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媽媽本就行動不便,打下去的力道又過猛,以至於自己身子失衡,一頭栽下了樓梯。嚇得陶瑤母女尖叫著躲開,喬媽媽的人她倆中間衝撞下去,直接滾到了樓底下。

“媽!”喬佳寧的叫聲淒厲,跌跌撞撞地往下跑,樓少東也不放心地跟了下去。

喬可遇這時已經推開擋在自己麵前的皇甫曜,也正看到喬媽媽滾下去的人影。

“媽——”她喊著便也要往下衝。

皇甫曜回頭掃了一眼樓下的狀況,及時伸手拽住她,錮住她的身子,說:“冷靜點。”她還懷著孩子呢,這樣也跌下去可怎麽辦。

喬可遇卻不管,用力推開他的手,朝著樓下跑下去,所幸並沒有跌倒。

這時喬佳寧已經到了喬媽媽身邊,她將喬媽媽扶起來,看到她滿頭滿臉的血。樓梯的最後一級台階以及下現在的地毯上都淌著鮮紅,鼻腔溢滿滿滿的血腥味。

“媽?”喬佳寧擔心地叫著。

樓少東一看這情況,馬上掏出手機打電話叫了救護車。

“媽,你沒事吧?”喬可遇也趕過來蹲下身子,手搭在母親胳膊幫忙撐著。

喬媽媽看到喬可遇時幽幽轉醒,拚著一口氣將她推開,費力卻又固執地罵道:“我沒有你這樣的女兒!”她摔得也真不輕,所以聲音很虛,但是態度堅決。

“要我說這也不能怪你的女兒。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她身上流著你那麽**的血,不被人包養做情婦才怪。”陶母見喬媽媽滿臉是血居然還有力氣推開自己的女兒,遂即鬆了口氣,嗤笑道。

多年來的積怨,讓陶母在看到喬媽媽這刻的狼狽時,終於找到痛快的基點。身體流竄的興奮因子超越了理智,根本忘了顧及樓少東和皇甫曜在場。

喬媽媽摔得頭部暈眩,抬眸對上陶母得意而睥睨的目光,那眼中的諷刺直逼得自己胸口窒息,一股氣齊聚在胸膛內無法散去,令她難受異常。

喬媽媽想到多年前的自己,初次見陶母時,她也是這樣雍容華貴,優雅高傲。身懷佳寧的自己卻挺著個大肚子,雖然挽在陶紹明的身側,卻是與她相形見拙。

是啊,那個時候她多單純,那樣相信陶紹明,堅信著他們之間的愛情無堅不摧。所以陶母看著自己的眼神即便充滿挑釁,她都未曾放在心上。

也怪她傻,隻想著結婚時大著肚子不漂亮,家裏又民風保守,所以便將婚期一拖再拖,拖到了喬佳寧出生,卻給了陶紹明出軌的機會。

女人在這種事上總是最傻的,外麵已經傳得沸沸揚揚,她卻是直到這個女人找上門,拿著支票甩到她臉上時才知道的。

那天,陶母說讓她拿著錢乖乖滾後,便離開了他們租賃的房子。而她呆呆地坐在家裏等著陶紹明回來,因為她始終不肯相信,這個質樸老實的男人會負了自己,所以一直心存著微弱的希冀等待。可是日落西山,夜幕降臨,她始終沒有等到。

忘了關的電視上播放著他與陶母的婚訊,她才徹底的崩潰掉,將房間裏的東西都砸了。那些吵雜的聲音驚醒了才兩個月大的喬佳寧,孩子的啼哭與女人的絕望充斥著在小小的公寓裏。

當年的自己也是有骨氣的,發泄過後,她抱著孩子離開那個租賃的房子,未曾帶走那裏的任何東西,包括陶母送來的支票。

她就這樣消失在了陶紹明的世界裏,但是一個未婚生子,又出身淳樸農村,沒有背景支撐的女人,帶著一個嬰孩是很難存活下去的。她曾多次撐不下去想要回家,可是想到父母期許的目光,她又沒臉回去。

直到一年後,她背著孩子在小飯攤上打工的時候,手拿著變了色的髒汙抹布,差點撞到了陶紹明身上。

“對不起,對不起。”她連忙道著歉,不經意的抬眼,兩人相望而怔楞住。

明明是他虧欠自己的,她卻在看到他後拔腿就跑,為了躲他跑了兩條街。當然,陶紹明還是追上了她。

他著急地解釋自己與陶母的婚姻,他也是出身貧苦,家中還有三個幼小的姐妹兄弟,加上母親重病,自己實在無力再撫養一個孩子,所以才選擇和陶母結婚。

那天的夕陽泣血般的映著他們站立的樓身,她背上的佳寧因為饑餓哭得撕心裂肺。

她已經忘了自己怎麽又回到陶紹明身邊的,也許走投無路,也許自己再也撐不下去,當溫飽都成了問題,最後的道德底線便被衝破。

她知道這樣不對,但是陶紹明又以愛情為名網住了自己,她不計較名份,愚蠢的又替他生下了第二個女兒喬可遇。然後陶母抱著陶瑤找上門,直到那一刻她才知道,所謂的愛情不過隻是場騙局。

這時候的陶紹明已經掌控了陶母家裏的企業,在經營中不但擴大了公司版圖,接近權力核心。自此更換了企業名稱,易名為:陶氏建築,也是象征他掌權的開始。

喬媽媽要離去,他幹脆撕開麵具,威脅地說,沒有他,喬媽媽與喬氏姐妹倆都會餓死。甚至不惜拿鄉下的父親、母親作為要挾。

直到十年前的一天,喬媽媽受不了陶母的侮辱,選擇在家裏自殺未遂,陶紹明看她去意絕決,也被外麵的花花世界所迷,便由了她去。

喬媽媽這才脫離這段荒唐了十幾年的愛戀與人生,她離開龍灣的時候,陶母笑得那般得意。喬媽媽想到對陶紹明身邊十幾年,幾乎天天受盡陶母雇人上門的辱罵。

她曾對陶母發過誓,這輩子都不會再讓陶母看笑話,一定要讓女兒清清白白做人。不一定過得比陶家過得好,但一定要挺直了腰身。

但是女人年輕時犯了錯,難道一輩子都得不到救贖嗎?為什麽女兒又走了這條路,為什麽這般不堪的一麵,又偏偏在陶母麵前揭露?

此時的陶母就站在台階上,張狂地睥睨著自己。她的眼神好像就在說,看吧,你就是賤,你生出來的女兒也是賤的,隻配給人包養。

那眼神裏冰冷的諷刺,如同一把把鋒利的刀子,一寸寸地割著她的心,她的肉。

她又想起住在龍灣的日子,那些指指點點的目光,那些難聽的侮罵。冬天裏還有人用髒水潑到自己身上,迎著寒風,冰冷徹骨的厲害。

她環抱住自己瘦弱的身子,已經看不清眼前的影像,好像有人在哭泣,有人使勁地搖著自己,耳邊是誰在喝斥與咆哮。

是爸爸失望的吼叫,還是媽媽的哭泣,亦或是陶紹明在耳邊的那些呢喃低語。她想看得更清楚些,眼睛吃力地睜開一條縫,然後映進喬可遇淌著淚水的臉。

她一直是個乖巧又善解人意的好女兒,沒有佳寧好強,看似沒有脾氣,其實很倔強。佳寧不在的這些年裏,多虧了還有她在身邊,不然她都不知道怎麽撐下去。

“若不是為了你,她用得著這麽作踐自己!”很遙遠很遙遠又模糊的一句話竄進腦子裏。

她突然明白過來,明白了女兒為什麽會走這條路,全是為了自己,沒用的自己呀……

“媽?”喬可遇手撐著她的身子,眼裏淌著淚水,擔憂地看著自己。

她慢慢伸出手來,碰觸到女兒的臉頰,手上的鮮血沾染上喬可遇的臉,指尖帶著微微的顫意。

“可遇,是媽對不起你。”她從前不是不懂,隻是心存僥幸,才害了女兒越陷越深。

“媽,沒有,不是的,不是……”喬可遇握著她放在自己臉側的手,搖著頭已經泣不成聲。

喬媽媽的眼睛卻透過她,看著不明名的遠處,眸子漸漸變得空洞,沒有焦距。她回攥著喬可遇的手說:“媽走了,媽再也不會拖累你。”

再也不會成為你的顧及,所以女兒啊,你要活得清白一點。人活著要挺直了腰板,別再像媽媽一樣,一把年紀了,到現在走到哪裏還在被人戳著脊梁骨。

喬可遇感覺到她抓著自己的力道鬆下去,一點點從自己的掌心滑落,垂到了地上。

“媽!”她淒厲地哭喊,害怕地搖著她的身子:“媽,媽,你別嚇我,你看看我,看看我。”淚水淌下來,全部流進了嘴巴裏,又鹹又澀。

周遭又混亂起來,聲音十分的吵雜。

喬媽媽聽到女兒的哭喊,很想睜開眼睛再看看她,很想安慰,很想對她笑著說自己沒事,不用擔心。但是她累了,過去二十多年都活得太累,眼皮沉重的厲害,隻想這樣的好好睡一覺。

意識之外,皇甫曜已經讓保安將陶瑤等三人拖了出去,圍觀的人也清了,但救護車仍沒有來。樓少東顧著小嘉,而他隻能站在那裏看著失控的喬可遇,從來沒有這樣無措。

喬可遇害怕地搖著母親的身子,眼淚一直不受控製地往外淌。

喬媽媽卻不再有反應,隻有額頭的血還在不斷地往外淌,喬佳寧撕了自己的衣服幫她擦拭,可是越染越多,弄得自己滿手滿身都是。

喬媽媽本來因為喜慶而穿的梅紅色上衣,如今與這片血色連成一片,異常鮮紅的刺目。

大廳裏突然傳來雜遝淩亂的腳步聲,幾個醫護人員抬著單架衝過來,衝開了樓少東與皇甫曜,衝開了喬可遇與喬佳寧,圍著喬媽媽施行搶救。

喬可遇被推坐在地上,就在那裏楞楞地看著醫護人員忙碌,然後看著他們將媽媽抬上單架,快步往外趕去。

喬佳寧尚有理智,還知道隨著擔架跑過去,手一直攥著喬媽媽的手。安慰著說:“沒事的,沒事的,媽……”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還是說給喬媽媽聽的。

喬可遇這時才回過神來,從地上爬起來就要追上去。

“隻能有一名家屬陪同,我們開車去。”手被皇甫曜拉住,他的臉色也很凝重。

不待喬可遇反應,他已經拉著她往外走。

喬可遇現在已經完全沒了思考能力,隻有眼淚一直啪啪地往下掉。跟隨著皇甫曜的腳步去了停車場,任由他給自己糸上安全帶。

他的手還沒有收回來,就被她抓住:“皇甫曜……”她叫著他,蓄滿淚水的眼睛仿佛包含許多語言,卻說不出來。隻有一抹乞求壓住了所有情緒,乞求他快一點,深恐自己來不及。

到底來不及什麽?她卻不敢深想,眼前隻有母親手臂垂下去的模樣,還有蒼白的臉上淌下來的刺目鮮紅的血,這些都令她恐懼,恐懼的渾身發抖。

皇甫曜看著她的淚眼朦朧,臉上流露出極端的不安與脆弱,他將她抱進懷裏,手拍了拍她的背脊安慰:“不會有事的,絕對不會有事。”

現在無關是誰的,此刻她需要一個溫暖寬闊的懷抱容納自己,需要這聲安慰,更需要勇氣。

皇甫曜等她情緒好一點,這才慢慢放開她,銀灰色的柯尼賽格開出去,二十分鍾不到,便飛速而平穩地趕到了醫院,但是對於他們來說還是太久。

車子吱地一聲停在醫院大樓門口,兩人下車,喬可遇已經慌不擇路,若非皇甫曜帶著,恐怕連搶救室都找不到。

他們過去的時候,喬媽媽已經被送進了搶救室裏,喬佳寧獨自坐在外麵的塑料椅上等待。聽到腳步聲轉過頭來,看到趕來的皇甫曜與喬可遇。

“姐。”喬可遇喊了一聲。

“嗯。”喬佳寧應了一聲,很壓抑。盡管嗓子幹痛的厲害,但是並沒有哭,臉色難看異常,那樣子也是在強撐著。

她也不敢哭,不敢告訴喬可遇,自己剛剛已經簽了病危通知書。醫生告訴自己,喬媽媽前不久做的腦部腫瘤手術複發,裏麵有個小腫瘤被摔破,很可能搶救不過來。

不過她不相信,她離開了媽媽三年,她們母女三人才剛剛團聚。這麽多年來才她們家的情況才剛剛好轉,終於要守得雲開見月明,她不相信她的媽媽就會這樣離去。

媽,你一定不舍得我們對不對?

手術室的燈一直亮著,樓少東將小嘉托給別人照顧,四個人便都在外麵安靜地等待。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燈終於熄了,手術室的門被人打開。

“醫生,我媽怎麽樣了?”喬佳寧第一個衝上去,其它人也眼巴巴地望著門口做手術的主治醫生,屏著呼吸在等答案。

“手術就目前來說還算成功,病人暫時是救過來了,不過還要觀察,能不能渡過危險期還很難說。”那醫生摘了口罩,臉色有些凝重。

但是對於他們來說,喬媽媽還活著,這便足以令他們鬆了口氣。姐妹倆互攥著手對望了一眼,都高興的眼裏蓄滿淚水,樓少東與皇甫曜臉上緊繃的線條也放鬆了一些。

喬媽媽被轉入加護病房,裏麵隻允許一個家屬陪同,喬可遇有身孕,考慮到她不能勞累,自然是喬佳寧進去陪護。而他們隻能站在外麵,透過觀察室的玻璃看到裏麵的情況。

現在的喬媽媽還沒有醒過來,眼睛緊闔著,瘦弱的身子上插滿了各種醫用儀器的管子。床頭的點滴架子上,一瓶又瓶的藥液都沒有斷過。如果不是那些儀器上波動的數據,他們甚至無從感覺生命的跡象。

喬佳寧在裏麵守了很久,換好藥液出來,看到喬可遇還站在那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喬媽媽。

“可遇,你身體不好,還是先回去休息吧。”喬佳寧勸。

她還懷著孕呢,這折騰了一夜,再不休息,肯定是受不住的。

“我再等會。”她說著,眼睛沒離開過喬媽媽。心裏想著,說不定再等會媽媽便會醒過來。

“醫生說媽媽不會那麽快醒的,你還是趕緊回去休息吧。萬一明天醒過來,你又累倒了怎麽辦?不是更讓媽媽擔心嗎?”喬佳寧盡管已經身心俱疲,便是仍然勸著。

喬可遇聽了麵色猶豫,仍然將目光投到母親的臉上,不願離去。

“聽話,趕緊去休息吧。還要收拾一些換洗的衣服帶過來,我還指著你明天替我呢,總不能都一直幹耗著。”喬佳寧推了推她。

“好,我明天會早點過來。”喬可遇聽她這樣說,還是答應了。

站在門口的皇甫曜也總算鬆了口氣,帶著她離開。

喬佳寧目送著他們,其實也看不懂,他們的關糸到底是什麽樣的。

一隻手臂伸過來摟住她的腰身,溫暖的胸膛支撐著疲累的她,喬佳寧將頭枕在樓少東懷裏。

彼時的喬可遇跟著皇甫曜出了住院部的大樓,夜裏的寒風凜冽地吹過來,讓她不自覺地打了寒顫。

皇甫曜轉頭,動手幫她攏了攏羽絨服,牽著她的手慢慢走進車裏。

兩人都沒說話,車子在夜幕裏行駛。

“皇甫曜,送我回家吧。”她需要給媽媽整理些換洗的衣服。

皇甫曜看了她一眼,她盯著前麵的路況,臉上卻沒什麽表情。皇甫曜沒出聲,調轉車頭,將車子開回錦繡花園。

老舊的社區車道,坑坑窪窪的,皇甫曜幹脆將車停了。喬可遇推門下車,皇甫曜便跟在後麵。

兩人一前一後進往喬可遇家裏走,她掏出鑰匙進了門,皇甫曜也沉默地跟進去。

喬可遇這時候顯得分外理智,她先去媽媽房間收拾了幾件衣服,然後簡單的洗漱後,裹上被子上床睡覺。她知道她需要充足的睡眠,這樣明天才有精神照顧媽媽。

皇甫曜看著她表現的冷靜,卻知道她的神經此時繃得很緊,隨時都可能繃斷。

關於錄音的事,她還沒有問,自己更不想分散她的注意力,現在還不是解釋的時候,隻能陪著她拖下去,看看喬媽媽的情況再說。

喬可遇這一夜睡得並不安穩,一整晚都在做夢,許多影子都在眼前晃來晃去,卻又混亂的不知道夢到了什麽。

窗外的第一縷陽光射進來的時候,她便已經醒了。頭特別的疼,眼睛也幹澀的厲害。看看表時間已經差不多,便勉強著自己起床。

四肢沉得要命,像被重物碾過似的。

“醒了?”皇甫曜問。

她點點頭,也沒問他這麽早怎麽還在自己家裏,是昨晚沒離開,還是今早趕過來的,她都沒有什麽心思。

“喬小姐,早飯已經準備好,趕緊吃點吧。”蘭嫂從她家小廚房裏出來,茶幾上擺滿了吃的東西。

她雖然沒有食欲,但還是坐下來勉強吃了點。隻是放在嘴裏的食物味同嚼蠟,一碗粥沒有喝完便又跑到洗手間裏吐起來。

最近幾天,她的孕吐已經不那麽嚴重了。這會兒皇甫曜見她趴在馬桶上,仿佛要將心肝肺都吐出來的虛脫模樣,尤其是那瘦弱的雙肩抖動,便沒來由的讓他心疼。

“小喬兒……”有些話到了嘴邊,卻不知道該說什麽,或許現在說什麽都是蒼白的。

喬可遇垂著頭搖了搖,現在什麽也不想聽,抽了紙巾擦掉臉上的鼻涕眼淚。站起來說:“我去醫院看看媽媽。”經過一夜,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她現在隻關心媽媽的安危,其它的事都沒有心思理會,說完便越過他出了衛生間。

皇甫曜聞言,含在嘴邊的安慰與解釋又都吞了回去。喬媽媽沒有脫離危險之前,現在說什麽都顯得多餘。

蘭嫂將事先準備好的早餐盛好,放在保溫的飯盒裏讓喬可遇帶著,皇甫曜早飯也沒怎麽吃,便載她去了醫院。

但是喬媽媽還是沒有轉醒的跡象,整個病房裏都死氣沉沉的。喬佳寧守了一夜也撐不住,喬可遇換她回去休息。

這樣又是一天過去,喬媽媽仍然沒有半點動靜。醫生說喬媽媽意誌裏薄弱,根本沒有求生的意識,他們隻能盡力而為。

其實如果病人在24小時內不能轉醒,會非常危險。但是這句話,因為皇甫曜事先交待過,他們顧及喬可遇都沒有說。

晚上喬佳寧來換班,喬可遇回到家倒頭就睡。

這天晚上做了許多的夢,夢到小時候媽媽帶著自己在院子裏玩秋千,手拉著自己和姐姐去買新衣服,周末去公園放風箏等等等等,好多好多的事。

但是美好的畫麵一轉,定格在媽媽抖著身子摟抱著自己和姐姐,看著那些女人在家裏砸東西的情景。喬可遇每次都瞪大了眼睛,透過母親發抖的肩頭看過去,每一次都是那些尖利的話語,女人卻不相同。

漸漸的她在長大,她記得某個周末的上午,她在陽台晾衣服時,看到媽媽拖著早餐車回來,臨近中午,她還穿著臃腫的灰色羽絨服,背著陽光的滄桑而單薄的身影,刻著皺紋的臉上帶著滿臉風霜。

母親將早餐車鎖在樓下,抬眸的時候與她的眸子對上。

她知道媽媽每天淩晨3點起床,一直到臨近中午才能回來。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手上都帶著凍傷,腿到了冬天便疼的厲害。隻為了供起賺取一家的生活費,供自己與姐姐上學,她一直咬牙強忍著。

喬可遇看著看著,眼裏便蓄滿心疼的淚水,模糊了那張容顏。

“你們姐妹倆記著,一定要清清白白做個女人,不要像媽一樣,讓人戳著脊梁骨過日子,這一輩子過得都太屈,也太累。這樣,媽媽受再多的苦,遭再多的罪都是值得。”

母親曾經的話一字一句,清晰地傳進她的耳朵裏,就像最後的叮嚀。她拚命地搖著頭,眼淚掉得更凶,她不知道在害怕什麽,但是她不敢出聲,不敢應,深怕應了這一聲,便什麽也抓不住。

“可遇,愛惜自己。”樓下的母親明明離自己那麽遠,她的聲音卻像回蕩在耳邊一樣。

她突然害怕,著急地說:“媽,你等等我,等等我。”她還有許多話要說,需要解釋,所以等等她,等她解釋清楚。

但是她從樓道裏急急地跑出來的時候,卻發現喬媽媽和那輛早餐車已經不見了。整個社區裏都很靜,沒有人影,沒有風動,似乎一切都在靜止。

隻有她呆呆地站在那裏,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她一個人。

“可遇,記得愛惜自己。”喬媽媽的話回蕩在空氣裏,漸漸地飄散。卻讓她恐懼,因為恐懼地意識到,現在自己已經辜負了這份期望。

“媽——”**的喬可遇突然心驚地坐起來,睜開眼睛,映進了卻是一截銀灰色布料。

她眨眨眼睛,才從夢境中回過神來。

此時的皇甫曜身子就半俯在床頭,手輕輕拍著喬可遇的背部,她的臉正埋在他的胸前,所以可以聞到那股熟悉的冷薔薇氣息。

“醒了?”皇甫曜問著直起身,觀察著她的神色問。

夢裏的她一直在叫著媽媽慟哭,他知道她所有的擔心,壓抑的情緒都在夢裏釋放。

喬可遇搖搖頭,心裏那股餘悸還沒壓下去,家裏的電話鈴聲便突兀地響起來。

她下意識地看了皇甫曜一眼,心裏突然湧起不好的預感。

皇甫曜也是,因為現在淩晨3點,一般人不會這個時候往家裏打電話。

他起身要出去接,喬可遇搭在他手臂上的手卻驟然收緊:“我自己去。”她的聲音明明在顫,卻在堅持。

電話鈴聲持續了許久,卻一直沒有斷,直到她略顯吃力地走過去,抓起話筒:“喂?”她小心翼翼地應。

“可遇,快來醫院,媽在搶救室。”話筒裏傳來喬佳寧的聲音,盡管在極力克製,卻仍能聽出顫音,已經失了平時的冷靜。

喬可遇心裏那股不好的預感得到證實,隻覺得渾身冰涼,話筒咚地一聲從手裏滑落。

“怎麽了?”皇甫曜被她的反應嚇到。

喬可遇仿佛這才回神,馬上抓著他手臂說:“快,我要去醫院,醫院。”

皇甫曜也意識到情況嚴重,便沒有再問,手忙腳亂地幫她套上羽絨服,便急急地趕往醫院。

他們到的時候,手術室的燈剛好滅。腳步還沒走到,就聽到門內走出來的人醫生宣布:“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聲音盡管凝重,但是已經見慣了生死,所以仍然顯得有些麻木。

但是沒有人能習慣親人的離去,連接受都接受不了。守在手術室外幾個小時的喬佳寧終於崩潰:“不!你們騙人的,你們昨天還說手術很成功。”她拽著醫生大喊大叫,瘋了般沒有理智。

“佳寧,你冷靜點,冷靜點。”樓少東拽著她,使勁將她摟在懷裏。

她有多痛,他懂。

但是喬佳寧已經冷靜不下來,壓抑了一個晚上的情緒終於爆發。因為此刻那個躺在裏麵,那個躺在冰冷的手術台上的人是她的媽媽。是千辛萬苦生下自己,養育自己的媽媽,是她愧對了三年,想要好好彌補的、還沒來得及說聲對不起的媽媽。

她還沒來得及好好孝順她,媽媽都還沒有享過兒女福,她怎麽就能這樣走?

相比起喬佳寧的激烈,喬可遇卻是怔住了。她的大腦出現片刻的空白,好像已經失去了所有的理解能力,所以久久地沒想明白醫生那句話的含義。

她臉色怔忡,甚至有些麻木地看著喬佳寧在樓少東的懷裏掙紮,那些哭鬧的影像在眼前晃來晃去,又好像什麽沒有看見、聽見似的。

皇甫曜擔憂地盯著她,卻又有些不敢出聲,深恐一出聲便驚動了她,換來得是更痛的撕心裂肺。

很久很久之後,醫生那句盡力了才回璿進她的腦子裏,方意識到:

媽媽是真的離自己而去了!

心直直沉到了穀底裏去,冰涼寒冷異常。眼前突然暈眩,身子便要栽倒下去,幸好皇甫曜及時攙住了她。

喬可遇隻覺得胸口悶痛得厲害,眼前一片的漆黑。

“喬可遇!喬可遇!”皇甫曜緊張的叫著,但是她已經昏厥過去,什麽也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