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慕誠之果然來了。林容容猜到了徐縉賢的長相，卻沒有猜中慕誠之的。

根據李淑嫻的描述，徐縉賢隻是儒雅而已，而慕誠之則是英俊瀟灑氣度不凡。

可林容容看到的慕誠之卻隻是個瘦弱的小老頭，從梳得整整齊齊的發髻上可以看出絲絲銀色，本該大而有神的眼睛，總是不自覺的就微微眯起，好像怕見到陽光。瘦削的臉上帶著掩藏不住的風霜，雖然極力想站得挺拔一點，卻還是掩藏不了他已經微微駝背的事實。隻有一身華貴的窄袖蘇繡月華錦衫和頭上的羊脂玉發簪才顯示出了他非凡的身份。

慕誠之顯然也沒有料到自己的妹妹會過得這般淒慘，站在門口的時候，慕誠之和昨日飛林容容一樣，覺得自己走錯了地方。

不過，畢竟慕蘭芝的樣子他還是記得的，雖然老了很多，五官總歸是沒怎麽變。

慕蘭芝大概也沒想到慕誠之會變得這麽老，雖然還是錦衣玉袍，卻再沒了當年的翩翩風度。

兄妹倆怔立當場，隻覺得心裏感慨萬千，半晌，

“大哥，你如何成了這個樣子？”

“三妹，真是歲月弄人啊！”

兩人微微苦澀的聲音泄露了各自心中的震動與驚訝。

林容容忽然覺得自己真的很冷血，看到人家兄妹倆抱頭痛哭，她不僅沒有感動，心裏反而升起一個奇怪的念頭：慕誠之真的是一方巡撫嗎？哪裏有一個巡撫大人會這樣哭哭啼啼的？

其實林容容也沒有見過別的巡撫大人，並不知道巡撫大人該是什麽樣的，但就是覺得巡撫大人不該是哭哭啼啼的。

所幸慕蘭芝還記著旁邊有個侄女，哭了一會兒就道：“好了，咱們兩個一大把年紀的人了，別在這裏讓孩子看笑話。”

說完，抹了一把眼淚，拉過林容容道：“容容啊，這就是你爹。”

慕誠之原本對屋子裏的孩子並沒怎麽在意，還以為是慕蘭芝的孩子，所以在聽到那個“爹”字的時候，他明顯被嚇住了。

很震驚的把目光轉向林容容，卻被她的容貌再次嚇到了，帶著點顫抖的語調問慕蘭芝：“這是……”

“嫂……淑嫻姐姐的孩子啊，容容。”慕蘭芝推了推林容容道。

林容容看慕誠之有些渙散的眼神，握了握拳頭，才走過去行禮，輕輕叫了聲：“爹。”

慕誠之半眯著的眼睛第一次睜大了，眼前這個小姑娘，十三四歲的年紀。一頭青絲梳成規規矩矩的雙平髻丱發，一邊發髻上簪了一支紅色的絹花，露出一張巴掌大的小臉，雖然稚氣未脫，精致的五官卻已帶出了些許風華。藍色粗布長裙上繡著兩朵精美的梔子花，隻是長裙稍稍有些寬大，使得本就瘦弱的身子更顯單薄。

眼前這個姑娘漸漸的和十五年前那個穿著撒花純麵百褶裙，溫柔的能滴出水來的女子重合在一起。

“你是她的女兒……叫什麽名字？”慕誠之呆呆的看著林容容。

林容容握緊雙手，指節已經有些發白，慕蘭芝這次推了推慕誠之：“叫容容，你親自給取的名字，怎麽就忘記了嗎？”

“是，我親自取的，是叫容容，容容。”慕誠之把林容容的名字念叨了兩遍，好像要證明他沒有忘。

可是林容容早已從他渾濁的眼神中看出來慕誠之根本就不記得有替自己取名字這件事，而且慕誠之看起來也沒有承認是自己親爹的意思。

“你娘沒和你一起來嗎？”慕誠之一邊問一邊四處張望。

“沒有。”林容容微微垂著頭，眼神看向地麵，一副乖巧聽話的模樣。

慕誠之鬆了口氣，心裏卻又感覺有一絲淡淡的失落，竭力裝出一副和藹的模樣：“什麽時候來姑媽家的？”

“昨天。”林容容一邊怯弱的回答，一邊悄悄看了慕蘭芝一眼，眼裏流露出小心翼翼的神情。

“哎，大哥。”慕蘭芝收到林容容求助的眼神，走過來笑著對慕誠之道，“你這個做父親的別一見著孩子就問個不停，嚇著她了。”

看到慕誠之雖然有些不悅的皺了皺眉，但到底沒出口否認，慕蘭芝又接著道：“是我看這孩子可憐，跟著一個大老粗，又不是親爹，一點不知道心疼人。才十三歲的年紀就想著把她嫁人，還是嫁給一個瘸腿的。唉，我這做姑媽的心裏不忍，才叫她來住幾天，從前的恩怨哪裏比得上孩子重要呢？”

林容容聽到慕蘭芝的描述，非常配合的做出委屈的表情，想想這些年的經曆，不由的紅了眼眶。

慕誠之果然轉過頭去看林容容，委屈的表情配上瘦小的身材，更顯得林容容惹人憐惜。

慕誠之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他竟然這麽對你，你娘呢？她也不管嗎？”

林容容聽到慕誠之話裏的怒氣，聲音都顫抖了，但還是急急的替李淑嫻解釋：“娘身體一直不好，而且她一向與人為善，對夫君的話總是千依百順，所以……”

林容容哽咽著說不下去了，慕蘭芝急忙過去摟著林容容安慰，又對慕誠之道：“你又嚇著孩子了。”

慕誠之臉上的神色一變，卻又對慕蘭芝道：“你們這些年一直有聯係嗎？我記得……她嫁得很遠吧？他們家的情況你是怎麽知道的？”

慕蘭芝扶著林容容坐下，這才抬頭笑道，“說起這事，也真是巧。淑嫻姐姐幼時有一個很要好的玩伴，姓韋，就嫁在我們這裏不遠。我同她關係還算不錯，她丈夫是個挑夫。一次去寶縣挑貨的時候碰巧見到了容容。”說到這裏，她抬手愛憐的撫了撫林容容有些淩亂的發絲，表情裏有著唏噓，“她呀，長得與淑嫻姐姐小時候實在是太像了！忍不住就上前一番打探，沒想到竟真的是她！一番閑談下來，我們才得知容容小小年紀，竟就要嫁人了，唉！我們真真是老了！”

“她小時候的女伴怎麽會嫁了個挑夫？”慕誠之又問。

慕蘭芝反應過來慕誠之說的“她”是指李淑嫻，隨口就說了句：“淑嫻姐姐不也嫁了個農夫？”

注意到慕誠之的麵色不善，又補充道：“韋姐姐家在淑嫻姐姐出嫁之前就沒落了，所以我們那個時候都不知道淑嫻姐姐原來還有個要好的女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