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生知道城外一處地方,頗為適合隱藏伏兵!”我想起當日大羊同的藏身之地,開口向正要離去的王曄說道。

王曄麵色一喜,“那敢情好,公子這就帶貧道去看一下罷?”

張柬之知道我等高來高去的功夫,並不懼巡查宵禁的金吾,便放心的讓我和雯雯王曄連夜出城。王曄對那片密林十分滿意,看過之後就離開去迎接姚崇張仁願他們了,我和雯雯則潛返張府。

白天的洛陽城一如往日,裏坊內高牆大院間安靜肅穆,僅偶有行人車馬通過,商販雲集的北南西三市卻是熱鬧繁華,叫賣吆喝聲此起彼伏。總體上一切看來都很平靜,畢竟對於這此些普通市民來說,生活仍在安靜平緩的向前流動,與往日沒什麽大的差別。

但暗流確實在湧動,在權力高層湧動!

清晨,一輛華麗的馬車在幾十個衣甲鮮明的千牛衛的族擁下來到了大周魏王武三思王府的門口,從車裏走下一位衣衫華貴,相貌俊美的邪異的公子哥兒,麵上微帶一絲憂慮,更增其俊美。遠處一個青衫人看到這一幕,眼中閃過一道精芒,喃聲道:“張昌宗?他怎麽來拜訪武三思?”說完匆匆離去。

同時,新任羽林將軍揚元琰跨入了第一宰相張柬之的馬車,小半個時辰後,揚元琰離開,張柬之的馬車向北駛去,他還要與駙馬王同皎進行一次會晤。

下午,都城上東門守門的金吾小頭目穿著自己最好的衣服麵帶笑容從街上走過,上東門是洛都東北部的一個小門,由幾十個金吾兵負責天亮開門,天黑關門,偶而上邊有命令下來,他們還會對來往行人進行一番盤查,小小享受一下權利的感覺。這個小頭目現在心裏喜滋滋的,原以為自己那個老鄉,新任羽林將軍揚元琰現在已經是京城的貴人,不可能與他這個看城門的金吾小頭目相認,誰知揚將軍竟然認出他來了,還請他赴宴,並收了他的同鄉之禮,答應有機會就將他調到自己手下,羽林軍啊,那是守衛皇城的,比他現在又苦又累的金吾待遇不知要好上幾倍,而且到了羽林軍中,憑著老鄉的提攜,升遷也比現在容易的多,也許有一天,自己也能做上將這呢,小頭目美滋滋的想著。

心揣美夢,微帶酒意的金吾軍小頭目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上東門,看到下麵弟兄正在盤查進城的行人,從美夢中回到現實,現在他還隻是金吾軍中的一個頭目,每天要看著這座死城發呆。

“頭兒,回來了,穿這麽光鮮,唉喲,還喝了酒呢,碰見啥好事了,咋也不叫咱們兄弟一聲?”一個屬下向他打招呼。

剛從美夢中回到無奈現實的小頭目不耐煩的揮揮手,“去,去,忙你的活去,長官的事是你管的嗎?”說著套上盔甲,在城門邊坐下了。自己遇到貴人的事現在可不能讓這幫兔崽子知道,嫉妒心下不定就會有人出損招壞他好事,等揚將軍將事情辦成了,看這幫小子怎麽傻眼?下午暖洋洋的陽光下,小頭目又做起了自己的美夢。

那個打招呼的金吾兵心裏暗罵一聲,“靠,穿身好衣服,喝兩口酒,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長官?哼!”心裏正生悶氣的金吾兵攔住了一個要進城的道士,惡狠狠的盤查起來,自然沒查到什麽,隻好放了過去,接著是一人四十幾許的文士,正笑眯眯的望著他,渾身透著祥和,卻又有一種讓人從心底裏折服的氣勢,本想將其刁難一番的金吾兵看到那笑容,心裏莫名的一暖,隨便問了一句就放人過去了。

坐在一邊做美夢的小頭目突然發現了自己一群屬下與往日的不同,問身邊一個金吾兵“唉,今天什麽日子,怎麽這麽認真了?”

“剛才頭兒你請假離開那會兒,上邊傳令說這幾天可能要出事,讓把緊點!”

“你怎麽不早說?快打起精神來!唉,你去查一下那兩個壯漢,看他們身上有沒有藏兵刃?”小頭目行使起自己頭目的權力來,卻不知道在他不在那一段已經有十幾個類似的壯漢從這小小的上東門進入了都城,他們身上邊一片刀刃都沒有。

小頭目也沒注意到那個剛進門的中年文士聽到他和屬下的對話後,眉頭微皺了一下,然後加快了行進的腳步,而那個道士也急步跟了上去。

夜,張府,姚崇用清水洗去了臉上易容的藥水,向一邊的我微笑道:“你們江湖上這些小玩意兒還真管用!”

我笑一下,沒有說話。張柬之道:“姚相收拾好的話,我們到秘室相談吧!”

姚崇點下頭,一入密室,張柬之便將當前局勢還有他的布署一並向姚崇說了。姚崇麵色相當凝重,“張相你確定所有的安排都沒有走露風聲,我今天進城時感覺金吾查門查的嚴了,是不是武家嗅出了什麽?”

張柬之搖搖頭,“消息不可能走漏,我聯絡的僅是幾個咱們的親信之人,他們都多年相交信得過之人,不過張家兄弟看來是已嗅到什麽氣息了,有人告訴我今天早上張昌宗出宮拜會了武三思,可能是感覺到了什麽,但他們絕不可能得到咱們的真實情況的。而姚相你回到京城的事,現在僅有我們在坐的和何公子那個侍婢知曉。”

“那就好,張氏兄弟感覺到一些不安是應該的,從張相你成為政事堂宰相起他們就開始不安了,要不也不會慫恿皇上將我和唐老將軍調出京城。”姚崇道。

張柬之微微一笑,“就算他們感覺到了什麽也不怕,武家雖手握眾兵,但隻要咱們暫時不招惹他們,他們未必肯出力保護張氏。”現在全部的金吾軍,絕大部分的羽林軍都握在武家手裏,在京城諸軍中戰有絕對優勢。

姚崇麵現沉思,“武家?北門禁軍,南牙軍和部分羽林軍再加上仁願帶回來的二千精騎,武家兵力雖在人數上占有絕對優勢,但戰力不見得比得過我們。”

張柬之點下頭道:“我們這次的主要目標是張氏兄弟,現在我最擔心的是守衛在禁中皇上身邊那一千千牛衛,姚相也知道這一千千牛衛乃我大唐諸軍精銳中的精銳,又位於禁中,其統領田歸道好像與二張走的相當近。”

“不妨,田歸道隻是為人謹慎,不願和二張起衝突,心裏未必喜歡二張,再說那些士兵不可能為二張拚命的。今天隨我一起潛進城的,有二百從沙場上挑選出來的死士,現在的問題是給這二百死士配上鎧甲兵刃。”姚崇道。

張柬之沉思,“要不,我讓元琰和彥範想想辦法,從羽林軍中設法弄一批裝備來,或者設法從兵部弄一些來,隻是二百套太多,我怕讓有心人注意到。”

我想起唐休憬托史元幹捎給我的話,插嘴道:“我知道一個地方,那兒也許有姚相需要的東西?”

姚崇望向我,我望著他道:“唐老將軍好像有收藏兵鎧的愛好!”姚崇和張柬之一起露出了會意的微笑。

“那好,現在姚相已回,萬事俱備,事情宜早不宜遲,我們明晚就舉事如何?”張柬之看向姚崇道。

姚崇點下頭道好。

張柬之道:“事前部署準備老夫這一介書生可以勝任,但真正行事時坐鎮指揮全局還得姚相你來啊!”

姚崇軍伍出身,這時也不客氣,點下頭,眼精芒突射,渾身氣勢一變,仿佛立時便成了萬軍統帥。向一邊的王曄道:“道長,你現在就出城,會合仁願他們,讓他們於明晚子時帶人伏於上東門外。見到信號後入城!現在就去吧!”

王曄起身答應一聲離開。

姚崇接著向張柬之道:“明天讓揚元琰帶一批親信羽林,伏於上東門附近,接到信號後以公務出城為名,賺開城門,那守門金吾願開門便罷,不願開門就武力奪門。”

張柬之點頭,姚崇籲一口氣,喃聲道:“希望可以不用到仁願這顆棋子!”接著望向我道:“林生你明晚帶領那二百死士打頭陣,據你所說張氏兄弟都有些功夫在身,誅殺二張的事就落在你頭上了。讓桓彥範和敬暉帶領親信羽林在後麵支持你們。”我點頭答應。

“張相,你聯結幾位朝臣與王附馬,到時候一定要請出太子殿下,你們擁著太子殿下帶北門禁軍隨在林生身後入宮,入宮以後的事就全由張相你做主了。”

張柬之點頭道:“明白!”

“我會在明天去拜訪相王,借相王府之名統領宮城南邊皇城裏的南牙軍,監視城內其它諸路軍隊,一旦有異動,我就發出信號召仁願他們進城,不讓外因影響到你們在宮中的行動。”姚崇說道。

相王年幼時曾任南牙統領,雖不視事,然其寬厚愛人,深受南牙軍中上下之愛戴,現相王三子臨淄王李隆基亦在南牙軍中任職,與軍中諸將交好。因此南牙軍與相王府關係十分密切。姚崇曾任相王府司馬,深得相王父子敬,又曾任兵部尚書,掌兵多年,南牙軍中不乏其門生,故控製南牙當不成問題。

第二天所有的知情人都行動了起來,我在唐府一個留守下人的幫助下將那些鎧甲兵器取出分發給姚崇帶回混進城裏的死士,然後於傍晚時分,在王同皎的幫助下將人分批悄悄的帶到了皇宮東北部含嘉倉附近集結。含嘉倉是皇宮東北處的一處大糧倉,守倉人早已在白天就被王同皎設法支走了。

夜色漸漸的覆蓋整個洛陽城,然後遂漸變濃。我帶著雯雯和二百死死士靜靜隱在含嘉倉守倉人住所。身後二百人的呼吸有些粗重,我能體會到他們心裏的緊張,他們雖不如我明了他們將要做什麽,卻也從這詭秘的氣氛中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同尋常。

有必要給這些死士鼓鼓氣,我轉過身來,望著那二百雙因久經沙場廝殺而微顯綠意的眼睛,星陽攝魂攸的提起,蠱惑性的嗓音響起,“諸君,你們都是姚帥和張將軍從軍中千挑萬選撿出來的,乃軍隊裏精銳中的精銳,非常之人擔當非常之事,你們現在也許還不太明白你們今晚要做之事的偉大意義,但我告訴你們,待會兒我帶你們去做的事的意義絕對比你們贏得一場沙場廝殺來得重要,有奸佞小人為禍朝廷的事想必你們都已經有所耳聞,而你們恐怕不知道皇上已經在宮中抱病數月,不唯你們敬重的唐休憬唐帥,姚崇姚帥及朝中幾位丞相這些國家頂梁柱不得見,就連皇上親生骨肉的太子殿下與相王也不得見,唯有兩個奸佞陪侍在側,所有詔令皆自小人手中出。”我說到這兒時,麵前一群人已經麵露驚疑,互相打眼色,隻是平日的訓練有素讓他們沒有交頭接耳。我稍頓一下,接著提高聲調道:“我們今晚就是要奉太子殿下的詔令擁護太子誅除奸佞,肅清群側,以免小人繼續禍朝廷,荼毒天下。今晚事成之後,你們,待會兒要與我並肩做戰的兄弟們,就是社稷之大功臣,將得到朝廷大大的封賞!”

眼前諸人的目光終於熾烈起來!

外麵傳來兩輕一重的敲門聲,我知道是接應的人來了,打開門,看到一身戎裝的王同皎,他向我點下頭,輕聲道:“張相他們到了,走吧!”

出含嘉門,外麵不遠處就是曜儀門,由曜儀門進入曜儀城後,數百步可到玄武門前的玄武廣場。現在玄武廣場上的玄武門前已黑壓壓的站了近千人,沒打火把,也沒有一絲聲音。張柬之,桓彥範,李多祚及其它幾位大臣將軍都已經站在那兒。

我們到後,大家便一齊把目光望向了張柬之,張柬之麵色凝重的朝眾人點下頭,沉聲道:“姚相已於半個時辰前攜臨淄王控製了南牙軍,我們現在就開始行動。李將軍,王附馬,諸位大人,我們先入內到殿下寢宮迎接太子殿下”皇太子李顯現在即未居於外麵的太子府,亦未居於東宮,而是住在皇宮北部的一所側殿。離玄武門不遠。

李多祚點下頭,縱馬到玄武門前向上麵揮了揮手,那裹著厚厚鐵皮,堅重厚實的皇宮北大門便緩緩的打開了,眾人魚貫進入,守門的北門禁軍視而不見。進入玄武門,前麵就是皇宮,隻要一聲令下,就可以直接殺進去。

有一千多北門禁軍匯入了隊伍,這些應該是李多祚挑出來的親密腹心。一行三千多人經過太子所居側殿時停了下來,等著張柬之李多祚他們請出太子李顯。沒有太子,今晚的行動便完完全全是謀反,下麵士兵不免心中驚疑,有了太子便可以讓大家理直氣壯。

可是一群人進去好長時間了,卻沒有絲毫消息傳出,讓留在外麵的我和禦林將軍敬暉心中驚疑不定,下麵的士兵間也升起了不安。

“裏麵出問題了?”我心裏尋思,望向敬暉這個三個月前才被張柬之安入羽林軍的羽林將軍,他的臉上也充滿驚疑。

有人從宮裏走了出來,我和敬暉一起迎上前,是另一個新任羽林將軍桓彥範,和我算是老熟人了,他一臉憂慮的對我們小聲道:“事情出了變故,太子殿下畏縮不肯啟行!幾位大人和李將軍正在努力勸說。”

看到桓彥範臉上那深深的憂慮,我知道勸說的效果的不大,微微思索一下,沉聲道:“今晚若請不出太子殿,你我諸人將皆死無葬身之地,必須請出太子,即便強擄,也得讓太子啟行!”

桓彥蕩和敬暉皆深以為然的點點頭,我眼中閃過一道厲芒,“桓大人,你帶我過去,下官也許有辦法請動太子。”

桓彥範看一眼敬暉,臉現決然之色朝我點下頭,“何大人隨我來!”轉身向內行去,我和雯雯跟上,我已經打算冒天下之大不違,用星陽攝魂將這個懦弱的太子控製上一個晚上。

桓彥範帶我進入燈火通明的大廳,張柬之等皆跪在地上,一個五十幾許,僅著潔白內衣,留著一撮胡須,白白胖胖的老人正目光閃爍,焦急憤怒的來回踱著步,“你們這是謀逆!母皇不會放過你們的,誰讓你們自作主張將我牽涉進來,嗯?你們快退下吧,明天就向母皇請罪去,不要把我牽扯進去,聽明白了嗎?”其話語已有些因恐懼而瘋狂的意味。

我在大殿門口看到這個眼中滿是恐懼與慌亂的皇太子,看他那白白胖胖的樣子,保養的很好啊,那有一絲王同皎那日在瑞芳酒家所說的因為思念擔憂母親而形銷骨立的影子。他閃爍的眼神,慌亂的步伐,昭顯出他內心的恐懼。太沒有擔當了,是個扶不起的劉阿鬥,我在心裏如是道。但女皇能將一份恐懼如此深深植入可能爭奪自己皇權的兒子心中,這份手腕確非常人所能做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