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課外時3

曲小路的笑容加深,又摸了摸桑寧的頭,那種奇怪的莫名的違和的親昵感又出現了……

桑寧努力在接受自己聽到的一切,因為他用的是“你”,桑寧也勉強可以把這個故事套在自己身上,就隻是依然無法把自己和月見聯係在一起。

月見是月見,她是她,好像兩個故事裏撞了梗撞了設定的女主角,完全沒有同一個人的真實感。

“那小路你為什麽選擇我?你不是更應該陪在月見身邊嗎?”

這個問題讓曲小路笑得很燦爛,還往桑寧鼻子上刮了一下——

“因為我有先見之明啊——雖然不知道那副造出來的骨架怎麽會被還魂的,照我估計可能是有你在附近的關係。而且你昏迷這兩天我小小的對你做了一點檢查,你的魂魄裏的確有一部分被抽了出去,所以那個月見也的確是你魂魄裏屬於月見的那一部分毋庸置疑。不過不用太擔心,通常轉生的人魂魄裏都會保留前生的一部分,少了就少了不會對你有大影響。

但問題是你看見聞夫人的樣子了,不管是什麽類型的返魂術,但凡不完整或者出差錯的的後果無非那麽幾種,聞夫人這種就是最常見的。這個被分離出去的月見情況也不會好到哪裏去,不管她能活多久活成什麽樣,也隻是鏡水月的一個假象。而你才是真實的,你是有血有肉實實在在活在現實裏的桑寧。”

為了一個鏡水月的虛影放棄真實存在的桑寧?誰會那麽傻呢?

隻有華玉盞吧,他也明明清楚這一點,但他就隻是沒有選擇。他能丟下月見不管嗎?即使她隻是桑寧魂魄裏的一部分,但那是屬於月見的一部分,就算再泡影,他怎麽可能不管他?

這對於華玉盞從來就不是一個選擇,但曲小路可以選。正因為華玉盞不能放下月見不管,那月見的身邊有他,自己就大可以選擇陪在桑寧身邊。

這都不叫趁虛而入,而是一個大大的空門啊~~

桑寧把聽到的東西一股腦地塞進腦子裏,因為消化不掉,或者大腦根本拒絕消化這些東西,所以總覺得會從耳朵眼兒裏掉出來,隻能沒事往裏塞塞再塞回去。

她現在唯一知道的是華老師不會在她身邊陪著她了,他們現在久別重逢相處得怎麽樣?她想知道卻不敢問,甚至不敢離開房間怕看到什麽不該看的畫麵。

於是休養期間她幾乎就隻是在放家裏吃飽喝足然後蒙頭大睡,曲小路絕對會一日三餐給她送進房間裏,缺什麽給買要什麽給拿,堅決配合不提起任何有關華玉盞和月見的事。

可即使如此桑寧根本就睡不著,每次走廊上一有開門聲她就忍不住聽聽是不是華老師的房間——他還住在她對麵的房間嗎?他有沒有幹脆搬去月見對麵或是隔壁的房間?快搬去就好了啊,不要讓她每次一想到兩個人就隔著一道走廊就心神不寧,隻能蒙在被子裏偷偷想哭。

她才不要為這種事哭,她又不是華老師的誰!

搞半天她就隻是個盛放月見魂魄的容器,現在好了,屬於月見的部分也跟她分離了,她可以功成身退了!

桑寧在被子裏用力轉過身去背對著房門,她絕對絕對不要再聽了!

她的決心在走廊裏響起輕微的腳步聲時卻又立刻被打碎,耳朵再次豎了起來,聽到腳步聲停在了房門外——會走進來的就是曲小路,不進來的……

可是為什麽腳步聲停止之後就這麽消失不見了??既沒有進房間也沒有離開更沒有去對麵,人咧??給她忐忑的心一個交代啊!!

……

華玉盞每一次走上樓都會不自覺地在桑寧門前停一下,如果在平時他大概想進去就直接進去了,但現在他不得不看著那扇門猶豫片刻,剛要伸手去敲門眼前的門卻在瞬間消失了,他的四周陷入星空一般的黑暗和空曠。

華玉盞額頭跳了跳,“曲小路……你是打算阻撓我到什麽時候?這種事你也算前科累累了吧。”

曲小路浮空站在上方以俯視的姿態微笑著說:“我以為你該知道現在不是你該見她的時候呢。”

“那不是由你決定的。”

“那你想怎麽同時照顧她們兩個?桑寧會有什麽感覺呢?我猜她不太想當一個多餘的第三人吧,不然她為什麽醒來之後一次也沒有去找過你呢?”

華玉盞眉頭微微一蹙,他實在太討厭這種專門在人心裏找縫隙的妖怪!他們無孔不入,卻又讓人無法反駁。

他不想為了照顧“月見”就丟下桑寧不管,可是他得承認他自己都不知道該不該讓桑寧來麵對眼前的現狀。他不知道還要照顧“月見”多久,不管她會變成什麽樣他都必須陪在她身邊,甚至可能要做好準備麵對最糟糕的狀況——

——最糟會怎麽樣?

“月見”變成喪屍?被妖管會發現?為了保護她不被處理掉而不得不帶著她逃亡?

他怎麽會這麽討厭曲小路非要逼他考慮個清楚呢?他不過是想見桑寧一眼,看一眼需要考慮這麽多東西嗎?

曲小路不用多說,隻做了個“請”的手勢,華玉盞身後就出現了另一扇門——他自己房間的房門。

——所以,請遠離桑寧。

曲小路這種保護的姿態也算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他這是正式要把撬牆角的項目提上日程,可是華玉盞卻沒了直接把他幹掉了事的氣勢。

一旦事情真的發展到自己不得不帶著“月見”逃離,桑寧要怎麽辦?

他不可能帶著桑寧一起走的,跟被妖管會通緝跟被妖怪追殺可完全是兩回事,妖管會的勢力滲透在各行各業甚至zf的各個機構,到時信用卡身份證銀行賬號等等都會被監控而不得不放棄,雖然也有私下的門路可以造假,但隻要生活在人類社會裏就會有蹤跡可循。

他怎麽可能讓桑寧跟著他一起過逃亡的日子。

華玉盞冷冷抬眼剜一眼曲小路,居然也真的忍了,轉身摔門進了自己房間。

曲小路這才長出一口氣,要是華玉盞真的惱起來翻臉無情,隻怕卸胳膊短腿兒是避免不了。

總之現在這種情況之下隻要讓兩人不見麵,桑寧就容易胡思亂想認為自己是被拋棄的那一個,華玉盞也會慢慢生出愧疚就算沒想過要丟下她也會開始不知道如何麵對,兩人之間的間隙和距離就會越來越大。

如果說桑寧心思簡單再容易操縱不過,那華玉盞還真是白活了一千多年,在感情的問題上依然這麽不擅長。

……

桑寧豎著耳朵聽得人都昏昏欲睡也沒等到那個腳步聲再次走動的聲音,就好像腳步聲的主人憑空消失了似的。

在她真的快要睡過去的時候才仿佛聽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一聲摔門聲,都讓人分不清是真的聽到了,還是半夢半醒間第一個錯覺。

她又探頭聽了會兒才喪氣地窩回被窩裏,幹脆蒙上頭繼續睡大覺。

這兩天她睡得很多,在華公館裏有一個好處就是整個公館都在某種防護之下,外麵的邪氣進不來,她不用擔心會做那些除了自己胡思亂想之外的惡夢。

所以除了自身原因之外她一直都可以睡得很安穩,但是當她再一次站在一條黑暗的小路上時,她有點不淡定了。

這應該隻是在做夢吧?可是為什麽感覺這麽真實?

她的四周隻有黑暗,腳下一條小路延伸向遠方,這種景象她曾經見過的,最初從荒田村回來之後的那段時間她時不時都會看到並且置身這條小路,仿佛隨時都會聽到到路的另一端那種緩慢地挪動著的有什麽龐然大物在逼近的聲音,也知道往另一端跑下去就會穿過荒田村,重複地看到院子裏被村人分屍的屍體。

她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就完全不再做這個夢了呢?又為什麽會再一次置身在這個夢中,隻是這條小路變得格外安靜,並沒有東西從黑暗裏追過來。

是因為那個東西已經去追小豪了嗎?

這讓她突然在想,小豪會不會就在那東西的老巢裏?她看向曾經那個聚合體追來的方向,腳下不自覺地就往那裏跑去。

那條長長的小路就像空中飄浮著被凝固的絲帶,悠長起伏,不知跑了多遠才看到了路的盡頭——她在遠處看到了路盡頭的一棟古老的宅子,桑寧站的比較高,能看到裏麵一重又一重院落像個巨大的迷宮,院子古樸陳舊甚至有些破敗,像是聊齋裏才會看到的場景。

心裏隱約知道,那就是桑園了。

盡管沒有任何記憶,但看到那棟宅子還是不禁的胸口發堵發慌,好像踏進去一步自己就會被困在其中,在一重又一重的院落中永遠也逃脫不出來。

那樣的感覺讓她不敢繼續靠近,遠遠的似乎看到有什麽東西正從古宅裏慢慢伸出來,像藤蔓又像觸手,漆黑的鑽出地麵迅速擴張,轉眼就吞沒了整個古宅,還依然在沿著小路蔓延過來,所到之處都陷入了如墨一般的漆黑——

桑寧猛然睜開眼睛醒過來,整個人幾乎是彈坐起來像是要快點清醒好遠離那個夢境。在這深秋裏她竟然一身汗淋淋的,接觸到被子外微冷的空氣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這隻是個夢嗎?還是代表了什麽?

小豪還平安嗎?她好怕桑園如果真的發生什麽變動,那小豪會怎麽樣?

她一直是華老師說什麽她就乖乖聽什麽,華老師要她耐心,救小豪的事情不能急她也有聽,一直按部就班的做好眼前的事,鍛煉好自己等著有能力可以進入桑園的那一天。

可是夢裏那吞噬掉整個桑園的黑暗觸手讓她沒有辦法不心慌不擔心,她總覺得那不隻是夢而已……

桑寧下意識地想去找華老師,想把這個夢告訴他,可是下一瞬間就想到華老師現在已經沒有時間管她了。

身上的溫度好像更冷了,她用被子把自己裹嚴實坐了一會兒,然後裹著被子跳下床來到衣櫃前翻找出比較保暖的衣服——

她不能繼續窩在房間裏止步不前了,就算華老師不再管她,她的命運也還得繼續走下去。她還得救小豪,還得麵對桑園即將到來的危機,不能把時間都浪費在看似溫暖治愈的被窩裏,那沒有任何用處!

桑寧把自己穿暖和了,幾天來終於第一次走出房間。

她下樓就看到月見坐在餐桌前,像剛學習用叉子的幼兒似的一手舉著叉子對著麵前盤子裏被切好的血糊糊的肝和肉,另一隻手卻總是想要伸向放得稍遠一些的一杯血,一雙懵懂懂的大眼睛裏充滿了渴望,讓人想要把那當做是葡萄汁或者番茄汁都不可能。

管家在旁邊不厭其煩地教導她該怎麽使用叉子,不時擋住她伸向杯子的手。

桑寧站在樓梯上愣了愣,眼睛盯著“月見”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

月見比她預想的要漂亮,雖然她過去並沒有想象過月見會是什麽樣子,但曲小路說月見是她的前世,柔順的長發漆黑的眼睛,不是傾城的美豔卻有著精致的漂亮,水靈靈清透透的,如果不是臉上些微的呆滯和茫然一定會更靈動動人。

可是讓她最愕然的正是她臉上的呆滯和茫然,漆黑的眼睛也想是蒙了一層霧氣混沌不清。她吃得很費勁,不時就想直接用手去抓,但不時被管家阻止,顯然如果用手去抓著吃的話是不會給她那杯她渴望的血的。

盡管如此她還是吃得稱不上雅觀,嘴裏塞得滿滿的,紅色的**順著嘴角滴落到白色的真絲睡衣上……

盡管小路已經提醒過她複活的月見也不會比聞夫人好到哪裏去,但親眼見到卻還是無法抵擋這份震驚——

這跟她兩天來所想的畫麵完全不同啊!她以為華老師終於跟月見重逢了,兩個人終於可以開心的在一起了,可是眼前的月見讓她想不出華老師要怎麽“開心”,他要用什麽樣的心情來麵對這樣的月見?

曲小路不知什麽時候已經來到她身後,平和的聲音聽不出什麽特別的情緒,“——玉盞已經訓練她兩天了,吃的都是牛羊豬三牲的心肝和肉,作為獎勵的是特殊渠道拿到的人血。她現在這個樣子比起一開始已經好了許多,不過看起來也就到此為止不會再有太大進步了。”

桑寧轉頭看向曲小路問他:“小路你不會覺得難過嗎?你們的感情不是很好嗎?”

就算是桑寧看到月見這個樣子也覺得不能接受,小路難道沒有感覺嗎?

曲小路卻隻是笑笑,站在桑寧身後兩階低下頭看著她,“我說過對我來說你才是真實的,她隻是一個鏡水月的泡影,有玉盞替她操心也就算她沒白回世間一遭。月見一向是個知足的人,如果她意識清醒也一定能夠滿足了,不缺我一個去替她難過的人。”

桑寧或許搞不懂曲小路的心思,他平時是那麽親切的一個人,以溫柔和善的外表示人,一旦靠近了又會有點囉嗦有點八婆,但他無疑是最讓人感到溫暖的家人,隻是無意間也會流露出一些經曆過漫長歲月看盡了世間生死的冷血。

那是桑寧不懂的,她對月見不可能會有感情,甚至也許心裏隻希望她根本沒有出現。但此時看著這樣的月見她卻隻知道華老師會難過,所以她也會難過。

正想著一抬頭就看到華玉盞出現在樓梯口,桑寧愣了愣,卻在華玉盞開口之前就慌張地轉開頭。

走出房間時明明就想著如果見到華老師隻要照常打招呼就好,他們以前雖然有些說不清的曖昧甚至親也親過,但那隻是所謂的**期又沒有定下什麽關係名分。現在既然月見出現了,她也該清楚自己的位置本分的退開。

隻是不管華老師以後在誰身邊,他總是照顧了她那麽久得記得感激,該打招呼好好打招呼,又不是沒心沒肺的老死不相往來。

可是想是那麽想,眼前的月見卻是這麽個情景,她該擺出什麽表情?替他高興還是替他難過?

好久沒有見到他,一旦真的見到了人一切卻根本跟預想的不同,桑寧根本不知道要怎麽迎上他的目光,隻能把自己變成鴕鳥。

曲小路趁機步子一挪幹脆擋住桑寧,淺淺對華玉盞一笑。

華玉盞的眉頭隻是擰了一瞬,桑寧人就在眼前,他可以推開曲小路。但卻是桑寧先避開他的目光的——兩天以來沒有去見桑寧的人是他,而現在不想見他的人是桑寧。

華玉盞最終隻是收起情緒淡淡移開視線從兩人身邊走過,走向月見所在的地方。

桑寧悄悄從曲小路身後探出頭來,看著隻是執著於盤裏血肉的月見抬起頭來,眼睛裏雖然依然茫然一片,那隻隻會伸向杯中血的手卻伸向了華玉盞。

桑寧看不到華玉盞的表情,可是這隻手卻像變成一根刺紮進了她心裏,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小偷,偷了屬於月見的一切,可最終屬於華老師的還是隻有月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