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盯著默雪兒,他這時看了一眼她的臉,她臉色紅潤,鮮活而動人。

丁一道:“欠人家的錢,心裏總不是滋味。”

默雪兒道:“其實,你並不欠我,你剛才那一眼,已經把所有的錢都還清了。”

頓了頓,她又接下去道:“我叫你來,隻是讓你把季季帶走。”

丁一驚訝道:“這麽簡單。”

默雪兒道:“當然不止這麽簡單。”

丁一漠然道:“哦?”

默雪兒道:“今天是第六天,你回到岸上已經是第八天了。”

丁一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默雪兒坦露在陽光下的臉不笑了,她道:“因為我不想你死。”

“你以為我殺不了羅超凡?”

“不是我以為,而是你根本沒有把握殺他。”

丁一沉默。

隻聽默雪兒又道:“你連羅大虎都鬥不過,還想跟羅超凡鬥?”

丁一還是沉默。

他無話可說,他承認默雪兒沒錯:他真的沒把握殺羅超凡。

丁一歎息道:“你不是想我死嗎?”

默雪兒傷心道:“我知道我錯了。”

丁一冷笑道:“如果你知道錯,就不應該把季季劫到這裏來。”

默雪兒笑容全無,道:“丁一,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丁一還想說什麽,隻覺得眼前紅影閃動,默雪兒倏然不見了,她的身法之快,快到了極點。

丁一不想見到默雪兒,可是默雪兒突然消失,他的心裏卻閃過一絲莫名的惆悵。

丁一也覺得奇怪,奇怪自己怎麽會有這種感覺。

這時,他看到了一張臉。

一張並不美麗的,但卻十分熟悉的臉。

丁一笑了起來。

盡管季季在過去的三年裏,始終都是冷麵對他,但他每次都對她微笑。

丁一在笑。

季季也在笑。

丁一怔了怔,他很少看到季季的笑容,特別是在這樣明豔的陽光裏。

春寒濃重,但空氣卻是清新的。

季季的笑臉也是清新的。

風起。

季季的長發被撩起。

丁一竟然沒有馬上掠過去。

他還站在船上,注視著季季,仿佛是癡了。

這種情景,丁一也曾經在哪幅畫裏發現過。

隻是,他忘了畫中人應該是什麽樣的表情。

季季的長發飄動。她在風中微笑。

她已經向丁一伸出了手。

丁一不再猶豫,未等季季的手完全伸出來,他已經極快地飄掠過去。

兩隻手,在清朗的晨光裏輕輕握在一起。

這情景,使丁一怦然心跳,他又想起另一幅畫。

海、天。

遼闊無垠的海天裏,仿佛就隻有他們兩個人。

他們在這座小島的岩石上,四合的海水將不盡的喧囂變作了沉默。

有一個人卻在另一塊岩石的背後,遠遠偷看著這一幕。

她的眼中交織著數種情感:羨慕、妒忌、怨恨、痛苦。

但她的臉是白晰晰的,透徹的,她就是默雪兒。

默雪兒痛苦地閉上眼睛。

不知何時,她的背後已站了一個人。一個稻草人——千殺王。

千殺王道:“主人,要不要殺了他們?”

默雪兒緩緩搖頭,她不語。

千殺王又道:“主人,我把小船砸爛,叫他們死在這座孤島上。”

默雪兒又搖搖頭,仍舊不語。

千殺王歎了口氣,道:“主人,你已經拒絕了兩次,應該把允諾我的另一半錢給我。”

默雪兒這才點點頭,道:“我的錢多得數也數不清,你要就自己去拿吧。”

千殺王說了聲“謝謝主人”,如飛般逝去。默雪兒也慢慢地滑到地上。

丁一推著輪椅。

輪椅上坐著季季,他要乘這隻船回到岸上,

他要殺了羅超凡。

他知道,如果他七天之內不殺羅超凡,瞎子就不會將季季的解藥給他。

而沒有瞎子的解藥,季季必死無疑。

盡管丁一也知道,無論他如何努力,他都不可能在七天之內回到陸地,更不要說殺掉羅超凡。

可是為了季季,他願意付出努力,他寧願為失敗而努力。

因為,季季就要因得不到解藥而死去,他這是最後一次為季季拚命。

他的一生,可以為朋友而舍棄性命!

現在,丁一已經在船上,他奮力劃動木槳,恨不得立刻就能夠靠岸,馬上就找到羅超凡,就跟他決鬥。

可是,茫茫大海,如箭一般的小船,仿佛劃一年也不可能靠岸。

天黑了,第六天結束了。

第七天,丁一仍舊在茫茫的海上漂浮。

當第七天太陽被墨色的海水浸吞時,丁一的心開始悲哀。

他絕望地將木槳拋到了海裏。漫漫長夜,任由海水將他們漂到哪裏。

丁一立在輪椅的後麵,整整一夜,他一句話也沒說。

他在詛咒這七天來發生的一切。

他懼怕陽光,懼怕第八天的來臨。

如果這夜晚可以永遠,他寧願在黑暗中漂浮一輩子。

可是,黑暗始終擋不住黎明的曙光。

第八天的第一縷陽光,終於照在了他的臉上。

同時也照在季季的臉上。

季季的臉蒼白,她已經十分疲倦,她的眼睛也很無力。

忽然,丁一叫道:“季季,你看,前麵就是陸地!”

盡管丁一知道這已經是第八天,就算他殺了羅超凡,瞎子也不會將解藥給他了。

但是,當他第一眼看到陸地時,仍忍不住興奮地叫了起來。

喊出之後才知道晚了。他低頭看季季,見她已睡去了。

小船終於靠岸。

丁一看到遠處有一株樹。

丁一推著輪椅,緩緩地朝這一那株樹走去。

有樹也許不遠就有人家。

有人家也許就會有酒店。

丁一想喝酒。

而且,就算季季從來不喝酒,他也要她喝一杯。

還沒有走進那株樹,丁一就聞到了一股酒香。

酒香是誘人的,可丁一卻站住了。

他注視著晨光裏的這株樹:這是一株大樹,枝葉繁密,樹幹粗壯。

滿樹沒有一片葉子。樹上卻有一個巨大的巢,被枝條托著。

這是一個鳥巢。

如此巨大的鳥巢,足足可以棲息三百隻鳥。

可是酒香、酒香從哪裏飄過來來的呢?

丁一長長吸了一口,頓時明白:原來酒香來自樹上的鳥巢!

鳥巢是鳥的居所,難道鳥也喝酒?還是鳥巢裏住著人?

丁一從地上撿起一塊石子,食指發力,暗運“彈指神功”“疾”的一聲,石子飛射鳥巢。

鳥巢離他雖有兩百米,但石子不偏不倚,正中鳥巢。

鳥巢在樹上好像輕輕晃了晃,並沒有一隻鳥飛出來。

丁一又撿了一顆稍大的石子,一揚手,“噗”的一聲,又中了鳥巢。

過了一會,鳥巢仍沒有鳥飛出來。

丁一呆了呆,酒香不斷。

他撿起第三快石頭,還沒有出手,猛聽得一陣亂響,數百隻鳥自巢中射出!

丁一看得呆了,這數百隻小小的麻雀,如一片黑雲,在勁風中飛掠而去。

丁一仰望這一鳥群從他頭頂飛過,忽見一隻鳥突然墜落下來!

它飛累了?還是沒有睡醒就隨著同伴掠飛?

還是被他的石子擊中了?

丁一還想,隻覺得酒香陡盛。

伴隨著酒香,一股陰寒之氣逼迫而來……

丁一大驚!

手中石頭激射而出!

隻聽“砰”的一聲,有杯子碎裂的聲音在空中炸響。

隨後,一個陰冷的聲音飄進了他的耳中:“就算我

的劍不如你的劍,我也要將你碎屍萬段!”

原來墜落的不是鳥,而是人!

人的手中有一柄寒氣逼人的劍,劍光直透丁一的胸口。

丁一大吃一驚,他知道劍就要抵住他的胸口,但卻無風無影,隻有一縷酒香襲人。

“酒劍!”丁一驚叫一聲,顧不上季季,身軀向後便倒。

酒香飄過,酒劍依然落空。

丁一站定,看見了一個仗劍的少年。

隻見他麵色紅潤,臉上光滑細嫩,肌膚如同初生的嬰兒。

他的頭發披在腦後,一副少年不諳世事的模樣。

可是,他眉毛倒立,雙目圓睜。

他手中的劍也是深黃的酒色,酒香就來自劍尖。

這是一柄名副其實的酒劍!

天下的劍有許多種,酒劍卻是最奇怪的一種。

能夠擁有如此怪劍的人,一定與眾不同!

丁一注視著溢香的劍,淡淡道:“你就是酒劍驕天奴?”

少年道:“我是驕天奴,但不是酒劍。”

少年的聲音深沉、陰冷,根本不似出自少年之口。

聽他的聲音,好像有六十歲。

丁一依舊淡淡道:“驕天奴的劍不是酒劍?”

驕天奴道:“當我攔住一個人的時候,我的劍就不是酒劍,而是殺人的劍。”

丁一道:“你可不可以不攔住我?”

驕天奴冷冷道:“不可以。”

丁一歎了口氣道:“我已經七天七夜沒有喝酒了。”

驕天奴道:“江湖傳說,丁一要是沒喝酒,他的風花劍就更加無人可敵。”

丁一道:“你還是讓開吧……”

驕天奴淒聲道:“我殺了你,就會讓開。”

他說完,神情變了變,變得醉意沉沉,身軀晃動,仿佛連站都站不穩了。

丁一又聞到了酒香。

酒劍出擊。

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刷!驕天奴一連刺出十二劍!

劍劍不離丁一的要害。

可是,每一劍都隻差一點點而落空。

劍影散去。

丁一推著輪椅往前走了三步,道:“都說酒劍是羅堡主的生死之交,但是你放心,今天是第八天,就算羅超凡該死,我也不會殺他。”

酒劍冷冷道:“羅堡主根本不該死。”

丁一冷笑道:“我沒說過要他死。”

酒劍慘然道:“可你殺了他。”

丁一吃驚道:“你說什麽?”

驕天奴:“我說你殺了他!”

丁一苦笑,他推著季季,默默往前走。

他不想辯解,不想多費口舌,他隻想盡快到瞎子的家中,他要向瞎子說明情況,他要季季的解藥。

可是,丁一隻走了兩步,就又站住了,他聽見酒劍慘笑道:“丁一,你有膽量殺死羅家堡八十九口無辜之人,就應該有膽量承認!”

丁一不僅站住,而且回身,走回原來的地方。

酒劍又攔在他的麵前。

丁一以為自己聽錯了,他道:“請你再說一遍。”

酒劍怒視著丁一道:“你有膽量殺死羅家堡八十九口人,為什麽沒有膽量承認。”

丁一這下聽清楚了。

他的頭有些暈。

但他沒說什麽,又推著季季,往前走。

酒劍夾著酒香,朝他的脖頸飄過來。

丁一沒有閃避,他心亂如麻,他想死在酒劍之下。

可是,丁一並沒有死。他推著季季走了很遠,酒劍也沒有刺中他。

他聽到身後有飛鳥聲音。他知道這不是鳥在飛翔。

而是,嬌天奴用他的酒劍,擊碎了枯樹上那個巨大的鳥巢。

他又聞到了酒香。

這不是酒劍的酒香,而是從酒店裏飄出來的酒香。

酒店離他不遠。

就在前麵的道路邊。

聞到酒香,丁一發昏的頭開始清醒,他有了一種喝酒的欲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