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課時

他瞪著桑寧的屍體,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也瞪著他,屍鬼冷灰似的眼瞳裏如同充斥著混亂的色彩。

地上躺著的,那是他存在於世上的原因,他重新成形的唯一理由。

他呆呆站在原地,一張大網突然從天而降,他飛快閃身躲開,抬頭看見曲小路站在高處居高臨下的看他——“親手害死她的感覺如何?這是你要的結果嗎?”

地上的屍體像是融化一般開始消失,屍鬼這才驚覺,這是幻覺!從進入這個小區時起他就已經不知不覺進入了曲小路的幻境!

那雙沒有溫度的灰瞳裏終於浮上一層怒色,他剛剛居然讓他以為自己害死了那個女孩,讓他嚐到了那種無法忍受的感覺!

曲小路扶了扶眼鏡笑得越發斯文,“這可不算欺騙感情哦,如果繼續被你關著,遲早也會是這樣的結果。”

“——你怎麽找到這裏的?”

“你沒有你想象的那麽難找,不論作為精魅還是作為屍鬼都終究隻是半吊子。之前隻不過是我一時大意著了你的道兒,來試試看,這回換你來試試能不能破解了我的幻境?”

地麵上的磚石開始紛紛碎裂飛起,遍布在整個小區的半空中,突然一齊向屍鬼襲擊過去。細碎的石子如同子彈,在他身上戳開一個個血洞,沒有血流出,那些洞在緩慢的縮小愈合時就被再次戳穿,不給他完全恢複的機會。

曲小路喊了一聲:“桑寧,該你上了!”

屍鬼頓時不顧遮擋抬頭向上看去,看到桑寧站在曲小路身邊,手中似乎緊緊的攥著什麽,對上屍鬼的視線時一瞬猶豫,卻還是鼓足了勇氣從上麵跳下來——

黑色的觸手纏繞著在她背後蔓延張開,像展開一張黑色的翅膀阻緩了她的下落,桑寧攤開手掌,一顆珍珠像是被磁場吸附似的在她手心裏懸浮,然後對準頭頂朝向屍鬼——

屍鬼想要躲避,可是不止是那些石頭,連墨藻黑色的觸手也纏繞上去把他牢牢困住,在曲小路的結界裏他放行了墨藻,卻給了屍鬼最大的壓製。

珍珠按在他頭頂,屍鬼的身影一瞬間消失不見了,隻剩下珍珠滾落在地上。

四周漂浮在空中的碎石開始消失,粉碎成塵。地麵也漸漸恢複,在曲小路解除結界的時候一切已經跟過去一樣。

桑寧走過去撿起那顆珍珠,放在掌心默然看了片刻。

曲小路拍拍她的頭,“別想太多,他這樣的屍鬼在如今的世道上是沒有立足之地的,這樣的結果已經算不錯了。走吧,這裏沒有我們什麽事了,我們也該回到自己的事情上。”

剩下的事情都交給了妖管會,桑寧甚至沒有再返回愛心之家就坐上了回程的車,牧文心留在那裏的東西就等到她的家人來領走。

曲小路一邊開車一邊看身旁和後座這對沉默不語的姐弟,想到剛剛事情緊急,沒能跟桑寧詳談就給墨藻放了行接受他輔助桑寧捕捉屍鬼,這等於默許了墨藻附身在桑寧身上這件事……如果被玉盞知道了,在解決墨藻之前自己就先會被他解決掉吧。

他打破了車裏的沉默,“觸手的事你打算要怎麽辦?”

桑寧總算打起點精神,“我跟墨藻約好的,他會在我們把桑園重建進龍珠的時候保護我們,隻要重建之後放了他。”

“你相信他?”曲小路瞄她一眼,這麽聽著桑寧根本已經相信他了。

為了不多生事端,桑寧也就沒說不相信又能怎麽辦?最初時她可完全是被威脅強迫的,但是這些天下來,跟墨藻處得也算相安無事,甚至可能……還算不錯?

桑寧知道曲小路在擔心什麽,畢竟誰也不知道墨藻的來曆,現在的他被困在桑園有求於他們,是有可能隱藏起真實麵目,一旦放了他出來,誰也不知道會是個什麽情形。

在現如今的世道上放出這樣一隻妖怪,跟把一隻狼放進養雞場也還真沒什麽區別。

可是桑寧答應過墨藻的條件了,而且他也先顯出足夠的誠意,幫了她不少忙。她至少應該要履行約定的。

曲小路也思來想去,怎麽看這件事現在對他們都還是有利的。墨藻的加入可以解決他們最大的問題,無論如何都要先重建桑園之後再說接下來的話。

“好吧,那這件事情就這麽辦吧,隻是還有一個問題——觸手現在就隻有一個小分|身跟著你吧?這點分|身的力量怎麽足夠應付蜂擁而來的鬼怪?得把它喂得更強一些才行啊……”

桑寧傻傻的問:“用什麽喂?”

曲小路瞥她一眼,“你說用什麽喂?”總不可能用飼料喂吧!

被鄙視過之後桑寧也終於覺悟了,“那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我們手上不是有很多嗎。”

曲小路雲淡風輕的說著,腳下加足了油門向華公館的方向疾馳。

……

接下來的兩天裏,桑寧都不得不在華公館的後院裏“喂養”墨藻,那真是個修羅地獄一般的場景。

華公館的後院裏張起了結界,華玉龍把她所有用來囚禁鬼怪的玻璃彈珠全部拿了出來,前前後後加起來竟然有兩箱那麽多。

兩天裏她就坐在露台上,兩邊擺著箱子,抓一顆扔出去,解開空間,當裏麵的黑影一跑出來,觸手就從四麵八方撲了過去,把它包裹吞噬,隻留下一點渣滓零落成園裏的泥。

起初桑寧看著還覺得很瘮得慌,看得久了也就麻木了,再後來就有些難以忍受。

最後的半箱她幾乎是抓狂著連箱子一起扔出去,那些被解放的小鬼四散逃竄卻出不了這個結界,被觸手們捕捉獵物似的一隻隻逮住吃掉。

這樣的畫麵桑寧即使不想看也走不掉,對此曲小路不但毫無同情心,還很欣慰地站在落地窗內感歎桑寧居然可以同時解開這麽多的空間,這是多麽大的進步啊~~

救出華老師,重建桑園收進龍珠,永遠的結束掉桑園的悲劇和隱患。

這個信念撐著桑寧度過了這兩天,然後終於她看著一現身身軀就龐大得占滿了整個園的黑色觸手,她終於可以去救華老師了。

…………

從那一天之後,桑園裏鋪天蓋地,到處都是黑色的觸手。它們像藤蔓像荊棘,占據著桑園的每一處。

每一隻鬼怪都在這些觸手的包圍中生存,稍弱一些的一不留神就被觸手纏繞吃掉了,那些強大的鬼怪不會輕易被吃,卻也能夠感受到這些觸手時不時的虎視眈眈。

整個桑園裏勉強能夠稱得上安全的地方,竟然隻剩那些沒有被打破的地下牢房了。

華玉盞抹掉臉上的血跡,扔掉已經卷了刃的匕首,換上最後一把新的。

他現在在地下的某一層,在那一天桑園的地麵被觸手占據之後,他開始發現那些觸手不但在捕捉比自己弱的鬼怪,還有意無意地在針對著他,似乎想要捉住他。

於是華玉盞決定避開,像這樣每天都身置觸手的包圍之中,會讓他感覺自己像是在這個觸手怪的肚子裏一樣惡心。

他知道地下的入口,就幹脆去了下麵。其他的牢房裏並不全都如墨藻所在的一樣已經變成一家獨大的局勢,即使過了幾百上千年一些牢房裏也依然還在爭鬥不休。

雖然墨藻打破了他的牢籠吞並地麵,但並沒有對並行的其他地下牢房產生影響,反而是桑園本身的崩潰讓這裏變得混沌不清,華玉盞在來到地下之後發現一部分牢房已經在緩慢的崩潰中被融合到了一起,這讓那些本來已經勢力趨於平衡的牢房陷入了無休止的大亂鬥。

這樣的局勢說不定正好救了他一命,他如果突然闖進一個勢力平衡的地域少不得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他,而現在在這種大亂鬥中並沒有多少鬼怪特意去注意他,無非是誰遇上誰就一場生死幹仗,輸了的要麽死要麽逃,贏了的要麽繼續躲著要麽尋找下一個對手。

桑園裏沒有日夜,在約莫度過兩天之後他身上的衣服都已經汙了,斑斑駁駁的沾著一些紅色黑色褐色的血跡——這大概是最讓他不爽的。如今在人類社會混跡習慣了的妖怪個個都衣著光鮮體麵早已經把叢林法則拋諸腦後,這麽髒兮兮的一身血汙散發著腥氣怎麽忍?

在他正厭棄著身上已經看不出白色的襯衣時,身後一陣腥風撲來,他轉頭就見一團粘稠而又疙瘩的半流質物體向他撲過來,想要兜頭將他包裹住。

華玉盞閃身一躍已經越過那東西來到它身後,妖力貫入匕首橫刀切下去,那攤爛泥被刀風切開了一道口子卻又迅速愈合。隻一下已經足夠華玉盞判斷匕首對於這種東西是沒有效果的,在這種鬼地方戀戰不是什麽好事,打不過他立刻就要抽|身。

那灘爛泥突然抖開變成包袱皮狀要將他整個包裹起來,華玉盞的身形徒然變長恢複成銀蛟從包圍的缺口一躍而出,在半空一旋已經找準方向留下一道銀弧轉瞬不見蹤影。

——傳說中來無影去無蹤的妖怪大盜是那麽容易被抓到的嗎?

華玉盞一氣來到僻靜的角落才落下來變回人形,身形有難以察覺的輕晃。這兩天裏變身的次數比十幾二十年加起來還多,每一次變身都會大量消耗體力,真擔心他在被其他鬼怪殺掉之前就先力竭而死。

長長緩了口氣,站穩身形準備再尋個更安靜一點的去處,接下來要怎麽辦他不打算操心,即使操心也毫無用處。最終的結果不過是兩種,要麽桑寧從了曲小路,按照桑宴的安排重建桑園放他出去,要麽就等到桑園徹底崩潰的那天他自然也能出去。

現在擔心這個也沒有用,真到了那一步也隻能麵對群魔亂舞湧入人世的亂攤子了。他所能擔心的,隻有桑寧身邊現在隻有曲小路在這件事。

地麵突然晃動了一下,這裏時不時的就會如同地震一般發生輕微的震動,沒有什麽人會太在意,甚至說不定還有鬼怪期待著震動之後會連接起另一個新的牢房。

但是這一次震動似乎沒有停止的意思,還愈演愈烈,上方開始簌簌的落下砂石,甚至有樹根轟隆一聲砸落下來,天頂開始出現了裂縫。

底層的鬼怪都開始顧不得廝殺騷亂起來,華玉盞也覺察到情況和之前不同,看著頭頂的裂縫越來越大四周的鬼怪都嗷叫著紛紛想要衝出去,擅長飛行的鬼怪一馬當先蜂擁上行,華玉盞也再次化成銀蛟飛躍而上。

然而那些先行的鬼怪即將飛上地麵時卻發現地麵那些黑色的觸手已經密密的織成一張網,鬼怪們隻要一碰觸到網上就迅速被纏繞起來。

觸手來不及在短時間內一下子吃掉這麽多的妖怪,隻能先密密的纏住它們包裹成一個個繭子,後麵的鬼怪則依然不信邪地前撲後擁自投羅網。

華玉盞同樣不能停下來,如果桑寧已經來了,他怎麽能繼續呆在地下坐等。

他瞅準一個空隙就直衝上去,柔韌修長的身形鑽過網洞時無數細小的觸手想要纏上他銀色的身軀,那種粘纏的感覺略略讓人感到惡心了一下,但似乎那些觸手並沒有對他太過糾纏,狠狠一甩就甩開了。

他稍許意外,銀蛟的身影在半空扭身,看到下麵的鬼怪依然前撲後擁卻也依然被網子攔住,偶爾有幾隻衝破黑網出來的,也迅速被地麵上的觸手纏住。但並沒有觸手對他窮追不舍。

心裏隱隱存了點疑惑,他沒有過多耽擱繼續想要往上空飛去,隨著視野一廣卻發現黑色觸手的籠罩之外整個桑園都在漸漸崩塌——桑寧真的來了。

他心裏微微有點沉,自己不在的時候桑寧終究是被曲小路拐上了桑宴安排好的這條路。桑宴所做的一切都不算錯,他隻是一切以解決桑園的問題和保護桑家所有後人的命運為準則,為此他隻能用桑寧和出自她身上的血脈來拯救所有人。

這是他能夠做到的最好的安排。

可是他一直不願意,桑寧上輩子被桑家和桑園害得還不夠嗎,為什麽這輩子還要她付出這麽多?還得把自己的一輩子,兒孫的一輩子都綁在桑園?

他飛騰在上空,四處尋找桑寧的身影,終於看到桑園之外的一片山坡空地上,桑寧手裏托舉著龍珠,和曲小路一起被一大片黑色的觸手包圍著。

四周許多感應到龍珠力量的小妖想要靠近他們,都被黑色的觸手阻擋。可是他不明白,為什麽觸手妖怪會突然幫助桑寧?它為什麽會出現在桑園之外??難道隻是一隻相似的妖怪??

——究竟在他沒有陪在桑寧身邊的時候,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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