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課時

這一天過得著實難熬,學生們一麵期待著今天晚上就可以離開這裏,一麵又對昨晚的經曆心有餘悸——華老師真的可以平安的帶他們離開這裏吧?他真的有這個能力嗎?他……

他們固然坐立不安,但今天最不安的人應該就是桑寧了。

其他人不管將要麵對的是什麽,至少大家都在一起,還有華老師在。

但她隻有一個人。

她也縮坐在炕角,有一搭沒一搭的玩著手機——今天大家就要離開這裏了,也不必再小心謹慎地節省著手機的電了。而且除了手機,他們實在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打發掉這難熬的一天。

就連那本百鬼錄,除了高學夫正在細致地翻閱第二遍,其他人實在沒有勇氣在這個時候再去翻看。

桑寧不時地偷偷瞄著華玉盞,見他已經幹脆跟蔡媛美和李澤俊並排橫在炕上閉目養神。

他半倚在身後的牆上,雙臂放在腦後枕著,叼著的那支煙似乎並沒有在吸,隻是任由它慢慢自燃,飄出一縷若有若無的薄煙。

因為他在這裏,學生們都不怎麽交談,像是怕吵到他休息似的。

可是安靜卻像是加劇了心慌,白樂枝看看坐立不安的同學又看看不時偷瞄華玉盞的桑寧,最終她決定說點什麽,隨便什麽都好隻要打破這個安靜。

她幹脆往炕沿上一坐,直接發問:“華老師,你在學校是不是有什麽後台?關係很硬嗎?”

麵對她這個令人莫名的問題,華玉盞睜開眼用眼神做了一個詢問。

其他人的注意力果然也集中過來,白樂枝鼓足勇氣繼續說:“不管是出於什麽原因,你都讓我們陷入危險之中,而且還有人受傷。回到學校之後我會去教務處投訴你的!所以,如果你是有什麽後台投訴也白費的話,不如早點告訴我,我也好省了那個功夫……”

華玉盞輕笑,在這種時候敢光明正大的告訴他要去投訴他,還真是勇氣可嘉。

他微微眯起眼睛,倒沒有顯出不愉快,隻是拿下嘴邊的煙反問:“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帶大家遊山玩水一下,就沒有人會受傷了?”

這個問題白樂枝竟然沒有辦法回答!

“——不過你的確可以省了這個麻煩了,”華玉盞慢悠悠地繼續說,“我後台確實很硬,你投訴了也沒什麽用。”

白樂枝硬著頭皮堅持問一句:“有多硬?”

華玉盞想了想,“——我家裏有個很愛多管閑事的‘哥哥’,趁學校有難的時候捐了不少錢,另外之前全麵停課之後能夠複課他也出了不少力,所以現在已經當了校董。”

白樂枝默,大家也默,對這個“哥哥”大家還是有印象的,就在出行之前他們還在班裏討論過,那個人似乎是什麽華龍建築的老總……家大業大,投訴無門。

“放心吧,我說過這次體驗課到這裏就結束了,會讓你們平安回去的。至少這次會。”

學生們在心裏默默的說:絕對不會有下次了!他們絕對不會再來了!

華玉盞說完話突然一伸手,不慌不忙地把煙頭在窗戶上探進來的一個東西上按滅。

等大家看清楚那個“東西”,頓時都一身白毛乍起——那是一顆餓鬼的頭!他們這還是第一次在大白天就看見餓鬼,它正把腦袋往窗戶裏伸,黑黢黢的一個腦袋,又幹又皺,黑色的皮膚上像裹著一層蠟質顯得很幹硬,就像是噴了漆的黑色樹皮。

它頭長著一隻短而尖的黑角,那雙眼睛就像是昆蟲的眼,也被一層硬殼子包著,在白天沒有發出那種幽幽的光,就隻是顯出一點綠色。

它的頭剛伸進來就被華玉盞摁了煙頭,頓時又縮回去不見了蹤影。

即使隻是出現這一瞬間卻也讓大家驚呆了,這東西不是隻有晚上才出來嗎?怎麽大白天的就出現了??

他們下意識地往窗外看去,隻見天空一片黑沉沉的濃雲低低的壓著,比暴風雨來臨之前更黑。

孟思敏第一反應就是一把抓住高學夫的脖領子扯過來,“看見沒!看見沒!?這回你親眼看到了吧!?”

高學夫扶了扶眼鏡仔細往窗口看,可是剛剛他一抬頭就隻看見黑影一閃而過,而此時再去看已經找不見影子。

於是他誠懇地回答了三個字:“沒看清。”

孟思敏直到後來都在奇怪她怎麽就沒在這一刻一把把他掐死的。

白樂枝指著窗口看向華玉盞,“華,華老師……剛剛那個……”

“這不是你們的傑作嗎?”華玉盞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坐起身,曲起一條腿把手臂搭在上麵,漫不經心地說:“你們破壞了喪禮,小鬼們當然會不守規矩,大白天出來個一兩隻來找找它們的供品跑去哪兒了也不奇怪。”

他這兩句話說得大家心裏發毛,又一次感覺到自己就是那鍋裏的菜肴,餓鬼們已經迫不及待地等菜出鍋好下酒了。

華玉盞這時已經下床來,提醒他們:“有時間害怕還不如趕緊收拾一下,背包就別拿了,需要帶走的東西隨身裝好。我看今天天會黑的很早,大概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走了。”

他一語成鑒,剛過了中午沒多久天就開始黑了。

大約是覺得他們馬上就要去送死了,村民也沒有給他們準備飯食,此時雖然腹中空空,但精神的緊張倒也沒有讓人覺得有多饑餓。

大家各自收拾起東西,但隻是一趟教學旅行,除了手機還真沒帶什麽了不得的東西。那幾件衣服,一點生活用品,扔也就扔了。

桑寧覺得她沒有什麽必要去收拾,等輪到她走的時候不是偷摸就是硬闖,帶著包也無所謂了。

她就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縮在炕邊上看大家收拾,她其實說不清自己到底是害不害怕,或者已經茫然得都不知道怕。但這副縮成一小小團巴巴看著大家的樣子卻讓人覺得她像是被拋棄的小動物似的,看著都叫人覺得心疼。

——是的那竟然是心疼。

桑寧偶然碰上華玉盞的目光,竟然在他眼裏看到那一閃而過的情緒時,腦子裏甚至都有些懵。

她想去尋找,但卻找不到更多。

華玉盞的眼神隻是一瞬就已經恢複了淡然,再沒有流露出更多情緒。

不久大門一開,門外有人吆喝起他們,“上路了。”

——這種說法聽著真讓人覺得不舒服。

華玉盞輕輕抬手對他們揮了一下,“你們先出去,我有話跟桑寧交代。”

大家自然不會有什麽意見,看向桑寧的目光都透著同情,無法想象一個人留下來會是什麽感覺。

等所有人都連攙帶扶的出了房間,華玉盞走到炕前,桑寧抬起頭看著他,見他那雙眼睛黑沉沉的,又沉又冷,像隔了一匹黑色的幕布完全看不到裏麵的情緒。

他俯下身靠近桑寧耳邊,低聲說:“想離開這裏就自己出來,我在村外等你。”

桑寧一下就愣住,都還來不及消化掉這句話,就見華玉盞已經直起身轉身走了出去,半刻都沒有多做停留。

桑寧蹦下來就要追出去,隻追到門口就被村民攔住。看見其他幾個村民前前後後押送似的圍著華玉盞和其他同學,正帶著他們走出院子。

她匆匆喊了一句:“華老師!”

華玉盞回過頭來看了她片刻,卻還是轉身離開了。

桑寧這回是真的懵了——自己出去是什麽意思??

他不會回來接她了嗎??

…………

留下來的人等於是個“人質”,這是再明白不過的了。

喪禮關係著整個村子的安危,如果供品再次跑掉,留下來的桑寧會怎麽樣?

——跟隨著送葬隊伍,重複著昨晚的儀式,同學們隻能默默祈禱並盡量不去想這個問題。

此時楊豐旭和高學夫分別背著李澤俊和蔡媛美,孟思敏和白樂枝幫忙在旁邊扶穩,默默看著一身輕鬆走在最前麵的華玉盞。

送葬隊伍在餓鬼田繞行一圈之後像昨晚一樣停在村口,村民把剩下的幾口棺材又交錯堆疊起來,並多放了兩口空棺讓他們把昏迷的兩個人也放進去。

雖然一想到那兩口棺材裏曾經放過別的屍體,現在居然要把蔡媛美和李澤俊也放進去實在讓人替他們覺得惡心,但為了不再招惹到村民以免他們一生氣幹脆把所有人都敲暈了塞進棺材,也隻能乖乖把兩個人放了進去。

另有人上前,讓他們在棺材塔前背靠背圍坐成一圈捆了起來。三指粗的麻繩捆了一圈又一圈,生怕再出什麽紕漏。

可是終究村民不敢久留,即使再不放心也隻能紛紛撤離,村長臨走用那蒼老嘶啞的聲音警告:“如果你們這一次再完不成喪禮,想想那個女娃的下場。”

高學夫低聲評價:“這種警告有什麽意義嗎?跑不掉的也就跑不掉了,能跑掉的難道一個人的性命比一群人來得重要?”

孟思敏當即就用捆在背後的手狠狠擰了他的胳膊,可惜疼得悶哼了一聲的人卻是楊豐旭……

這種時候就不要追究這點小錯誤了。

待村人離去,籠罩他們的又隻剩下一支燭火,火光之外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裏。

噗通的心跳聲已經分不清誰是誰的,他們在等待著,也許下一刻就會有什麽東西從遠處飛竄而來將他們包圍……

不等幻想變成現實,他們隻覺身上繩子一鬆,華玉盞竟然已經站起身來,隨手扔掉斷開的麻繩,“好了,我們走吧。”

——誒?這就走了?繩子是怎麽斷的??不用齊心協力地磨一會兒嗎??

華玉盞低頭淡淡掃他們一眼,“不走嗎?”

回過神來的幾人這才一骨碌爬起來,七手八腳地扯幹淨身上的繩子又去扶棺材裏的兩人,努力不去想內壁上那些斑駁的東西都是些什麽。

等重新把兩人扶出來背好,卻發現華玉盞已經走出幾步之外——田裏的風吹著他的頭發,他遠目觀察著遠處,卻像是已經忘記了身後還有學生沒有跟上來……該說是心不在焉還是情緒不佳,總覺得華老師有點不在狀態!

這對於還要仰仗他來活命的學生來說根本不是什麽好現象!

他們趕緊跟上去,華玉盞側目看他們一眼,有那麽一瞬間讓人覺得這眼神就像在說他為什麽要浪費時間在這裏救他們似的……

——這果然是大大的不妙吧!

大家默契地不說話隻跟隨,走在最前的華玉盞背影纖長有力,很奇怪這並不健壯的背影卻異常的讓人有著安全感。他大步走在田間隨時警戒著四周,腳下卻沒有絲毫停頓,似乎對於應付這樣的情況再習慣不過。

最讓人感到疑惑的是,今晚那些成群的小鬼竟然都沒有出現。

遠處的麥田間偶爾有窸窸窣窣的**也隻是一閃而過,他們隱約能夠感覺到似乎已經被餓鬼包圍著,卻遲遲沒有撲上來。

這個問題應該去深究嗎……?

他們小跑地跟在華玉盞身後,明明他依然步履優雅的邁著大步,他們卻要小跑才能跟得上。

突然華玉盞腳步一停,一直提心吊膽的四個人差點嚇得心髒都蹦出來——然而他們越過華玉盞的身影看向前方,卻一下子愣住了。

田間的小路上站著一個人,是個人。

嬌嬌小小,一身洋紅色的運動衫,一頭卷卷的蓬蓬發……

他們脊背發涼地轉頭看了一眼高學夫背上的蔡媛美,然後又看看小路上似乎茫然地不知該往哪兒走的嬌小身影。

“媛美……”

白樂枝鼓足勇氣叫了一聲,前方的蔡媛美帶著一臉夢遊似的茫然回過頭來,似乎用了好一會兒才認出他們,臉上剛顯出一點欣喜想要向他們走過來,剛邁了兩步人卻消失在空氣裏不見了蹤影。

他們愣了愣,“華老師……那是……?”

“不用在意,隻不過是蔡媛美結了鬼緣之後被拖進餓鬼田的一縷魂魄,隻要帶她離開這裏就會消失了。”

——那另一個桑寧呢?是不是也有某種他們所不知道的簡單原因,其實根本就沒什麽可大驚小怪的?

有桑寧的先例,他們並沒有對眼前剛剛出現的蔡媛美太大驚小怪,而又因為這個蔡媛美的出現而對桑寧感到稍許釋懷。

“華老師?我們還不走嗎?”

他們現在隻一心想快點離開這裏,然而前麵路上的蔡媛美已經消失了,華玉盞卻還是沒有繼續前行的意思。

他隻是凝視著仿佛無限延伸的小路彼端,從那盡頭的黑暗裏像是有什麽東西正在慢慢靠近——

他們都很清楚那是什麽,那個東西又要來了嗎——?

比起對於其它各種餓鬼的恐懼,這個東西卻讓人感受到無法抑製的排斥和惡心,寒意滲透四肢百骸,兩腿不自覺地開始發軟……

“你們呆在原地等著。”

華玉盞說著抽出皮帶上的匕首——那是一把七寸長的單刃匕首,他把它藏在寬皮帶的內側沒有被村民發現。

明明在黑暗裏匕首卻像是反著銳利的光,華玉盞反握著匕首衝向遠處的黑暗裏,昨晚那東西被桑寧的匕首刺中時發出的□□又一次響了起來,卻還要淒厲許多……

“那把匕首……是不是跟桑寧昨晚拿的那把一樣?”

見過那把匕首的三人麵麵相覷,難道華老師跟狐仙大人或是守護靈有什麽關聯嗎?總覺得最好不要去深思的事情越來越多了……

“也不知道前麵怎麽樣了,華老師一個人沒問題嗎……?”

他們正擔心著,卻發現華玉盞一走,四周那些匍匐環繞的鬼怪竟然窸窸窣窣地在靠近——“我,我們還是去找華老師吧!”

意見一致通過,他們拚命往華玉盞離去的方向跑去。

遠遠剛看到有人的身影,突然迎麵一個黑影飛來,他們隻能匆匆閃身避過。

落到地上的竟然是那東西連頭帶脖子,還有脖子上長出來的另外那半張臉,一整坨打了個旋停住,迅速化成一灘惡臭的爛泥疙瘩。

他們詫異地轉頭,就看到華玉盞正踩在被削掉了脖頸和頭顱的那東西身上,淩空一翻跳下來,在半空幾刀就把那東西卸了八塊,在他落地的瞬間也七零八落地散落下來。

學生們看得目瞪口呆,一時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能呆呆看著他站直身體慢慢拍拍衣服上的灰,轉過身來在乍起的夜風裏一步步走近——每一個動作都是那麽優雅利落,像電影裏剪輯出來的畫麵,沒有半點狼狽。

“不是告訴你們在原地等著的嗎?”

華玉盞略嫌不耐煩地看著他們,對於自己出手被看到的這件事帶了那麽一點不滿。

——所以他始終不怎麽喜歡帶學生這件事,那些半大不大的孩子似乎總是學不會聽話兩字。

他微微一揚下巴,“還呆著幹什麽?該走了。”

“啊……是!”四個人這才回神,扶好背上的人慌忙跟上他的腳步,再不敢對華玉盞有半點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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