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雯雯站在張柬之府第大門口一側的陰影裏,看著遠處從夜色中悠悠浮現出來的灰色馬車,一輛破舊的馬車,常人絕對不會從這麽一輛破馬車聯想到當今朝廷政事堂第一宰相張柬之身上。張柬之對今晚聚會的保密可謂是下足工夫,不僅使用這麽一輛不知從那兒弄來的破馬車遮掩身份,行車路線也十分詭秘,我和雯雯從瑞芳酒家出來的時候,已尋不到他馬車的蹤跡,所以幹脆到他府門前守候。

馬車門口停下,先下來的並不是張柬之,而是一個灰袍僧人,他雙目警惕的望著四周,望到我和雯雯的方向時,他身軀一震,眼中爆起精芒,身上氣勢攸的提起,竟是一個相當不錯的高手。

我從暗影裏走出,麵帶和煦微笑向他垂首一禮:“這位大師有理了,晚生何同攜侍婢求見張相!”

聽到我名字,和尚身上的氣勢消了去,一身布衣便服的張柬之從馬車上走下來,微笑望著我,“林生你終於到了!”

“聞張相將行大事,晚生特來效驥馬之勞。”我淡淡道。

張柬之眼中閃過一道厲芒,微笑道:“看來姚相和林生你之間一直有書信往來,我們府裏談,現在正好就有一件事需要林生你助老夫去做。”

***

“北門禁軍統領李多祚!”我驚道。

張柬之眼中隱現凶芒,盯著我沉聲道:“不錯,就是李多祚,兩萬北門禁軍乃京城最精銳的軍隊,必須掌握在我們手中。李多祚此人忠貞勇武,做了二十年北門統領,在北門禁軍中有著絕對的威望,如不能招其投誠,必須將其除去,然後再設法安排我們信得人出掌北門禁軍!這件事我本來想請普潤大師幫我,現在林生你來了,就由你隨我去拜訪李大統領吧。”

普潤就是門口遇到那個和尚,用長安道覺寺一高僧,雖有一身武功,但並非江湖中人,是以我以前並不相識。看其能貼身保護張柬之,並參與現在的密談,當已是張柬之的腹心。

普潤雖非江湖中人,卻是知道我的名字的,這時微笑道:“由何公子與雯雯姑娘陪同張相前往,必然比貧僧前往更加保險。”

我這時亦不與他這個約處於二品中段水品的和尚客氣,沉思著點點頭,以我和雯雯之能,要刺殺一個毫無準備的禁軍統領確是問題不大。

張柬之麵色緩和了一下,語氣放平,“不過這隻是逼不得已時的最後手段,多祚本胡人,蒙先帝賜李姓,又擢入禁軍居高位,深受李唐皇室大恩。老夫以李唐皇室與太子殿下名義,曉以厲害,動之以誠,讓其投誠的可能性並非沒有。”

我大腦裏飛速思考著,現在我們商量的可是謀逆大事,而在京中行刺衛戍皇宮的軍隊統領,這絕對是誅滅九族的重罪。突然想起今晚曾聽得那王同皎說過太子現在移居北門玄武城,那樣的話,太子府焉能不與李多祚發生交往?或許,太子之移居北門,並不是像王同皎所說那樣為了與母皇在空間上更接近些,而是為了、、、、、、結交禁軍!太子的心機也不相當可怕啊!

想到這兒,我向張柬之建意道:“張相,既然要用李唐皇室和太子殿下的名義去招攬李多祚,去之前是不是應該向太子討件信物?”

張柬之麵色一變,“這種事怎能事先知曉殿下,更落下實物,萬一事敗,牽連到太子殿下這李唐皇室最後兩點遺脈之一,你我豈不都成了千古罪人,萬死莫贖?”

張柬之這等不惜生命全心全意對李唐皇室盡忠的老臣的心思我自然明白,但他說的這事並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向太子殿下討要信物,並不一定非要太子預聞機密的,而且信物有很多種,為什麽不討一件出示完之後就可以立即銷毀的,比如幅字畫墨寶什麽的。”我向張柬之微笑道。

張柬之立即明白我的意思,嗬嗬一笑,“是老夫迂腐了,好,這件事老夫明天就辦,明晚林生你就陪老夫到李大統領的將軍去一趟。林生你住那兒?”

我自然不能告訴他我住在瑞芳酒家,瑞芳酒家是我在京城隱藏的最深的勢力,誰也不能告訴。所以我對張柬之說我暫住在刑督衙門一個親信那兒。

我曾任洛陽刑都,這刑督衙門就是我組建起來的,在那兒有幾個親密腹心是正常的事,張柬之不疑有他,點頭道:“嗯,林生你現在確是隱在暗處為好,你那親信那兒不方便的話,可以移居老夫府上。”

我搖頭道:“謝張相關心,不過那兒挺好,我還可以通過刑督衙門多了解些外麵的動向。”

“那好,明晚我怎麽找你?”張柬之問。

“明晚晚生自會出現在張相府上!”我說道。

***

洛河北立恩坊,在刑督衙門任職的薛進與他幾個親密兄弟在這兒購有一所小宅院,以為居所。從張府出來後,我便和雯雯潛到了這兒,我知道今晚薛進不當值,會在家裏。

院裏眾人都早已睡下,排摸了好幾個房間才找到薛進,進入屋後故意放重腳步,**的薛立即騰身而起,一溜寒光刺向我胸膛。我伸手擒住他握匕首的手腕,低喝道:“是我!”

“原來是公子和雯雯小姐!”薛進放鬆下來,“公子怎麽會現在來到屬下這兒?”他說著要去點燈。

我忙低喝道:“別點燈,我有事吩咐你做,馬上就會離開!”

薛進道:“沒事的,這院裏住的八位兄弟全是咱們自己的兄弟,我沒讓其它人參和進來。公子有什麽事要屬下辦?”他雖這麽說但還是順從的沒有點燈,拉過一個凳子讓我坐下。

我坐下問他:“你和陳玄禮陳將軍間應該還常有聯係吧?”

薛進點頭,“陳將軍幾人從刑督衙門調回北門後,並未忘了這邊的兄弟,大家常有走動。”

我點頭道:“那就好,你明天帶幾個兄弟請陳將軍及他那幾個和你們相熟的現已回北門禁軍中的兄弟喝酒,設法打探一下他們和現在移居北門的太子殿下有沒有什麽來往?”

薛進點頭,“屬下明白了,一定辦妥!”

“明天晚上之前將此事辦妥,我和雯雯明天就呆在這兒等你消息!另外你這幾天要多加注意街巷間有什麽異常動向或流言,尤其要留意城內諸軍的調動。”我吩咐道。

薛進點頭答應,然後悄悄將我和雯雯安排到一個房間,“公子和姑娘就先住在這兒吧,不經我允許,沒有會過來的。明天我會親自送飲食過來。”

房間雖然簡陋,但還算整潔,我滿意的點點頭,“好,你回去休息吧,明天還要辦事,另外除你之外別讓任何人知道我們在你這兒。”

薛進答應後退出了房間。

讓薛進通過陳玄禮打聽太子府和北門禁軍之間交往的情況,是想確定我對太子移居北門的推測。我不得不關心太子府的動向,那裏麵的韋太子妃可是我魔門明宗的高手,甚至可能就是明宗的宗主。張柬之等即將發動的風暴絕不會僅僅將矛頭指向二張,提兵入宮也絕不會僅僅殺掉張氏兄弟就完事,那應該是一場讓李唐重掌江山的政變。以現在的情形看,到時候得到政變果實將是太子府無疑,那時候韋太子妃可就成了母儀天下的皇後了,這讓我焉能不關心。

其實對我最為有利的結果應該是沒有什麽複雜背景,又與姚崇張說這兩個與我關係最好的朝臣關係親密的相王李旦得掌大統,入京前我還曾抱有這樣的幻想,現在看來這是絕不可能了,以張柬之為首的朝臣一係已經明確的選擇了有著太子名份的廬陵王李顯。

不過由李顯承繼大統我也是十分樂意看到的,隻要能讓武皇退位,就可以打破月宗一家獨大的局麵,雖然明宗可能借著李顯登基而勢力上升,但月宗幾十年的經營豈是他明宗可以輕易取代的?到時候讓明宗與月宗鬥去,我星宗就可以從中漁利。

西北一行,星主衛隊現身江湖,雖然查憶萍沒來,我到現在還沒能得到外麵江湖上對星主衛隊恐怖戰力的反應,但那震撼效應是用腳指頭也能想像到的。遙懸於我頭頂的利劍太平公主應該已經收到關於星主衛隊的情報,現在可能正在籌劃著鉗製我吧?我就借張柬之他們之力先將朝廷這潭水給攪渾了,到時候我看朝廷裏還有誰有閑瑕去顧忌我?而朝廷平靜下來,那時的我恐怕已不是他們所能鉗製的了。

想著,我臉上浮現一絲微笑。

第二天下午,薛進回來向我匯報他探聽到的情況,“太子府的人的確和陳將軍他們交往頗多,就連那些普通禁軍也和太子府的下人有所交往,據他們說太子府的人對人對他們相當大方常有請客吃飯喝酒之事,陳將軍他們一些高級將領甚至受過太子妃的宴請,並得到過太子妃的賞賜。”

我點點頭,果然不出我所料!“陳將軍他們隻提到太子妃,沒說太子對他們怎麽樣嗎?”

薛進搖頭,我心裏苦笑,看來外界傳言非虛,這位太子殿下是遠不如太子妃精明強幹的,想來移居北門結交禁軍這步棋也不是太子做出,而是那位韋太子妃做出的。不過這樣也好,不管太子妃也好,太子也好,總是太子府的,連對陳玄禮這等俾將都籠絡有加,那對統領大將軍李多祚更應該是青眼有加了。既然太子府已經在北門禁軍中做了這麽多工夫,那麽今晚去拜訪李多祚,隻要張柬之持有太子信物,刀兵相見的可性應該不大。李多祚非比常人,纏花劍想飲他的血,是要擔很大風險的。

夜,李多祚將軍府。一身布衣的張柬之憑借著自己政事堂第一宰相的身份,順利的見到了李多祚。我和雯雯扮做張柬之的小廝也跟進了客廳,見到了這位高大威猛,氣勢雄渾的北門禁軍統領。

李多祚對張柬之表現出了應有的尊敬,但也對當朝第一宰相的深夜來訪表現出了驚疑,微笑做揖道:“原來是張相,深夜來訪,不知有何事吩咐多祚?”說著眼睛瞟向張柬之身後垂首站立的我和雯雯。看來我和雯雯改扮的雖好,還是引起了這們大將軍的疑心。確實,訪客中把隨行下人也帶入廳堂是十分傲慢無禮的,即便以張柬之的身份,在李多祚這兒也不宜如此,而且張柬之並非不知禮之人,那進入廳堂這兩個小廝就不得不讓人尋味了。

張柬之注意到李多祚的目光,微微一笑,轉身朝我揮揮手道:“你們倆到門外候著!”我答聲是,和雯雯轉身出了客廳,就站在客廳門外。不時,李府的下人也魚貫從廳裏退出。我知道是張柬之示意李多祚屏退的,這些下人相當訓練有素,到最後一個下人時關了客廳的門。我暗暗記下這幾個下人的相貌,待會萬一要開殺戒,李多祚外,最先處理的就得是這幾個下人。

我注意著周圍的動靜,沒有運功刻意的去聽裏在的談話,談話的內容我早已知曉,我隻等著裏茶碗碎裂的聲音,那標誌著對李多祚的招攬已經失敗,該我和雯雯用劍說話了。對這麽一個身具高位,手握眾兵的高級將領行刺,我得承認我的心裏相當緊張,我明白,今晚這劍一旦出鞘,我就再也不可能從朝廷這股風暴中輕易退身了,盡管我早已下了參與進來的決心,但我還是希望腰間的劍可以不用出鞘,那樣我會有更大的進退之餘地。

很慶幸,直到最後客廳門打開,李多祚將張柬之送出來,那茶杯的碎裂聲也沒有響起,我的劍也就不用出鞘。

李府門外馬車裏,張柬之長長的出了口氣,我也在心裏籲出一口氣,向神態輕鬆的張柬這微笑道:“恭喜張相,掌握了北門禁軍,大事已成一半!”

張柬之麵露微笑,“總算不虛此行!不過北門禁軍雖然全是精銳,數量還不到京軍的五分之,等姚相回來,通過相王掌握了駐於皇城之南的南牙軍才敢說有把握。現在,就等姚相回京了!”他話語一頓,望向我道:“林生,姚相回來前這幾天十分關鍵,小心起見,我的意思是你就住在我府裏,不要外出了。”

我微微思索一下,點頭答應!瑞芳酒家那邊我早已讓薛進過去通知了。

姚崇並沒有讓我們等多久,當晚,晚飯後不長時間,一個道士來到了張府拜見張柬之,“王曄道長?你不是在姚相身邊嗎,怎麽,姚相也已經回到京城了?”張柬之對王曄的出現十分驚喜。

王曄微笑向我和張柬之行了道禮,答道:“貧道是先姚相一步回到京城的,姚相讓貧道找到張大人布置接應姚相之事。”

“接應?”我和張柬之都相當詫異,以姚崇的能力秘密潛入京都還需要人接應嗎?

王曄看出我和張柬之的疑惑,微笑道:“姚相並不是一個人,他身邊還有張仁願張將軍與從北疆回來的兩千沙場精騎。”

我和張柬之聽到兩千沙場鐵騎,皆是心中一驚,瞬間張柬之麵露狂喜,即便不懂兵之人也想得明白這兩千剛從戰場上下來的精騎的戰力絕不是這升平已久的駐京諸軍所能比的,即便最精銳的北門禁軍也不能比,更別提多都沒上過戰場的金吾等軍了。多出這兩千精騎,張柬之這邊又多出了幾份勝算。

但張柬之接著卻麵色一疑,“老夫在政事堂近幾個月可從沒見過上千兵員的調動,姚相是私自帶回的人?”

王曄點頭承認,張柬之不由臉現焦急,“姚相挺明白一個人,這次怎麽糊塗了,他是私自返京,帶著這麽多人,萬一被人查覺,如何是好?”

我和王曄皆露出微笑,我稍微通點軍事,明白以姚崇和張仁願這等用兵行家的手段,將兩千士兵神不知鬼不覺的弄到洛都城外並不是難事,張柬之這點倒是多慮了。

果然王曄道:“張相放心,這兩千軍士是由張仁願將軍一個個的挑選出來的,他們早在一個多月前就開始分做數批繞道太行山曉宿夜行的秘密潛回,絕不會被人發覺。今天姚相已經和張將軍他們匯合,貧道此來一是在洛都周圍尋覓一可隱藏二千伏兵之地,因為這些軍士不好混進城內,二是請張相無論如何設法控製一處城門,萬一局麵失控,可以讓張將軍和這兩千精騎順利入城。”

張柬之神色放緩,點點頭道:“這就好!”接著沉吟道:“至於控製一處城門的事,雖然所有外圍城防都是由武家金吾軍控製,但事發時打開一處城門我想還是可以辦到的。”

“那就好,明晚姚相他們就會到達城郊,貧道還要到城外尋一安全的隱兵之地,就先告辭了,城裏一切拜托張相與諸位大人了。”王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