這是我這次回洛都第一次回自己的家。

雯雯正在院裏練劍,令我驚擊的是家裏竟有幾個下人仆婦,早餐已經備好了,問及雯雯才知是阿爾善派過來幫我看院子的。於是早飯後便攜雯雯去拜訪了阿爾善,感謝他幫我照顧宅院。

阿爾善這個外國避難王子對朝廷時局不大關心,隻是過自己的平靜生活,反正朝廷局勢怎樣變,一個泱泱大國是斷不會為難他一個過來尋求避難的小國王子的。看到他一家上下自得其樂的寧靜生活,我心間竟升起一陣羨慕。

這讓我心裏一驚,才出道江湖不到兩年,我的心就已經疲了嗎?從昨晚姚崇分析出朝廷裏韋武兩家有可能合流起,我的心確實感到了一絲疲倦。

新君初立,李唐初複,朝廷裏萬相更新,諸事煩雜!雖然根據姚崇的分析,皇上已經對張柬之等神龍功臣有了貪擁立之功的印象,心中有了猜忌,但現在看來朝中諸事主要都還是委與張柬之等一幹神龍功臣的,畢竟暫時除了這一幹人,也沒有熟通政務之人可用。

隻是沒想到武三思搖身一變也成了神龍功臣,還入政事堂拜了相,說是政變當晚統金吾軍於外城,不讓宵小趁機做亂什麽的,理由聽上去倒也冠冕堂皇。

接著一件事就是張柬之等為國本穩定考慮,要求中宗立儲。張說給我分析說這是因為武三思入相,以及這幾天中宗與韋後一起臨朝,且且事事信賴韋後這些現象讓張柬之等心生恐慌了,有個皇儲,一來絕韋武兩家對皇位的野心,二來可以以之為中心,對抗韋後和武氏。

隻是不想韋後竟積極讚成此事,還提議立相王為皇太弟。得到消息後,姚崇與張說皆一下子麵色蒼白,大罵韋後歹毒,欲置相王於死地。如相王接受這個皇太弟,則立即成為對中宗皇權的最大威脅,再加韋後挑撥,兄弟之間必生嫌隙,那時相王將成所有野心之人的眾矢之的,再加上相王生性淡泊,不善權力場之勾心鬥角,早晚死無葬身之地。

兩連夜密謁相王,請相王堅辭皇太弟不受。第二天我問張說結果,張說微笑道:“我和姚相多操心了,相王本來就沒打算接受這個皇太弟,而且在我們去之前,相王三子臨淄王李隆基已經向相王剖析了韋氏此舉的險惡用心,相王是絕不會接受這個皇太帝的。”

後此事因相王堅辭而做罷,改立中宗第二個兒子李重俊為太子,中宗與韋後所生之長子於數年前因言二張與武皇**事被武皇賜死。

然韋後並未放鬆對相王的警惕,同時因為顧忌太平公主的勢力,讓中宗加封相王為安國相王,加封太平公主為鎮國太平公主,多賜良田奴仆,同時卻派親信帶宮衛羽林守護相王府與太平公主府。明眼人皆看出此舉名為守護,則為監控!

以相王淡泊性子對此舉毫無反應在我意料之中,令我奇怪的是太平公主竟也保持低調,閉門在家,安心接受了新皇的監控。自送武皇入上林苑時,遠遠看到一眼太平公主後,我再沒見過小蝶這個小姨,她也不曾派人召見我。我想她可能對我秘潛回京,助張柬之發動政變,從而擺脫了她的控製而懷恨在心。

姚崇於第五天清晨離京而去。本來他這次回京就屬私自回京,隻是因為政變之功,沒人追究,再加上皇上猜忌,與張柬之等正把持朝政的諸臣生隙,是以在政變後第四天就得了朝廷督軍北疆批文。那天早晨他走的很低調,除了我和張說宋憬,誰也沒有通知,所以清晨送行的便隻有我們三人。

“林生,你嫂子不日就會攜全家啟程赴揚州投奔謝師,他日你回揚州,幫我多加照看我一家老小。”姚崇臨別時如此囑托我。

我鄭重答應,“師兄放心,一切有我!隻是北地邊疆風寒,師兄你多保重。”

姚崇微笑一下,“放心,我又不是初入軍旅。隻是可惜我不能參加你和錦婕的婚禮了,到時候你代我向謝師和錦婕告個罪罷。”

我也微笑道:“無妨,一切以公務為重!謝師定會明白師兄苦衷的。”

姚崇點下頭,然後向我們三人一抱拳,“好了,三位,就送到這兒吧,你們也都多保重,就此回去吧!”

“姚相保重!”張說和宋憬一起抱拳道。

姚崇和張曄翻身上馬,絕塵而去,瞬間不見蹤影。

三人步行回城,宋憬歎一口氣:“姚相離開了,我也得盡快找機會離開啊。連武三思都入了政事堂拜相,這京城如何再呆下去。隻是我怎麽也弄不明白,武三思怎麽也成了神龍功臣了。”

我苦笑一下,“那晚武氏確曾提兵在皇城外徘徊,隻因姚相督南牙防守嚴密,他們才未敢有舉動,誰知現在就成功勞了。”

張說對我微笑一下,“人家別的參與政變的功臣這兩天都是又封又賞的,怎麽不見林生你受封賞啊!”

“我不已經又多了一個刑部員外郎的名銜了了嗎?”我微笑道。

宋憬愕道:“那麽一個虛職也叫封賞?”

我哈哈一笑,“別小看這個虛職,這可是我向張相特別討來的,他倒是給我準備了一個刑部侍郎的職位,但我現在自由自在慣了,那受得了實職的束縛?”張柬之確實想讓我留在朝廷重用,隻是我以不想受羈絆為由給拒絕了。

張說在一邊笑道:“我看林生你現在是巴不得朝廷能徹底將你神龍功臣的身份給忘了吧?”

“知我者,大人也!”我戲道。三人一起發出會心微笑。

我這幾天在京城雖不參與朝中事,但不表示我不關注朝中事,武三思以功拜相的事讓我更加肯定了姚崇那晚的分析,韋武合流,已是必然,我現在隻想盡量保持低調,找機會回到江湖,再圖後事!

無所事事這幾天中,倒是又與安樂公主這狐媚婦人秘會了幾次,並非貪戀她高貴公主外衣下那嬌膩的**和她在**的狐媚風情,隻是因為她是中宗與韋後極為疼愛的小女兒,隨著中宗登基,身價倍漲,已是京城炙手可熱的人物。以中宗與韋後對她的嬌縱寵愛,來日倒是不失為一顆有用的棋子。

查憶萍和王武終於來到了京城,帶來了外麵江湖上的消息。“星主衛隊在西北的戰績剛開始時確是給江湖造成了極大的震憾,但現在卻是已被朝廷裏發生的這番巨變給掩蓋了。”查憶萍道。

我皺下眉,“江湖草莽什麽時候開始關心朝廷局勢了?”

查憶萍微笑一下,“對那些普通的江湖草莽而言,平時自然是對朝廷局勢不大關注的,但這次他們熟悉的何公子可是參與了朝廷的這番巨變,好像還是其中的大功臣,他們怎能不關注呢?根據我得到的消息,現在整個江湖可是以你為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