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蓉把手搭在朱見琳的手腕上,掃視四周,道:“張慶槐出身將門,與我自小訂親,可是當他遇到殷蕊嬙之後,竟然涎著臉跟我說他想退婚。

當時我警告他,要是他膽敢變卦另娶,我必將血洗整個神鷹門,可是張慶槐仗恃我兄接掌邵王府在即,他知道我一旦衝動行事,要是落下了什麽把柄,那麽覬覦邵王府那片王田的朱家子弟大有人在,他們勢必會藉故生事,奪爵爭采。

因此張慶槐吃定我投鼠忌器,不敢憤事,偏偏我性子一起,天不管,地不管,硬是調遣三十名侍衛高手,將神鷹門上上下下殺個清光。

而我哥在聞訊之時,已經來不及阻攔這樁血案的發生了。那時候他暴跳如雷,下令把我關起來,我還以為他會殺我請罪,沒想到他居然動用你們兄弟二人代我扛罪!

玄伯伯,菩伯伯,這四十多年來,我一直將你們的恩義放在心上,所以當大哥告訴我,朝廷鑒於殷蕊嬙一哭一鬧所動支的江湖白道勢刀,幾乎淩駕了地方王侯,而我朱家原本就是草莽出身,深知這股勢力坐大的嚴重性,於是朝廷暗中示意大哥,設法削弱這股力量,我便當仁不讓挑起這項使命。

首先,我組織‘紫府’用以吸收江湖綠林幫會做為後盾,當我的根基紮穩之後,我就開始展開行動,專門找白道的麻煩,尤其是當年協助殷蕊嬙在鄱陽湖畔圍襲你們的那班幫凶,我更是不講情麵,一個都不放過。”

夢機玄嗄聲道:“郡主,你這是何苦?”

朱祁蓉目中神光閃動,.她轉過身移向展千帆,仔細地打量那個氣宇軒昂的青年,道:

“如果我早點兒知道你是玄伯伯和菩伯伯的弟子,我說什麽也不會讓方浩威的計謀得逞。”

展千帆淡淡的道:“晚生雖然承蒙大爹及二爹的授藝之惠,卻沒有任何師徒的名份。”

“我就是要你這句話!”朱祁蓉笑了一笑,她轉對殷蕊嬙,神情急轉冷峻:

“四十年前約二凶是被你逼出來的,當時你初逢驚變,恨火正熾,手段難免酷烈,我可以諒解,可是你今日食髓知味,重翻舊調,就隻為了逞遂私憤,不惜撤下漫天大謊去誣蔑一個無辜的青年,殷蕊嬙,你這麽做,不覺得慚愧,不覺得羞恥。”

“住口!”殷蕊嬙怒道:“若非你當年心狠手辣,殘忍無情,屠殺神鷹門老少六十餘口,怎麽會有日後這些夾纏不清的恩恩怨怨!朱祁蓉,你自個兒兩手血腥,一身罪孽,你拿什麽臉來詰問他人的功過是非。”

朱祁蓉沉聲道:“咱們之間的恩怨,咱們自個兒了結,然而展二魁君的清白昭雪,卻由不得你打馬虎眼兒混過去。”

殷蕊嬙冷嗤一聲:“展千帆是你兒子,你這麽心疼她。”

朱祁蓉目光略黯,她輕喟道:“坦白說,二魁君若是我的兒子,我死也瞑目了。”

此言一出,別說展千帆訝然,即使是殷蕊嬙也大出意表,詫異萬分。

“千帆。”朱祁蓉望著展千帆:“沾兩位夢伯伯的光,我托大直呼你的名字,你不介意吧。”

展千帆推說不敢,心中卻暗暗叫苦,他知道這種突來的親密,意味著不尋常的事情要發生了。

“今天我當著眾人麵前,直承當年的過節,你可明白其故安在?”

“晚生愚昧。”

“別跟我生份,千帆,我此刻會站在這兒嘮叨這麽多話,其實是為了交代身後之事,你對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應該仁慈一點兒。”

這回連朱見琳的臉色都孌了:“蓉姑姑!”朱祁蓉揮一揮手,她神情泰然自若。

“我的身體很差,目前全是靠藥物支撐看,去年年底千帆曾經投帖請見,當時我推托在東林寺禮佛還願,其實我是在那兒靜養。也正因為我的體力不繼,所以當謝觀寶和黃複其從桐柏山莊到保國公府邸來找我時,我攔不住黃複其到展家船塢踩底,才會憑空又引比一段枝節來。”

“蓉姑姑,你容光煥發,不要說笑了。”

“傻孩於,這會兒豈是說笑的好時刻。”

朱祁蓉走到展千帆的前麵:“紫府目前掌握相當的綠林勢力,稍有不慎,安置不宜,勢必形成江湖禍亂的根源,所以它一直是我心上的重石,偏偏我的孩子沒有一個爭氣,而我所器重的勳維,又把綠林當成狐鼠,避之唯恐不及,更別談接掌了,正因為後繼無人,使得我始終不能把這個擔子交出去,千帆,別怪我交淺言深,我經過這些目的觀察,對你的才華深俱信心,希望你念在我風燭殘年,來日不多,接受我的請托,接管那個燙手山竽。”

展千帆臉色肅穆,直盯那位雍容華貴的婦人。

一旁的殷蕊嬙卻已經按奈不住,譏誚道:“朱祁蓉,你還有沒有一點兒骨氣。想當初你和傳杏聯手合整展家船塢的時候,你想的點子又歹又毒,如今展千帆人好好的沒受到損傷,你就死皮賴臉想巴結上去,也不怕丟人現眼,折了武家氣節。”

“隨你笑吧!”朱祁蓉非但不動怒,而且還發出一聲喟息:“對於展家的血債,我一直耿耿於懷。坦白說,方浩威臥底紫府,我何嚐不知,我也看出他對展家心懷積怨,然而我卻忌諱展家船塢財雄勢強,我更眼紅他們在長江水道上的威望日勝一日,所以我明明曉得方浩威居心叵測,卻放任他去搗蛋攪局,弄得展家支離破碎,元氣大傷,當我得知‘擎天九式’在二魁君的身上重現時,我便驚覺大錯鑄成,卻已經追悔莫及,隻能極思補救了。”

“在亡羊補牢土,你顯然做得很完善。”殷蕊嬙的聲音充滿諷刺之意:“首先你用官方之力壓下他的海捕公文,當他潛回九江時,你便湊巧有事調傳杏到贛南去公幹,而這一次的除魔大會上,你授意展千帆堅持在九江舉行,好方便你支使官方的力量替他做掩護,甚致連少林,武當這些江湖上的名門正派,也都跟著推翻前議,托稱展二魁君俠名在外,不願插手此事,朱祁蓉,你知不知道,你活脫脫像一隻老母雞,極盡所能地保護你的小雞仔兒。”

“前麵那一截,我沒話說。”朱祁蓉微笑道:“致於少林,武當他們合議抽身而退,卻不幹我的事了。”

“這件事情我在場,因此我很清楚。”朱見琳接續道:“今年年初,展二魁君造訪漢陽之時,緣機拜會了成王千歲。殷前輩既然結交白道英雄,想必十分清楚,成王千歲乃是少林寺善通上人的俗家師弟。當時,成王府邸坐滿了朝廷親貴,文武要員,以及江湖耆宿,而展二魁君但憑一懷磊落的胸襟,和手中那把三尺青鋒,以武見禮,與那些武林前輩,朝中大將,輪番過招,連戰八日,贏得舉座的歎服,不但那些前輩願意為他聲援,甚致連成王千歲也贈送二魁君一塊令牌,權做展家船塢的牙帖兒,凡是與成王府有情麵的買賣,都可以透過展家船塢去交涉,當時二魁君為避完江湖紛爭擴大,他婉拒了那些江湖前輩的聲援之議,隻是請求他們力誠門下子弟介入展家船塢的這場過節之中,否則今日的大會上,天鷹盟的境遇將會更難堪。”

當朱見琳說話時,竺傳否一直凝望長江,神情深沉難測。

不過殷蕊嬙的臉色卻迭變不已,所以朱見琳話聲一挫,殷蕊嬙立刻轉向展千帆,逼視那張強烈分明的俊容,道:“展千帆,靠別人的嘴捧出來的,不是英雄好漢,你拿出你的真本事來,讓我老人家開一開眼界,看看你是如何折服那些一個比一個傲的前輩高手。”

展千帆的嘴唇撇成一條細絲,他還沒開口,竺傳杏已經走上前。

“義母,殺脾鬥是孩兒的事,請讓孩兒來處理。”

殷蕊嬙目似銳刃,嚴厲的道:“人爭一口氣,佛爭一柱香,這場決鬥已經不是單純的雪恥複仇,你絕不許因為斐雲璣昔年的思義,而將天鷹盟的榮辱斷送出去!”

竺傳杏表情木然,他恭身道:“孩兒明白。”

竺傳杏轉對展千帆,但聞一聲劍鳴,鏘然作響,施即閃現一抹銀弧,流劃而逝,而竺傳杏的長劍已然出鞘,斜放胸前。

“上一代的恩怨,這一世的仇嫌,展千帆,我們都是宿命的輪回,任何的語言都收不了既定的命運,你拔劍吧!”

展千帆星眸如潭,深不可測,他直視竺傳杏,細讀一顆蒼芒的心,他可以體會出竺傳杏的苦澀無奈,也知道他在枷鎖中掙紮,躑蹭著不是自己所能選擇的道路。

展千帆的心不斷的下沉,嚴格說來,展家船塢一樣是昔時情仇下的犧牲品,然而在這刻荒謬的勢態中,展千帆不知道他究竟在扮演什麽角色,紫府的恩仇交混成一片模糊,天鷹盟的詰難恍若釘上的確頭,而他就是那根釘,係合住四十年的歲月,平白引來了千錘百。

就在這個時候,停泊江岸的“吟香小”,疾竄出一縷厲的琴聲,琴聲戛然而止,又突兀揚起,音符急串未歇,抑揚交錯,激湯出裂帛般的旋律,直教人心旌動搖,懾魄驚魂。

展千帆全身暴顫,俊容遽轉蒼白,他用力咬緊牙關,熱淚依舊盈眶浮現這是遭逢家變之後,他第一次無法抑製自己的情緒,他流淚了!

沒有多久,“吟香小”出現全身素白的武香蘭,她手捧一管翠玉長簫,緩緩步下畫舫,走到展千帆的麵前,將玉簫呈上去。

展千帆接過玉簫,他的手陡起一陣顫抖,武香蘭抬目盯著展千帆,綻開一抹誠摯的笑容。

展千帆做一個深呼吸,然後朝向武香蘭感激的點點頭,接著他持簫就口,應和畫舟的琴韻,逸出一縷幽幽的簫咽。

琴聲越來越低抑,簫音愈來愈悲切,它們相互傾吐著積鬱,渲泄出痛楚,那份默契,那份了解,還有那股苦悶,都轉成一連串的音律,飄浮在這片肅殺的江天之中。

琴聲逐漸消逝,終至寂然,隨即一道激越的吟誦聲,踩著簫曲流旋奔騰的”駐馬聽”之曲調,番出一首慷慨昂揚的唱詞:

“水湧山疊,年夕周郎何處也?

不覺得灰飛姻滅,可憐黃蓋轉傷嗟,破曹的檣櫓一時絕。

鏖兵的江水猶然熱,好教我情慘切。

二十年流不盡的英雖血!”

刹時間,這首關漢卿的元曲,滲入每個人的心田深處,喚起熱血賁張,而畫舟的垂掀開,昂立著玉樹蒼鬆般的展千舫。

在展千舫的身後,則站著清減卻不失明豔的竺掬歡,以及一名花甲削瘦的青衫客。

展千帆步下“吟香小”,走向展千帆。

江風吹掠,波濤嗚咽!

在平台中央,展千帆和展千舫相視而立,他們身頎長,挺拔俊逸,宛若兩座高山,峻偉奇傲,孤特不群,散發出巍峨的氣勢,堅毅的神采,彼此爭輝,難分軒輊。

隻是此刻,曆劫重逢,恍若隔世,他們的眼眸裏,湯著濕意,交織著悲喜,血色從他們的雙唇上消失,激動的情緒繃緊了他們的背脊,兄弟兩人都想啟口說話,然而嘴唇嗡抑不已,卻發不出半點兒聲音。

僵立半晌之後,展千舫先伸出手,他緊緊的搭住展千帆的雙肩,欣喜那肩膀依舊寬闊結實,而那種真實的接觸,立刻泛起一陣強烈的震顫,傳遍他們的全身,展千帆雙臂猛然交錯胸前,用力握著展千節的手腕,他的心突一陣絞痛,老天,記憶中的堅實肌肉竟然化成枯瘦的骨骼,這意味著眼前那付削瘦的身軀,曾經承受過多少磨難,多少摧殘,展千帆的眼底浮動著淚光,摧肝揉腸的劇痛,宛似在心版上割裂出一道極深的傷口淌著鮮血,腥了他的喉頭,他的心肝半晌,展千帆用刀的迸出一聲嘶啞的喊叫:

“哥!”

展千舫抽顫一下,他卷起衣袖,用袖口拭掉展千帆眼角的濕痕。

“你受苦了,千帆。”

展千舫溫和的聲音混雜了痛楚,濁入風裏。

展千帆用力的搖搖頭。

“哥。”展千帆咬著牙關:“你瘦得不像話,你瘦得教我心痛。”

展千舫吸一口氣,他輕聲道:“我不瞞你,千帆,我逛了一趟鬼門關,幸虧有舅舅妙手回春,他死拉活拉,硬把我拉回陽世,重新做人,我已很滿意了!”

“舅舅?”展千帆的眼睛忽然睜大。

展千舫比一下青衫老者:“人呼老猿猴,醫術武功堪稱雙絕,卻一向遊戲風塵,不顯聲名,他是娘幼時的玩伴,和娘一塊兒長大。”

展千帆立刻走到袁軍河的前麵,恭恭敬敬做一個長揖。

“前輩援兄大德,恩同再造,展千帆沒齒不忘。”

袁軍河擺一擺手,他笑笑道:“隻要你肯學千舫,叫我一聲舅舅,我就心滿意足了。”

展千帆立刻改口道:“舅舅!”

袁軍河親切的拍一拍展千帆的肩,連連點頭稱好。

這時候的展千舫則返身走向殷蕊嬙和朱祁蓉。

“晚生展千舫,見過兩位前輩。”

“二魁君若是傲世奇才俊郎君,大魁君則是翩翩濁世佳公子。”

朱祁蓉目光掃掠過展氏兄弟,發出由衷的讚歎,又道:“兩位賢昆仲聚天地靈秀於一身,真一時之瑜亮,令人羨煞,也教人妒煞。”

展千舫彬彬有禮的欠一欠身,他自懷中掏出兩張折疊完好的紙,分別遞向朱祁蓉和殷蕊嬙。

“晚生冒昧,請兩位前輩過目。”

朱祁蓉和殷蕊嬙互望一眼,各自攤開各自的紙片,旋即便見朱祁蓉目光疾閃,殷蕊嬙神色大變。

“紫府盟友的名冊。”朱祁蓉盯著展千舫:“顯然已經落人大魁君的手裏了。”

展千舫從容一笑,道:“狄可永倦馬思返,以此為贄,晚生見獵心喜,毫不客氣地收下來了。”

朱祁蓉雙眉微揚,露出似笑非笑,莫測高深的表情。

殷蕊嬙則沉著臉,問追:“你又怎麽會拿到我天鷹盟的名冊?”

“一樣!”展千舫酒脫的道:“宋曉江有意重歸舊巢,當然不能夠空手而回。”

殷蕊嬙目射怒芒:“展千舫,你要是個漢子,就別彎抹角說話。宋曉江被關在金龍幫,除非有人深入金龍幫去救他,否則他休想逃出來。”

展千舫微哂道:“晚生的確走訪了金龍幫,也和殷幫主做了一番長談,至於帶走宋曉江,隻是機緣湊巧,因時製宜罷了。”

“你別得意!”殷蕊嬙寒聲道:“倘若淮生有任何不測,我發誓我將血洗你展家船塢。”

“殷前輩,”展千舫俊容轉厲:“別把話說得那麽難聽,今日舍弟赴約江岸,你卻安排金龍幫的弟兄伏襲我展家船塢,存心重挫我展家,雖然舍弟動用各方情麵,做了防範,然而血戰發生,死傷勢必難免。念在武林一脈,彼此都是在江上討生活,中的辛苦大多兒心知肚明,何必以一己之念,連累弟兄們跟著受罪受難,所以我不惜拋開仇隙,親赴金龍幫,與殷幫主做一夕長談,力勸他撤離伏襲人手,以保兩方之實力。”

展千舫威態乍,他頓了一下,改以冷靜的口吻又道:“幸虧骰幫主處世明埋,通權達變,當他權衡輕重之後,很快就采納雅言,同意展某之議。”

“呸!我不相信。”殷蕊嬙怒道:“淮生沒那麽賤,三言兩語就能讓人給打發了。”

展千舫淡然一笑,壓低音量:“當時晚生一手執劍,直此殷幫主的咽喉,而殷幫主年僅三歲的獨子又抱在宋曉江的懷裏,殷前輩,在那種情勢之下,你認為殷幫主該不該變得十分的理智,十分的聰明。”

殷蕊嬙容包丕變。

展千舫又恢複原有的確脫,道:“殷前輩,你之所以打擊展家船塢,不外乎是擔心展家為紫府所用,以及為了擴張金龍幫在江湖的勢力罷了。然而展家船塢雖說是武林一支,骨子裏則是不折不扣的生意人,我們一向講究和氣生財,也主張同存共處,畢竟天下之大,我展家船塢吃不了整個江南水運的買賣,況且金龍幫真有那份本事拉走展家船塢的生意,那表示展家子孫無能,保不住先業,守不住江山,絲毫也恕不得別人。展某這麽說,絕不是恃狂賣驕,故作姿態。殷前輩,你何妨深入一想,倘使金龍幫與展家船塢堅持意氣之爭,非分出高下,拚個死居不可,那麽幾揚格鬥下來,婆方精英殆畫,元氣大傷,弄得舟楫琴落,客氣卻步,憑白便宜了一旁觀鬥的漁翁,那又何苦來哉?”

殷蕊嬙怒容逐漸消褪,她目光灼灼審視展千舫,道:“展大魁君辯才若寅,辟理精透,而且言簡意賅,針針見血,能折人於無形,屈人於談笑,的確高明。”

“不敢展千舫神容微肅他發現沉著之後的殷蕊嬙,威儀自顯,令人望之惕然:

“事實上,晚生已經與殷幫主取得共識,我們兩方同意化解成見,捐棄前嫌,以開放的胸懷換取江上武林的祥和,避兒血腥殺戮,防止無謂的悲劇。

當然了,晚生也明白,天鷹盟對於金龍幫俱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而舍弟與紫府之間的關係叉十分微妙,我們若想徹底的彌平彼此的歧見,必須仰仗殷前輩和朱前輩大力成全,因此晚生不揣冒昧,挾蘊以求,還望兩位前輩本著天心仁厚,體恤好生之德,周全江湖末學的一片赤誠,同為武林太平共弭仇懟。”

殷蕊嬙的神情閃變不定,朱祁蓉則望天尋思。

展千舫轉向展千帆,歉然道:“千帆,這件事情我擅自作主了。”

“別這麽說,哥。”展千帆真摯的道:“我支持你的一切決定。”

展千舫感激的一笑。

這時候,朱祁蓉開聲說道:“展大魁君,我想紫府的名冊,你不妨逕交二魁君去處置,致於本座將以私人的立場,殷蕊嬙周旋這四十年來的恩怨,所以紫府這方麵隻要有二魁君的一句話,便可塵唉落定,毋須多談了。”

展千帆蹙頓逭:“太夫人難道不認為這麽決定太倉促了?”

“對一個日薄西山的老人而言,”朱祁蓉怡然一笑:“任何決定都不嫌倉促,二魁君,請你勉為其難吧。”

展千帆心事重重:“展某與竺盟主的戰局未定……。”展千舫連忙道:“你們兩人千萬打不得。”

展千帆和竺傳杏不禁同感詫異。

展千舫卻轉向殷蕊嬙,拱手執禮。

“晚生已經代舍弟作芏,替他訂下了掬歡姑娘之親,以結兩家秦晉之好,這樁親事,還望殷前輩首肯支持。”

殷蕊嬙及竺傳杏為之一愕。

卻聽展千帆變色疾喝:“哥,你不能!”

竺掬歡花容頓時慘然,她咬著下唇,低俯螓苜。

展千舫瞪著展千帆,雙眉高揚。

“你方才怎麽說來著?”

“那不同。”展千帆覷了竺掬歡一眼:“我曾經答應掬歡姑娘,一旦此間恩仇了卻,我目會負荊請罪,任殺任剮,這項承諾,嫂嫂,翔青和絲藕都很清楚。

“展千舫淡淡一笑:“既然命都能豁出去了,人還有什麽話說?”

展千帆如吞黃蓮,苦在心中,卻礙於人前,不忍讓竺掬歡過於難堪,隻好將一懷苦衷隱忍不提。

殷蕊嬙神情有些悵惘,她對展千舫道:“從小,掬歡的事就一直由傳杏在安排,時至今日,我更沒有插口的必要了,這件婚事,大魁君還是直接找傳杏去談吧!”

展千舫頭剛點,一聲蒼勁的威喝便劃空傳來。

“姓展的小賊,收了你的如意算盤。”

頃刻間,一道黃髟奔掠而至,挾帶一抹疾光,掃向展千舫。

展千舫星眸轉厲,手臂一振,旋即便聽得一聲劍嘯,喚起一道青虹,同四周漫撤逸射,激湯出洶泅煞氣,彷佛要將黃影吞噬軟絕,而同時間,夢氏父子也如奔雷急竄,引動三圓閃電,化做層層金幕,纏向黃影,那股氣魄,直教人魂魄俱飛,心膽皆駭。

說時遲,那時快,隻聽展千帆和袁軍河齊聲厲吼:

“住手!”

話落之際,展千帆人若神龍,飛衝而起,他闖入劍影當中,以未出鞘的長鋏,硬生生地難開綿密不絕的銀光冷芒,將展千舫及夢氏父子,強逼至一旁。

另外,袁軍河也縱身上前,他素手無器,攔截黃影的攻勢。

那黃影是一名年逾八勺的老婦,雖然她雞皮鶴發,可是她的動作矯捷如兔,猛烈如雷,手中那柄青蜂呼嘯著炙膚恨火,宛若欲把天地變成一片焦土。

袁軍河目光悲栗,他咬一咬牙,不惜以身喂虎,讓森森冷劍劃過左脅,凝窒住那股狂暴威刀,順勢扯住老婦的持劍右腕。

那老婦雙目赤紅,她眼見一旁的展千帆胸前大露空門,未做絲毫的防備,她拚著脫臼,揮掌出招,猛襲展千帆。

“小心,千帆。”展千舫大叫!

但聞“澎”的一聲,展千帆悶哼斜身,身軀蹌踉後退,撲倒在展千舫的身上,張口噴出血箭。

展千舫扶住展千帆,焦急地喊道:“千帆!”

展千帆的俊容遽轉灰白,他用力抓緊展千舫的手,強撐著顫栗的身軀,嘶啞的道:

“哥,別為難桐柏山莊的林老夫人。”

“桐柏山莊?”展千舫臉色大變。

展千帆的身暴顫,大量的鮮血再度湧吐,不但殷紅了自己的衣裳,也濺汙了展千舫的臉和手。

展千舫心膽俱裂,他對武香蘭疾喝道:“快去請玉郎叔來。”

展千帆抬目望著展千舫,他吃力的道:“抱歉……哥……。”

展千舫淚光浮現,悲痛逾恒:“一定要撐下去,千帆。”

展千帆用力喘了一口氣,全身簌簌戰栗,血跡延著下頷滴落,在模糊中,他聽到袁軍河叫出一聲:“娘!”

展千帆身軀驀地一抽,他想挺直上身,奈何已經力不從心,眼前的黑霧愈來愈濃。

“不要讓我抱憾!”展千舫狂亂地呐喊:“千帆,千萬不要讓我抱憾!”

展千帆嘴唇嗡動,他想說些什麽,可是除了慘雜肉塊的淤皿之外,他無法吐出任何聲音,展千舫拚命用衣袖擦拭展千帆的血跡,然而展千帆卻閉上了雙目,他的頭緩緩垂倒下去,不再動彈了。

當展千帆再次轉醒時,他發現他已經躺在自己的臥房裏,而展千舫正守在他的榻旁,擰著一條毛巾,揩他赤膊的身子。

展千帆伸手拉住展千舫的胳臂,展千舫猛然抬頭,展千帆不禁倒吸一口氣。

此刻的展千舫,兩眼通紅,胡髭未理,那付憔悴的模樣,刺痛了展千帆的眼睛,也割裂了他的心。

展千帆強打笑容,沙啞的道:“我昏睡多久?”

“老天!”展千舫故意扳起臉孔:“你自個兒說,我該不該痛揍你一頓。”

“該!”展千帆雙手枕在頭下,敞開胸脯:“敬領責罰,恭聆教誨!”

展千舫用毛巾輕輕的抽在展千帆的腹部:“你知不知道你身係多少人的關懷和期盼?”

展千帆抓住腹上的毛巾,他盯著展千舫,由榻上坐起來。

“靠近我,哥!”

展千帆走過去,坐在床緣。

展千帆敞開展千舫的衣襟,他凝視那付瘦骨嶙峋的胸,一遍又一遍掃掠過胸前滿怖的斑斑疤痕,然後他伸手輕撫那道最長最深也最醒目的刀疤。

展千舫感覺到那隻手發出強烈的顫抖,他推開那隻手,將衣裳拉稱。

“蓉姑姑目前正住在咱們家,她每天都來垂詢你的情況。”

展千帆神色一凜:“蓉姑姑?”

展千舫杷毛巾卷入掌心。

“蓉姑姑由於練功不慎,走火入魔,讓真氣反震自個兒的心脈,現在她命如懸絲,隨時都可能駕返瑤台,可是她為了確定你的安危,拚著在展家過世,也不肯回去,魏少君扭不過她,隻好陪著她留在咱們展家大宅裏,以應不測。”

“殷前輩那兒呢?”

“殷前輩已經把天鷹盟交給傳杏全權負責,她自個兒則領著一些子弟回去了。

“就這麽簡單?”

“殷前輩眼看蓉姑姑命如風燭,她也跟著豁然大悟了,畢竟她們都上了年紀,火氣不似當年旺盛,再說殷前輩曾經經曆神鷹門的毀門之痛,她不希望再將天鷹盟斷送出去,又一次嚐受流離椎心的慘淡生涯,另外……。”

這時候響起一陣叩門聲,打斷了展千舫的話題。

“大魁君,鏖雙請見。”

展千舫以目徵詢展千帆的意思。

展千帆微微頷首,逕自朝門口發聲:

“進來吧,鏖雙。”

看見穀鏖雙推門而入,展千帆的心再度打了一個結,他注意到穀鏖雙約兩眼布滿紅絲*

那付憔悴的漠樣一如展千舫。

當穀鏖雙正想向展千帆見禮時,展千帆忽地撩起**的一張薄巾,筆直地甩向穀鏖雙,擋遏他的低俯之勢。

“別來那一套,鏖雙,你知道我的脾氣。”

展千帆手臂陡抖,那片薄巾立刻倒抽而掠,飄回床榻,覆蓋在展千帆的腿上。

“二魁君,您教屬下情何以堪?”

展千帆打量穀鏖雙,皺起雙眉:“鏖雙,瞧你的模樣如喪……。”

“孝”字還在展千帆的舌尖打轉,一抹傷痛之色,同時閃過在展千舫和展千帆的眼底。

展千帆舔一下嘴唇,改口問道:“你和莊姑娘,是否能圓鴛夢?”

穀鏖雙粗嘎的道:“屬下有二魁君以命相護,而林前輩也認祖歸宗,願為敏思作主,屬下和敏思,就等二魁君玉體康複,做我們二人的大媒人了。”

展千帆笑道:“這是喜事,瞧你說得這麽愁眉苦臉,若是遇到不知情的,還當作你是赴刑台哩!”

“二魁君為了我們,付出的代價太高了。”

“胡扯!”展千帆揮手道:“一樣是贏得佳人為偶,你看看見琳得意的神采,鏖雙,你該慚愧。”

穀鏖雙撇著唇,道:“安千歲這些天也笑不出來了,二魁君,大多兒都為您揪足了心。”

展千帆不禁一窒,他沉默頓時,然後轉向展千舫。

“舅舅就是投崖末死的林連生前輩?”

“不錯!”袁軍河在燕盼歸的陪同之下,跨入臥房:“我就是當年那個沒有骨氣的不肖子。”

展千舫站起身,讓出位置。

“千帆,我們同受舅舅的救命之恩,在你受傷的那天,舅舅忍著傷軀,先來救你,當你的情況穩定之後,舅舅才讓王郎叔去裹傷。”

展千帆滿心不安:“舅舅,千帆生受了。”

“誰教你們是雲璣的孩子!”林連生親切一笑,他先替展千帆把脈探息,然後又審視他的眼睛及指尖,最後林運生十分滿意的點點頭,“這付體魄,娶妻生子絕對不成問題了!”

展千帆的隱憂再度撩起,他瞥了兄長一眼。

“千帆,我知道你對我的過去存有許多不解之處。”林運生似乎誤解了展千帆的眼神:

“當年我在九宮山投崖時,被一位醫術精湛的江湖異人所救,他不但治愈我的傷勢,重造我的傷容,更將一身的醫術傾囊相授。七年之後,先師棄世,我又守廬三年,才重蹈紅麈。起初我以走方郎中的身份尋訪家母,而我遇見家母之時,她卻在我的衣冠塚前焚香祭掃。說來荒唐,我就站在她的身旁,她也看了我許多眼,可是她已經認不出改頭換麵的我了。當時我掙紮了很久,然而眼看自己的潦倒,再看看家母的富裕,我實在鼓不起勇氣前去相認。”

展千帆不以為然,卻不便置喙。

“當我母親離開之後,雲璣和展毅臣也相繼出現,當時我很震驚,心中百味雜陳,我沒有想到展毅臣居然會陪雲璣來祭坎,我更沒有想到他會為了雲璣,情願躲避我母親我想你們或許不知道當年展毅臣曾經拜訪家母,表示他會排除萬難,迎娶雲璣,那時候我母親極盡所能地羞辱他……算了,這段塵封往事何必踉你們兩個孩子提,不過,也就是從那一眼起,我發現縱使曆經了那麽多年,我對雲璣的思慕仍舊有增無減,同時我也很欣慰雲璣過得很美滿,很幸福。”

展千舫和展千帆分別欠身以表謝意。

“不怕你們見笑,我曾選擇九江定居,完全是為了雲璣,而我接近銘恩木材行,也是想探知你們母子的生活情況。沒有想到,就因為這層關係,讓我收了兩個好傳人。千帆,這段際遇說起來,還是拜你所賜呢!”

“不敢!那是舅舅福氣好。”

林運生嗬嗬一笑,他的雙手分別搭在展千帆的左肩及展千舫的右肩。

“我不耽誤你們的時間,外頭還有許多人正急著聽好消息,別人還不打緊,那位老郡主的用心良苦,倒不能辜負了。”

“是的,舅舅。”

“我也要回去打點我的家務事,另外草藥重新開張也有得忙,短時間我或許不會來看你們了。”

“舅舅何不把草藥鋪收了,大多兒住進來也好照應。”

“不了,那草鋪子正好讓我奉養老娘,再說展家船塢畢竟是你爹遺下的產業,我雖然無法忘情雲璣,可是我與家母對展毅臣卻一樣不能釋懷。”

展千舫和展千帆彼此相望,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林運生自嘲一笑,打開僵局。

“玉郎兄那兒,我已經打過招呼了,你們兄弟倆,我還是再嘮叨一次千帆在這兩個月之內不可妄動真氣;至於千舫,你務必牢記,在這一年裏,絕不許操勞過度,絕不許吹簫玩笙,當然。更不許強提真力,免得新肌複傷,形成病根。”

“我知道,舅舅。”展千舫連連點頭:“您的交代,我早已經背得滾瓜爛熟,可以倒背如流了。”

“別不耐煩。”林運生用指節輕叩展千舫的鼻梁:“打從我放你出穀之後,你捫心自問,你盡做些什麽事,千舫,我雖然解你護弟心切,情非得已,可是反過來說,你壓根兒就是把我的叮嚀當成屁!”

展千舫雙目陡**芒,矍視展千舫。

展千舫輕咳一聲,轉對燕盼歸,道:“吩附忠兒及信兒去準備兩套乾淨的衣裳來,我和千帆打點一下,出去會客。”

林運生微微一笑,他知道千叮嚀萬交代,也比不上他們兄弟彼此督管來得有效。

當展千帆和展千舫正在梳理時,武景卻慌慌張張的奔進來。

“二哥,大事不妙了,連姑娘和陸大俠留了一封信,不告而別。”

展千帆神色丕變,他看也沒看信的內容,疾聲問道:“他們什麽時候走的?

““方才,我湊巧看見他們牽馬,卻趕不及攔住他們。”

展千舫訝然道:“他們這是為什麽?”

“我知道!”展千帆咬著牙,道:“是為了掬歡姑娘。”

“掬歡?”展千舫臉色微變:“莫非你和連姑娘也有了婚諾?”

“沒有,所以這才糟糕。”展千帆痛楚的道:“哥,我一定要娶絲藕,天涯海角我也要將她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