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大妖怪民俗課
——其實從某些方麵來說，曲小路是不怎麽高興的。
他的計劃難道不是桑寧每天都在焦急，發愁，圍著他團團轉，對他各種諂媚追問和乞求嗎？
為什麽牧文心桑小豪這些人都要撲哧撲哧往外蹦，一個一個來分散桑寧的注意力呢？
目的沒有達到，該說的事卻還是不得不說，他開口就感歎一句：“桑寧，你知道你爺爺桑宴為了桑家後代的安寧有多努力嗎？”
桑寧囧，搖頭，不造。
“他這一千年來可不隻是守著園子，他想了所有能想的法子把桑園的鬼怪安全分流出去，建鬼塚，建桑園村，其實還有很多你不知道的地方關押著一些可以被處理掉的鬼怪。桑家的後代其實也比你知道的要多一些——畢竟從桑宴一力擔起守園人的責任之後桑家的後代就被從悲催的宿命裏解放出來了，他們當中凡是從本家分離出去的旁支都被桑宴斷絕了聯係，所以看起來才會像現在這樣人丁奚落。而且就連本家的一部分人也被他隱藏起來去看守鬼塚，不過那些事情就已經不需要我們來操心了，他把剩下的整個桑園交托給你，因為這之後的事隻有你能做到。”
桑寧很想笑一下，但隻能沉重而艱難地勾勾嘴角，“我啊……？”
在她自己都不太信任自己的時候，他們能不能不要這麽信任她啊？
“當然是你了，就是因為你這個身懷異寶的異數出現，才讓桑宴終於找到了辦法啊~”
曲小路意有所指地看著她眨眨眼，說到身懷異寶桑寧才終於有了點苗頭，“是……龍珠？”
“當然了！你要知道龍族可不是妖，它們是屬於神族的！如今世上究竟還有沒有龍都不好說，你身上的龍珠就是世上最後的神族異寶了！有它在你可以重建桑園的！”
“重建？”
桑寧臉上的表情很顯然對這個詞隻做了字麵上的理解——“我還得蓋房子？”
她覺得這擔子是真的有點沉重了，現在房價多貴啊，光是買個高層就夠她貸款付半輩子的了，要蓋出一棟大宅子得多少鈔票啊？不知道桑宴爺爺有沒有把蓋房子的錢也順便留下啊？？
她的表情實在是很容易懂，曲小路略無語的說：“不用你蓋房子。”
“哦——”桑寧這才鬆了一口氣，“那你繼續說。”
曲小路還真是無語，人類社會的殘酷現實怎麽就把當年無拘無束沒心沒肺的水鬼改造成這樣了呢！
“你知道玉盞的打算是先繼續分流桑園的鬼怪，減輕桑園結界的負擔之後再想辦法尋找其他東西來代替桑家的血脈成為桑園的‘鎖’。我就不想說他這想法是有多天真了，這麽拖一天算一天也不過是多換取點時間，可是萬一找不到可以替代的東西呢？萬一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可以替代的東西呢？桑園從建立之初就以桑家的血脈為鎖，桑家血脈不斷就沒有東西能從桑園逃脫，這可不是隨隨便便設立的，人類的香火生生不息才是最天長地久的。如果不是後來攤子變得太大脫出了掌控，這本來是個很完美的安排。”
桑寧嘟囔：“被滅門就不完美了……”
曲小路嗬嗬，還抬杠！
“滅門是容易，你滅一條血脈給我看看，嫁出去的，分家的，遠走他鄉的，生下來的孩子再跟別人生孩子，你又知道最後他們繁衍出了多少後代？就算血脈會越來越淡也不會完全消失，就算本家人死絕了，桑園的機製也會繼續去尋找其他最近的血脈——可是結果這個看似完美的機製卻害慘了桑家的後人，桑園的盤子越來越大脫出掌控，為了維持自身運作它不放過每一條血脈，開始吸取旁係的生命力加注給守園人，讓活人反而被桑園所支配。
對這樣的桑園，玉盞那麽溫和的手段是不行的。分流鬼怪也好減輕壓力也好那些事桑宴在這一千年來都已經做好了，可是要徹底解決問題打破桑園的規矩就隻能破後而立，由你來重建桑園。在重建的那一刻你可以改變規矩讓桑園隻限製住現有的鬼怪而不再把後來踏進去的鬼怪困住，隻有這樣才能解決桑園惡性循環的隱患。並且在破後而立的那一刻你才可以掌控整個桑園，趁這個機會把玉盞從裏麵放出來。”
如果隻是聽他所說的，桑寧是心動的，可是她沒忘記華老師不讚同這個安排，她總得先搞清楚。
“那，華老師為什麽反對？我會怎麽樣嗎？”
“你會成為新的原點，”曲小路笑笑，“桑園是你重建的，你就是新的第一代守園人，在你之前和之外的桑家子孫將全部從這個宿命裏被解放，從此跟他們再無關係。而你和你的直係後代就變成新的‘鎖’延續下去。不過可以放心，桑園的惡性循環既然已經被中止了，你們也不會再重複以前的悲劇。”
桑寧有點茫然，偏偏這種時候華老師不在身邊，連個商量的人也沒有。
雖然她知道就算他在大概也隻是反對，可是至少她會比較安心。
要她去做這件事她倒是不怕的，可是還要扯上子孫後代她就不得不遲疑，她輕易的做這個決定真的可以嗎？她可以就這樣決定自己後代的命運嗎？
還沒等她遲疑上三分鍾，曲小路溫吞吞一句：“除此之外可沒有其他辦法救玉盞哦……”
桑寧立刻拍桌：“我做！”
內牛滿麵，世上還有賣自己賣孩子賣得比她還利索的人嗎~~
曲小路笑得悠然，他才不像華玉盞總想著讓桑寧過什麽安穩無趣的生活呢，這一邊的生活不是要有趣得多了嗎~~至於後代什麽的就更不用他操心，反正桑寧的孩子怎麽著也不會是他的。
“那既然不需要我蓋房子，那房子誰來蓋？”
“沒有人要蓋房子。”
“不蓋房子新桑園要建在哪裏？”
“在一顆世上最強大的珠子裏。”
世上最強大的珠子……原來龍珠是這麽用的嗎……？
“不過我們隻有一個小小的問題——”
曲小路努力說得漫不經心，不過桑寧卻從他的語氣裏感覺到一點不妥，“是什麽？”
“這龍珠一旦現世呢，馬上就會引來周圍的鬼怪妖物，你隻有很短的一點時間來完成，沒有時間演練必須一蹴而就一擊而成……”
“哦。”桑寧認真而鄭重地點點頭，雖然龍珠這麽高大上的東西她還從來沒有用過，不過她會拚上小命般用盡全力的！
“還有……”
——怎麽還有？桑寧瞅瞅曲小路，到底靠不靠譜啊？
以曲小路的臉皮之厚也不禁小小地尷尬了一下，“桑宴製定這些的時候，是賭在玉盞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到時候我們的速度再快，也難免不會招來附近的鬼怪，但是現在玉盞不在……”
桑寧瞪著他——儂在開玩笑咩？？這種事居然事先不說一聲也沒有一點安排，他們現有的戰鬥力也就隻有去桑園村的這幾人，哪個像是能扛得住鬼怪的正麵襲擊保護她完成整個桑園的遷移的？他是想讓她自己去應付嗎？
麵對桑寧那充滿了質疑的目光，曲小路立刻澄清，“我可不是沒有打算的！反正其他人也對付不了那些鬼怪，到時候幹脆誰也不帶就我們兩個去。我已經請華玉龍從妖管會騙來了一套強力的結界工具，妖管會的結界加上我的就有了雙重保障，我們能扛多久扛多久，萬一來不及做完結界被攻破，我們就立刻躲進我的本體空間裏待上他十天半個月再出來，那時候鬼怪應該就散得差不多了。不過既然已經引起了注意要再次在同一個地方拿出龍珠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了，最好是過個一年半載等那些聞風而來的鬼怪徹底放棄之後我們再去嚐試會比較安全……”
桑寧的質疑變成了鄙視，她自己是個二缺所以從來不敢隨便鄙視別人，可她現在覺得曲小路是一個人品急需被鄙視的逗比！
她閃身就進了本體珍珠的空間中，從自己的手掌覆蓋之下拿出龍珠——乳白色半透明的珠子裏透出金色的光，良好的透光性的確很適合用來製造空間。
但是她光隻是摸著這龍珠都會因為感受到它的力量，胸口緊張得撲通直跳。
這顆龍珠與她兩世瓜葛，一切都是因它而起。
沒有它，月見就不會遇到玉盞，也不會被變成魚骨傀儡，不會轉世成為桑寧，不會有後來一切的一切。
如今記憶已經不複存在，卻在摸著龍珠的這一刻有很多很多情緒流淌進來。就好像她忘記的一切，龍珠替她記得。
她抬頭看著眼前自己的身體，隻是無意之間瞥見腳腕上一道黑色的印記。桑寧微微一怔，低頭去看此時這具軀殼的腳——同樣的位置同樣的印記，這是華老師帶她逃離桑園地下時黑色觸手在她腳上留下的淤痕。
她回來之後根本沒有在意過這個淤痕，或者說自從習慣了人形的身體之後別說一點小傷，就算再嚴重的傷也隻需要換個身體根本沒有必要太在意。
可是淤痕怎麽會出現在她真正的身體上？這似乎是從來都沒有發生過的事情，讓她不能不忐忑起來，正要奔出去找華先生問個究竟，才剛轉身就瞬間定在原地脊背一片冰涼直竄腳底——
她記得，小豪是隻帶著她的魂魄逃出桑園的，那麽現在這個身體就應該是回來之後華先生重新替她更換的。
因為現在這已經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沒有人會特地再跟她提起，她也就根本忽視了更換身體這件事。
既然更換過身體，為什麽淤痕還在？
纏繞在腳踝的淤痕沿著小腿纏繞，隱隱透著青紫的黑。
就在她意識到這一點的一瞬間，腳踝上的淤痕卻像是有所感應，知道自己被察覺到了似的，小腿上驟然一陣刺痛，淤痕裏竟然長出一條條黑色觸須，像紮根在她腿上的植物飛快地成長，繚繞的黑氣裏凝聚出黑發黑唇的頭顱，然後是脖子，肩膀和一條手臂……
刺骨的疼痛如同疼入骨髓，她的腿頓時使不上半分力氣跌在地上，隻能看著那一團團漆黑纏繞上來，像在桑園的地下時一樣。
——你、發、現、我、了。
觸手妖怪隻凝聚出半個半身，他的嘴沒有動，聲音像是直接回蕩在腦中。桑寧的腦子裏拚命在想這是什麽情況，可惜她什麽也想不出來。
她想要呼喚曲小路，心思才剛一動，觸手妖怪的手指就突然往他自己唇中間一放，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瞬間桑寧的四肢百骸之中都像被無形的絲線一扯，扯得狠狠一痛，聲音又一次在她腦中響起——
——不要出聲，如果招了人來，我可以馬上摧毀你的靈識，你應該不想變成一個癡呆的廢人吧？
他大概從桑寧逃出桑園地下時就已經潛進了她的身體裏，那時黑色的觸須纏繞上腳踝並紮進腿中，銀蛟雖然咬斷了那些觸須卻也沒想到它們早已經深入皮膚之下。
不過觸手的妖怪倒也沒有想到這個看起來毫無異樣的小女孩竟然附身在木頭人身上，她幻化的能力將他也騙過了。
可惜這依然阻止不了他的入侵，不過是多費了幾天時間，黑色的遊絲無聲無息的探入她的魂魄靈識，變成他的提線木偶——
他心念一動桑寧隻覺得貫穿了全身的無形絲線瞬間被拉緊，身體一動也不能動。
她不敢再呼喚曲小路，因為他似乎連她的心思都一清二楚，隻能祈禱曲小路快點發現本體空間裏有異常。
可惜觸手妖怪又一次打破了她的希望——
——不要指望有人會來救你了，我是潛藏在你的魂魄之中的，除了你，沒有人可以感知到我的存在。就算是這個空間真正的主人也一樣。
桑寧起初覺得這不可能，這麽強大的妖怪出現，不可能真的做到無聲無息才對。可是隨即她就發覺到自己真的沒有感覺到之前他所帶給人的那種強大的陰冷、黏膩、惡寒的感覺……
很顯然他不是本體，他隻是細若遊絲的一絲觸須，也許真的不會有人察覺到他的存在。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桑寧放棄了抵抗和求救的念頭，這讓他滿意地勾起黑色薄唇——
——那麽我們可以來談談新的交易了。
“新的？”
——沒錯，現在我手上，有你想要的東西。
桑寧一聽心就寒了，先前就已經被人拿著小命威脅落在下風，現在連華老師都在人家手上，她還有什麽籌碼？
她剛要認命的功夫就聽他繼續說——
——可是，你好像卻做不到我本來想要的呢。
他已經探查過桑寧的靈識，知道她現在被難題卡住根本沒有辦法放他離開桑園……
桑寧雖然很討厭這種被人窺探的感覺，可是也不敢抗議，“那，你既然都知道了，還要我做什麽？”
黑色薄唇的弧度越來越大，低沉陰冷的聲音帶著笑意幽幽回蕩——
——你隻要做你本來想要做的事，你的麻煩，我可以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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