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酒鬼有很多種。

一種是喝酒之後胡言亂語,滿街罵人。

一種是喝酒之後狂態畢露,出手殺人。

一種是口吐汙物,狀如死人。

一種是回家打老婆。

丁一不知道自己屬於哪一種。

現在他隻想喝酒。

好像他這輩子什麽也不想幹了,除了喝酒,他不再對任何事情感興趣。

如果有一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叫他不要喝酒,除非一刀殺了他,他也不會停下來。

他很想知道自己喝醉之後會是什麽樣子。

可是他從早上一隻喝到中午,還是沒有醉。

他知道自己沒醉。

因為他還很清醒。

世上有各種各樣的醉態,可是,他不相信他越喝越清醒也是一種醉。

如果這情形也是一種醉,那麽,他情願不醉。

因為人越清醒,痛苦的記憶就越多。

可是現在,丁一想不醉也不行。

他越來越清醒,痛苦的記憶越來越多,他喝酒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酒店裏的人都不喝酒,他們都在看丁一喝酒。

他們不相信,不相信世界上有如此喝不醉的人。

丁一也知道他們在看他喝酒,他很想趴在桌子上,假裝喝醉了,好讓他們心滿意足地回家,可他沒有這樣做。

他沒有趴下。因為他發現對麵角落裏還有一個人在喝酒。

這個人也是從早上就開始喝酒,喝到現在沒有停過。

他沒有趴下,丁一怎麽能趴下呢?

丁一很想知道他是誰,為什麽要喝這麽多酒?

可是丁一並沒有起來問他。

他想他喝醉了趴在桌子上之後再過去問他。

偏偏他就是不醉。

丁一已經留意他好幾次了,他總是目不斜視,他的眼睛除了盯著自己的酒碗,從來不看別的地方。

好像一轉眼,生怕有人會偷走他的酒碗。

丁一越喝越心驚,他很佩服那個人的酒量。

那個人不慌不忙,一碗接一碗地喝。

他的肚子好像大海,怎麽裝也裝不滿。

丁一終於醉了。

他不再堅持。

他知道那個人再喝一天一夜也不會醉,可他卻絕對不行。

所有,他隻有認輸,他趴在了桌子上。

他最後看一眼那人,見那人正將滿滿一碗酒倒入口中。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說道:“不能喝,為什麽要喝這麽多酒?”

丁一明白,這一定是對他說的,可他沒有回答。

那人又說道:“我知道你是誰,可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喝這麽多酒,因為喝酒,並不能幫你解決任何問題。”

丁一終於抬頭。

他看到說話的人正是那個喝不醉的人。

而看他喝酒的人都走了。

酒店裏空蕩蕩。

如果說話的是別人,丁一也許會回答他的話。

但他看清他的臉,又懶懶地趴了下去,喃喃道:“你問我為何喝這麽多酒,那你自己呢?”

“因為我早已喝醉了,身不由己。”

丁一心中一動,但他還是趴了下去,趴在了桌子上。

隻聽那人說道:“你不相信我早已喝醉,那你相不相信我是瞎子?”

“瞎子?”丁一終

於抬頭,道:“你說你是瞎子?”

那人雙眼注視著丁一,點頭道:“世上的瞎子有好多種,我是有眼珠而又看不見的瞎子。”

瞎子說著,笑了起來,接著道:“在瞎子當中,這是最幸運的一種,因為在別人的眼裏,我並不是一個明顯的瞎子。”

“不過瞎子始終是瞎子。”瞎子又道。

丁一仔細看,他果真是個瞎子。

瞎子很矮。他站著隻有丁一坐著這麽高。

丁一望著瞎子的雙目,他發現瞎子的眼中有另外一種光。

丁一微微吃驚,他幾乎不敢再往瞎子的眼裏看。

瞎子道:“瞎子始終是瞎子沒有什麽好看的。”

丁一忽然道:“你是誰?”

瞎子不慌不忙道:“我已經忘了我是誰,我隻記得我是一個瞎子,四十多年來,人家也是這樣叫我的。”

丁一驚訝道:“你已四十多歲?”

“我今年剛好四十五歲。”瞎子笑道:“你不要說我看上去隻有三十五歲。”

丁一道:“我看你隻有三十歲。”

瞎子笑道:“別人說這種話還有理由,可風花劍丁一也這麽說,我就想不通了。”

丁一問道:“為什麽別人可以這麽說?”

瞎子道:“因為別人或許有求於我,因此說這種話來巴結討好我。”

“我為什麽不可以巴結討好你?”

“江湖上隻有別人討好丁一,沒有聽說丁一要討好別人。”

“凡事都有第一次的。”

“想不通……”

“你會想通的。”

瞎子歎了口氣,道:“你果真沒醉。”

丁一道:“醉了就不知道如何討好你了。”

瞎子不低頭,也不仰頭,他一直平視著前方。

他的身上,好像有一股令人畏懼的隨時都會噴射的殺氣。

可他的臉上,始終是平和的,暗淡的。

瞎子突然道:“走!”

丁一道:“到哪裏去?”

瞎子道:“到了就知道了。”

丁一還沒有答應要跟他走,瞎子已經往門外走去。

丁一大聲叫著店小二,他準備付酒錢。

店小二笑著對他說:“這位老爺,你的酒錢剛才那位爺已經付了。”

丁一追上瞎子,問道:“你為什麽要替我付酒錢?”

瞎子走路的時候也不看天,不看地,他總是平視前方。

瞎子頭也不回,還是那句話:“到了就知道了。”

瞎子在前,丁一在後。

丁一以為瞎子會把他帶到一個很遠很偏僻的地方,沒想到他們卻往鎮中熱鬧的地方去。

在眾多的人群中,他們穿過一條長長的小巷。

這條巷子不僅長,而且很窄,陽光照不到巷子裏。

兩邊的牆上爬滿了枯藤,現在是寒春,要是到了暖春的時節,這些枯藤一定會鬱鬱蔥蔥。

他們在巷子裏走了很長時間。

這條巷子,看來瞎子已經熟得不能再熟了。

對於每一個轉彎,瞎子都了如指掌,他連衣服也不會碰到牆角上。

又轉了一個彎,眼前忽然一亮。

原來是到了小巷的盡頭。

前麵一塊很大的空地,再前麵是一件草房。

草房的四周是田野。

下午的陽

光就照在空地、田野和草房。

他們來到草房門前,瞎子道:“到了。”

丁一道:“這是什麽地方?”

瞎子道:“我的家。”

丁一轉身道:“這是你的家,我要走了。”

瞎子道:“你是第一次到瞎子的家,何不看看再走呢?”

就因為瞎子的這句話,丁一才隨瞎子進了草房。

進了草房才知道,瞎子並沒有騙他,他是應該看看瞎子的家。

他從沒看到過誰的家像瞎子的家這樣,收拾得既幹淨,又一塵不染。

丁一進屋就呆住了。

他不相信這是瞎子的家。

瞎子道:“你一定以為這是我收拾的,其實你錯了。”

瞎子在一張椅子上坐下,接道:“你應該看得出來,隻有女人才能夠收拾出這樣的家,天下的男人做不到這樣的。”

丁一本來想看一眼就走的,現在,他卻不想走了,他也在椅子上坐下,道:“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麽要替我付酒錢了吧?”

瞎子道:“因為我有求於你。”

丁一笑道:“你是不是想我替你殺人?”

瞎子點頭道:“風花劍沒有殺不掉的人。”

丁一道:“可我有一個習慣,就是從來不為別人殺人。”

“習慣隻是習慣而已。”瞎子道:“隻要你願意,什麽習慣都可以改變的。”

“任何習慣都可以改,就是這個習慣,我不想改。”丁一道:“還是你自己動手吧。”

“要是我行,就不會替你付酒錢了。”瞎子道。

“酒錢我可以還給你。”丁一道。

“錢我有的是,可是,再多的錢,也沒有辦法請到像你這樣的殺手。”瞎子說著站了起來。

“那麽我走了。”丁一也站了起來,他一邊往門外走,一邊道:“殺人的事就麻煩你自己了。”

隻聽瞎子道:“你不要以為我不會殺人,就算我殺不了任何人,卻絕對殺得了一個人。”

丁一就要邁出門檻了,他最後問了一句:“你可以殺誰?”

要是丁一不問,他也許已經走在來時的巷子裏了,就因為他問了這句話,邁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

他聽到瞎子回答道:“我殺不了任何人,卻可以殺了季季。”

“季季?”丁一不僅收回了腳,而且以最快的速度退回屋裏。

他注視著瞎子,聲音都有些變了:“請你再說一遍。”

瞎子雖然隻有丁一半個身體高,但他並沒有仰起臉。瞎子平靜道:“沒錯,是季季。”

丁一在剛才坐過的椅子上坐下,冷冷道:“你說吧,要殺誰?”

“羅超凡。”

“羅超凡?”丁一一驚,他知道羅超凡三個字的分量。

“你怕了?”瞎子淡淡道。

丁一想了想,終於道:“你說過,天下沒有風花劍殺不掉的人。”

瞎子笑道:“好,不愧是丁一。”

“季季呢?”

“在門外。”

丁一轉身,看見門前的空地上,孤單單停著一輛輪椅,輪椅上的人,正是季季。

丁一一陣狂喜,愕然愣住,他忘了他應該馬上奔過去。

隻聽瞎子說道:“我現在把季季還給你,你在七天之內殺了羅超凡。”

丁一還呆著,不知他有沒有聽到瞎子的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