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得,哥,將心比心,我也要你為我珍惜自個兒,別把性命虛擲,那會叫我痛不欲生。”

“這是當然,掬歡,你是知道的,我不做鍾馗,因為我一定要活著嫁妹。”

“哥。”

一串笑聲揚起,溶化在瑟瑟江風裏。

未幾,吟香小飄出一道疾似閃電般的倩影,畫舫再次掀起布,悠揚著歌聲伴和著琴韻,為江上的風采添染了姿色。

隔天的黃昏……

吟香小停泊江岸,岸旁則是一片火紅的楓林。

颯颯秋風掃遍滿林落葉,殘楓在四野飄零,沙沙作響,飛湯與否不由它,沉落與否也由不得它。

連絲藕屏息凝神,端詳著那張嬌靨。

佇立在葉風裏的竺掬歡,淒豔絕倫,散發出一團動魄的光芒,即使是一樣的女性,連絲藕也依然為她的美所震憾。

然而在此際。更令連絲藕心悸的,卻是那雙秋水翦瞳中的憂慮。

“展二少外出,陸公子又進城,這下子該如何是好呢!”

“竺姑娘,如果你不介意,有什麽事,不妨對我說,由我轉告師兄。”

“連姐姐,小妹得到傳言,展家將有大難臨頭,必須趕緊知會二少君。”

連絲藕神情一震:“大難臨頭?”

竺掬歡的眉頭鎖得好深:“詳情如何,小妹雖然不知,但小妹卻已聽說,巨變將起於肘腋,大禍將生於蕭牆,而且對方的計畫周密,內奸接應,外強支援,內外夾擊,展家恐怕不保了。”

連絲藕抬目望著滿林亂舞的楓葉。

她的嘴唇抿成一條細絲。

“我相信!”

竺掬歡猛吸一口冷空氣。

“你相信?”

連絲藕目光如霧,遠看林野:“二少君聰明過人,或許他也早有所悟了。”

竺掬歡的瞼色,忽然間蒼白了。

“竺姑娘,你是否有聽說對方預定作案起變的時間?”

“明天氣。”

竺掬歡的嘴唇微微顫抖:“應該是明兒晚上。”

“明兒晚!”

連絲藕目光陡熾:“這麽說,事態嚴重,迫在眉睫了。

“是的,連姐姐,小妹巳經六神無主,半籌莫展了,我明知二少君那兒該報個信兒,可是我。”

連絲藕握住竺掬歡的手掌,發現她的手心好冷。

“事如燃眉,不允許咱們徨了,竺姑娘,展二少那兒我去通知,隻是敝師兄及展家那兒,還得勞駕你去告警了。”

“連姑娘,日夜奔馳,你確信你吃得起苦嗎?”

“寬心吧,我並不是紙糊的人兒,再說家破人亡是世間最悲慘的不幸,就算不為二少君,我們也該竭盡所能去消弭這場禍事,阻止悲劇的發生,才不枉人生一世,空負了這有用之身。

更何況我兄妹二人,還承二少君之恩,為他盡點兒心力也是應該的。”

竺掬歡的眼神異樣。

她稍頓了一下,指向林外一匹棕色的馬:“那是我為陸公子準備的坐騎,對姐姐而言,似乎太大了。”

連絲藕目露奇采:“隻難為你想到這兒了,沒關係,我的騎術還差強人意,應該應付得來。”

不一會兒

連絲藕頭巾發,策馬飛馳。

竺掬歡抬首翹望滿天的雲翳,喃喃低喚:“哥!”

九月初一

夜沉如墨!

啼聲如雷!

展千帆和連絲藕一身素黑,飛奔而歸。

展家前院殺聲震天,激得展千帆目眺(目此)欲裂,他等不及撤駐馬,便見他縱身彈起,長劍出鞘,直衝展家大院。

“展千帆在比,擋我者死!”

話聲才落,混戰之中有人挨士來,嘶緊喊道:“二少,快救總瓢把子。他在大廳禦散,那個天殺的遊建成,在總瓢把子和大少的茶中加了散功粉,並且還帶著‘金龍幫’那幫爪牙,和一批豬狗不如的叛徒賊子,反了咱們展家船塢。”

展千帆望著那個混身是血的漢子:“可是熊抱琴?”

“正是屬下!”

“夜黑燈暗,如何分清敵我?”

“頭纏白巾者,便是敵人,但殺無赦!”

“好,我省得了,熊執堂,這兒就偏勞你了!”

展千帆話落,仗劍欺身,殺入廳堂,他的行動敏捷如豹,手中的長劍翻吟出悲嘯淒嗚,就像是疾電霹靂,在漆黑的夜裏怒吼!

它從一聲又一聲的亡魂狂叫中,吸吮著噬血冷意,並且將冷意匯聚在霜刃上,結封住那顆應屬慈悲的心。

另外在展千帆的身後,汰有連絲藕在擊劍吐鋒,如呆此刻不是在搏殺之中,但看她的身法輕盈曼妙,翩然弄影,真像淩波仙子,踏浪起舞o隻是這會兒,虹影過處,血雨如飛,掩籠了那份柔和美,反倒映現出無比的淒栗。

“天哪!”

大廳之中突然傳出驚懼的呼號:“是展千帆回來了!”

彷佛來自煉獄,展千帆的雙目迸射出厲芒。

他揮舞著劍,也揮舞著怒,在劍弧交織的冷電網罟間,宜出排山搏海的力量!

他恨透了這場巨變,他恨透了這些賊子,他更恨透黑夜中襲掠而來的那兩道目光就算化成灰,他也會認出遊建成那雙閃爍不定的眼睛。

就算未曾謀麵,他也聽說過柳長青那一柄鏘然作響的九環刀他看見遊建成駭然隱退於廳堂之外,而柳長青正被一名漢子絆住纏鬥,從那漢子使用的金筆上,他知追那是展家船塢外堂堂主穀鏖雙!

然而殺心如熾,還不曾掩滅展千帆的靈智,他在憧憧人影中,覓尋著那抹高大堅卓的身影,並且朝向那抹身影接近。

“爹!”

展毅臣正殺得性起,雙目盡赤,頭發淩亂,雖然劍法已亂,劍勢卻仍舊磅礴恢宏!

當他看見持劍迫近的次子時,血汙的臉上,頓現一道欣慰之色。

然而展千帆的眼中,卻閃逝憂慮之芒。

他看出父親的身法滯澀,傷勢不輕,一向剛毅的臉上,呈現出劇痛後的抽搐!

“千帆!”展毅臣揚聲道:“去幫你大哥,敵眾我寡,不可力敵。先讓婆婆和盼歸離開!”

展千帆眸光一睜:“這麽糟?”

展殺臣沉喝逭:“快去!”

展千帆咬一咬牙,道:“是的,爹,您請保重!”

展千帆剛轉身。

展毅臣卻叫住他:“千帆!”

展千帆回頭望著父親。

“代我向你那位姓陸的朋友道謝!”

展千帆點點頭,他剛想邁步,父親再次開聲:“還有。”

隻見一道疾速的青芒飛掠而來,父子倆同時揮劍,他們都沒去看那名襲擊者的下場。

展毅臣目光複雜,他盯視著展千帆,嘴唇嗡抑有頃。

然後才輕輕的說道:“千帆,我很抱歉!”

展千帆突然覺得一陣鼻酸,他連忙吸一口氣。

這時候展千帆看見父親的右後方,有白影衝來,他立刻長嘯一聲,氣貫長天劍似虹,將那人揮斬劍下。

“別在這兒耽誤時間,快去馳援千舫,他中毒受傷不輕,現在全賴忠兒和那位陸朋友擋住強敵,以爭取突圍的時機。”

展千帆鋼牙猛挫,他用力掂一掂手中的長劍,沙啞的說道:“爹,您保重。”

展千帆說罷,直衝內堂。

展毅臣凝望那抹頎長的背影,消失於門後,他的嘴角突然間扭曲變形,而那雙炯炯有神的眸光裏,更疾掠過無盡的悲涼和悔恨!

展千帆則瘋狂的飛奔在夜色裏,憤怒的情緒,使得他頸項之間,緊浮著一根根的青筋哩!

他聽兒在肅殺的秋風中,頻頻傳送由悲栗的搏殺聲,就像周刀子割裂著他的心。

上天作證,他情願讓父親鞭,用千次,用萬次,也強似這一次的摧肝絞腸。

來到老太君住的“頤心居”這兒,情況也是一樣的危殆。

大老遠的,展千帆便看見陸翔青,及忠兒正在迥廊上,與七八名船塢兄弟並肩子抵擋,如潮水般湧來的入侵者。

展千帆目欲裂,大喝一聲,隻見他身形暴彈疾騰,幻化成天降神龍,挾呼出吼吼的劍嘯旋走銀彈!

他在一抹青光快要吞噬忠兒的肩頸之際,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和震力,格開了那把長劍,並且扭轉出奇特的彎弧,順勢推劍刺入那人的心口上,然後拉起忠兒,拽滑而出,按著便見一篷血雨漫天飛灑,濡濕了這個酷夜。

“老天慈悲!”

忠兒激動的道:“相公,您總算趕回來了,大多兒都巴望極了!”

“大少呢?”

“我在這兒!”

展千帆移睛而望,不禁駭然變容。

這時候的展千舫滿身是血,步履踉蹌,他一手提劍,一手抓起展千帆的手腕,疾步走向頤心居,然後以腳蹬門而入。

幾乎就在入屋的同時,展千帆感覺到兄長塞了一本書在他的胸懷裏。

“這是歸元秘笈,千萬不可以落入賊人手中!”

“哥,爹交代了撤退!”

“我明白!現在我將婆婆和盼歸都托付與你,你記住,隻準走,不準戰,也不準回頭斷後的工作由我負責!”

“哥。”

“住口!”

展千舫聲色俱厲:“要知道,這會兒你的責任最重,你必須保持一切的體力,渡過這場浩劫,為咱們展家船塢保存一線生機!”

“你忘了你是展家長子,你的責任比我還大!”

展千舫神情淒怖:“你是白癡,難道看不出爹爹和我都遭到了結算,我們突圍脫困的勝算能有幾成?更何況……。”

“不好了,千舫!”燕盼歸急慌慌的衝出來,她花容慘淡,顫聲的道:“婆婆自盡了呀!”

兄弟倆神色大變,他們二話不說,立刻奔進寢室。

隻見展老太君盤坐在**,她的背倚靠奢床邊,胸前卻指著一支金步搖,珍珠子猶在昏暗中搖擺。

“婆婆!”兄弟倆目嘶喊。

展老太睜開眼睛看著這兩個孫兒。

“我必領贖罪!”

展老太君平靜的道:“我不能再拖累你們……。”

“婆婆!”

展千舫的心在滿血:“您怎麽能夠在這節骨眼兒上想不開!”

展老太君發出深深的歎息:“當年我一念之慈,不肯接納千帆的忠告,執意收容建成這個畜牲,才會招致今日這場橫禍,我自知罪孽深重,百死難贖!”

展千帆緊緊抓住展老太君逐漸冰冷的手,白牙緊咬著下唇,痛楚僵硬了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經,將戰栗釘鎖在血腥的苦澀裏!

展老太君審視眼前那張俊逸的臉龐。

“千帆,我很高興你能趕同來……。”

展老太君身軀倏搐,她緩緩闔上眼睛,微弱的吐出餘音:“願上蒼賜憐,讓你們每一個人都平安……。”

展千舫緊咬牙關,他抬起頭對著黑冷的四周,用力的吸了幾口氣,然後扼住展千帆的手腕,拖著他跪在祖母的遺蛻前,磕了三個響頭。

當他們站起身時,卻見燕盼歸猶在床前磕頭不止。

展千舫連忙攔住妻子:“盼歸!”

燕盼歸抬起翦瞳,她那雙深邃的黑眸,闈著教人心悸的光芒。

“方才婆婆支使我去尋兩條黑巾係發,不想是教我做千古的罪人!”

展千舫挽住妻子的香肩,將她拉起來,然後他從妻子手中緊捏的兩條黑巾裏,抽出了一條,親手為她挽發而結。

“我們現在都不再有悲慟的資格了。”展千舫的眼光緊結在妻子的臉上,他的表情十分沉肅。可是他的聲音卻柔和無比:“為了我,也為了你腹中的孩子,盼歸,你必須比任何人都要來得堅強。”

燕盼歸忽然間覺得喉頭哽塞,她不禁一陣衝動,直撲丈夫的懷中,把頭緊貼在那寬闊的胸膛上。

展千舫全身的肌肉驀地一僵,他猛力住下唇,將妻子推到展千帆那兒。

“你立刻招呼你的朋友和忠兒一塊兒離開,我去安排撤退之事。”

展千帆探掌握住兄長的手腕,他凝視展千舫。

“保重?”

展千舫回視乃弟,他的嘴角顫出不可察覺的抽搐,在一陣短暫的靜默之後,展千舫微微頷首,才輕輕的吐出兩個字:“保重!”

展千帆做一個深呼吸,他走到燕盼歸的前麵,背對著她蹲下去。

“來,嫂嫂,我背你雖開!”

展千舫朝向妻子點點頭之後,轉身走出頤心居。

不一會兒

頤心居的外麵出現好幾道的黑影,分別朝向三個方向逸去。

其中展千帆背負長嫂,藉著樹影掩護,悄然走出展家後院,而忠兒則小心翼翼尾隨在展千帆的身後。

當他們翻躍橋頭,落地於展家後巷之時,展千帆的雙眉猛然聳動,目中暴射出殺機,並且駐足而立,逼視屋牆轉角。

展千帆掂一掂長劍,雙眸眯成一條細縫,沉著的叮囑燕盼歸:“要抓緊我,嫂嫂,不論在任何情況之下,絕不可鬆手。”

燕盼歸眸波微熾,她堅定的應道:“我明白,千帆,你不用顧忌我!”

“還有。”展千帆放柔了聲音“如果不敢看,就閉上眼睛,前麵有強敵環伺,我們必須殺出去!”

燕盼歸將柔荑緊抵著展千帆的雙肩做為回答。

“好一對親密的叔嫂!”

隻見巷子兩端,同時包抄十來名,頭係白巾的執器之人。

至於開聲說話的人,相貌長得倒還不錯,眉彎如女,鼻直口方,尤其是那對眼睛,閃閃發光,彷佛是注滿了水氣。

展千帆目中噴火,一個字,一個字,由齒縫間迸出:“遊建築成!”

遊建成陰惻惻的笑了一笑:“不敢,我的小表弟,記得我才聽我表姨丈提起,展家這個風流俊俏的大才子,又到外頭去尋歡作樂了,沒想到一晃眼的功夫,潯陽江麵的玉公子已出現在這兒,而且嘖嘖叔嫂相親,莫非有意共效於飛,比翼私奔?”

展千帆眼中的怒火化成冷電,他掃視逼近的人潮,最後將目光停在一名削瘦的中年人身上。

“宋曉江,我沒有想到你居然會和遊建成這無賴,一同犯下這樁人神共憤的愚行。”

“如果你要怨,就去怨你那個心血俱冷的老子吧!是他多行不義,活該遺禍子孫!想想宋某在展家船塢二十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去年繼恩犯了一點兒小錯,展毅臣竟然不顧這些年的情份,硬將繼恩交給官府治罪,害得我宋家,僅留的這點血脈,斷送在劊子手的刀斧之下。

展千帆,既然你老子不在乎我絕後,我還會在乎他家破人亡嗎?展相公,二少君,這就叫天道好還,報應不爽,你是知書達禮的讀書人,總該懂吧!”

展千帆眼中的冷電,逐漸凝結成兩道冰柱,他將長劍一振,平舉胸前。

他知道宋繼恩一向貪杯好鬥,惹事生非,父親為了他,確實也傷透了腦筋,如果不是看在宋曉江的麵子上,宋繼恩恐怕早死一百次了。

而去年,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霸王,居然出手打死府台大人的六公子,漏子出大了,任父說情麵通天,也無法再為他關說人情,消災了事。

展千帆沒有想到宋曉江,竟然會因為這樁事故而懷恨父親。

世道險,人心更險,展千帆已經無話可說了。

他現在唯一的念頭就是突圍!突圍!突圍!為了重建展家船塢,為了父兄,更為了因守護船塢而死難的弟兄,他一定要突圍!

展千帆暗中對忠兒打了一個手勢,隻見他長喝一聲,劍氣暴漲,遽畫銀虹擲空曳行,宋曉江但覺一股寒意迎麵襲來,他嚇得臉色發白,忙不迭的揮刀急退。

遊建成大喝道:“上!並肩子上!”

語聲剛歇,展千帆的長劍便擊上了遊建成的麵頰,遊建成閃避不及,右臉掛彩,他目中射出凶光,振起長劍。

隻是他更陰毒,他的劍鋒不直接找展千帆,卻一味針對燕盼歸而發。

雖然展千帆已經示意忠兒,必須全力護守他的背後,可是他也很清楚忠兒的功力,不足以抗拒遊建成的全力之擊,他不敢戀戰,被迫朝巷口逼近。

燕盼歸緊附在展千帆的身上。

她感覺到那個男人身上,散發出驚人的力量,那股力量一向不為她知遺。

她看見一輪又一輪的劍華,不斷的勾喚出血光和哀號,而她的掌心,也不斷的滲出冷汗,交落在這夜的混亂之中。

她曉得展千帆的前胸,及後背都已經濡濕一片,可是她卻無法去判斷那片濕裏,有多少是汗,有多少是血!

她隻知道有好幾次,她明明看到了一簇劍影刀光,朝她飛掠而來,展千帆總有辦法在千鈞一發之際,翻騰遊走,及時擋護著她。

燕盼歸雖然不諳武擊之道,但是她畢竟嫁入武者門庭,鎮日的耳濡目染,多少也吸收了一些常識。

她了解她的安全是用什麽代價換來的,而這樣的體會,卻像針般紮入她的心口,燕盼歸閉上眼睛,貝齒緊緊的咬住下唇。

她明白她絕不能夠,在這種局勢之下發出聲音,她總不可以分散展千帆的心神,可是她卻不知道,她僵直的嬌軀,以及那雙深陷在屋千帆肩窩裏的手指,早已經渲泄出她激漲的情緒了。

他們到了巷口處,展千帆的目光突現厲芒,他拚著透支體力,激發出一股內力,然後他握住忠兒的手臂,沉喝遺:“上!”

忠兒不敢有誤,他配合展千帆托送之力,縱身翻上瓦脊,並且振臂拉了展千帆一把。

“快追!”遊建成在下麵急吼。

“賊徒看招!”

展千帆聽見連絲藕的嬌叱聲,他有如釋重負的感覺,至少他能肯定她和陸翔青暫且平安了。

展千帆朝忠兒揮手示意,讓他順著簷角潛行。

沒多久,陸翔青也趕到展千帆的身旁,他扯一下展千帆衣袖,低聲道:“走江邊,我已經請竺姑娘接應了。”

展千帆眸光倏閃:“掬歡姑娘!”

陸翔青點點頭,又回身去招呼連絲藕。

展千帆眉頭皺得很深,他抬起頭,望著一片沉黑的洞穴,起伏壯闊的思潮,幾乎崩裂了他的心牆。

這時候沙沙作響的風裏,傳來遊建成氣急敗壞的咆哮聲:“快追呀!一群笨蛋!”

展千帆連忙收心神,他已經沒有時間猶豫了,唯有冒險一途,以試凶吉。

在行走間,他又聽見混濁的叱喝聲振湯在空氣裏:“遊建成,你回來了。”

展千帆心裏微震,他覺得這聲調好熟悉,倉促之間卻又想不起是誰?

“我非宰了展千帆那個王八羔子不可!”遊建成急怒交加:“媽的,我到今兒才從展老頭的口中得知,原來這小子,早在四年前,就已經作梗我進入展家船塢,像這種狗雜碎,怎能容他活在世上礙我的眼。”

“展千帆已經受傷在身,他逃不了多遠,派個人去追殺就夠了,倒是這兒的善後,必須及早安排,以杜天下悠悠之口!”

展千帆忍不住咒罵一聲,他背著燕盼歸又領著忠兒,匆匆趕到江岸。

江麵依舊寧靜,小還留雅致,隻是今夜的展千帆卻已狼狽淩荑,徒餘滿身的倉惶與淒厲。

展千帆剛現蹤跡,舫中便傳出竺掬歡的聲音:“展二少,快請入舟!”

展千帆咬一咬牙,他牽住忠兒的手,提氣騰身,直掠畫舫。

登舟之後。

展千帆先放下燕盼歸,然後朝竺掬歡拱手稱謝。

竺掬歡盯奢展千帆胸前錯落的血痕。

她的眼中遽閃痛苦之色,隻見她長吸一口肅冷的空氣,顫啞的道:“你受傷頗重,快進艙裏!”

展千帆先讀過眼前那一雙眸子,他頷首之後,轉對燕盼歸道:“嫂嫂,咱們進去!”

燕盼歸點一點頭,她剛舉步,身軀卻猛然跌挫。

展千帆連忙扶著她,焦急的道:“嫂嫂!”

燕盼歸蒼白著臉,微喘一口撤:“沒事,隻是一點兒小傷!”

展千帆臉色倏變,他下巴一緊,不由分說便抱越燕盼歸,衝入船艙中。

這時侯,陸翔青和連絲藕也雙雙趕到。

竺掬歡微微頷首,向他們打過招呼之後,她轉身麵對小娟,吩咐道:“溯江而上!”這句話顯然有違她哥的交待!

小娟的眼睛忽然睜大,她不敢置信的望著竺掬歡。

竺掬歡嬌靨一沉,鳳目暴射兩柱精芒,逼視小娟。

小娟暗地一震,連忙低下頭,遺:“婢子遵命!”

目送小娟的身影消失於船桅轉角,竺掬歡的翦瞳中,竟然浮現出一泓波光,她悄悄的做一個深呼吸,將秋水內蘊,才轉過身子,重新麵對陸翔青和連絲藕。

她以纖指,比一比船艙,示意他們進去。

船身開始推,黑色的布將吟香小掩抹如靈幽般的玄詭。

船艙裏,隻點著一盞風燈,正擱置在展千帆左側的地板上,燈火不住曲跳動,將展千帆那張強烈分明的輪廓,分割凹凸不平的形狀,而他那胸腹之間交落著血痕和汗漬,在昏黃的燈影之下,尤其顯得猙獰及酷厲。

燕盼歸平躺在軟榻上,她的瞳眸深邃得如同中夜的天宇,而瞳眸的交點正貫注在她身旁,那個冷峻的男人臉上。

此刻的展千帆,就好像是一尊封埋在冰雪中的石雕,在他的四周,彌漫一團砭膚刺骨的寒氣,寒氣則滲入每一個人的心中。

可是他的那雙手,卻輕柔得有如春風一般,正小心的包紮燕盼歸受到刺傷的右腳腳踝,然後在布條上打了一個活結。

燕盼歸歎了一口氣,閉上眼睛。

“別讓我哭,千帆,請別讓我在這個時候哭!”

展千帆抬越目光,注視著燕盼歸,他的那一雙手,還停留在燕盼歸的蓮足上,捏持著布結的兩端。

隻是這會兒它們,卻不可抑製地抽顫了一下。

“我不願你受傷!”

展千帆站起身來,他的手掌緊緊地拳握在大股的兩側:“我寧願自己重傷!“燕盼歸睜開眼睛,她正好看見一副英俊強壯的身軀,投映在燈暈之中,而那種熟悉的神韻,飛快的勾出了另外一個影子,盤旋在她的腦海裏,更剌痛了她的心。

燕吩歸抿一抿嘴唇,將雙手抵住床邊,她正想坐起身來,展千帆已箭步衝過來,伸出手臂攔住她。

“你快歇息!”

燕盼歸索性握住那隻鐵腕,借力坐越來。

“千帆,你的傷勢不輕,再不處理,恐怕會惡化!”

展千帆按住燕盼歸的肩頭,然後他輕輕的扳開那雙柔荑,退了一步。

“忠兒也受傷了,我去瞧瞧他的情形。”

話甫落,忠兒和他的聲音一同出現在門口:“相公請寬心,小的隻是劃破一些皮,剛才連女俠已經替小的敷藥了。”

展千帆挺一挺背脊,轉身走向門口。

在門柱邊,另外還站著連絲藕,她的清眸宛若絲絨巾上的黑寶石,在沉靜裏,綻發熠出熠的光芒,震撼了展千帆的心。

“我來為你上藥!”連絲藕的聲言十分柔和,卻具有一種安定性的力量。

展千帆正待搖頭,連絲藕卻用目光阻止他的拒絕。

“別逞強,二少君,未來還有更艱巨的道路要走,請為每一個企盼你的人,珍惜你自己。”

展千帆的眼底掠過一道采,采又化為尊重。

他抬起頭,目光越過連絲藕的肩,正好看見陸翔青轉過身子,走向船邊。

展千帆又怎麽會知道,如今的“吟香小”,本與賊船一樣,欲把他們帶至另一個陷阱隻不過掬歡姑娘卻變了。

她要小船溯江而上,竺掬歡又為什麽會變了?

她的哥在江下布了陷阱,如果小舟順流而下,展千帆就慘了!

此刻

“在這兒放碇?”竺掬歡的聲調不自覺地提高了。

現在正是黎明前的時候,天地皆墨,四野陰沉,除了風聲哀嗥,流水嗚咽之外,就隻有這一葉孤舟,在江中曳航。

“這段江岸,盡是乏人問津的野楓林,荊棘遍地,草高及腰,展二少,就算您不在意,您也該估量展夫人的身子骨,可吃禁得起這一路的折磨。”

“掬歡姑娘,麻煩你交代船哥兒泊舟江曲,展某自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