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四處沒有村莊,酒店裏卻坐滿了人。

丁一走進酒店,就覺得這是很不正常的現象,可他還是撿了個座位坐下了。

季季這時候也醒了。

丁一曾有過一個願望,就是不管季季能不能喝酒,都要勸她喝一杯。

現在他卻忘了,他隻顧自己喝酒,甚至連季季說的話他也聽不見了。

季季對他說的是:“如果你喝醉了,我怎麽辦?”

丁一隻顧喝酒,很想馬上把自己灌醉。

季季又說道:“丁一,如果你真的喝醉了,我該怎麽辦?”

丁一還是沒有反應,他還想喝酒。

可惜這時候沒酒了。

丁一叫道:“夥計!”

夥計跑過來,不等丁一說什麽,夥計就衝他道:“客官,對不起,店裏沒酒了。”

丁一這時並沒有醉,他瞪著夥計,道:“你是不是以為我醉了?”

丁一道:“你擔心我沒錢?”

夥計笑得更開心,道:“其實,你有沒有錢,根本不關我們店裏的事。”

丁一怔道:“哦?”

夥計道:“因為你的酒飯錢早已有人付了。”

丁一道:“誰替我付的?”

夥計道:“能替你付酒飯錢的,會是誰呢?”

丁一想了想,道:“朋友?”

夥計搖搖頭。

丁一也搖頭,他遲疑道:“除了朋友,我想不出還有什麽傻瓜會替我付錢。”

夥計道:“你再想想。”

丁一懶懶道:“難道會是我的仇人?”

夥計笑道:“對。”

“對?”

“對。”夥計道:“因為你的仇人都是一些傻瓜。”

丁一忽然笑了起來。

夥計道:“你笑什麽?”

丁一道:“不喝白不喝。”

夥計道:“可惜沒酒了……”

丁一歎了口氣,道:“最後一餐,你也忍心不讓我喝夠?”

夥計道:“你也以為這是最後一餐酒?”

丁一抬頭,掃視了屋裏眾人一眼,道:“這麽多人都想要我的命,我還能活下去嗎?”

夥計也抬頭,數了數屋裏的人,道:“你說得也有道理,這裏有二十八個人,如果他們都想要你死,你是沒有機會再活下去的。”

丁一道:“你錯了。”

夥計驚訝道:“我錯了?”

丁一道:“要我死的人不是二十八個,而是二十九個。”

夥計愣愣,失笑道:“你把我也算在裏麵了?”

丁一道:“你花錢請他們來,就為了殺我?”

夥計終於不笑了,他的眼中露出了陰毒的目光,恨恨道:“難道你不該殺?”

丁一反而笑道:“該殺,該殺!可是……”

夥計道:“可是什麽?”

“可是,你不用花錢請這麽多人對付我。”

“哦?”

“我並沒有你們想象中那麽厲害。”

“哦?”

“其實,隻你一個人就夠了。”

“真的?”

“真的。”

“萬一我不是你的對手呢?”

“沒有萬一。”

“萬一有萬一呢?”

丁一忽然道:“我不想回答你的問題。”

夥計道:“那你想幹什麽?”

丁一道:“喝酒。”

夥計道:“可惜沒酒了。”

丁一盯著他,道:“是真沒還是假沒?”

夥計沉默著,嘴角艱難地嚅動了幾下,終於道:“假沒。”

丁一道:“為什麽不給我喝?”

夥計道:“我怕你真的喝醉了。”

“喝醉有什麽不好?”丁一道。

“有什麽好?”夥計道。

“喝醉了就不知道拔劍了。”丁一道。

“我從來不相信江湖傳言。”夥計道。

“那你相信什麽?”丁一問道。

“我相信我的判斷。”夥計答道。

丁一注視著夥計,道:“你

以為我喝醉了便會殺掉這裏所有的人?”

夥計緩緩點頭。

丁一道:“你又錯了。”

夥計道:“我又錯在哪裏?”

丁一道:“你錯就錯在不該在酒裏下毒。”

夥計懵住,盯著丁一。

隻聽丁一道:“我這個人,天生不怕毒,有毒的酒,我就是喝上兩缸,非但不會死,而且也不會醉。”

夥計雙目瞪得更大。

丁一接下去道:“因為我從小就喝毒酒,因為天下人都想用毒酒害死我。”

頓了頓,又道:“一個人,當他喝慣毒酒的時候,他的體內已經擁有了抗體,對他來說,毒酒也會變成美酒。”

丁一望著呆住的夥計,笑道:“這就是我現在還沒有醉倒的原因。”

夥計一動不動,似是僵住了。動的,是他額頭的汗珠。

春寒更冷。可是夥計的汗珠卻不住地往下淌。

夥計喃喃道:“錯了……我真的錯了……”

丁一道:“現在知道錯,還來得及。”

夥計道:“已經晚了。”

接著,夥計又道:“我一直以為,天下沒有人能夠殺死羅超凡,更沒有人可以同時殺死羅家堡八十九口人,現在終於明白,羅超凡根本未到無敵的境界。”

丁一道:“你是不是想說是我殺了他們?”

夥計道:“天下除了風花劍丁一,誰還能做得到……”

丁一道:“錯!”

夥計又愣住。

丁一接道:“天下至少還有一個人可以殺得了羅超凡。”

“誰?”

“摘月宮主。”

“摘月宮主?”夥計冷笑道:“你又要嫁禍於人。”

丁一靜靜道:“你以為摘月宮主殺不了羅超凡?”

夥計無語。

丁一還想說什麽,隻覺得一陣眩暈。

他知道這是毒酒開始發作,他很想趴在桌子上,他的頭好像有一百斤重。

但他強自堅持著,他不能露出絲毫中毒的跡象,不然他肯定無法活著離開酒店。

為了掩飾,丁一低頭看看桌上的空碗,眉頭稍稍皺了一下。

這點小小的變化,沒人可以看得出,偏偏被夥計看出來了。

夥計大笑起來。

丁一道:“你笑什麽?”

夥計道:“你還想騙我?”

丁一道:“不想。”

夥計道:“那麽你說,你是不是已經中毒了?”

丁一心中一驚,歎道:“今天完了。”

腦子飛快地轉動,實在是無計可施。

於是點頭道:“是的,我已經中毒,我的頭很暈。”

夥計想不到丁一回答得這麽幹脆,反倒呆住了,他擔心丁一又在騙他。

丁一的頭越來越沉重,他索性雙手撐住桌子,說道:“你一定以為我又在騙你,這回是真的。”

頓了頓,丁一接道:“其實,人哪有不怕毒的。你們若要殺我,現在是最好的時候……”

夥計還在遲疑。

丁一見此情景,暗喜道:“他果然不敢相信我的話,若再過片刻,待毒性一過,我就可以平安離開這裏了。”

正這樣想著,隻聽夥計幽幽道:“好,我就信你這一回。”

丁一的心頓時冰冷,他還來不及悲歎,就見二十八件暗器,激射過來。

這些人都是一流的殺手,一件暗器就足以取人性命,何況二十八件!

何況這二十八件暗器,不是射向丁一,而是射向季季。

一件暗器可以立取江湖高手的性命,那二十八件暗器,要取一個絲毫不懂武功,又雙腿殘廢,不能行走的弱女子的性命,是不是太容易了?

丁一根本沒想到這些人會如此卑鄙無恥,二十八件暗器會射向季季!

他也沒想到這些暗器的速度會如此之快,快得令他的心跳也停止了!

二十八件暗器,就像二十八個恐怖的厲鬼,搜取季季的命。

丁一的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搜魂刀!”

他忽然想起羅超凡在江湖中戰無不勝的搜

魂刀。

難道丁一就這樣眼睜睜看著暗器搜走季季的魂魄?

不!丁一叫道。他寧願自己死,也不會讓季季先死。

丁一雖然感覺很疲累,但他還是動了動,以不可思議的快,擋在了季季的前麵。二十八件暗器,此時變成了射向丁一。

暗器可以輕易搜取季季的命,現在它們麵對的是丁一,它們也可以搜取丁一的命嗎?

丁一的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滿天的暗器幾乎遮住了丁一的眼睛,但他的目光,仍穿過刀叢,穿過暗器的屏障,清晰地看了二十八個人一眼。

他為他們歎息。

他們都還年輕。

也許,他們都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

也許,他們曾經做過很多的事情。

也許,他們走向殺手這條路確實是無奈的。

也許……太多的也許已經沒用,他們就要死了……

死在自己的暗器這下。

他們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盡畢生的功力射出去的暗器,竟會突然間折了回來。

他們的心都在歡呼勝利,但他們卻都死了。

他們隻看見丁一的手動了動……

他們的眉宇間連驚愕也沒有,死前的微笑還留在他們的臉上……

他們沒有驚愕,丁一卻有。

丁一如他所願地殺了二十八個殺他的人,他為什麽還要驚愕?

還有什麽他沒有想到?

有,一定有!

如果沒有,丁一絕不會有這種表情。絕望而悲哀的表情。

丁一麵如死灰。

他明白這一次他死定了。

他移動身軀,回擊暗器,已經耗盡了真力,他再也沒有力氣阻擋另外的武器!

他沒有想到夥計會在絕不可能的情況下向他砍出一刀。

這一刀,絕無先兆可言。

躲無可躲。

退無可退。

平平常常的一刀,也是致命的一刀。

丁一閉目,他在等死。

他看見夥計猙獰的麵容裏夾著一絲得意的冷笑。

可是,丁一隻聞到一縷香。一縷酒香。

丁一睜眼,就看見了酒劍嬌天奴。

嬌天奴的酒劍正從夥計的胸口拔出來,無聲,也無血。

丁一道:“你為什麽殺他?”

嬌天奴道:“救你。”

丁一道:“為什麽要救我。”

嬌天奴道:“羅超凡也許不是你殺的。”

丁一道:“除了我,還會有誰?”

嬌天奴道:“摘月宮主。”

丁一望著酒劍

他那深沉的口吻與少年模樣是如此的不相稱。

隻聽酒劍說道:“下次喝酒的時候,千萬不要不醉不休。”

丁一這時已開始清醒,他回想剛才夥計那一刀,心中仍是餘悸,他黯然道:

“下次喝酒,有你在身旁就好了。”

“下次你一定不會有這麽幸運。”嬌天奴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瓶遞過來道:“給。”

丁一道:“謝謝,我已經不礙事了。”

嬌天奴淡淡道:“這是瞎子叫我轉交給你的。”

“瞎子?”丁一驚道:“他人呢?”

“走了。”嬌天奴道:“他以為你這次必死無疑,所以留下解藥便走了。”

“他有沒有說什麽?”丁一接過小瓶子,問道。

“瞎子說。”嬌天奴道:“他叫你的眼睛亮一點。”

丁一笑道:“他真的這麽說?”

嬌天奴道:“他說瞎子眼睛不亮不會死,要是你眼睛不亮,就活不長。”

丁一還笑,他一邊打開瓶子,抖出裏麵的藥丸給季季服下。

回頭,酒劍已走了。

丁一呆了呆,酒劍是什麽時候走的,他一點也不知道。

隻聽季季幽幽道:“他說得對。”

丁一道:“對什麽?”

季季道:“要是你眼睛不亮,你肯定活不長。”

丁一不語。

他推著季季,默默地走出這家酒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