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文正說到死而複活,連自己也不明原因之時,一個嬌脆但十分冷漠的聲音道:“你不知道,我可以告訴你!”

徐文聞言大驚,一躍而起,但傷勢未愈,真元未複,身形搖搖欲倒。

黃明立即開口道:“何方朋友?”

徐文聽聲音已知來者是誰,登時熱血沸騰,但他十分明白,自己此刻還無法與人動手,強捺口怨氣,道:“尊駕知道什麽?”

衣袂飄飛之中,一條人影現身出來,對方,赫然是“雲中仙子”。

黃明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

“雲中仙子”照人的容光沒有帶絲毫殺氣,平淡地道:“徐文,你體內有‘天台魔姬’的血!”

徐文駭呼道:“在下身上有‘天台魔姬’的血?”

“一點不錯。”

“在下不懂?”

“你當然不懂,當你第一次遭人殺害,生機將滅,‘天台魔姬’為了救你的命,不惜以本身的血來挽你生機……”

徐文雙目圓睜,驚異得無法以言語形容,栗聲道:“她的血能救人?”

“嗯,因為她曾取食過‘石龍血漿’,血液中含有那不世之珍寶,能保生機不滅,這就是你迭遭殺手而不死的原因。”

“啊!”

“啊!”

黃明與徐文同時驚呼出聲。這真是聞所未聞的秘聞異事,而徐文的感受,卻大是不同,這麽一說,“天台魔姬”對他可說是恩重如山,情如海,這種恩情,言語無法形容,任何代價也不能抵債。最難能可貴的是她從來沒有提到這件事,如果她說出來,兩人之間不會發生那些齟齬,感情也不會一波三折,然而,她放棄了這可以完全獲得他心的有利條件,這多麽的令人起敬。

她所表現於外的近於**娃**,然而她內在卻如此崇高偉大。一個人,如果單以外在來衡量,不深求其心,那將是多大的錯誤。

她的影子,此刻已完完全全占有了他的心。

但,他似有些未盡釋然地道:“尊駕怎會知道?”

“雲中仙子”微微一哂道:“是本仙子在無意中聽她和師父‘三指姥姥’談及的。”

“哦!”

“徐文,我賞你一掌隻是泄憤,我知道你不會死,我如有心殺你,隻消毀你軀體,‘石龍血漿’也不能保你生機。”

徐文咬了咬牙道:“厚賜不敢忘,尊駕要下手,此刻還來得及。”

“我說過不殺你,但錯過今天,又當別論。”

“不後悔麽?”

“後悔,為什麽?”

“在下不死,尊駕當心項上人頭……”

“隻要你辦得到。”

“然則尊駕現身,沒有別的指教了麽?”

“有。”

“願聞!”

“寄語徐英風,要他出麵解決當年所欠的血債!”

“如果他不死,會的;如果他已辭世,在下一身接著。”

“雲中仙子”櫻唇微動,似乎想再說什麽,但卻沒有再開口,一閃身,幽靈般自視線中消失。

黃明激動地道:“這種身法,可以歎為觀止了!”

徐文沒有答腔,心中切念著“天台魔姬”,他心內暗誓,一但恩仇了了,即將與地廝守終生,以報紅顏知己之情。

但,他立即想到了蔣明珠。

蔣家父女,對自己可說恩情備至。

此次落尉民親赴終南山“鬼湖”求“金線草果”,以期散去自己的“毒功”,與其說為自己,不如說為蔣明珠的終身更來得恰當。

如何交代呢?

萬一,蔣尉民此行發生了意外,不論於情於理,自己得負全部責任,那如何安排蔣明珠呢?

如果兩女兼容,首先蔣明珠就不會答應。而對“天台魔姬”的感情,將是一種褻讀,愛而不專,決無幸福之可言。

三妻四妾,不會遭物議,但自己對自己卻無法交代。

心念之中,他覺得“鬼湖”之行刻不容緩,如果順利找到蔣尉民,對方平安無事,必能諒解自己的苦衷而收回成命……

於是,他沉重地問黃明道:“大哥,小弟想即刻上道赴‘鬼湖’”

黃明期期地道:“賢弟,愚兄不能同行了!”

這話,大出徐文意料之外,但他卻私心狂喜,他實在不願黃明隨行,因為他覺得有些事外人不能插手,必須自己去辦。

“為什麽?”

“愚兄……現下有急事待辦。”

“急事?”

“是的,這是家師臨別嚴命,伺機辦理,現在時機來臨了,我不能放棄。”

徐文本想問問是何急事,但轉念一想,忍住了,說出來徒令黃明為難,如果可以公開的話,不必問,黃明也會說出來的。當下一頷首,道:“小弟一人前去也好!”

“賢弟,如果你中途聽到家師訊息,就不必去找蔣尉民了!”

徐文惑然道:“為什麽?”

黃明窒了片刻,道:“家師會告訴你原因的,隻要有家師消息,你就設法尋到他老人家……”

徐文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黃明說這話是什麽意思?為什麽得到“妙手先生”訊息就可以放棄尋找蔣尉民?自己的目的,是蔣尉民的下落與安全。

這話的確費解!

而黃明偏偏故神其秘,徐文心中老大不快,但又無可如何,隻好含糊應道:“好,小弟記下了。”

“還有,愚兄這有錦囊一封……”

徐文失口笑出了聲,道:“錦囊!效武侯故智麽?當年諸葛武侯調兵遣將,多次使用錦囊妙計……”

黃明隨之一笑,遞過一個封得十分嚴密的紙套,道:“賢弟,這非常重要,如遇疑難不決之事,可以打開看!”

“如果毫無疑難呢?”

“燒了它!”

“不許開啟麽?”

黃明正色道:“最好不要開。”

“好,小弟收下。”

“賢弟珍重!”

“大哥也珍重!”

“你的傷……”

“不要緊,一時半刻便可複原。”

“如此我走了。”

“大哥請!”

黃明走後,徐文料知“雲中仙子”決不會向自己下手,放心大膽地坐在原地調息療傷。

一個時辰之後,功力盡複,立即上道西奔。

他本可入廟找“雲中仙子”算帳,但別人今天沒有乘他之危,任什麽仇怨,也必得錯過今天再算。他毅然離開了,這是他不同於常人之處。

這一天,徐文來到終南山下,問遍山民,沒有一個人知道“鬼湖”所在。但他相信黃明的話決不會假,隻有一個可能,“鬼湖”這名稱是武林人所取的某一特殊地點的稱謂,僅隻限於在武林人物中流傳,一般山民,自無法知道。

被迫無奈之下,他備了些幹糧,徑行入山查訪。

“鬼湖”既是不為一般人所知的秘地,不言而喻,必然是在人跡不到的地方。

徐文有了這想法,入山之後,盡揀險僻的所在探尋。

三天,餐風宿露,一無所獲。

他毫不灰心,拿定主意,非找個水落石出不可,否則.對自己的良心無法交代,對蔣明珠更無法交代。

第四天,他仗著“旋空飛升”的絕世身法,登上一座險峻萬分的高峰。

這高峰,除了飛鳥之外,連猿猱都難以攀援,峭壁上除苔蘚之外,寸草不生。

上得峰頭,隻見一片蒼蒼鬱鬱的樹林,眼望不透,像是給這突兀崢嶸的高峰戴上了一項綠頭巾。徐文暗忖,不知此峰何名,若以“綠帽峰”三字名之,最貼切不過。

從峰頂下望,隻見群山俯伏,澗壑分明。極目望去,恨本沒有什麽湖泊的影子。由於峰頭被樹林所罩,隻能看到正前方與左右的一部分,如果要後望,必須穿越這座森林,到另一邊。

他考慮了片刻,拔身登上樹帽,踏林梢而進。

這樣,他可以免去了披荊拂蔓的麻煩。

前進了數十丈,眼前陡地一亮,隻見一個數畝大的湖,靜靜躺在林空之中,四周林木如幕,從外麵決看不出來。

難道這便是所謂的“鬼湖”?

他喜極地踏葉奔去,輕輕落在湖邊,距湖水約十丈遠近。

這湖水微茫迷幻,上麵籠著一層白霧,看起來像是幻景,充滿了森森鬼氣。

他忘形地脫口道:“不錯,這是‘鬼湖’無疑了!”

驀地

湖心中傳出一陣刺耳的笑聲,其聲如鬼哭,但卻不見人影。徐文不由渾身起栗,汗毛直豎,鬼湖,真的有鬼不成?

笑聲若斷若續,似遠又近。徐文功力再高,在這種境地中,也不禁頭皮發麻。

蔣尉民業已來到這所在了嗎?

抑或他已離開了?

也許他根本沒有尋到?

笑聲止了,空氣恢複死一樣的岑寂。

徐文定了定神,運功傳音道:“武林末學徐文,求見此間主人!”

連叫三遍,毫無反應,正自遲疑之間,一個幽靈似的人影從湖水中冉冉而來。徐文心頭的駭異,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

人,能在水中行走麽?

如果是鬼,光天化日之下,也不可能現形呀!

人影愈來愈近,腳步沉穩,若隱若現,不見水花濺起,也不似踏虛淩波一類的至上輕功,那是什麽原因呢?

他的心弦隨著人影的移近而繃緊。

他看清楚了,現身的,是一個五十開外的魁梧老者,麵上沒有什麽表情,隻是一雙眼十分深沉,望了徐文兩眼,嘴角牽動了兩下,從側麵轉了開去……

徐文雙手一抱拳,道:“閣下留步!”

那老者頭也不回,不疾不徐地走他的路。

徐文心想,是聾子不成,但有眼能看,既有陌生人到臨,焉有不睬之理?心念之中,放大了聲音道:“在下有話動問!”

老者仍不瞅不睬,轉眼已走出湖邊,向林緣而去。

徐文一彈身,截住對方去路,忍一口怒氣,道:“閣下為何拒人於千裏之外?”

又不答,腳步倒是停了。

徐文耐住性子道:“此地是‘鬼湖’麽?”

老者雙眉緊蹙,眼中飄出一種異樣的神情,以極低極低,低到僅能分辨的聲音道:“立即離開!”

徐文大感困惑,不知道這老者是什麽意思,不答自己的問題,卻要自己立即離開,而神情上現出似有極大的顧慮,究竟為了什麽?

老者一側身,從旁邊逸了過去,身法奇快。

徐文當然不肯放過,身形電閃倒彈,又截在對方頭裏,大聲道:“在下請問這裏是否‘鬼湖’?”

老者連退數步,麵上露出一抹痛苦的神情。

徐文更加困惑,對方不聾不啞,那是為了什麽?

突地

湖心中傳出一個寒颼颼的女人聲音:“他不會回答你的!”

聲音是以傳音之法傳出,字字清晰。徐文為之心頭大震,對方分明已練成了天聽地視之術,不然怎會知道外麵的情況?但既有人答腔,事情便好辦了,當下傳聲應道:“為什麽?”

“你管不著!”

“尊駕是此間主人麽?”

“不惜。”

“尊號?”

“鬼湖夫人。”

“在下求見!”

“何事?”

“在下冒昧來此,探尋一個人的下落。”

“誰?”

“開封蔣尉民,三月之前到此求藥……”

“你便是‘地獄書生’?”

徐文一聽,這分明是表示落尉民業已來過,或許被困此間,蔣尉民必然已向對方坦陳一切,否則對方不會知道自己的名號,當下欣喜若狂地道:“正是在下!”

“你要見蔣尉民?”

“是的。”

“你認識蔣尉民麽?”

老者連連以眼色向徐文示意,但徐文已衝口應道:“當然。”

“鬼湖夫人”怪笑數聲,倏地冷厲地道:“你說謊!”

徐文一怔神,道:“何以見得?”

“你根本不認識他。”

“尊駕根據什麽說這句話?”

“因為你不認識他。”

“在下不懂尊駕的意思?”

“你麵對的是誰?”

徐文心頭大震,目光不期然地掃向那老者,但他說什麽也不像蔣尉民,除了身材之外,沒有絲毫相似之處,尤其蔣尉民美髯及腹,而這老者僅有些短髭。

不管怎麽說,自己決不會連蔣尉民都認不出來。

老者麵上的肌肉**了數下,表情極其怪異,仍是不開口。

徐文這時把老者的麵貌看得極為透徹,他發現老者雙眉居中,印堂之處,有一顆豆大的黑痣。這痣在相學上稱為“二龍奪珠”,但蔣尉民沒有這特征。

為什麽“鬼湖夫人”指這老者是蔣尉民呢?

他斷然地應道:“他不是。”

“什麽,他不是?”

“絕對不是。”

“那這裏沒有你找的人。”

徐文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尊駕是故意作弄在下麽?”

“憑你還不配。”

“在下以禮請求尊駕說實話!”

老者口唇翕動,欲言又止,似乎極想開口又不敢的樣子。

“鬼湖夫人”傳來數聲冷笑,充滿了不屑的意味,音調冷如冰雪地道:“‘地獄書生’,識相的活,滾下峰去!”

徐文心火大發,傲然道:“否則的話呢?”

“你便永遠下不了這峰。”

“未見得吧!”

“這是你自己找死……”

“在下不達目的不罷休!”

老者麵上一副十分著急的樣子,連連努嘴,示意徐文離開。

“鬼湖夫人”又傳聲道:“蔣尉民,前約取消,你走吧!”

老者麵色大變,厲聲向徐文道:“傻瓜,你使我前功盡棄了!”

說完,彈身向湖中奔雲,瞬間消失在霧氣中。

徐文愣住了!這一聲厲喝,完全是蔣尉民的聲音,但形貌卻又完全不對。

前功盡棄是什麽意思?

老者也自承是蔣尉民?

他又表演了一次踏水而行,他的身手辦得到麽?

驀地

徐文想到了黃明臨行的錦囊,他交代遇到疑難不決之事時,可以拆開來看……

心念動處,他急忙取了出來,打開一看,隻見上麵寫著:“蔣尉民即家師,如遇眉心有黑痣之人,即是他老人家本來麵目!”

“啊!”

徐文驚呼出了聲,激動得全身發顫,真是做夢也估不到,蔣尉民便是“妙手先生”。謎底揭開了,以往許多疑慮,也告開朗。如此說來,長髯及腹的蔣世叔,也是化身之一,今日所見,才是他的真麵目。

於是,他又聯想起那一連串的謎麵

收留大母“空穀蘭蘇媛”!

被人發現與父親一路!

數次命自己赴開封蔣府!

為蔣明珠說話!

黃明交代,如遇“妙手究生”,就可以不必再尋蔣尉民……

等等,不可解的謎,算是全揭開了。

蔣尉民既是“妙手先生”,則父親生死之謎、“七星故人”之謎……也可從他口中揭開。

如今找到他,“金線草果”業已不需要了,還求“鬼湖夫人”作甚?

他彈身一掠數丈,猛省起前麵是湖水,但已收勢不及,雙腳已向水麵落去。

他驚出了一身冷汗。

腳落實地,低頭一看,不由失聲而笑。

這哪裏是什麽湖水,是一片天生的白玉石,在日光照射之下,加上蒙蒙霧氣,看來像是湖水,怪不得蔣尉民如履平地。

但,他也不由驚歎造物之神奇。

鬼湖!鬼湖!怪不得稱為鬼湖,的確是充滿了鬼氣秘密揭穿,膽氣頓豪,舉步便朝潮中央欺去。

越往裏,霧氣越濃,以他超人的目力,也隻能看出三丈左右的距離,三丈之外,便模糊不清了。他還得預防猝然的突襲。

陡地,眼前一亮,隻見一棟白石建造的精舍呈現眼簾。珠光映照下,一切清晰入目,大門洞開,門前,長跪著蔣尉民。

隻聽蔣尉民的半句話尾道:“……務請前輩收回成命!”

屋內,傳出“鬼湖夫人”嬌脆但冷漠的聲音道:“辦不到。”

聽聲音,年紀不會太大,而蔣尉民稱之前輩,這可就怪了。

“晚輩並未違約開口說話?”

“不管。我言出不改。”

“請看先師之麵……”

“住口。若非看在‘幻影郎君’份上,老身豈容你越雷池半步。”

徐文心內一動,原來“妙手先生”是“幻影郎君”的傳人。

隻聽“鬼湖夫人”接著道:“看在你師父麵上,現在你帶這娃兒離開。”

顯然徐文的來臨,瞞不了她。

徐文大步上前,道:“蔣世叔,請起來,我們走!”

蔣尉民恨聲道:“賢侄,你把我害苦了。”

“世叔,我們已不需要那‘金線草果’了!”

“不需要了,為什麽?”

“詳情另為奉稟!”

蔣尉民仍不失恭謹地一俯首,道:“晚輩告辭!”

說著,站起身來。

徐文想,“鬼湖夫人”既與“幻影郎君”有交情,年紀當有百歲之外。

“鬼湘夫人”的聲音,又告傳出。

“徐文,你太目無尊長了!”

徐文改了稱呼,道:“老前輩指教得是,晚輩謝過!”

說完,深深一揖。他所以如此謙卑,完全是看在蔣尉民的份上。

“就這麽一句話交代了麽?”

徐文一怔,道:“依老前輩之意呢?”

“老身要教訓教訓你!”

“如何教訓法?”

“對拆三招,接得了,你下山……”

“接不了呢?”

“留下!”

蔣尉民大急,拉了徐文一把,麵向門內道:“前輩請恕他年輕無知……”

“沒你的事。”

“前輩曾答應晚輩帶他下山?”

“住口,再多嘴連你也留下。”

徐文怒火倏升,再也耐不住,冷冷地道:“老前輩逼人太甚了!”

“逼你?娃兒,你還不配說這種話……”一頓之後.又道:“小梅,出去教訓他一下,小命別要他的。”

“遵命!”

徐文滿以為“鬼湖夫人”要親自與自己對拆三招,想不到是命令手下出場,而且語氣之間,根本不把自己當一回事,火氣更大了。

蔣尉民變顏變色地道:“賢侄,你太狂妄了,憑你豈能與前輩門人對招,還不快認罪……”

徐文淡淡地打斷話題,道:“世叔閃開些,小侄不信這個邪!”

“實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徐文一抬頭,隻見麵前已站定一個白發老太婆,目光如炬,使珠光為之失色。這就是“鬼湖夫人”口中的小梅?年紀至少在七八十歲之間,可是名字倒像個小丫頭呢!

“尊駕就是小梅?”

“廢話,老身之名豈是你能叫得的!”

“請出手!”

“少狂,你先出手。”

蔣尉民急得汗珠直滾,怒喝道:“徐文,你有本事就接我……”

“蔣尉民,不許壞我規矩。”

蔣尉民憤然退了開去。徐文知道他是出於一片愛意,怕自已接不下這老太婆三招,所以真的生了氣。

叫小梅的老太婆冷冷喝道:“出手!”

照江湖規矩,輩份高的決不出手。徐文不再開口,“毒手一式”閃電般劃了出去,老太婆驚“噫”一聲,閃向一旁;徐文心中一動,對方能避開“毒手一式”可以想見身手之高,他不讓對方有出手的機會,“毒手二式”緊跟著施出。

這兩式,他都用了十成功力。

“嗯!”

悶哼聲中,老太婆連連踉蹌,老臉上一片痛苦之色。

徐文不為已甚,點到為止,沒有再下殺手。

蔣尉民滿麵震驚之色,徐文的功力,太出乎他意料之外。徐文半年多來的遭遇,他根本不知道。

徐文麵對屋門道:“老前輩,晚輩僥幸勝了一籌!”

話聲才落,身前起了冷哼,一個貌美如花的半老徐娘站在門邊。徐文大吃一驚,她便是百歲開外的“鬼湖夫人”麽?她練有駐顏之術?

“哼!你很不錯,老身小看你了!”

“老前輩有何指教?”

“老身接你三招!”

“這……”

“老身決不食言,你可以離開了。但老身見你招式奇脆,狠辣得出乎常情,是以想見識一下,你試攻老身三招,但必須用全力!”

徐文遲疑地道:“用全力……”

“不錯,老身不反擊,隻接你的招。”

“這……”

“出手!”

徐文的目光不期然地瞟向蔣尉民,他想探探他的反應,隻見他愁眉苦臉,看樣子是不希望徐文出手,但徐文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當下轉目、凝神、提氣,“毒手一式”猛然攻出……

“鬼湖夫人”一抬手,怪異至極地一圈。

徐文駭然收勢,對方這一圈,竟然使他的招式發不出去,這太驚人了,功高如“五方教主”、“雲中仙子”也辦不到。

這一來,卻激起了好勝之心,“毒手二式”跟著攻出。

情形與頭一式一樣,徐文又被迫中途收招。

蔣尉民一抬手道:“賢侄,老前輩功力無邊,你不必再冒犯了……”

“鬼湖夫人”冷冷地道:“老身說過三招。”

蔣尉民默然,但他很放心,因為“鬼湖夫人”說過不反擊。

徐文的感受卻又不同,一二兩式被對方從容封堵,第三式能否得逞,大成問題。而這三式,是“萬毒門”至高武學,如果敗於“鬼湖夫人”之手,對本門可說是一種恥辱。因為這證明“鬼湖”雖不開山立派,但實際已淩駕本門之上。

當然,徐文的修為深淺,與招式的威力有密切關係,如果他內力再強,招式的威力也將更增。

另一方麵,他為了守門規,招式之中,並不含毒,否則,情況也許改觀。

如果,“鬼湖夫人”是出手攻擊的一方,後果又如何?

他的神色凝重到了十分,眼中碧芒有如紫電。

“請接第三招!”

喝話聲中,“毒手三式”夾以畢生功力,攻了出去。

“嗯!”

哼聲雖輕,但在場的都聽到了。“鬼湖夫人”身形一個踉蹌,揮手道:“你倆可以離開了!”

聲音充滿了淒慘的況味。一個百歲的武林奇人,敗於一個後生小子之手,的確不是味道。

徐文料不到這第三式能奏功,反而呆了一呆。到對方發了話,才回過神來,忙施一禮,歉然道:“老前輩,承讓了!”

“鬼湖夫人”片言不發,轉身入門而逝。那叫小梅的白發老太婆也消失了影子。

蔣尉民苦苦一笑,道:“我們該走了。”

兩人奔出林外,到了峰緣,徐文向下望了望,道:“世叔,準備如何下峰?”

“隨我來。”

到了一處斷岩缺口,蔣尉民從石隙裏取出兩捆繩索,索頭上有老虎爪。

“就是這個。”

“飛爪百鏈索?”

“不錯”

“世叔使用,小侄還可徒手對付!”

蔣尉民驚異地望了徐文一眼,似乎想說什麽,但又止住了,抖出飛爪,人便向下落去;兩副飛爪,交替使用,轉眼間便從視線中消失。

徐文運足功力,用“旋空飛身法”反旋而下。

腳落實地,卻不見蔣尉民的影子。心想,奇怪,兩人先後從一個地方下峰,何以不見人影呢?說什麽他也不會單獨離開……

突地,徐文一眼瞥見一條飛爪落在一叢荊棘上,一溜鮮血,向右方灑去。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猜想落尉民定是遭了意外。是什麽人會在此處突襲呢?“鬼湖夫人”手下麽?抑是她本人?但怎麽可能呢?

自己何以不聞聲息,也不見動靜?蔣尉民的身手也並非泛泛呀?

他焦灼地循著血跡奔去,此地榛莽叢生,數丈之後,連血跡都沒有了。視線又不開朗,無法及遠,但他堅信,依時間計算,不論發生了什麽情況,對方決跑不遠。

於是,他縱上了一片突岩,朝前望去,仍一無所獲。

如果蔣尉民在離峰之後發生了意外,那真是遺恨千古的事了,而且,許多謎底,還要有待從他口中揭開呢。

他額頭上冒出了汗珠,內心焦急得如火焚。

就在此刻

一聲沉悶得像是發自地底的哼聲,傳自腳下不遠的密林之中。徐文連想都不想,循聲撲了過去。

林中,蔣尉民被反剪縛在一株樹幹上,口鼻被布條勒注,隻剩雙目露在外麵。

四周靜悄悄地不聞半絲聲息。徐文一見這情景,登時心火直冒,舉步便朝蔣尉民身前欺去。由於他出道以求,迭遭凶險,已深深體味到江湖的鬼域,是以心中存有戒心,若照他以往的性格,早已飛撲過去解救蔣尉民了。

“唔!唔!”

聲音發自蔣尉民的喉底。徐文目光朝四下逡巡,腳步卻不曾停。蔣尉民目瞪如鈴,可惜口鼻被勒堵,無法開口表達他的意見。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心中的焦急。

徐文明知必有文章,但腳步仍不由自主地向蔣尉民身前移近。

蔣尉民雙腳猛蹬地麵,沙石枯枝,迸飛疾射。

這是陷阱麽?

徐文靈光一現,若有所悟,緩緩舉步,銳利的目光,射向周遭的一草一木,想發現些蛛絲馬跡。

一絲細微的、常人無法分辨的聲音,起自五丈的樹叢中。對徐文而言,這已足夠了,憑這一絲聲息,他已發現暗中潛伏著人,目的當然是對付自己,他也知道蔣尉民蹬地與瞪目的原因了,那是阻止自己向他走近。

“唰!”

有如電光一閃,徐文劃空射向左前方的樹叢。

“轟!”

同一時間,徐文立足之處,火花一閃,轟聲震耳,煙硝彌漫。

“嗯!”

悶哼聲中,一個錦衣少年被徐文兜胸揪住,提了起來。

“‘五方使者’!嘿嘿,想不到你們這批魔爪子竟然跟蹤到這深山絕頂之中……”

徐文話聲未落,那被擒的“五方使者”驚呼一聲:“‘五雷珠’!”

徐文反應神速,一鬆手,斜刺裏閃射三四丈之遙。又是一聲“隆”然巨震,夾著微弱的半聲慘號,那名“五方使者”屍體無存,兩丈之內盡是煙火,五丈之內葉落枝殘。

徐文目中碧芒大盛,一彈身,又一個伏匿的錦衣少年落入手中。他已學了乖,一把抓起那“五方使者”,電閃般換了一個位置。

人影,從不同方位先後冒了出來,清一色的錦衣勁裝,除了已死的與被擒的,尚有八名之眾。

“‘地獄書生’,你死定了!”

徐文一扭頭,隻見三丈外的樹後,轉出一個麵有惡疤的紅發怪人,獨目閃著凶光,枯瘦如柴,寬而長的黑袍,襯托得他像一個厲鬼。

他,赫然是“五方教”副主教“七煞神”周謹。他在郾師分舵曾傷在“毒手二式”之下,見機逃得一命。

徐文冷森森地道:“副主教,幸會!”

“哇!”

一聲慘嗥,破空而起。

徐文手一緊,活生生扼死了扣在手中的那名“五方使者”,順手把屍體一拋。

“七煞神”周謹獨目冒出了火花,咬牙切齒地道:

“‘地獄書生’,今天若不把你挫骨揚灰,誓不為人!”

徐文冷哼了一聲,道:“不為人便做鬼吧!”

話聲中,疾箭般朝“七煞神”撲去……

“不許動!”

徐文一窒,停了身形,“七煞神”業已到了蔣尉民身後,手掌按在蔣尉民頭頂。徐文厲聲道:“‘七煞神’,你敢動他一毫一發,‘五方教’將雞犬不留!”

話聲中所含的殺機,令人聽來不寒而栗。

“七煞神”醜臉一變,怪笑道:“小子,你沒有機會了!”

“未見得……”

蔣尉民雙腳又開始蹬踢……

徐文見狀知警,電閃回身,隻見一名使者,正脫手擲出“五雷珠”。這“五雷珠”威力可達數丈,徐文身法再快,也快不過那飛擲的珠與爆炸的速度。

“痛禪和尚”憑“先天罡氣”,可以把“五雷珠”陰在空中,而徐文卻辦不到,這便是業有專橫,各有所長了。

他沒有思考的餘地,幾乎出自本能地雙掌夾十二成功力,淩空劈了出去,隨著,他一伏身。

“轟隆!”

“五雷珠”受掌力撞擊,在被震回尚未落地的瞬間爆炸,慘號隨之而起,三名使者消失了影子。

徐文把握了這使“七煞神”分心的機會,身軀倒掠,一躍到了“七煞神”身後,飛指點出。

“七煞神”驚覺之際,業已遲了,他連向蔣尉民下手的機會都沒有,在活命第一的原則下,閃了開去。

能躲過這閃電般的襲擊,他的功力已是相當可觀了。

徐文恨到了極處,如影附形而進,“毒手三式”疾攻而出。

“哇!”

“七煞神”踣了下去,但又掙紮著站了起來。徐文又是一掌揮出,“砰!”枯瘦的身軀騰起丈來高,落回地麵,再起不來了。

剩下的四名“五方使者”,鼠竄而逃。

徐文也不追殺,急返身解開了蔣尉民。

蔣尉民搓了搓被綁得發了麻的雙手,苦苦一笑道:“賢侄,好險,我倆都再世為人了!”

徐文關切地道:“世叔沒有什麽吧?”

“沒有什麽。”

“這批魔爪子是早伏伺在峰腳的了?”

“他們是跟蹤你到此地的,目的是對付你……”

“可是對方怎知小侄與世叔是一道的呢?世叔被困峰上已有數月之久,這事可說神不知鬼不覺,而小侄是單身前來,同時世叔的真麵目恐怕江湖中知者極少,這“事非偶然。我一下峰,便遭突擊,而且‘七煞神’一口便道出我的名號。”

“哦”

“坐下。你先把這些日子來,你的遭遇告訴我。”

徐文依言坐下,把此次前來的經過述了一遍,然後再回溯到半年之前的際遇,格於門規,他隻說獲得奇遇,隱起“萬毒門”的內情不說。

蔣尉民慨歎道:“賢侄,你目前的身手,放眼當今武林,恐怕難逢敵手了!”

徐文一搖頭,道:“世叔過譽了,即以‘鬼湖夫人’而言,如果認真相搏,尚不知鹿死誰手。”

“可是你第三招勝了。”

“對方隻守不攻,情況當然有別。”

“你道‘鬼湖夫人’是誰?”

“不知道。”

“他便是昔年名震武林的‘百變鬼女’!”

“啊!怪不得她的麵貌與年齡不符,原來她也是易容巨擘之-……”

“那又不對了,你所見的便是她本來麵目,她的功力已練到駐顏長春之境。我誤打誤撞,找到了‘鬼湖’,她念在與先師‘幻影郎君’的交情上,允許賜我‘金線草果’,但卻提出條件,要我為她服役半年……”

“服役半年?”

“嗯!同時規定半年之內不許開口與任何外來者交談。”

“這又為什麽呢?”

“她怕走露‘鬼湖’之秘。”

“怪人異行!”

“的確是如此。對了,你還沒提及為什麽不需‘金線草果’?”

“小侄自無意獲奇遇之後,‘毒手’已能收發由心,毒不解而解了。”

“啊!”

“倒是世叔的這番苦心,令小侄終生難安。”

“不提這個了……”

“世叔,小侄有些事請教……”

“對了,你記得半年前我與你開封一月之約嗎?”

“記得,正為此請教。”

“你問吧,這樣比較直接些。”

徐文拭了拭額上的汗水,平靜一下激越的情緒,開口道:“家父生死之謎?”

蔣尉民神情頓時激動起來,咬了咬牙,道:“也許仍在人世!”

“世叔說也許,是不能確定的了?”

“差不多可以確定。”

“請明告?”

“你知道‘七星故人’是誰?”

“他是誰?”

“他便是你父親!”

徐文如中雷擊,從地上跳了起來,目瞪如鈴,栗聲道:“不!決不可能……”

“為什麽不可能?“

“‘白石峰’頭,小侄被他迫落斷岩!”

蔣尉民也站起來,顫聲道:“真有這樣的事?”

“難道小侄會信口雌黃……”

“這……這……怎麽可能呢?”

“可是事實真的如此。”

蔣尉民愣了眼,張口無聲。

徐文腦海又混亂起來,做父親的會無故向兒子下殺手,誰能相信?但蔣尉民的話自知也不會假,這其中有什麽蹊蹺呢?

“世叔,開封道上兩屍何解?”

“因為‘七星故人’便是你父親,所以我判斷你父親尚在人世。”

“他……他……為什麽要那樣做呢?”

“可能他是為了逃避上官宏的追殺,因為他本身與化身‘七星故人’,都是‘衛道會’追殺的目標,因而布此疑陣!”

“可是他為何對小侄下殺手呢?”

“這一點不可思議!”

“其中會不會有什麽隱情?”

“難以想象!”

“如此說來,家父的確未死?”

“這麽說,死者麵部被毀,便是怕被人認出的明證。”

徐文雙拳緊握,內心在迷惑、痛苦、驚栗之中掙紮。

蔣尉民悠悠地道:“當初,我答應你揭開謎底,是打算找到你父親。找出個中真相,但,我……費了極大工夫,竟然得不到他的訊息。”

“世叔曾與家父一路的?”

“不錯。當初,你說的陌生漢子與奪取‘佛心’的‘過路人’,我懷疑是你父親的化身,結果……”

“結果如何?”

“仍無端倪可尋。”

“‘過路人’便是‘五方教主’……”

蔣尉民一震,道:“什麽,‘過路人’便是‘五方教主?”

“是的。他也是冒充家父,錦飽蒙麵,首先向小侄下殺手的人!”

“你證明了?”

“完全無疑!”

“那我想到了一點……”

“什麽?”

“向你下手的‘七星故人’,並非你父親所化的那‘七星故人’,對方可能也精於易容之術,窺視在側,乘機下手。”

徐文頓時從迷霧中解脫出來,激動地道:“世叔所斷不差,必然是如此。但那人又是誰呢?”

“也許就是‘過路人’……”

“這一點小侄有把握查證清楚。記得‘石佛’是在府上被竊的,以世叔的能為……”

蔣尉民苦苦一笑道:“當初得到‘石佛’,發現‘石佛’無心,毫無價值,為了避免懷寶招禍,所以故意炫露讓人竊走,以杜非份人之念頭!”

徐文頷首道:“原來如此。還有,家大母‘空穀蘭蘇媛’,托身在世叔秘居的正陽城鬼屋,而她與家父之間……”

“其中經過,你已知道。記得我說過的‘橫天一劍’魏漢文與你父之間的一段慘酷故事嗎?”

徐文咬牙道:“記得。”

蔣尉民深長地歎息了一聲,道:“你大母投奔我,我隻好收容,我同情她。這件事你父親不知情。”

“還有那孩子……”

蔣尉民麵露悲慘之色,淒然道:“那是愚世叔的幼子他母生而見背,所以我托你大母撫養。”

徐文點了點頭,又道:“‘五方教’與‘衛道會’雙方都否認血洗‘七星堡’……”

“兩者必居其一。”

徐文錯了鑄鋼牙,沉重地道:“家父如仍在世間,為什麽不與侄兒謀麵?”

“也許他另有什麽打算,也許……唉!我不該對你說這句話的,但也許你已有所知,你父親的為人,實在太過分了些!”

子不言父之過,徐文能說什麽呢?

他換轉了話題,道:“家母被‘五方教主’劫持,連‘天台魔姬’也在內……”

蔣尉民雙目暴睜,道:“‘七星堡’慘禍之後,她原與你父親在一道的,這……”

徐文驚聲道:“莫非家父已遭‘五方教主’毒手?”

蔣尉民沉吟不語,麵色變幻不定。

徐文接著又道:“世叔,小侄鬥膽,請問您與家父之間,還有什麽秘密?”

蔣尉民麵容一肅,道:“秘密倒沒有,不過……這點是應該讓你知道。當年,我與你父論交,並不深知其為人;以後,風聞他的許多作為,所以就疏遠了。及至你無意中在‘聚寶會’秘舵救了明珠,她癡心地愛上了你

徐文暗地打了一個冷顫。

蔣尉民接著又道:“我才又與他有了來往,我們交換了武功……”

“交換武功?”

“是的。我傳他身法與易容術,他教我‘毒功’。這就是他能易容,而我先前不怕你‘毒手’的原因。”

“哦!”

徐文駭異地驚“哦”了一聲,這的確是他做夢也估不到的事,但心中終算又解開了一個謎結。

“世叔,可知家父當年的‘毒功’來源?”

“據說,他是無意中得到一本‘毒經’……”

“‘毒經’!家父提過怎樣得到的麽?”

“這倒不曾。噫!難道你會不知道?”

“小侄是由家父隔離口授,不曾見過‘毒經’,也不知來曆。”

“哦!”

徐文深深地一陣思索,突地脫口道:“我明白了!”

蔣尉民驚聲道:“你明白了什麽?”

“‘五方教主’便是‘毒經’的得主。家父可能是在某種情況下,從對方得到了‘毒經’。家母被囚‘五方教’,而世叔說過家母與家父在禍變之後在一路,家父必然已遭‘五方教主’毒手。而對方不擇手段地追殺小侄,目的當然是想追回“毒經”……”

“你自信推斷正確麽?”

“不致有太大的出入。”

“你說劣徒黃明業已去辦我所事先交代的事?”

“是的。”

“好。他辦的事,將有助於這謎底的揭開。”

徐文心中一動,本想問問黃明到底去辦什麽事,但一想又住了口。

蔣尉民皺了皺眉,道:“又安知不是‘衛道會主’上官宏率黨羽下的手?”

“這……可能性不太大。”

“為什麽?”

“缺乏證據。”

“不盡然。‘七星堡’被血洗之日,也正是上官宏尋仇的時候。再則,上官宏對你父仇深如海,他說什麽也不會放過他。須知有時情理便是證據!”

“可是當初世叔曾一度阻止小侄索仇?”

“並非阻止。我是覺得事有可疑,希望與你父商談後再行動,以免你莽撞行事,冒無謂的風險;料不到的是你父親沒了蹤影。”

徐文沉重地一頷首,道:“小侄誓非追個水落石出不可!”

“賢侄還有什麽問題?”

“暫時沒有什麽請教了。”

“好。如今你來回答愚叔一個問題,不過事先我申明,你不必勉強,也不要作難,隻坦白地說出心中所願即可

“請講?”

“你喜歡明珠嗎?”

徐文登時窒住,答不上話來。如果說不喜歡,那是違心之論;如果說喜歡,必然的,蔣尉民必提婚姻之約。如此一來,對“天台魔姬”將如何交代呢?“天台魔姬”對自己的情義,可說世間少有。單隻易血療傷之舉,就無形中幾次挽救了自己的生命,粉身難報。人投我以桃。我報之以李,是一個武士必具的信念……

他怔住了,半晌沒有開口。

蔣尉民悠悠一歎道:“天下事有很多是人力無法強求的!”

這話,像一根刺直戳到徐文心的最深處,但,他能說什麽呢?

場麵,在一時之間顯得十分尷尬。

徐文想了又想,終於開口道:“世叔,可否待小侄恩仇了了之後,再答複這問題?”

蔣尉民淡淡地道:“人各有誌。不過小女十分任性……你的意思是難成這條事的了?”

徐文硬起頭皮道:“小侄有不得已的苦衷,想世妹能諒解的。”

蔣尉民麵上泛起了一層懊喪之情。

徐文大感難堪,更覺歉疚。蔣家父女以往對自己的情份,不可抹煞,而此次蔣尉民親冒奇險來尋藥,目的是希望能與他愛女匹配,共結良緣,這一來,希望成為泡影,怎不令這江湖奇人,開封第一富豪沮喪失望。

“世叔,小侄深感歉疚!”

“這暫且不提吧。你的行止如何?”

“小侄打算先到‘五方教’,再上‘衛道會’。”

“‘五方教’之行暫緩……”

“世叔有什麽指教?”

“我布了一著棋,且看下文,再決定步驟。”

徐文心中一動,道:“世叔布了一著什麽棋?”

“此時言之過早,屆時再說吧。”

“那小侄先到桐柏山?”

“你不到正陽城見見明珠麽?”

“哦!這……當然!當然!”

“那我們在此分手,正陽城再見!”

徐文知道蔣尉民不願以真麵目現世,他可能易容後單獨行動,當下也不說什麽,一頷首道:“世叔請便!”

“你小心‘五方教’的暗算……”

“小侄自會小心。”

“再見!”

話聲中飄然而逝。

徐文抬頭一看,日色業已西偏,也不再拖延,忙起身朝山外奔去。

此次“鬼湖”之行,總算不虛:蔣尉民無恙,許多謎底,也大都揭穿,隻是父親生死之謎仍縈回腦際,母親與“天台魔姬”的安危,也是在心中。

到了正陽“鬼屋”,對蔣明珠又將如何啟口說詞呢?

一路之上,他被這些複雜迷離的恩怨情仇,攪得心神不定,恍恍惚惚。

一日一夜,才出了終南山區,投店略作休息,然後取道豫南。

他回想終南山中,被“五方教”副教主“七煞神”周謹一行突襲的經過,覺得餘悸猶存。當時不感覺怎麽樣,現在一回想,的確是生死交關。設使自己驚覺不夠,徑自解救蔣尉民,對方在不同方位,同時擲出“五雷珠”,自己縱功力通玄,也逃不過粉身碎骨之厄。

“五雷宮”既已被“五方教”並吞為分壇,傳宮之寶“五雷珠”,自然任“五方教”濫用了,對於武林,將是極大的禍患。

這一天,途經淆山,他想到了“山林女神”的傳人“雲中仙子”。

上次在來時的道旁廟中,因了紅衣少女上官紫薇生產的關係,沒有向“雲中仙子”算帳。當時若非自己身上有“天台魔姬”含“石龍血漿”的寶血,早已死於她掌下。新仇舊恨,非了斷不可。

於是,他揀大道朝山中奔去。

熟路輕車,他來到了那僅有一線天梯相通的危峰之上麵,便是“雲中仙子”的居所。

經過上次“五萬教”的襲擊,無疑的,峰上必然已采取了嚴密防犯措施。自己是由天梯明闖,還是仗“旋空飛升”身法另循捷徑而上?

驀在此刻

一陣“鏗鏘”的金鐵交鳴之聲從側方林中傳來,徐文被勾起了好奇之急,彈身朝聲音所傳方向撲了過去。

林中,場麵怵目驚心。

一個鄉村學究裝束的老秀才,與一個錦衣中年,耽眈對峙。兩人都使劍,錦衣中年劍尖下垂斜掐,老秀才左手掏訣當胸,右手劍平伸向外。這兩種架式,都大異於一般劍道常軌,雙方額上滾動著汗珠,胸部在急劇地起伏,看來已經過不短時間的劇戰,而且彼此勢均力敵五名錦衣動裝劍手圍在圈外,各占了一個方位,每支劍上閃著血光。

圈內,橫七豎八,陳了十二具屍體。

徐文鬼魅般地欺到了距戰圈五丈之處,目光掃處,已是了然。這些錦衣人,當然是“五方教”高手;那老秀才,正是乘危劫待自己上船,而後又加入“衛道會”

的那來曆不明之人;死的,自是“衛道會”弟子無疑了。

場麵在死般的寂靜中充滿了殺機。

徐文的來臨,沒有人發覺。

“鏘!鏘!”

劍芒打閃,劍氣四溢,人影一觸而分,又恢複了原來的架式。

雙方劍術之精,武林罕見。

徐文心想,“五萬教”崛起江湖不久,何處網羅了這多高手?單以這些錦衣武士而論,每個人的身手,在江湖中都可列入第一流。

但,他的目光卻盯在老秀才身上,既然天假其便,狹路相逢,那筆帳該結算了。

錦衣中年冷冷地開了口:“朋友,當真不肯道來曆麽?”

老秀才栗聲道:“沒有這必要!”

“可是朋友的劍法,已暴露了朋友的身分……”

“你也懂?”

“魏漢文,你的‘橫天一劍’區區還認得出!”

老秀才驚悸地退了兩步;隨即冷哼了一聲道:“很好,算你有見識。”

徐文登時心頭大震,“橫天一劍”魏漢文,不正是大母“空穀蘭蘇媛”的情人麽?“妙手先生”蔣尉民所講的故事,立時湧現腦海。魏漢文不是已喪生絕穀了麽,何以及出現江湖呢?

如此看來,他當年並沒有死。

對了,他當初劫持自己,迫問父親下落,原來是為了這一段仇。

場中,又展開了驚心動魄的搏鬥。

徐文此時,心亂如麻。論事實,父親當年所為,的確不齒於人;他與大母“空穀蘭蘇媛”的奇慘遭遇,也值得人同情。

放過他麽?

暴喝聲中,五名錦衣勁裝的少年加入了戰圈,成一對六之勢,情況急轉直下,“橫天一劍”魏漢文頓時險象環生。

事實非常明顯,魏漢文決難逃六人毒手。

不知是基於一種什麽心理,徐文情不自禁地大喝一聲:“住手!”

隨著喝話之聲,向前欺近了三丈。

場中人不期然地收手後退,目光轉處,齊齊驚呼了一聲:“‘地獄書生’!”

老秀才一見徐文現身,目中立露怨毒之光。

徐文目光遍掃諸人一眼,然後落在“五方教”為首的那錦衣中年麵上,寒聲道:“你在‘五方教’中是什麽身分?”

錦衣中年下意識地退了一步,道:“‘地獄書生’,希望你勿與本教為敵!”

“我殺盡你們這批魔爪子!”

六人麵色齊齊一變。錦衣中年栗聲道:“‘地獄書生’,別忘了人質的安全?”

提到母親與“天台魔姬”,徐文怨毒衝胸,殺機不可遏止,仇與恨在血管中奔流,眸中碧芒火熾,怒喝一聲:“納命來!”

身形一彈,雙掌蓄以十成功力劈了出去,撼山栗嶽的勁氣,暴卷狂湧。錦衣中年迥非俗流,一晃身,避開掌鋒,劍芒陡吐閃射八尺之長,從側方襲向徐文。劍氣之淩厲,令人咋舌。

另五支長劍,乘虛蹈隙而上。

徐文雙掌業已用老,當下順勢前衝,扭身,出手,快逾電花石火。

“哇!哇!”

兩聲慘號起處,五名勁裝少年之二,撒劍栽了下去。

“退!”

錦衣中年大喝一聲,當先湧退;另三名弟子,亡魂出竅,跟著轉頭……

徐文怒哼一聲:“你走不了!”

身形有如疾矢,射向錦衣中年,掌指夾劇毒,連點帶抓。

“嗯!”

一聲長長地悚人慘哼,錦衣中年晃了兩晃,仆地而亡。

徐文迅捷地從地上撿起長劍,脫手擲向側方的一名錦衣劍士,身形在同一時間,撲向正前方的兩人。

慘號再傳,一人被長劍貫後心,直釘在地上,另兩人被徐文左右抓住,撞腦橫屍,六名“五方教”高手,在展顧之間,悉數被殲。

徐文折身回頭,到了“橫天一劍”魏漢文身前,栗聲道:“姓魏的,今天幸會!”

魏漢文驚怖地退了兩個大步,寒聲道:“‘地獄書生’,你待如何?”

徐文心中十分作難,如要取對方性命,一點不費事但想到父親當年加諸於對方的殘酷手段,自己如再下手實在不忍,而且有虧武道;如果放過他,這段冤結,總是不能解開……

魏漢文又道:“本人當年死裏逃生,誓非手刃徐英風不可!”

徐文寒聲道:“你辦得到嗎?”

魏漢文切齒道:“小子,如本人今天毀在你手,就算是天意了!”

徐文心念一轉,道:“姓魏的,你與家父之仇,肯放手麽?”

“辦不到!”

“如在下今天放過你……”

“小子,本人說過死了是認命,魏某人會向你乞命麽?”

“姓魏的,如我要你死,你決活不了……”

“下手吧!”

手中劃向上一橫,一副生死全不在意的樣子。

徐文內心理智與感情在搏戰:毀了對方,一了百了,但自己現在已是一門之長的身分,凡事不能任性而為。

驀在此刻

一條人影,電閃掠至,赫然是一個黑衣獷悍老者,麵日陰森怕人。

徐文目光掃處,登時熱血沸騰……

來人徑朝老秀才獰聲道:“魏漢文,想不到你還沒有死!”

魏漢文栗聲道:“閣下是誰?”

“‘過路人’!”

徐文接口道:“什麽‘過路人’,他便是‘五方教主’!”

魏漢文連退數步,駭呼道:“‘五方教主’!”

魏漢文話聲未落,對方已出手攻向魏漢文,出手之淩厲,令人咋舌。

魏漢文長劍一揮……

“五萬教主”不知用了什麽招式,暴喝聲中,魏漢文長劍墜地,胸衣裂開了尺長一道口子。

“橫天一劍”魏漢文頓時麵如土色。

“五方教主”嘿嘿一聲獰笑,向前一迫,道:“魏漢文,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辰!”

掌影劃處,‘橫天一劍’魏漢文雙目一閉,他根本無法閃避或封擋“五方教主”

震世駭俗的殺手。

“住手!”

栗喝聲中,夾以一聲“砰”然巨響,“五方教主”退離原地八尺之多,徐文隔在了兩人中間。

“五方教主”狂吼道:“‘地獄書生’,你這是什麽意思?”

“沒有什麽,不許你殺他!”

“小子,你不知道他是‘衛道會’的護法麽?”

“知道。”

“你有意幫助仇家?”

“這不關你的事。”

“小子,終有一天,本教主剝你的皮抽你的筋!”

“也許你永遠也沒有這麽一天了!”

“你忘了我們之間的約言……”

“約言?”

“以‘衛道會主’夫婦的人頭,換人質!”

“借刀殺人?”

“隨你如何解釋,這條件決不變易。”

“我不履行呢?”

“除非你不要你母親和‘天台魔姬’的命。”

“我現在就要殺你……”

“辦得到嗎?”

徐文轉頭向老秀才道:“姓魏的,你可以離開了。”

“橫天一劍”魏漢文似乎很感意外,徐文不殺他,反而救了他,這真是難以索解的事。

但,他仍傲然道“‘地獄書生’,本人不領你這人情!”

徐文冷冷地道:“悉聽尊便!”

“五方教主”半聲不吭,突然出手攻向徐文。這猝然的突擊,使徐文措手不及,當堂被迫得退了數步。“五方教主”誌不在徐文,就在一招攻出,徐文閃讓的電光石火之間,猛撲“橫天一劍”魏漢文,他似非置魏漢文於死地不可。

徐文肝膽皆炸。“五方教主”的功力與他相差無幾,要解救魏漢文已來不及。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一股斷金摧石的罡風從斜裏卷到,射向“五方教主”。

“五方教主”可識得這罡風的厲害,猛一坐腰刹勢。

隻這瞬息時機,已給了徐文機會,右掌陡然劈出。他是恨到極點,這一掌用上了全力。

悶哼聲中“五方教主”踉蹌出四五步之多。

場中,多了兩條人影,一個是麵有疤痕的半百老者,另一個是美如天仙的少婦。

上官宏夫婦會在此時現身,的確使徐文大感意外。

兩人的目光,先膘向徐文,然後落在“五方教主”身上。

徐文登時激動到了極點,仇家雙方同時現身,這真是想不到的。

誰是血洗“七星堡”的凶手,在當麵對質之下,將可水落石出。

而“五方教主”多了一重身分,他是“萬毒門”中的叛徒。

上官宏沉凝地開了口道:“教主閣下,這真是想不到的會合!”

“五方教主”嘿的一聲冷笑道:“的確是幸會!”

“雲中仙子”接口道:“所有新舊帳,正好一起總結!”

“五方教主”又是一聲冷笑,道:“當然!”

接著轉向徐文道:“小子,你仔細考慮一下,如要履行條件,這是絕佳機會,本座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這是極大的誘惑,以徐文的功力,加上“五方教主”之助,要取上官宏夫婦項上人頭,是可以辦得到的事,母親與“天台魔姬”,立即便可脫出魔掌。

可是

“五方教主”真的會履行諾言嗎?以他狡詐陰狠的為人,不會另出花樣嗎?

這樣做,合於“武道”的精神嗎?

自己一門之長,為本門叛徒張目嗎?

上官宏不屑地道:“教主閣下想籍‘地獄書生’之手對付愚夫婦,以遂個人私欲,君臨天下,不嫌太卑鄙嗎?”

“五方教主”麵不改色地道:“欲成非常之事,必須有非常之手段。”

奸雄作風,暴露無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