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課時

第18課時

隻可能是桑寧了,那個看起來單純,沒有城府,甚至有點呆的桑寧。

楊豐旭自己都有些沒有辦法把她和千年的跨度聯係在一起,可是先不提他們這一行裏隻有兩個女生,桑寧又跟月見有很多讓人覺得相似的地方,這也是月見讓人一見就沒有距離感的原因。

更重要的是華老師的態度,無論是好的或是不好的,他對桑寧的態度顯然都與對其他學生不同。

那種微妙得讓人不解的氣氛現在終於有了原因,這兩個人的糾葛從千年以前就已經開始,並不隻是在大家之前曾經當過一個學期的師生那麽簡單。

但是這到底算什麽?轉世輪回嗎?

桑寧還可以理解,她和月見之間性格相似但外貌並不相同。可是華玉盞呢?長相也可以帶進輪回裏嗎?

音容笑貌,甚至是身材,名字……

楊豐旭努力不去想另一種可能,因為活上一千年這種事也太可怕了……

老人雖然沉默但並沒有否認他發現的這個事實,平日裏很熟悉的兩個人突然就讓人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再去麵對了。

他甚至不知道該不該把這個發現告訴其他人,又能告訴誰?

高學夫雖然博學又認真,但根本不會相信輪回轉生或是有人活上一千年這種事。

而徐艦……他覺得還是不要沒事找事了,幾乎可以預見徐艦如果知道了這件事,他的目標會立刻變成抓住千年老妖怪將其公之於眾——華老師絕對沒有那麽好的脾氣去容忍他的騷擾。

思來想去他也隻能把這件事藏著,搞不好連桑寧都根本不知道月見和玉盞的事,否則也不會被華老師耍的團團轉。

他一路沉默地按原路返回去,老人就跟在他的身後。

遠遠看到徐艦還在跟桑寧搭著話——“小月見,那個叫玉盞的他姓什麽啊?姓華嗎?”

月見茫然搖頭,“玉盞就是玉盞,不姓華啊……”

楊豐旭看著他默默歎息一聲,老天保佑他長命百歲……

……

雖然村子還在一片殘藉中,但補給水神的祭品是無論如何也不敢再耽誤了。

僥幸活命的村長匆匆帶著村裏僅剩的幾個年輕女孩來到玉盞麵前,恭恭敬敬的問:“大仙,您看,您要帶哪個孩子過去?”

女孩們的爹娘不敢進院子,就站在院子外麵抹眼淚。

雖說大仙承諾過要鏟除水神,但哪怕是裝裝樣子也還是要準備祭品。否則用什麽來引水神出來。

她們是誘餌,自然也就不會沒有風險。萬一大仙失敗了,第一個死的就是祭品。

“我……我可以去的……”

眾人的目光都投向開口的月見,村裏人的目光頓時都充滿了期望,玉盞卻微微蹙了蹙那好看的峰眉,似乎不怎麽讚同。

這樣的玉盞看起來果然比華玉盞有人性多了,他也會擔心月見的安危,也會不想讓她去冒險。

就在那細微的情感流露中,楊豐旭有種感覺——他一定很少會拒絕月見的要求,甚至就連明知道危險的事,也會習慣性不知道怎麽去拒絕。

這個人是真的喜歡月見,還是那種喜歡起來就寵到沒邊兒的,真讓人不能相信他就是一千年後把桑寧獨自一人扔在荒田村的那個人。

見玉盞沒有說話,月見顯得有點心虛,但還是沒有放棄繼續小聲說,“不管怎麽樣我都不可能置身事外的,就別讓這些普通人再冒險了……”

玉盞隻是垂眸看她片刻,再抬起頭時就對村長說:“讓這些女孩子回去吧。”

村人知道他這是答應讓這個女孩子代替村裏的女孩去了,激動之餘還是有不得不提,“可是這次必須要送兩個供品,就算這個姑娘去了也還是缺一個人,還是再選一個……”

遭遇過水患,如今村民對水神唯命是從絲毫不敢怠慢,卻見玉盞漫不經心的一揮手,“讓你們回去就回去吧,留下送供品的隊伍,其他人都散了。剩下一個供品我會解決的。”

村民將信將疑,但也不敢得罪大仙,留下人手就離開了。

留下的人在院子外麵張望著,但玉盞不許他們進來,他一把拎起那個白胖的娃娃進屋,楊豐旭和徐艦仗著玉盞看不見摸不著他們也跟進屋。

高學夫覺得在學術範圍之外隨隨便便探究別人的*不是好事,於是就沒有進去。

玉盞看不見他們但也感覺得到他們的存在,隻是他進屋就沒打算關門,自然也在乎他們跟不跟進來。

他們有些像是遊離在這個世界之外的存在,既沒什麽力量也讓人感覺不到惡意和威脅,很容易就被人忽略。

玉盞隨隨便便把白胖娃娃往椅子上一丟,對他說:“你來當另一個供品。”

白胖娃娃當即抗議,“人家要的是女娃!我是男娃!”說著他還站起來,他身上穿的衣服跟肚兜也沒多大差別,雖然比肚兜遮的多一點,但用力一挺胸脯那點布料也就遮不住下麵的小丁丁。

玉盞看也不看他的小丁丁,眼角眉梢微微一挑,悠哉哉的,卻又帶著那麽點半冷不熱的威脅,夾雜在他渾然天成的魅惑風情裏,荷爾蒙散發得那叫一個肆無忌憚,看得楊豐旭和徐艦兩個爺們心都顫了一顫。

“你不是,可以變啊——”

白胖娃娃像聽到了什麽喪心病狂慘無人道毫無血性的事,頓時嚷著:“我不要!人家又不是魅!才不要變!”

“不要變和不能變是兩回事,你從現在開始成魅也來得及!”

“不要~~!人家是要正途修仙的,歪門邪道會壞人家道行!”

“道什麽行,這年頭修仙哪有當妖怪自在!趕緊變!不然我就把你拿去賣了,多得是人出好價錢!”

白胖娃娃嘴巴一扁哇哇的就開始哭,“嗚哇~~妖孽欺負我~~!”

月見探頭探腦的想進屋來勸,被玉盞轉頭狼外婆似的一笑,“乖,先出去,嗯~?”

月見頓時灰溜溜的就退散了。

楊豐旭在心裏默默歎一聲——桑寧上輩子,這輩子,也就這出息了。

這妖孽二字放在玉盞身上可謂生動,跟黑山姥姥似的一陣威逼利誘,最終白胖娃娃隻能憋屈著答應了。

吭哧吭哧憋了半天,忽然就見他的身影一虛,頓時變成個紮著羊角辮的女娃娃。

這女娃娃是女娃娃了,可是也才吃奶大,跟水神的要求有差距吧?

白胖娃娃隻能繼續憋著吭哧吭哧的變,一會兒變大一點,一會兒再變大一點,活像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最終卻也隻變了個六七歲大就再也變不動了。

雖說一直以來見識了餓鬼,水鬼,全身長滿魚鱗的小孩,但眼前這活生生的妖怪變形還真是頭一次見。

楊豐旭和徐艦都瞪大了眼睛看得稀奇,徐艦急忙轉頭指著屋裏的娃娃就向門外的老人問:“妖怪都可以這樣變嗎?想變成什麽就變成什麽?”

他現在腦子裏已經完全被聊齋裏那些變成美女勾引書生的狐狸精蛇精黃鼠狼精充斥滿了——這要是妖怪想變成什麽樣就變成什麽樣,想變男就變男想變女就變女,那不是詐騙嗎?

美人狐狸精說不定根本就不是什麽美人而是個一身狐臊的狐狸大叔,那簡直要替被騙的書生不值!

而且萬一將來自己攤上這種事怎麽辦!?

人和妖之間還有沒有點基本的信任了??

幸好老人是不會知道他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的,對他解釋說:“妖也不是全能的,本事再大的妖,也改變不了自己的本質。一般的妖以血肉之軀化成了人形,性別容貌就已經是既定的,再怎麽修煉改變的也隻是氣質,改不了五官,也改不了年紀。隻有那些沒有血肉之軀的精魅才更擅長化形和迷惑人心這類的邪門歪道。

老兒生來就在這村子,見識的也不算多,但聽那娃兒說他是正途修仙的,隻說明他的本體非同一般。那恐怕是不知道集了多少年靈氣的寶玉寶珠,就像水澤之湖裏的蚌珠一樣。

這些東西成形慢,不知幾千幾百年才能化出個人形來,如果好好修煉修成正果,那是不得了的。隻不過修仙路漫漫,有幾個能熬得過,大半當個精魅也足夠逍遙自在一世了。”

徐艦聽到後麵一半就已經沒在聽了,隻要知道一般的妖怪不會變男變女來坑人就夠了。雖然這樣的妖怪也還是有,但畢竟少見,被詐騙的幾率也會小一些。

屋裏玉盞又拎著娃娃折騰了一會兒,到底是變不出新花樣了,想了想女童到底也算供品要求的範圍之內,就勉強湊數。

反正等水神看到他,就算不滿意也來不及作威作福了。

玉盞拎著娃娃走出屋子,外麵準備送行的村民一個個瞪大了眼睛不知道這個六七歲的女童是哪裏冒出來的,但他們也不敢問,隻是猶猶豫豫的對玉盞大仙說:“大仙……這個女娃會不會太小了……”

“沒關係,抬她們走吧。”

大仙發了話,村民也隻能抬來一個木頭搭的小轎子,隻簡單鋪了草席,連簾子也沒有。

月見拉著變成女童的娃娃上了轎子,抱著他擠在轎子裏。

村民沉默地抬起轎子慢慢向村外走去,楊豐旭三人急忙跟上轎子,起初還見玉盞悠哉哉地跟在轎子後麵,不知什麽時候就不見了玉盞的身影,不知道他躲在什麽地方。

楊豐旭努力的定了定神,心想玉盞不會讓月見出事的。但他還是忍不住四處尋找他的身影,因為他心裏始終有一件事放不下——

這裏是一千年前。

一千年前的月見轉世成了後來的桑寧。

她遲早要死的,他卻不知道她會死在什麽時候。

這一次去討伐水神不是也很危險嗎,萬一她會死呢?華老師為什麽要在一千年以後特地帶桑寧來水澤村?

他隻希望一切都隻是他在胡思亂想,明明一開始隻是單純的好奇和旁觀,卻突然發現事情竟然關係著自己熟悉的人的生死。

就算楊豐旭跟桑寧談不上關係有多好,平日裏不過是點頭之交的同學,無非這一次受白樂枝的囑托才對她多關照一些。但看到熟悉的人橫死依然是一件讓人不能接受的事。

在他的心裏儼然已經把月見和桑寧完全的聯係在一起,如果看到月見死,那感覺上就跟看見桑寧死去一樣。

他就這麽胡思亂想著已經走到了湖邊,抬轎子的村民顯得越來越忐忑,在他們看來大仙能夠成功最好。萬一大仙失敗了,那麽兩個祭品依然會被水神爺帶走,她們就是拯救村子最後的指望。

可是現在大仙找了個六七歲的小女孩來,這萬一惹怒了水神爺該怎麽辦?

在玉盞麵前時他們不敢吱聲,此時不見了玉盞的身影才開始竊竊私語。本該把兩個祭品送到探入湖心的一座水橋上就趕緊離開,此時卻停在湖邊徘徊不定。

徐艦嘟囔了一句:“他們磨磨蹭蹭的幹嘛呢?”

楊豐旭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索性徐艦隻是自言自語他也就沒有回應。倒是高學夫像是應了一句:“這算不算就算是人心不滿呢。”

楊豐旭微默片刻,也不知是不是想要反駁他似的,說了一句:“隻是為了生存無可奈何吧……”

高學夫突然勾起嘴角笑了一下,在他這張古板的臉上實屬難得。

“總覺得像是你和我的台詞對調了,這麽不嚴謹的話的確不該出自我的口中——不過你說的也並不確切,這應該算是生物繁衍下去的本能。犧牲少數保全多數,才是最大限度保存物種的方法。”

“……高同學……跟你談話真是讓人‘身心愉快’。”

高學夫掩蓋羞赧似地推了推眼鏡,應著:“知識需要分享,也需要探討,不用太客氣。”

……

此時村民們磨磨蹭蹭的功夫,天色就已經微暝了。

他們越發焦躁起來,既不敢離開又不敢就這麽把祭品送過去,可是天黑之前不把祭品送去,水神會生氣的——

他們左顧右盼卻不見玉盞大仙的身影,楊豐旭倒是一抬頭就能見到玉盞遠遠站在樹上的身影。

他站得很高,那些人不會想到往那麽高去看。別人找不到他,他也就那麽不急不緩地由著他們磨嘰,似乎早已經料到了現在的場麵,隻是懶得下去跟他們說太多。

水麵上這時候突然一陣細微的水花聲,四個圍成一團低聲焦急議論的村民猛地安靜下來,如同被這水花翻滾的聲音撞擊了神經。

他們齊齊瞪著眼睛往水裏去看,生怕是水神出現,但戰戰兢兢地觀察了半天卻沒有發現水神的影子。

月見還坐在轎子裏,不到地點是不允許她下來的。

娃娃於是也還頂著七八歲女童模樣坐在月見腿上問:“大叔們你們見過水神嗎?他是什麽樣子的?”

月見的話分散了他們的注意力,這才稍稍放下緊繃的神經,“哎,我們哪兒能得見到,不過聽說村裏有先人遠遠見到過水神爺顯靈時的影子,說水神爺是在天上吞雲吐霧的龍神呐!”

聽到這裏徐艦和楊豐旭都忍不住振奮了一下——既然有妖魔鬼怪,那世上果然也是有龍的吧!

龍的地位在華夏神話中無疑是特殊的,大概見到什麽也不如見到龍來的激動。

但是一想到這個水神都做了些什麽卻又讓人有些失望,難道讓華夏人自稱子孫的龍,是這麽邪惡的嗎?

即使要當研究者就要有接受一切真相的心理準備,但這一刻他們又突然不希望湖裏的水神真的是龍了。

娃娃還在向村民詢問,“那麽說,沒有人真的確定水神爺就是龍嗎?”

“確定的,一定就是的!老人們都這麽說!”

一個人這麽說了,其他人立刻也就跟著點頭。之前他們守口如瓶從未對玉盞和月見這兩個外來人說過,因為胡亂聲張也會犯了水神爺的忌諱惹水神爺不高興。但是現在這兩個女孩子也馬上就要成為水神爺的人了,也就不怕她們知道。

村民因為跟娃娃說話,此時都麵向轎子,倒是徐艦眼尖突然指著湖麵喊了一聲:“是水神娘娘!”

楊豐旭心裏咯噔跳了一下,突然覺得不對——這個時代,應該有水神娘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