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掬歡眉頭一緊。

她從這個男人平靜的語調裏,嗅出執拗和強硬的氣質。

她更由那一雙銳利而智慧的眼眸中,讀出不許拒絕和不容勸阻的蠻橫訊息!

起初

她猶嚐試去抗拒那股力量,但是在一段無言的僵持之後,她產生一種難以描述的挫敗感,她知道她必須在那個堅強的男人之前低下頭。

“妾身顯然沒有第二種選擇!”竺掬歡發出幽幽歎息,她順從的走出去。

展千帆盯著竺掬歡的背影,隱沒在珠之外。

他的眼神忽然變得好複雜,不過他很快就掩藏住一切情緒,他稍稍振了一振胸脯,走到燕盼歸的身旁。

“嫂嫂!”

展千帆拿起床邊的長劍,將它係在腰間:“天亮之後,畫舫將會明顯於江上,我準備趁夜登岸,改走陸路,再折回港口,那兒有我的朋友,也好好聽爹和哥的消息。”

燕盼歸目光迷離,她漫聲道:“千帆,橫豎我以為你馬首是瞻,看要上山還是下海,全憑你作主?”

展千帆突然覺得喉頭好苦,下頷的筋肉,也繃得很緊,絞扭在喉結處。

展千帆轉過身,望向陸翔青和連絲藕。

“二位。”

“一塊兒走!”陸翔青的聲調同他的表情,一般堅定,他迎視展千帆,毫不退縮相讓!

展千就用力吸一口氣:“報恩?”

睦翔青伸出右掌,他誠懇的道:“是朋友!”

展千帆不由一陣激動。

他上前跨一大步,緊握住那一隻有力的手掌。

“翔青!”

“千帆!”

這時侯,畫舫外麵傳來清響的水濺之聲,船身顯著的減速,終歸至停止。

展千帆招呼了忠兒之後,抱起燕盼歸走出船艙。

在舶邊竺掬歡正扶橫木看著水麵,展千帆發現她的手肘上,多了一件鬥篷。

“前麵有暗礁,船隻能停泊在這兒!”竺掬歡因為足聲接近,回頭而望,展千帆芷移行在陰影之中,彷如一抹幽靈,帶著一團黑霧,來自於地獄。

竺掬歡下意識的縮瑟了,她的玉指抓緊著橫木。

“從這兒到江岸,還有丈餘的距離,連跳板也無從安上!”

展千帆扶著燕盼歸,看著對岸的林野,但聽江風颯颯,枯葉簌簌,夜風刮著濃濃的寒意,更增添不少淒泠。

“二少君,您帶著展夫人,如何能夠上岸?”此刻的竺掬歡已不再那麽震驚了,她的聲音也逐漸平穩及自然。

“我了解此處凶險!”展千帆收回目光,他轉向忠兒,看出這個十七歲的孩子,正在風中抖索:“你有沒有把握越過去?”

忠兒咬著牙:“小的就看看!”

展千帆皺了一下眉頭。

陸翔青見狀道:“這樣吧,我托他一程!”

展千帆凝重的道:“翔青,在江岸那邊的水麵之下,有一股漩渦,已經奪走許多條人命,如果你沒肴十成的把握,千萬別冒險淩空借力,以免不幸!”

陸翔青聞言,略略猶豫了一下。

展千帆看在眼裏,他當機道:“別為難,翔青,發想還是由我先過去,照上回的老法子,以繩索接應忠兒,不過得麻煩你隨護在忠兒的身旁,以防不測!”

陸翔青立即允諾,畢竟事熊嚴重,沒有必要在這節骨眼兒上逞強稱能。

展千帆轉對竺掬歡,道:“請借麻繩一用。”

竺掬歡立刻喚小娟送來繩索。

展千帆將繩索斜背在肩上,再次抱起燕盼歸。

卻見竺掬歡捧著鬥篷,覆在燕盼歸的身上,另外他還遞出一袋錦囊,輕響著銀擊之聲,交給展千帆。

展千帆放下燕盼歸,將鬥篷及錦囊推送回竺掬歡的手中。

“展某心領。”

竺掬歡想解釋:“這是。”

展千帆的手指輕輕地按在竺掬歡微啟的櫻唇上,他凝視著那張明豔的花容,一種奇異的感受,透過唇間滲入了竺掬歡的心底。

“展千帆實在不願意在心中有疙瘩,那很痛苦的……”

竺掬歡的美目裏,閃現困惑之色。

一束秀發被陣陣江風吹掠,不時地垂拂在竺掬歡的眼前,展千帆攏起那束秀發,將它勾在竺掬歡雲鬢旁斜插的玉釵邊角上。

然後

展千帆又退出一步,他目光灼灼望著竺掬歡,一種剛毅且挺拔的神采,呈現在展千帆的眉宇之間。

“竺姑娘,展某今日在這潯陽江上,當著陸兄,連姑娘及家嫂的麵前,許姑娘一句話——

倘若展某有幸渡過此劫,再起家業,展某定當負荊來到竺姑娘跟前,聽任姑娘處置展某的這條賤命!”

竺掬歡的身軀驀地一僵,她睜大翦瞳,直盯著展千帆,乾澀的嘴唇在風裏顫抖。

“千帆!”陸翔青一把抓住展千帆的手臂:“你的神智可還清楚?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

“翔青!”展千帆恬靜的道:“是瘋言也好,是醉話也罷,你隻管記住展某今日的這一席話,好為他日作見證!”

展千帆朝竺掬歡微微欠身:“請容我告辭!”

展千帆重新抱起燕盼歸,走向船頭的踏板上:“抓緊我,嫂嫂!”

隻聽展千帆輕喝一聲,躍然拔起身形,彷佛雲拱神龍,夜探流星,他的身軀在半空中折轉奇特的角度,並且疾扭腰力,激發出一股上衝勁勢,便見他那頎長的身影,竟然像卷雲一般,筆直飛旋,向岸上曳射而去。

陸翔青臉色倏變,失聲道:.“老天,還好像是昔年武林兩大巨魔恨天翁及絕地叟的擎天九式,為什麽會重現在展二少的身上?”

陸翔青的話還在舌尖打繞,連絲藕卻一言不發的縱身疾起,直掠向展千帆。

但見連絲藕身輕似燕,快如捷電。

她趕至展千帆的身旁,伺機托扶住燕盼歸一臂,化解了展千帆身上所承受的都份重力!

這種小小的幫助,對展千帆的影響卻很明顯。

隻是展千帆的速度猛然加遽,以駭人聽聞的衝勢,飛掠江岸,輕柔地放下燕盼歸,然後連絲藕也跟著安抵岸上。

這時侯,燕盼歸的嬌軀虛浮一晃,全賴展千帆的扶持,才不致於傾跌下去。

“嫂嫂,讓你受累了!”

燕盼歸緊握著展千帆的手腕,她歉然地道:“是我不中用,千帆,方才的力量好強,壓得我透不過氣。”

畫舫上的竺掬歡,也正抓緊陸翔青的手臂,急聲的問道:“恨天翁和絕地叟是什麽人呢?”

“我也不太清楚,隻知道他們是四十多年前的一對凶魔,曾經屠殺當年‘神鷹門’門主,張慶槐六十餘口老小,激起了武林公憤,最後被圍殺於鄱陽湖畔,沉湖底。”

竺掬歡倒抽一口冷空氣,她的目光飄向江岸的三個黑影。

陸翔青垂目凝視臂上的纖纖玉指,再抬頭看看竺掬歡,在那張豔容之上,隱現一團烏雲,彷佛要掩蓋陸翔青似的!

竺掬歡也警覺到陸翔青襲來的目光,她轉麵退後一步。

陸翔青朝她頷首致意之後,走向忠兒。

“該你過去了。”

忠兒點一下頭,立刻提氣縱身,越向對岸。

陸翔青怕他有所閃失,跟著彈逸而出,緊隨在忠兒的身後!

就在這時

一道褐影淩空急竄,像靈蛇般掠向忠兒,它盤住忠兒的腰際,迅速地拉直,同時抖起一波震力,往上拋拽。

“抓準!”展千帆的聲音劃破風籟,威若沉雷。

陸翔青隨即挈起忠兒的衣領,順著繩索之力,拉他一把,接著便見他們兩人彷佛跨坐在虹橋上,安穩地來到江岸。

落地之後

展千帆將繩子擲向忠兒。

“收好!”

展千帆走到岸邊,遙對竺掬歡,道:“掬歡姑娘,承情援手,展千帆大恩不言謝,請姑娘立刻起碇,盡速返回九江渡口,以紓責難!”

漆黑的周遭,無法看見竺掬歡臉上異樣的表情,但是她柔美的聲音,卻踏著江風,一字一字地飄送過來:“緒位務請保重,竺掬歡就此拜別。”

展千帆目送吟香小,緩緩的順流離去,他微微吸一口氣,走向燕盼歸,然後將她抱在臂閑,朝林中而行。

“千帆!”

陸翔青喚住他:“你不是打算折回港口?”

展千帆步履稍顯頓挫,他望著麵前一片森黑,神情深沉難測。

“那番話隻是說給畫舫上的人聽,或許掬歡姑娘她用得上那則消息。”

陸翔青雙眉微戚:“千帆,容我冒昧請教,你和竺姑娘之間,究竟有什麽事情?”

展千帆歎一口氣:“但願我能知道!”

陸翔青詫異萬分:“你不知道?”

“相信我,翔青,我真的不知道!”

“千帆,雖然我不了解是什麽力量扣住了我的心,但是我相信你真的,我打從心底相們你!”

展千帆感激地看了陸翔青一眼。

“林黑路艱,你們盡管跟著我走!”

展千帆順著眼角餘光望向忠兒,他看見忠兒正哎喲著,撫揉腰部,然後扛起那條麻繩。

“忠兒,你還好吧?是不是震裂了傷口?”

忠兒苦著臉,道:“傷口倒沒震裂,隻是被相公那一記索練,抽痛了腰眼兒。”

展千帆稍微一愕。

隨即他放柔了聲音,道:“對不起,忠兒,在情急之下,我的手勁兒恐怕沒捏拿準,怕是傷到了你?”

“相公,您別折忠兒了,是忠侃太笨,非但沒幫上相公的忙,反倒讓相公分神來照應小的。”

展千帆拍一拍忠兒的肩,以沉靜的笑容化解忠兒的不安,然後他轉過身,繼續走。

睦翔青走到展千帆的左側:“在這片野林中,想必住著哪位隱世高人吧?”

展千帆點點頭:“大爹姓夢,雲夢大澤的夢,諱號機玄,今年已經九十二歲,卻仍舊矯捷硬朗。”

陸翔青目光突閃:“他有沒有其他的兄弟?”

“嗯!”

展千帆看了陸翔青一眼:“二爹諱號機菩,目前隱居在下江的小孤山!”

陸翔青的神情忽然變得十分凝重,他抬起頭看著詭譎如影的樹影,懷著滿腹的凝雲走在棣林間。

原本走在他們後麵的連絲藕,則默默的趕到陸翔青的身旁,她的柔荑握一下師兄的手臂,鳳目中流露出沉毅堅定的光芒。

陸翔青受到那道目勢的砥礪,臉上頓現豪情。

展手帆目睹了這段無言的交流,他的心中再次激起一波漣漪,漣漪裏則倒映出那雙明眸。

天際開始露出曙光,林中的露水氣盛的在林梢間,沁涼了每一個人的肌膚。

他們穿越在草芒之中,隨翔青發覺這些野草何止是及腰,有許多壓根兒比人還高,拍打在臉上還挺難受的。

展千帆彎彎拐的走得很熟練,不過陸翔青卻敢斷言,他們至少走了半個時辰之久,看天空都已經翻出魚肚白了,林野的景觀才豁然改變。

在那兒有一片寬敝的草地,草地中佇立著一棟木屋,晨霧繚繞其間,如臨仙境,令人忘俗也教人詫異。

展千帆剛走到木屋之前,柴門便軋然而開,在門口站著一位十六七歲的小女孩,她的衣裳略皺,秀發微淩,顯然才從睡裏爬越來。

然而她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卻在展千帆出現於門口的刹那間,完全地情醒過來,不再含有絲毫的睡意了。

“小叔叔!”

“丹柔!很抱歉,揀這個時候來打擾你們!”

“說什麽庇話!”屋中傳出沉猛的聲音:“快進屋裏來!”

那是一間很簡單的廳堂,隻有一張桌子和幾張椅子,正對大門的牆上則掛著一幅,武聖關公的丹青畫像,相貌威武,震懾人心!

而在木桌之前,素手站著一位青衫老者,正目光姑炬,迎視這群意外的訪客,老者發耀銀波,眉拱雲月,卻還保持一副昂揚挺直的身材,彷佛轟立在山崖上的古鬆,充滿了睥睨群倫,傲視寰宇的巍峨氣勢。

“禍起蕭牆,被你不幸言中了,千帆。”

展千帆放下燕盼歸,自懷底抽出‘歸元秘笈’。

“大爹,一如所言,昔日預伏的棋子,今日皆派上用場,這……。”

展千帆的話尚未說完,燕盼歸卻發出一記呻吟,她圓睜一雙美目,駭然盯著展千帆。

此刻,晨曦透曉,穿越了窗口照亮了拙的小屋,也同時照出了展千帆的蒼白和狼狽,在他的俊容上,看不到絲毫的血色,而他胸前的傷痕,則因為一路上抱著燕盼歸疾行奔走,變得模糊斑爛,慘不忍睹。

燕盼歸不顧腳踝刺痛,她衝上去抓住展千帆的手臂,感覺到那個男人身上,正散發出一股玄異的寒氣,就好像嚴冬裏的雪石,不知道吸收了多少天地間的酷冷,才能釋放出那種動魄的寒意!

燕盼歸混身戰栗,她的聲音哽在喉間卻吐不出來。

展千帆拍一拍燕盼歸的手臂,當他觸摸到她指尖的冰冷時,他的眉頭皺了一下。

“嫂嫂,除非我死,否則別用那種眼光看我!”

燕盼歸的身子僵住了。

展千帆的身體,不可察覺的輕晃一下,他藉轉身隱藏起虛浮的步履,將秘笈遞向夢機玄“煩請。”

夢機玄的身形驀地疾騰,化成一道旋風,飛快地朝展千帆撲掠,展千帆星眸突熾,撒手拋出秘笈,往後撤走,而夢機玄捷似迅雷,五指倏彈,罩遍展千帆的胸前大穴,展千帆猛顫一下,應指而倒,夢機玄也在同時截接秘笈,揣入懷中。

展千帆感覺出一隻手,托扶住他的腰,在模糊的意識裏,他聽見陸翔青的厲喝聲:“老頭,放開他!”

展千帆掙紮想出聲,可是一團巨大的黑影卻挾持難以抗拒的壓力,封鎖了他的表達能力。

“不自量力,滾!”展千帆被抱了起來,同時有一層罡氣,從他身旁激射而出。

“師哥,展二少能夠信任的人,咱們也應放心,你別莽撞僨事。”

展千帆放下心中的石塊,隨即他便昏了過去……。

當展千帆蘇醒時,夢丹柔正捧著一疊素白的衣衫走進房間。

“大爺爺!二爺爺!爹爹!叔叔!”夢丹柔興奮地奔到門口,喊道:“小叔叔醒啦!”

展千帆的心田,油然升起一股暖意。

“來,丹柔丫頭,讓小叔叔仔細看看你。”

展千帆坐起身子,原本覆蓋在他身上的被子跟著滑落下去,此時的他打著赤膊,沒穿上衣,那副碩壯的胸脯錯纏傷痕,一道道曲扭猙獰,看得夢丹柔目閃悸芒。

“小叔叔,你一定很痛,很難受!”

展千帆溫和一笑,他的手臂輕撫過夢丹柔細致且紅潤的臉頰。”

“小柔柔長大了,小叔叔一次看你比一次漂亮。”

夢丹柔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頓現光采,然而她卻聳動鼻尖,說道:“娘說叔叔是個浪子,任何女人在叔叔的眼中是漂亮的!”

展千帆窒了一窒,他忍住衝動,按下舌尖的叱喝,心底卻暗罵,這:“該死的慧娘,怎麽跟孩子說這種話!”

“不過,小叔叔,我不在乎你是不是浪子,即使是假話,叔叔的讚美仍然會令我開心的!”

“聽好,丹柔!”展千帆握住夢丹柔的手臂,他十分鄭重的道:“你大可不用相信浪子的話,但是你也犯不著去懷疑浪子的讚美,小叔叔說你美,你必然美,沒有折扣,更不許置疑。”

“這麽霸道。”

“千帆,你再捧她下去,咱們家的鏡子恐怕不夠這妮子用了!”

隻見夢機玄和一位清瘦的老者一塊兒進來,在他們身後,則跟著陸翔青及夢禪決。

“爹爹!”夢丹柔對著父親直跺腳。

“別嚷,丫頭,當心地被你跺裂了!”夢禪決指向門口,又道:“快去幫大嬸兒及連姑姑的忙。”

看著夢丹柔做個鬼臉跑出去之後,展千帆笑斥道:“禪決,我可要怪慧娘,她打牙撩嘴衝著我來,我照單收,可是當著孩子的麵,盡揭我的瘡疤,我何以堪?”

“別冤枉慧娘,你的疤沒人舍得揭!”夢禪決拿起一件綢質內衫,攤在展千帆的腿上:

“這是盼歸和絲藕,連趕幾天的日夜加工,為你裁出來的,你試穿看看。”

展千帆神色微緊,把手覆在夢禪決的手臂上。

“我昏睡多久?”

夢禪決注視展千帆:“四天!”

“四天?”展千帆星眸猛睜:“我爹和我哥?”

清瘦老青拿起內衫:“如果你不準備自個兒穿上,二爹我就侍候你穿,千帆,你怎麽說?”

展千帆接過衣裳,額頭戚起:“千帆落難道途,怎好奢侈錦綢,給大多兒增添麻煩。”

“胡扯!”夢機玄沉下臉,嚴峻地道:“千帆,你縱使落難一時,還不致於落魄一生,我不準你說喪誌的話!”

展千帆背脊突僵。

夢機菩坐在床邊,他握起展千帆的手腕,把一下脈。

“我們都知道。”夢機菩放開展千帆的手:“你有怪僻,一向不穿髒衣,不穿破衣,更不屑穿粗質的內衫,你曾經說過,你寧可踐踏在外,也絕不願窮到裏頭!”

“此一時也,該一時也,那些話,畢竟隻是戲言!”

“戲言裏亦有真諦!”

“是的,真諦就是二爹常數落我的確公子哥兒的臭脾氣!”

“那叫取笑,不叫數落,再說我取笑你是一回事,我敬重你這份傲骨又是一回事!”

“二爹。”

“別打岔,千帆,聽我把話說完,我和你大爹近百年的人間打滾,旁的沒學會,看人的眼光倒還稍俱心得。

一個人的胸襟氣度,固然有先天的夙性,而後天的栽培更不在話下!以禪決為例,這個孩子生於憂患,長於憂患,艱苦已經鏤刻在他的骨頭裏,可是你不同,才華俊美,家勢豐厚,就算你曾經在泥漿裏打過架,你卻不曾在泥沼中掙紮生活。

你自個兒也明白,在你的身上沒有一丁點兒的江湖味,沒有卑微受屈的色彩,當然,更不會有卑鄙下流的知息。

你這輩子就像蒼鬆般筆直,行為上更卓越不群,挺拔絕倫!就事論事,展毅臣能夠將兩個兒子調教得如此器宇非凡,這是他身為父親的最大榮耀,也是展毅臣這一生中,最值得稱道及驕傲的成就!正因為如此,千帆,你若是在這節骨眼兒,折了這份氣魄,我老人家第一個就饒不了你,你撞嗎?”

展千帆的目光掃掠四人,最後停留在白綢衫上,他的虎目隱現霧光,霧光又迅速地蘊在寒芒裏。

“我了解,我懂,我更感激!”展千帆抬起頭,凝望著他們:“請告訴我真相,我明白是惡耗,也承受得起!”他的心中已有不祥之感!

夢機菩站起來,他踱步到門口,背對著展千帆。

夢彈決看了夢機玄一眼,他微微籲一口氣,走到展千帆麵前,將手搭在展千帆的肩上。

“令祖母和展當家都過世了。”

展千帆咬緊牙關,硬繃起全身的肌肉。

“令兄?”

展千帆目光忽熾,直盯著夢禪決!

“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恐怕?”展千帆的聲調都變了。

“他傷得很重,據說柳長青一刀將他砍在胸口上,血濺如花,理應命喪當場!”

“我哥人呢?”展千帆急切道:“他被擄走了?”

“有個武藝奇高的異人,在混亂中抱走令兄!”

展千帆雙手握拳,指節泛白,聲聲清脆

“我嫂嫂知不知道這件事?”

“知道!”

“她?”展千帆啞聲道:“她還好吧?”

夢禪決遲疑地頷首,道:“她很平靜!”

“平靜?”展千帆劍眉戚起。

“她聽說這件事情之後,隻應了一句話千舫沒事,我知這他一定沒事然後她就悶聲不響,成天裏,不是為你煎藥,就是替你裁製衣裳!”

展千帆閉起雙眸,他的臉色一如身上的綢衫般蒼白!

“另外還有兩件事,你該知道。”

展千帆張開眼睛,望向陸翔青。

“遊建成指控你,覬覦家產,垂涎兄嫂,不惜勾結外賊,弑父殺兄,逼奸擄嫂,這項逆倫重罪,引人發指,現在連官府都在找你了!”

展千帆鋼牙猛挫:“另外一件事,又是什麽?”

“遊建成懸賞黃金萬兩,揚言活見人,死見!”

“這些事嫂嫂知不知道?”

“我們了解你的脾氣!”夢禪決發出一記長歎:“怎麽散跟盼歸提這種事呢?”

“那就好!”展千帆輕舒一聲:“別讓她為我操心了。”

展千帆抬頭問道:“熊執堂和穀執堂的情況如何?”

“據說帆們在當夜,就領著展家的弟兄們撤走了。”夢禪決困惑地道:“這四天遊建成也極力搜尋他們的下落,可是他們就像一溜煙兒消散無蹤,甚至連藥,米行也不曾聽說有人去采辦急貨。

這麽一來,連我都納悶了,那許多的人再能挨,總得吃飯吧,更何況傷者還須要藥材醫治,他們怎麽可能憑空消失,不吃不喝?”

展千帆神情平靜:“這種情形隻有一種解釋?”

夢禪決露出尋問之色,他恭聽展千帆的解說

“他們已經不在九江城了。”

“不在九江城?”

展千帆頷首道:“九江城是展家船塢的大本營,在城裏認得他們的人太多了,遊建成隨隨便便也能揪出人來,他們哪能待在九江呢?”

“可是有那麽多的弟兄,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摸出去?”

展千帆頓了一下,反問道:“這兩天出帆的漁舟有沒有激增?”

夢禪決恍然大悟:“是了,江上漁帆來往,多一艘,少一艘,沒去注意它,這一手的確高明,八成兒又是你出的點子了。”

展千帆微籲一口氣:“湊巧最近江上忙碌,更不容易踩出行蹤,這何嚐不是天助。”

夢禪決問道:“那麽你們有沒有約定,日後碰頭的地點和方式?”

展千帆搖搖頭:“家賊難防,任何事先講定的應變措施,在這種情況之下,全都形同空白,沒有絲毫的作用。

所以當年我才會極力鼓勵爹爹分設兩堂重心,提拔抱琴和鏖雙,因為我相信以他們的能力,足以擔當濁流中的勇士,在狂颼裏獨當一麵。”

夢機菩驚異道:“這件事怎麽沒聽你提過?”

“薦舉兩堂之首,是展家船塢用人的大事,為了避免蜚長流短,惹人臆測,這件事隻有爹爹、哥、還有我參與,其間的經過,我們一向守口如瓶。

夢機玄含著深意注視展千帆。

“畢竟是你的主張吧?”

展千帆垂下眼皮,他沉默少許之後,低緩的問道:“爹……爹是如何過世的?”

屋裏的氣氛忽然間凝窒了,一陣陣的寒意由四方湧至,固結成絲絲冰柱。

展千帆等了一會兒沒聽到回答,他抬起頭掃視眾人,那張強烈分明的俊容上,刻劃著冷厲的線條,就好像廟裏供奉的天王神像,透出不屈和威嚴的神采,令人望之生畏。

夢禪決喟息一聲,走到床邊坐下去。

那一夜

血戰已近尾聲,大廳裏死傷縱橫,狼籍一片,展毅臣的身上已經是血肉模糊,慘不忍睹了,然而浴血搏戰的他,仍舊發揮出驚人的潛能,但見劍芒掠過,哀號震天,那股銳意激勵船塢的兒郎們,與他同仇敵愾,共禦強敵,竭力將戰圈控製在廳中。

這時候,展毅臣看見一群人潮,被展家船塢的弟兄們逼回至大廳中,不一會兒,展千舫頎長的身影也跟著出現了。

雖然他的長子步伐淩亂,顯然受傷不輕,然而他卻奮不顧身,將眼前的敵眾逼得險象環生,節節後退。

那個平素溫和敦厚的愛子,在這血夜裏,驟然轉變成一頭勇猛的豹子,他的劍法吞含無比的殺氣,招招奪命,式式勾魂。

父子倆在鏖戰中接近

“爹,穀執堂和熊執堂都撤退了。”

“千帆呢?有沒有碰見他?”

“他帶燕盼歸撤走了。”

“你為什麽不走?”

“我斷後,爹,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您也快走吧!”

“婆婆呢?”

“婆婆!”

展千舫紅著眼,他大喝一聲,揮劍疾斬一名由側麵攻來的人,他的劍一抽出,又順勢斬殺另一名襲擊者。

“婆婆也走了!”

展毅臣還想問話,柳長青的九環刀由天而至,劃向他們。

“納命吧,展毅臣。”

展毅臣振臂縱起,劍波漫射四逸,環罩出層層的劍幕,可惜他的功力已散,餘勁不足,被柳長青破勢攻入,他抽身閃避,刀鋒劃過他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