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方教主”以奸雄口吻,大言不慚地道:“欲成非常之事,必須用非常之手段!”

“雲中仙子”尖刻地道:“用非常之手段,必遭非常之報應!”

徐文不耐雙方的唇槍舌劍,輕咳了一聲,目光一掃在場各人,冷厲地道:“血洗‘七星堡’到底是何方所為?”

“五方教主”立即道:“上官宏!你敢不承認麽?”

上官宏冷笑一聲,正待開口,“橫天一劍”魏漢文挺身而上道:“徐文,是本人所為!”

徐文心頭劇震,萬分意外地使聲大吼道:“是你?”

“橫天一劍”魏漢文表現得十分痛恨地道:“不錯,是本人所為,隻可惜讓徐英風漏網!”

徐文麵上罩起了一層恐怖殺機。他一直認為血洗家門的凶手不是“衛道會”便是“五方教”,結果卻爆出冷門,竟會是“橫無一劍”魏漢文。雖屬意外,但卻情在理中,論仇怨,“橫天一劍”魏漢文是必然會采取這殘酷的報複手段的。

“是閣下一人所為?”

“當然。”

“你……辦不到?”

“為什麽辦不到?”

“以閣下一人之力,盡誅本堡弟子,殘殺‘七星八將’之六,還有家父……”

“徐文,坦白告訴你,本人動手之際,適逢上官會主向你父索仇,實際上本人沒有碰到你父親。”

“很好,現在你該死而無怨了,我不能放過你……

上官宏一抬首,道:“慢著!”

徐文厲芒一轉,道:“會主有何高見?”

“魏護法已是本會一分子,同時敵愾同仇,本座與他所遭相同……”

“會主準備過問?”

“當然。”

“在下與會主暨尊夫人之間的過節尚未算完?”

“可以一並結算!”

“好極了!”

“五萬教主”陰森森地道:“徐文,憑你,今天要想快意恩仇,恐怕還辦不到!”

徐文一瞪眼道:“怎樣?”

“本座願意助你一臂!”

“住口。在下的事不須你插手!”

“五方教主”雙手一攤,退了數步,道:“如此本座隻好隔岸觀火了。”

殺機,無形中彌漫全場。

如果上官宏夫婦與魏漢文三人聯手,的確不知鹿死誰手。但以徐文的個性,當然不會接受任何外來的助力,何況“五方教主”具有雙重身分,他不單是劫持母親、戀人,也可能是殺害父親的仇人,對自己迭下殺手,更是欺師滅祖的叛逆。論事實,現場中他該是第一個該殺的對象。

“橫天一劍”魏漢文向上官宏施了一禮,道:“會主,這段過節由卑座自了!”

上官宏沉聲道:“魏護法,本座並非因你是本會護法麵伸手,而是為了公理與正義!”

冷笑入耳,使徐文警覺大增。血洗“七星堡”的凶手,既是魏漢文,他敢承認,就不致兔脫;對付上官宏夫婦,自可依江湖規矩而行,作公平的決鬥;至於“五方教主”,詭詐萬端,胸懷叵測,到目前為止,仍是謎一樣的人物。今天若不乘機製住他,以後會發生什麽變化,就難以逆料了。

心念之間的事先解決!

“五方教主”似乎有所感地“噫”了一聲道:“徐文,你這是什麽意思?”

“沒有什麽,本人與閣下之間的事重要。”

“你不先圖解救人質?”

“別妄想本人作你的工具。”

“‘地獄書生’,你會後悔無及……”

“廢話!”

“你不急於血仇?”

“上官會主等是真正的武士,在下信得過,決不會使什麽卑鄙手段。”

“五方教主”怒哼了一聲道:“你信不過本教主?”

“不錯。”

“你想四對一麽?”

“老匹夫,別人不會與你聯手,殺你還猶恐不及,即使是,在下也不在乎!”

“五方教主”下意地退了一步,栗聲道:“你準備如何算法?”

“首先你報出姓名?”

“這一點辦不到。”

徐文咬了咬牙,道:“這暫且不談,我問你,家父與你是何關係?”

“五方教主”嘿嘿一笑:“這話從何說起?”

“別圖獨賴,你心中十分清楚。”

“清楚什麽?”

“憑‘毒經’的淵源,你與家父之間有某種關係存在!”

“五方教主”目中射出了駭芒,獰聲道:“徐文,你是追查‘毒經’下落?”

“一點不錯。”

“如此本座坦白告訴你,徐英風與本座關係密切!”

徐文全身一顫,緊迫著道:“你必知家父下落?”

“當然。”

“他……現在何處?”

“你想見他?”

“說!”

“你若履行條件,本座應允讓你父母子團聚!”

“他……也被你劫持囚禁?”

“作客而!”

上官宏、“雲中仙子”和“橫天一劍”魏漢文齊齊脫口驚呼一聲,他們三人是必欲得徐英風而甘心的,現在一旦知他下落,焉得不驚。

徐文激動得全身簌簌直抖,父親果然尚在人世,蔣尉民所料竟完全中了。

“可是你曾說家父死於‘痛禪和尚’之手……”

“兵不厭詐,這有何害?”

“卑鄙!”

“現在不是爭論那些空話的時候,你必須有所抉擇?”

徐文切齒道:“我先廢了你再說。”

話聲中,彈身撲向“五方教主”。

“五方教主”沉哼一聲,挾畢生功力,封出了一招。他的功力,得自‘佛心”,奇奧淩厲,舉世無匹,除了“毒手三式”之外,任何招式都奈何不了他。

“砰”然一聲,雙方各退了數步。

上官宏夫婦與魏漢文唰地散開,各占了一個方位,看來三人有心乘機出手。

徐文目光一掃三人,道:“你們不許出手……”

就隻這話流虞之際,“五方教主”悄沒聲地飛逝入林。

“哪裏去?”

四人不約而同地暴喝一聲,電閃追截。

徐文料不到對方一教之長,卑鄙到這種地步,恨得七竅冒煙。他的反應不謂不快,但僅這分秒之差,“五方教主”竟已鴻飛冥冥,沒有蹤影。

場中,身法最玄奇的,首推“雲中仙子”,若非被徐文一句話分神,“五方教主”脫身的機會便等於零。

徐文氣炸肺腑,在密林中電逐風馳,但,結果是徒勞。

他又轉回到原地。

謎,依然是謎。唯一從“五方教主”口中吐露的,是父親的下落。

據“妙手先生”蔣尉民透露,“七星故人”是父親的化身,開封道上的兩具屍體,是父親放布的疑陣?抑是“五方教”的別一陰謀?

“五方教主”連番以不同麵目,向自己下手,目的是非置自己於死地不可。為什麽呢?

以自己觀察所得,縱使真的取得了上官宏夫婦項上人頭,父母親與“天台魔姬”也未必能脫離“五方教主”的魔手。食言背信,在“五方教主”並不算一回事心念未已,三條人影先後現身,正是上官宏夫婦與“橫天一劍”魏漢文。

對方並不乘機脫身,這是一個武士應有的作風。

鑒於此,徐文麵上的表情和緩了不少,但,這並非表示仇意的降低,隻是風度問題而已。

由於不同的遭遇,徐文的性格不斷蛻變,這蛻變更使他接近做一個完全的武士。

上官宏凝重地開口道:“徐文,前此蒙你兩次援手內子與小女,本座謹此致謝!”

“大可不必。”

“武林人講究的是恩怨分明。”

“會主要插手魏漢文的事?”

“本座業已表明立場,非管不可。”

“生死不計?”

“當然。”

“在下先申明,插手此事者,一律以仇人看待?”

“就事實而論,我們之間本就有仇恨存在,雖然那是你父親種下的惡因……”

“好極了!話到此為止,本人要出手了!”

話聲中,身形一側,麵對“橫天一劍”魏漢文。

空氣在徐文一轉麵之間,驟呈緊張。

場中,除魏漢文是較弱的一環外,三人均是當今使風雲變色的不世高手。

“橫天一劍”魏漢文麵如溘血,恨、激動、緊張,完全控製了他。

上官宏一抬手,道:“徐文,本座還有話說!”

“請講!”

“事實不容否認,魏護法不是你的對手……”

“怎樣?”

“魏護法先不必出手。”

“什麽意思?”

“你毀了愚夫婦,魏護法的一條命便交給你。”

“否則呢?”

“你難達目的。”

“那就是說,今日之局,雙方除死方休?”

“不錯!”

徐文心中的感受十分複雜,對魏漢文,他是非殺不可,否則無以對“七星堡”罹難同門家人的英靈;對上官宏夫婦,他沒有心致對方死命的打算。這一來,是迫他非對三人下毒手不可了。

“兩位一起上麽?”

“論你父徐英風的作為,對付你可以不擇任何手段但本座不願貽人口實,咱們依江湖規矩一對一!”

提到父親為人,提到雙方之間的仇,在徐文而言是一個隱痛。“武道”,必須以公理正義為依歸,而自己,占在十手所指的一邊,不錯,對方可以不擇手段地對付自己。

可是,事通到此,隻有硬起頭皮挺下去。

當然,如果對方換了“五方教主”之流,那就無所顧忌了。

他窒了窒,冷冷地道:“上官會主,如單打獨鬥,閣下走不出三個照麵!”

這句狂做至極的話,放眼當今武林,誰敢對堂堂“衛道會主”該麵說出,然而出自“地獄書生”之口,雖嫌狂妄,但並不離譜。

上官宏麵色一變,冷哼出聲。

“雲中仙子”玉靨凝霜,寒聲接口道:“‘地獄書主’,你未免太目中無人了!”

徐文神色不變地道:“事實會證明這句話的!”

“你曾說過,要取我夫婦項上人頭?”

“在下不否認。”

“你敢與本仙子打賭麽?”

徐文一愕,道:“打什麽賭?”

“雲中仙子”瞟了上官宏一眼,示意他別開口,然後才沉聲道:“本仙子是你三招之敵麽?”

徐文對她,可不敢誇這海口,但傲性使然,脫口道:“也許!”

“那好,就以三招作賭!”

“如何儲法?”

“本仙子接你三招,敗了,此地一共三顆人頭,你可任意取去……”

這賭注相當駭人,徐文內心不由自主地起了一陣驚栗。

“雲中仙子”緊接著道:“如果僥幸接了下來……”

“怎麽樣?”

“你放棄向魏護法尋仇,今後由他向令尊了斷。”

“兩位呢?”

“同樣找令尊了斷,但隨時接受你的挑戰。”

徐文想了一想,毅然道:“好,在下接受這三招賭約!”

“橫天一劍”魏漢文突地向前一邁步,栗聲道:“仙子不可!”

“雲中仙子”側麵過去,訝異地道:“魏護法有何高見?”

“卑座不敢當仙子與會主下這重的賭注!”

“我一向言出不改……”

“可是卑座問心難安!”

“魏護法請退開,不必多言。”

話雖不失柔和,但卻有一種使人無法抗拒的力量。魏漢文咬了咬牙,無可奈何地向後挪了兩步,又待開口,卻為上官宏搖手阻止。

徐文想告訴魏漢文“空穀蘭蘇媛”的下落,但一轉念又止住了,他不能暴露蔣尉民的秘密。同時“空穀蘭蘇媛”不管來路如何,算是父親的正室夫人,這冤結,的確難以解開。自己目前要殺魏漢文,是為了“七星堡”慘遭血洗之仇……

“雲中仙子”冷冷地道:“‘地獄書生’,可以準備出手了!”

場麵,又呈無比的緊張。

徐文心意一動,問道:“仙子所傳是‘冤魂附體’身法……”

“雲中仙子”不待徐文說完,玉手一抬,道:“徐文本仙子接你三招,決不憑身法閃讓。”

徐文胸有成竹,冷冷地道:“在下說說而已,仙子施展身法亦自無妨。不過,在下也說明一點,在下出手正含巨毒!”

“雲中仙子”毫不思索地道:“這點不說,本仙子也知道。”

“如此接第一招!”

喝話聲中,“毒手一式”挾以畢生功力,攻了出去三人之中“雲中仙子”功力最高。如果她接不下三招,上官宏與魏漢文自不用提了,而“雲中仙子”提出三招賭約,存心避重就輕,如果放手相搏,勢必分生死而後已,三招之搏,或許可以應付過這血腥場麵。

徐文無意中數次有恩於對方,他最先救過上官宏,以後三次解上官紫薇之厄,又曾援手“山林女神”之居,半刻前,等於又救了魏漢文。基於這些理由,使“雲中仙子”等不便放手對付他,但他父親結的仇,卻是無法消解的,所以,雙方之間的關係,變得十分微妙。

這些,徐文心中十分清楚,所以他一出手便用上了全力。

“橫天一劍”魏漢文的遭遇雖值得同情,但血洗“七星堡”卻不可恕,要殺他,隻有擊倒“雲中仙子”。

場麵在徐文出手之際,緊張到了極限。

這是生死之搏,如果“雲中仙子”接不下三招,便須輸掉三顆人頭。

“雲中仙子”沉凝萬分地雙掌疾圈連劃。

“砰!砰!……”

掌掌相處,撞擊了十餘下之多,“毒手一式”她居然接下來了。

徐文心頭一寒,對方的身手的確太驚人了,她是第一個不畏巨毒,而又能化解“毒手”

攻勢的人。

“雲中仙子”兩鬢微現汗漬,足見她內心之緊張與沉重。

徐文一退之後,大喝一聲:“接第二招!”

“毒手二式”又告全力攻出。

一聲悶哼,驚人心神。“雲中仙子”連退三四步,玉臉頓呈蒼白。但,這第二招又算按下了。

現在,剩下了最後一招,這一把將判定生死存亡。

“橫天一劍”魏漢文麵孔起了抽搐。

“衛道會主”上官宏也緊張得汗珠滾滾。

徐文眸中碧芒熾盛,像是凝聚定形,令人不寒而栗。沉重而充滿殺機的聲音,從他口裏輕輕吐出,每一個字像一柄巨錘,敲擊在每一個人的心上。

“最後一招!”

“雲中仙子”橋軀微顫,玉靨泛出鐵音之色,照人的容光黯淡了,晶瑩的汗珠,從額角鼻端粒粒滾落。

場麵令人窒息。

這決定性的一擊,徐文內心也大告緊張。

雙掌緩緩上揚,空氣在這刹那間凝固了。

上官定與魏漢文的雙睛睜得滾圓,幾乎要脫眶而出。

這種場麵,在武林中可說百年難逢。

上揚的雙掌,在栗人的暴喝聲中,令人目眩地劃了出去。

“毒手三式”“閻王宴客”

“雲中仙子”玉掌交叉,各劃了半個圈,罡氣湧券發出“嘶嘶”破空之聲。

“哇!”

慘唬聲中,“雲中仙子”栽了下去。

上官宏與魏漢文雙雙驚呼出聲。

這一瞬間,徐文感到有些頭暈目眩,他所耗的能力相當巨大,身軀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踉蹌。

如果此刻上官宏與魏漢文不顧江湖規矩,雙雙出手,徐文能否應付,大成問題。

上官宏雙目盡赤,怒視著徐文。

魏漢文卻激動得身影搖搖欲倒。

“雲中仙子“想掙起身來,但起到一半,又栽了回去。如果她用身法閃讓,或是出手反擊,情況當會改觀。可是她硬接了三招不還手,雖敗,但敗得令人欽服。一個女子,而有如此豪壯的武士風度,的確令人心折。

徐文的目光,從上官宏移到魏漢文,停住了。

“橫天一劍”魏漢文仰天一聲長歎,愴然道:“會主、仙子,魏漢文來世再酬鴻思了,天地不公,鬼神無私……”

悲憤怨毒之情,在這句話中表露無遺。

徐文寒聲道:“魏漢文,準備自衛,我要親手殺你!”

“橫天一劍”魏漢文顫巍巍地退了一個大步,栗聲道:“老夫會自了!”

就在此刻

一個虛弱的聲音道:“且慢,本仙子還沒有死!”

徐文轉頭一看,“雲中仙子”已站了起來,玉容慘白至極。

她沒有死,不錯,但已受了重傷。這三招算是接下還是接不下呢?

在賭約之初,並未申明不死便算接下,也沒說死了才算接不下。

上官宏激動地開了口:“徐文,照一般慣例,三招已算按下了!”

徐文咬了咬牙。這話並無不當,因為對方在倒下之後,又起來了……

心念未已,隻聽“砰”他一聲,“雲中仙子”又告栽了下去,玉靨泛青,雙唇緊咬,寂然不動。

徐文一眼便已看出,對方已命在須臾,那形象是中毒的朕兆。

徐文的“毒手”業已收發由心,他在三招之中,都發出了巨毒。“雲中仙子”在受傷又中毒的情況下,居然能不立即斃命,這已經夠驚人的了。

看來,她已練就了“護身神罡”一類的玄功,巨毒不侵,所以一二兩式,她安然無事,第三式使她受傷,罡氣受損,無法維護經脈,巨毒乘虛入侵,所以才有這現象發生。這一點,上官宏自然也了然。

徐文冷冰冰地道:“上官會主,你有何話說?”

上官定應聲道:“這是天意,你贏了!”

“諾言呢?”

“當然履行!”

徐文真正地激動了,魏漢文一死,血洗“七星堡”之仇便算了消,取得上官宏夫婦的人頭,便可以持以向“五方教主”交換父親與“天台魔姬”,此後,剩下的便是清理門戶,拿住“五方教主”以正門規,思仇了了……

他臉上綻出了一抹苦笑,然而這笑意充滿了殘酷的況味。

這結果,得來多麽不易啊!

“阿彌陀佛!”

“一聲輕越的佛號,撞破了死亡與殺機充盈的空氣。

一個緇衣老尼,現身出來。

徐文目光掃處,呼吸為之一窒,現身的,不是別人,正是以前的“轎中人”,也就是“白石神尼”的妹妹杜如

上一次,徐文即將喪生對方手下,杜如蘭突然發現徐文身帶的信物,追問之下,才知音年愛人“玉麵俠”朱公旦尚在人世。

徐文立刻想到了“白石峰”後的怪老人“玉麵俠”朱公旦,若非朱公旦接以身法,輸以本身真元,他決不會活到今天。這筆人情,是難以報答的。

“轎中人”杜如蘭會在此時此刻現身,大出徐文意料之外。

上官宏與魏漢文雙雙向老尼施了一禮。

老尼目光卻盯在徐文麵上。

徐文拘拳躬身,道:“老前輩別來無恙!”

老尼單掌問訊,還了一禮。

徐文接著又道:“朱老前輩好?”

老尼神情一黯,垂眉道:“他已辭世了!”

徐文一震道:“什麽,朱老前輩辭世了?”

“不錯。他很感激你能為他達成心願,傳訊與貧尼,同時,他也很關心你在離開“白石峰”之後的作為……”

言下之意,徐文當然聽得出來,肅容道:“晚輩受朱老前輩輸功之德,沒齒難忘,愧無以為報,隻是晚輩自忖,從未恃技傷人,亦未濫造殺孽。”

“很好,朱公旦九泉有知,也可放心了!”

“老前輩此來有何見教?”

“你明白你父親的作為?”

徐文咬牙一頷首,道:“知道。”

“你當也明白上官會主與魏護法兩位遭遇之慘?”

“是的。”

“貧尼看來,你與你父親徐英風的為人截然不同,本性善良,可肯聽我一言?”

“請指教!”

“你願放棄這仇怨麽?”

徐文默然片刻,沉聲道:“老前輩,站在晚輩的立場,恐怕辦不到?”

“貧尼的意思是上一代的恩仇,由上一代本身自了。”

“可是晚輩身為人子,有些事明知不可為,但卻必須而為。”

“你非流三人的血不可?”

徐文愕然無語,內心卻如鼎沸。仇,必須報;恩,必須償。如果沒有朱公旦,自己沒有今日。如果照老尼杜如蘭的說法,一筆勾消,那是絕對辦不到的事。

他想了又想,終於開口道:“看在朱老先輩的份上,晚輩答應放過這一次。”

老尼寒聲道:“不能由當事人自己了斷麽?”

“恕晚輩不能應命!”

“好,依你。”

徐文料不到場麵是如此結束,既懊惱,又激憤,但又無可如何,一頓足,道:“晚輩告辭!”

身形一轉,突地又回身摸出一粒丹丸,拋與老尼,道:“杜老前輩,這是解藥,可救‘雲中仙子’一命!”

老尼接在手中,激動地道:“貧尼記住你這人情!”

“不必。”

一彈身,飛奔而去。

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要這樣做,本是生死仇家,卻又投藥救對方的命。沒有別的解釋,這是“武士”風度的表現。他不曾忘記,他已是一門之長,他的作為,將是“萬毒門”

的榮辱。

奔了一程,他漸漸冷靜下來,想起自己的下一步行動。

父親既也同被困於“五方教”中,這就難怪他不和自己來聯係了。可是自己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碰到父親時,他也指出血洗“七星堡”的仇家是上官宏一夥,而當時老秀才“橫天一劍”魏漢文尚未加入“衛道會”,這就令人不解了,難道父親當時也是憑猜測而作臆斷嗎?

“五方教主”狡詐如狐,他感到窮於應付,但卻又不能假手他人……

“妙手先生”蔣尉民與自己約定正陽城見麵,為今之計,隻有照原來計劃,先到正陽城,一方麵與蔣尉民會晤,商量救親之策,另一方麵,自己答應親自向蔣明珠解釋自己立場。大丈夫一言九鼎,這件事非辦妥不可。男女之間的關係十分微妙,一個處理不當,後禍無窮,於情於理,也非作交代不可。

上官宏這方麵的怨結,隻有留待下次的機會了。

幹是,他取道豫中,奔向正陽。

這一天,來到了正陽城,他知道必然有人暗中盯梢自己,所以不急於赴“鬼屋”,先投入一家僻巷小店之中,用過晚飯,靜待天黑。

他所顧忌的,是怕蔣尉民秘密泄露,而遭意外。很明顯的,“五方教”不會放過任何機會,否則,以他的功力,根本無所謂隱秘行動。

二更初起,他準備停當,越窗而出,直奔城外,確定沒有盯蹤之後,才又回城中,疾撲“鬼屋”。

陰森死寂的“鬼屋”,他已是熟路輕車,毫不費事,便來到當日會晤大母“空穀蘭蘇媛”的小院中。

夜色沉沉,不見燈光,也不聞人聲。

他內心起了一陣悅然之感,照理,對方該已發現自己入屋才對?

奇了,發生了什麽事故不曾?

“噓!”

徐文聞聲一驚,但他已聽出聲音是發自身側的樹頂密葉中。他冷聲喝道:“什麽人?”

“噓!是徐世兄麽?”

那帶童腔的聲音,徐文立刻知道是誰了,急應道:“是小寶麽?”

“不錯。我在樹上!”

徐文縱身救起,隻見一團小黑影,蜷屈在椏杈之間。他身形淩空一旋,輕輕落了過去,停在相鄰的樹杈上。

一點不錯,對方正是上次來時所見,被稱做小寶的孩子。徐文在“鬼湖”已從蔣尉民口中得悉他是蔣尉民的獨生子,出世即亡母,由大母代為撫養。

“小寶兄弟,怎麽回事?”

“今夜有客人光臨。”

“客人,誰?”

“‘五方教’那些崽子。”

“你怎麽知道是我?”

“家父說的,今晚你必來,要我在此等你。你一抵此,他老人家便知道了。”

“令尊何時到的家?”

“昨天。”

“人呢?”

“都在地下室之中。”

“哦!寶兄弟,令姊在嗎?”

“在。她剛才還提到你。我叫你大哥好嗎?”

“當然好。”

“大哥,你真的要娶大姐嗎?”

徐文一窒,答不上話來。對這天真童稚,他說什麽好呢?他既有此一問,證明蔣尉民父女業已商談過自己的事了。幸而時在黑夜,他的尷尬神情沒有落入小寶眼中。

情急智生,亂以他語道:“寶兄弟,先談正事,‘五方教’來此何為?”

“追殺家父!”

“令尊有何安排?”

“家父說,大哥來了之後,伺機出手,最好能生擒為首的,好問口供。”

話聲未落,一陣細微的破空聲倏忽傳來。徐文急以手指口,示意小寶噤聲。從那聲判斷,來人身手極高。

兩條人影,悄沒聲地飄落院中。徐文目力奇佳,已看出是兩名錦衣勁裝武土,這服式,已代表了對方的身分。

其中一個道:“據伏樁說,發現有人影人屋,怎的不見呢?”

“可能隱匿了。”

“何時行動?”

“等待統領之命,可能三更以後。”

“對付一個老偷兒要出動這多高手?”

“別小覷‘妙手先生’,很難纏呢。”

徐文早已不耐,以手示意小寶別動,輕輕從樹頂飄落。

來人耳目靈警,居然發覺有異,雙雙回身蓄勢戒備。

徐文半聲不吭,鬼魅般撲上,雙手齊出。

“嗯!嗯!”兩聲低沉的淒哼,兩名錦衣武士糊裏糊塗地送了命。徐文一手一個,拖入僻角。

對麵的小房中,突地亮出了一線昏黃的燈光。

小寶在樹上輕聲道:“大哥,那是誘敵之計!”

徐文靈極一觸,閃身入房。

約莫半盞熱茶工夫,一聲尖銳的口哨響了起來。接著,每一個角落響起了低聲和應。看來,整座“鬼屋”,都已布滿了“五方教”的徒眾。

徐文暗忖:這實在太巧了。如果“妙手先生’沒有趕回,自己沒有恰好到達,“鬼屋”

之秘被“五方教”發現,那麽今夜之局,後果簡直不堪想象。

暗角裏,隱隱可見幢幢人影,不時浮動。

這亮起燈光的房間,被層層包圍住了。

四條人影,欺身房門之前,各執長劍,互打一個招呼後,衝入房中……

“哇!哇!”

慘號劃破死寂而詭橘的空氣,四條人影幾乎是同時倒射而出,落地有聲,不動了。

“嗖!嗖!”連聲,十數條人影同時湧現小院之中。當先的,是一個錦衣銀髯老者。看來,他便是所謂的統領了。

銀髯老者沉聲向房門發話道:“蔣尉民,出來答話!”

沒有反應。銀髯老者前身後劍手中最魁梧的兩名一揮手,道:“衝!”

兩名劍手各個暴喝一聲,長劍橫斜,護住頭麵,向房門射入。進去之後,卻沒了聲息。

在銀髯老者命令之下,又有六名劍手衝入房中。可煞作怪,進去的,如石沉大海,連半絲聲息都沒有。

外麵的有些頭皮發麻。

銀髯老者一看情況不妙,栗聲大喝道:“蔣尉民,你當真龜縮不出麽?”

房內有了回應;“閣下報個名!”

“‘五方教’總壇武士統領尹超!”

“意欲何為?”

“奉教主之命,請朋友到敝教一行。”

“是如此請法麽?”

“朋友爽快些,出來吧!”

“如果區區不願出見呢?”

“‘鬼屋’將被夷為平地!”

“閣下能辦得到麽?”

“無妨等著瞧!”

“今夜一共勞駕多少朋友?”

“不多,武士百名!”

“少了!”

“什麽意思?”

“區區既開殺戒,百名之數嫌少了!”

銀髯老者嘿嘿一聲怪笑道:“蔣尉民,少逞口舌之利,你如再不現身,本統領要下令火攻了?”

“姓尹的,你認定區區是蔣尉民麽?”

銀髯老者一窒,道:“別仗易容之術蒙人,決無差錯!”

“如此你認認區區的手法……”

話聲中,隻見原先衝入房中的八名武士,魚貫而出,到了院中,突地一個接一個地栽了下去,死了。

這情景,使所有在院中的“五方教”人等亡魂大冒。

銀髯老者略一檢視,突地駭呼道:“‘摧心劇毒’!”

房內傳出一聲不屑的冷哼,道:“尹超,你居然也會辨認這奇毒!”

“你……到底是誰?”

“何不進來一敘?”

銀髯老者愣了片刻,栗聲道:“別弄玄虛,老夫忍耐力有限!”

“你不能忍耐又待如何?”

“把你一家舉行火葬!”

“你試試看?”

“準備!”

人影閃晃中,齊齊退後三丈,每人手中多了一個黑乎乎的圓球。

銀髯老者撮口一聲厲哨,四周立起應和。

“做個樣子給他看!”

一名武士脫手把黑球擲向一叢花樹,“轟”的一聲,翠綠的花樹熊熊而燃,照得全院一片通明。

原來這黑球是火種,如果對方將黑球齊擲,這座“鬼屋”勢必變成灰燼。

“手段夠辣!”

喝話聲中,一條人影閃現門中。

驚呼之聲,響成了一片:“‘地獄書生!’”

銀髯老者老臉全變了色,目中盡是駭芒,厲聲道:“原來是你!”

徐文冷冷地道:“尹超,今夜你得留下!”

身形似電,撲向銀髯老者。

銀髯老者心知無法與“地獄書生”抗衡,早存戒心,當徐文一撲之際,他已極快地隱入黑暗之中。徐文一著撲空,恨得牙癢癢的,那批手下劍上卻遭了殃,出手之間,已有三人栽了下去。

也就在這混亂當口,“轟!轟!”連聲,火勢熊熊而起,一間小院,登時陷入火海之中。

徐文氣得七奔冒煙,身形似魅,來往穿梭,見人便殺。

這批武士,較之使者級的要差一籌,連逃命的餘地都沒有。

慘號!

暴喝!

加上房舍燃燒的嘩剝聲,交織成了一首恐怖的樂章。

在徐文搜殺之下,多數的已是見機而遁,那逃不及時悉數喪命。

“大哥!”

徐文赤紅的雙目一掃,小寶已到了身邊,當下焦灼萬狀地道:“寶兄弟,令尊他們……”

“不妨事,他們藏身之處燒上三年也燒不到。”

“總不能讓火勢蔓延開來,這是城裏呀?”

“至多燒掉這小院,三麵是空地,還有風火牆阻隔倒是後麵有間閣樓與這院隻一條小巷之隔,必須切斷才行。”

“在哪裏?”

“請隨小弟來。”

轉到房後,赤紅的火舌已伸向丈許之隔的閣樓。

徐文大叫一聲:“當心!”舉掌便朝廊柱劈去。這些房舍年久失修,早已蛀得搖搖欲墜,怎經得起徐文的如山掌力,三掌過處,嘩啦啦坍了下來。

火路算是被阻截了。

寶兒倒是十分鎮靜,毫無驚慌之容,一拉徐文的衣袖道:“大哥,見我爹去!”

“現場呢?”

“由它燒吧。”

“便宜了那批魔爪子……”

“來吧。”

寶兒帶著徐文,七轉八拐,最後鑽入一座假山之中,開了秘門,進入地室。地室內別有一番天地,布置得美奐美侖。

徐文至此才明白真正的秘室,該是地下,這兒隻是一層掩護而已。

去沒多遠,蔣尉民已迎了出來,後麵緊跟著蔣明珠。

蔣尉民仍是那長髯齊胸的裝扮,哈哈一陣洪笑道:“賢侄,我算你該來了!”

徐文赧然遭:“世叔,可惜小侄無能,讓為首的走脫了!”

“管他!”

蔣明珠略顯憔悴,隻是秀眸清澈如水,粉腮上掛著一抹嬌羞,福了一福,道:“世兄,久違了!”

徐文麵上一熱,還了一禮,道:“世妹好!”

蔣尉民一擺手,道:“裏間再談吧。”

甬道極寬,可容三人並肩而行,蔣尉民牽著寶兒在前與徐文一路,蔣明珠落後數步跟隨,顧盼間,來到一問堂皇的大廳之內。

徐文一眼瞥見坐在椅上的大母“空穀蘭蘇媛”,心裏登時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雙方之間的關係,的確十分尷尬。她是大母,但也是父親的仇人。

禮不可失,他上前一禮,道:“大母好……”

“空穀蘭蘇媛”冰聲道;“上次我說過稱我前輩就好。”

徐文一窒,改口道。“見過蘇前輩!”

“請坐!”

“請坐!”

一室坐定後,空氣變為冷寂,由於蘇媛的關係,誰都覺得難以開口。

蔣尉民幹咳一聲,打破了難堪的沉默,道:“賢侄此來有所遇否?”

“曾與‘五萬教主’相碰於淆山,但被他兔脫了。”

“哦!”

“小侄已得悉家父下落。”

“空穀蘭蘇媛”粉腮倏變。

蔣尉民皺了皺眉,道:“令尊在何處?”

“與家母同被劫持在‘五萬教’中。”

“是‘五方教主’透露的麽?”

“是的。”

“對方的企圖是什麽?”

“目前還不知道,隻是……對方提出了條件。”

“什麽條件?”

“要小侄以‘衛道會主’上官宏夫妻的人頭,交換人質!”

“哦!……這是借刀殺人之計,‘五方教主’居心叵測!”

“你準備履合條件麽?”

“不一定!”

“目前唯一的要事,是先查明‘五方教主’的來曆……”

“這恐怕很難。”

“我已布了一著棋,不久便可見分曉。”

蔣尉民再次提到了這一著棋,是一著什麽棋呢?徐文很想問個明白,但見對方諱莫如深的樣子,他隻好憋住不開口。

“空穀蘭蘇媛”幽幽地道:“義兄,徐英風既然在世,你不阻我向他討債吧?”

這“義兄”之稱,徐文是第一次聽到,她顯然是有意完全否定徐英風與蔣尉民之間的關係,徐文聽來既尷尬又刺耳。

蔣尉民望了徐文一眼,沉吟不語。

徐文心中早已了然,在“鬼湖”與蔣尉民的一席談話中,蔣對父親的為人,似乎很不齒,而且有悔於當初結交之意,自己此刻的處境,的確十分尷尬。

突地,他想起了“橫天一劍”魏漢文,對方既然不死,且曾血洗了“七星堡”,而大母怨毒已深,但她終與自己父親有過夫妻之義,將來血腥相見,會是什麽了局?

心念之間,目注蔣尉民道:“世叔,小侄已找到血洗‘七星堡’的凶手!”

“空穀蘭蘇媛”眸子突然放光。

蔣尉民驚聲道:“誰?”

徐文一字一頓地道:“‘橫天一劍’魏漢文!”

這話,像巨雷震撼了在座的人:“空穀蘭蘇媛”一躍而起,瞪目張口,嬌軀在發顫;蔣明珠吃驚地望望徐文,又望望蘇媛;蔣尉民也離座而起,栗聲道:“你說誰?”

“‘橫天一劍’魏漢文!”

“這……這……怎麽可能?”

“當年他並沒有死……”

“他……仍在世間?”

“就是新近歸附‘衛道會’的那老秀才!”

“啊!太出人意外了!”

“空穀蘭蘇媛”語不成聲地道:“你……把他怎樣了?”

徐文冷冷地道:“我沒有殺他,他還活著,現在‘衛道會’中。”

“是真的?”

“這沒有說謊的必要。”

“你怎知他是血洗‘七星堡’的凶手?”

“他本人自己承認的。”

“空穀蘭蘇媛”淚水盈眶,似乎這太過於意外的喜訊使她激動得不勝負荷。她倒回椅中,喘息有聲。有頃,忽又站了起來,顫聲向蔣尉民道:“這些年來,多承義兄收留,大思不言謝,今世不能報答,來世定當結草銜環……”

蔣尉民驚聲道:“義妹,你說這話……”

“小妹就此告辭!”

“你要去哪裏?”

“找魏漢文!”

“義妹,冷靜些,凡事從長計議……”

“小妹方寸已亂,一刻也不能留了!”

小寶上前牽住她的衣角,悲聲道:“您不要小寶了?

“空穀蘭蘇媛”淚流滿麵地道:“寶兒,我們再見了你大了,有姐姐和父親會陪伴你!”

“你不能不走嗎?”

“是的,我必須走!”

蔣明珠也淒然下淚,道:“義母真的一刻也不能留了?”

“明珠,我該走了……”

徐文手足無措,不知該說什麽好。事實上他什麽也不能說。

蔣尉民黯然道:“義妹,多年相處,有若一家人,小寶是你一手撫養大的,我不知該如何感謝你。不過,有句話我想說……”

“義兄有何指教,但清明言。”

“冤家直解不宜結,當義妹與漢文兄重圓之後,可否放棄……”

“義兄,你知道這是辦不到的!”

蔣尉民望了徐文一眼,接著道:“義妹,往者已矣……”

“空穀蘭蘇媛”淒厲地一笑道:“我已是殘花敗柳之身,怎能談得上與漢文破鏡重圓……他既然活著,我不能不去與他謀上一麵,此後……唉!義兄,明珠,小寶,我走了!”

聲落,甩開了小寶牽衣的手,電奔而去。

小寶在抽泣!

明珠在垂淚!

蔣尉民頓足長歎!

徐文麵色鐵青,瞪目無語。

場麵陷入一片難以言喻的複雜氣氛中。

蔣尉民突地一拉寶兒的手,道:“‘五方教’爪牙可能尚未撤離,走,送你義母一程!”

父子倆疾步離去。蔣尉民臨去深深地望了徐文一眼室中,剩下了徐文與蔣明珠相對。

蔣尉民臨去的那一眼,是一種暗示。徐文心中雪亮所謂送“空穀蘭蘇媛”一程,隻是藉口,目的是給徐文與蔣明珠單獨晤談的機會,因為在“鬼湖”時,徐文曾答應親自向蔣明珠解釋關於終身之事。

他有些惶然無主,如何啟齒呢?

醜媳婦難免見公婆,這問題勢必談清楚不可。

徐文硬起頭皮道:“世妹,愚兄有幾句不知進退的話……”

說了一半,頓住了,他不知該如何接下去。

蔣明珠沒有抬頭,羞怯怯地道:“世死有話坦講無妨!”

“承賢妹錯愛,愚兄衷心銘感,但以一身恩仇牽纏將來的遭遇如何,未可逆料,是以希望世妹能諒解,別謀幸福的歸宿……”

蔣明珠募一抬頭,滿目幽怨羞憤之色,冷笑了一聲道:“徐文,我沒有說過非嫁給你不可!”

徐文一窒,麵紅筋漲,說不出話來。

場麵尷尬而冷僵。

蔣明珠拂袖而起,眸中淚光瑩然,姍姍向房外行去徐文想叫住她,但嘴唇僵硬不聽使喚,張口無聲。他知道她芳心的感受,然而他無法向現實妥協。“天台魔姬”情深似海,義重如山,他說什麽也不能辜負她。

事無兩全之道,他深長地歎了一口氣。

“賢侄,談得如何?”

蔣尉民跨步入室,但卻不見小寶隨行,看來被支開了。

徐文苦苦一笑道:“世妹不諒解!”

蔣尉民眉頭一蹙,道:“她表麵溫馴,但個性很強,我這做父親的無法說服她。然終身大事,非同兒戲,希望賢侄能再加考慮!”

徐文無可奈何地道:“小侄會好好考慮!”

蔣明珠再度出現,粉腮冷得如罩寒霜,幽幽地道:“爹,何必強人所難……”

蔣尉民溫和地道:“明珠,別太任性!”

“爹,女兒並非低三下四之輩,他要黃師兄送回翠玉耳墜,便已表明了態度……”

“立身武林,本有許多不為人道的難處。”

“女兒不想再提此事!”

徐文訕訕地道:“世妹,愚兄負疚良深……”

“不必,世兄忒謙了。”

蔣尉民一擺手道:“到此為止,別說了,用飯吧!”

徐文處在這尷尬的局麵下,本待辭去,但又覺不妥,這樣將表示不夠氣度,同時雙方的關係不能也不會斷絕,如果拂袖一走,以後見麵將更難堪,而且對方父女對自己的情義豈能抹煞。

當下點了頭,隨著離房。

這地下室重門疊戶,布置得十分考究,充分顯示蔣尉民的匠心經營。

到了別室,酒菜早已齊備,雖非山珍海味,但也十分精致。

席間的空氣十分沉悶,彼此都很少說話,連小寶也緘口了,倒是蔣尉民東一搭西一搭地說些江湖軼聞,企圖緩和這不調和的氣氛。

徐文無心去聽那些,腦海一直盤旋著如何應付這辣手的問題?

突地

一條人影閃現席前,赫然是一個麵如冠玉的錦衣美少年。

徐文栗喝一聲:“五方使者!”

陡地離席而起。

錦衣少年向蔣尉民恭施一禮,道:“見過師父!”

徐文一聽對方聲音,不由大感赧然,來的是“閃電客”黃明。他實在弄不清楚黃明的真正麵目到底是什麽,這一對難師難徒,作風完全一樣,化身無數。

黃明先向蔣明珠與小寶問了好,才轉向徐文道:“賢弟,‘鬼湖’之行辛苦了!”

徐文一側身道:“沒什麽。大哥,坐下喝一杯,慢慢再談。”

“對不起,我沒時間。”

蔣尉民沉重地道:“情況進展如何?”

“尚無頭緒,不過……”

“怎麽樣?”

“有一點十分可疑!”

“對方易容之術。似與本門同源……”

“這不足為奇,天下三大派易容之術,大同小異,主要是揭穿對方麵目,或探出對方出身來曆。”

“實在很棘手,對方老奸巨滑,弟子以使者身分,尚無法在總壇內暢行。”

“棘手也得辦。”

“是的。”

徐文聽出端倪來了,黃明在自己赴“鬼湖”之前,所謂要辦的急事,原來是到“五方教”中臥底。蔣尉民所謂的一著棋,大概也就是指此而言了。

當下插口道:“大哥現在是‘五方使者’?”

“不錯!”

“身分不低,大哥真有能耐……”

黃明以手指麵道:“完全憑這副麵孔。”

徐文訝然道:“此話怎講?”

“‘五方教’遴選使者的條件第一是人才好,第二是年紀輕,第三才是武功。”

“哦!不過,哪裏去找這麽多年青高手?”

“隻要根基好,由教主親授武功,一月速成。”

“大哥至今尚不知教主的真麵目?”

“不知道。我想恐怕沒有幾人知道,連高地位的人在內。”

“何故如此神秘?”

“這便是正與邪的分野。正派人士,講的是光明磊落;邪門人物,隻求目的,不擇手段,處處講詭秘、奸詐。”

“小弟提供大哥一點線索!”

“‘五方教主’便是曾對小弟下過手,以詭計奪‘佛心’的‘過路人’!”

“好!”

蔣尉民接言道:“小子,別多呆敗露馬腳,有什麽事趕快說完上路吧。”

黃明目注徐文道:“是關於賢弟的!”

徐文一震,道:“關於小弟?”

黃明期期艾艾地道:“是的……”

“什麽事?”

“你先看看這個再說。”

說完,遞過一個紙包。徐文驚疑地接了過來,打了開來,俊麵登時大變,雙手開始發顫,一種不祥的預感爬上心頭。

紙裏包著的,是一綹烏溜溜的青絲。

“大哥……這……怎麽回事?”

黃明以黯然的聲調道:“是‘天台魔姬’送給賢弟的!”

徐文身形晃了兩晃,栗聲道:“她……送給我?”

“是的!”

“大哥見到她了?”

“嗯!”

“她……好嗎?”

黃明目光一垂,淒然道:“賢弟,她……死了!”

徐文恍若被焦雷轟頂,“砰”地一聲坐回椅上,麵上的肌肉起了急遽的抽搐,雙目如鈴,眼珠似要脫眶而出,歇斯底裏地叫道:“她……死了!”

蔣尉民、蔣明珠、寶兒,無不麵上失色。

黃明上前,用手撫著徐文的肩頭,聲音中充滿同情地道:‘資弟,人死不能複生,你該節哀順變!”

徐文陡地站起身來,一把捉住黃明的手腕,厲聲道:“她是如何死的?”

由於過分激動,用力過猛,黃明痛得做牙咧嘴,苦著臉道:“她是自殺的!”

“自殺,為什麽?”

“因為她的身體已經為‘五方教主’玷汙!”

徐文狂吼一聲;“該殺!”

目眥盡裂,血水,淚水,順臉頰而下,那份慘厲悲憤之情,令人不敢直視。

黃明手腕被捏,“哎喲”出聲,徐文似有所覺,趕忙鬆了手。

蔣明珠螓首直垂到胸前,寶兒小口合不攏來,稚氣的臉上,也塗上了激憤之色。

蔣尉民長歎了一聲道:“賢侄,冷靜些!”

徐文顫抖的手,捧著那綹發絲,淚流如泉。

他的心,在刹那間被殘酷的現實撕碎了,靈魂像是被活生生地剝離了軀殼。過度的悲憤,使他的腦海呈現麻木的空白。

情未酬!

恩未報!

她竟然死了,而且是死在屈辱之中,她能瞑目嗎?

一綹青絲,代表了萬千情意。她死了,留在愛人心裏的,隻有這一點。她唯一期望的,是與他結發,而他也自誓不辜負她,然而,一切都幻滅了。她懷著多深的恨、多大的痛苦而結束了如花似錦的生命!

空氣,死寂的悲慘。

這一刻,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久久,徐文木然抬頭嘶聲向黃明道:“大哥,經過的詳情如何?”

黃明以低沉的聲音應道:“數天前,恰值教主外出我第一次被派中院警戒,設法弄醉了同伴,摸入內院,聽見一個女子悲切的哭聲,一看,竟然是她……”

“以後呢?”

“我表明了身分。於是她剪下了青絲,交給我,說‘寄語郎君,今生不成連理,但求來生結為並蒂……’”

“她還說什麽?”

“‘請你珍重。這綹青絲,算是留給你的唯一遺物。’並且說,她的心雖死不變,那一份情,將伴她進入墳墓。然後,她……自斷心脈而亡!”

徐文眼角又滲出了淚,瘋狂地吼道:“你沒有阻止她自殺?”

“她說,齷齪之身,不足殘存。她之所以偷生,就是等待機會訊息。她望你為她師徒報仇!”

“我說你為何不阻止她?”

“來不及了!”

“你自私!”

黃明噔地退了一步,激動地道:“賢弟何出此言,愚兄是這樣的人麽?”

徐文一句話出口,覺得木妥,這對黃明與蔣尉民父女,是一種人格上的侮辱,但要收回,已來不及了。

但,這一絲侮意,隨即又被無邊的悲憤所掩去,淒厲地道:“你明知她會走這條路,為什麽來不及?”

黃明發急道;“賢弟,要愚兄剖心相示麽?”

“用不著!”

“賢弟我知道你此刻的心情,我不怪你……”

徐文咬了咬牙,道;“她的遺體呢?”

“埋葬了。”

“葬在何處?”

“總壇之後的林中。”

“總壇在何處?”

“嵩山後峰第三道洞口,有三株虯鬆品字排列,入澗,通過一個山洞,便到了。”

蔣尉民黯然道:“賢侄,我心裏也很難過,沒有什麽好說,隻希望你冷靜。

‘天台魔姬’很不幸,但武林中比她遭遇更慘的所在多是。”

徐文木然地點了點頭,仍注視著黃明道:“大哥,可有家父母的消息?”

黃明瞠目道:“令尊也在該教之中?”

“是的,‘五方教主’親口透露。”

“我回去後,盡力探查就是。”

蔣尉民一揮手道:“你可以走了,別誤了大事!”

“是的。”

黃明先向他師父行了禮,然後誠摯地向徐文道:“賢弟,你責備得是,我該早防她這-

步的,但沒有防到,這一點,愚兄將負疚終生。不過,請賢弟諒解,愚兄決非有意坐視這悲劇發生!”

“大哥言重了!”

“我走了,你珍重,愚兄將以行動來贖罪……”

“大哥這一說,小弟無地自容了。”

“再見了!”

話聲中,轉身疾掠而去。

蔣明珠到此才開了口,以異樣的音調道:“世兄對‘天台魔姬’用情很深?”

徐文瞟了她一眼,泫然欲泣地道:“我受之於她的太多,而我卻絲毫也沒有報答過她……”

“她很愛你?”

“是的。無言的愛,完全奉獻的愛,犧牲自我的愛。而我起先對她不屑,以後,我發覺了她的不平凡,可是……唉!一切都完了,遲了!她不該死的,她……為什麽要這樣?即使她被惡魔玷汙了,她的靈魂仍是聖潔的,我豈會計較這些……”

“她能得到你如此的愛,雖死也當瞑目了!”

“世妹,她不知道的,她不知道我……的心,我沒有向她表示過,她隻是片麵地愛我。

我們最後一次分手並不愉快,誰知……一別永訣……”

徐文用手絞扭自己的頭發,希望藉肉體的痛苦,減輕些心靈的負荷。

蔣明珠芳心有些酸楚,她又何嚐不是癡心地愛他!

“世妹,沒有她我不會活到今天!”

“為什麽?”

“第一次,我被‘五方教主’冒充家父形象下毒手,她用她的血救了我……””

“血?”

“是的。她曾服食過‘石龍血漿’,血中含有護生聖品,因此之故,我無數次死而複生……”

“啊!”

“啊!”

蔣尉民父母驚呼出聲,這的確是武林中前所未聞的珍聞。蔣尉民見多識廣,“石龍血漿”為何物,他當然知道,不禁連連點頭,充滿諒解與同情地道:“賢侄,我完全明白你的心情了!”

蔣明珠也深受感動,但女孩麵薄,同時也喜歡矜持所以沒有作聲,但那心意,已從麵上的表情流露了出來

徐文激憤的非止一端,父母被質,愛人受辱而死,罪魁禍首,卻是本門叛徒,這使他有口難言。

“世叔,小侄想立即告辭……”

“你到何處去?”

“‘五方教’總壇!”

“何不謀而後動?”

“小侄分秒難耐!”

“‘五方教’高手如雲,賢侄隻身闖虎穴……”

“小侄自會小心在意。”

“好吧!我與你一道……”

“不!”

徐文斷然地一搖頭。

驀在此刻

一條人影蹌踉奔入,“砰”地一聲,栽倒地上,血從地麵漫了開來。小寶尖叫一聲,蔣尉民父女與徐文無不大驚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