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從那邊走過來,隻有一個人的腳步聲比較重,身上想必已裝滿了金珠銀票。

陸小鳳很想看看這人是誰,卻連頭都抬不起,隻聽見牛肉湯道:"你們都來見見九哥這位新收的隨從,他叫木一半。好像是海南孤雁的門下,九哥還特地要他帶了好多好多禮物回來給我。"她聲音中充滿歡悅,立刻就有人問。這幾天老九又到哪裏去了?什麽時候回來?最近他身子可還安好,有沒有喝醉過?"木一半立刻恭恭敬敬的一一答複,可是這位九少爺的行跡,卻連他都不清楚。

聽見九少爺歸期無定,大家都仿佛很失望,聽見他身子健康,大家又很開心。

對這個遠在天涯,行蹤不定的浪子,大家都顯得說不出的關懷,可是對這個剛剛還跟他們賭過錢,此刻就躺在他們麵前的陸小鳳,卻根本沒有人問,這個人的死活,他們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就連沙曼也沒有看他一眼,牛肉湯正在問她。"九哥這次有沒有送你什麽?"沙曼淡淡道:"他知道我對這些身外之物一向沒有興趣,又何必多此一舉?"牛肉湯道:"你對他的身外之物沒興趣?是不是隻對他的人有興趣?"沙曼居然默認。

牛肉湯冷笑道:"隻可惜他也絕不會把自己的人送給你的。"兩個人言來語去,仿佛都帶著很濃的醋意,陸小鳳聽了更不是滋味。

他一向是江湖中的寵兒,認得他的人都以他為榮,無論走到那裏都極受歡迎,臥雲樓主人珍藏多年的名酒隻有他才能喝得到,就連孤僻高傲的苦瓜大師,看見他去了,都會親自下廚房燒幾樣素菜給他吃。

女孩子們見到他,簡直完全無法抗拒,連冰山都會溶化。

可是到了這裏,他卻好像忽然變得不值一文,要替那位九少爺擦鞋都不配。

一個人活到這種地步,倒真的還不如死了算了,老實和尚卻偏偏還不動手。

牛肉湯似已不願再跟沙曼說話,回頭瞪著老實和尚,道:"你還不動手?"老實和尚道:"動手幹什麽?"

牛肉湯道:"動手殺人。"

老實和尚道:"你們真的要殺他?"

牛肉湯道:"當然不假。"

老實和尚道:"好,你們隨便找個人來殺吧,和尚隻要贏了一招半式就夠了,和尚不殺人。"他拍了拍手,站起來就走,轉眼間就走出九曲長橋,居然沒有人攔阻,看來這裏的人雖然行事詭秘,倒還都是言而有信的好漢。

牛肉湯冷笑道:"要找殺人的還不容易,你們誰殺了這個人,我給他一萬兩。"陸小鳳躺在地上,索性連站都不站了,要殺這麽樣一個人,看來並非難事,牛肉湯卻出手就是一萬兩,也不知是因為她的銀子來得太容易,還是因為在這裏要人殺人,本就得付這種價錢。

隨隨便便殺個人就有一萬兩,陸小鳳本來以為會有很多人搶著動手。

誰知大家連一點反應都沒有。

沙曼冷冷道:"你要殺人,為什麽不自己殺?難道你沒有殺過人?"牛肉湯也不理她,瞪著那些抬箱子來的昆侖奴道:"你們辛辛苦苦抬幾天箱子,最多也隻不過賺個百兒八十的,殺個人就有一萬兩,這種好事你們都不幹?"一個個昆侖級還是像木頭人般站在那裏,原來竟完全聽不懂她的話。

牛肉湯道:"木一半,你怎麽樣?"

木一半歎了口氣,道:"我本來是想賺這一萬兩的,隻可惜九少爺吩咐過我,每天最多隻能殺一個人,我可不敢不聽九少爺的話。"牛肉湯顯然也不敢不聽九少爺的話,冷笑道:"我知道你們嫌太少,我出五萬兩,先付後殺。"陸小鳳忽然一躍而起,道:"我來。"牛肉湯道:"你來幹什麽?"

陸小鳳道:"不管淮殺了我,你都肯先付他五萬兩?"牛肉湯道:"不錯。"

陸小鳳道:"我來賺這五萬兩。"

牛肉湯道:"你要自己殺自己?"

陸小鳳道:"自己殺自己並不是難事,五萬兩銀子卻不是小數目。"牛肉湯道:"你的人已死了,還要銀子幹什麽?"陸小鳳道:"還債。"

他歎了口氣,道:"現在我已欠了一屁股債,若不還清,死了做鬼也不安心。"牛肉湯冷冷的看著他,忽然冷笑道:"好,這五萬兩就讓你賺了。"她隨隨便便從懷裏抓出一把銀票,麵額最小的也有五千兩,陸小鳳選了幾張,正好五萬兩,先交給小老頭一張,道:"這裏是一萬五千兩,一萬兩還給你,五千兩算利錢。"小老頭喜笑顏開,道:"這利錢到真不小。"

陸小鳳道:"所以你本該多借點給我的,我這人出手一向大方。"小老頭歎道:"實在大方,大方得要命。"

陸小鳳又在找沙曼,道:"這裏是五千五百兩,五百兩贖刀,五千兩算利錢。"沙曼道:"五百兩的利錢也有五千兩?"

陸小鳳道:"反正五百兩和一萬兩都是一把就輸了,利錢當然一樣。"沙曼看著他,冷漠的眼睛裏竟似有了笑意,道:"現在我才知道你為什麽會這麽窮了,像你這麽樣花錢,怎麽會不窮。"陸小鳳笑道:"反正這錢也來得容易,現在我才知道.天下隻怕再也沒有比殺人更容易賺錢的事。"沙曼臉上又變得冰冰冷冷,全無表情,拿出了他那把夜壺刀,道:"你是不是準備用這把刀殺你自己。"陸小鳳立刻搖頭,道:"這把刀不行,這把刀上有點騷味他看了看手上的銀票,喃喃道:"還了兩萬零五百,還剩兩萬九幹五,銀子還沒有花光,死了豈非冤枉?"牛肉湯道:"那麽你就快花"

陸小鳳想了想,又去找小老頭,道:"剛才你說這裏有天下最好的酒,隻不過價錢很高。"小老頭道:"我也說過,今天你是我的客人喝酒免費。"陸小鳳冷笑道:"你女兒出錢要殺我,我還喝你的酒,來,這九千五百兩拿去,我要最好的酒,能買多少就買多少。

那小胡子忽然笑了笑,道:"又花了九幹五,好像還剩兩萬?"陸小鳳道:"剛才你輸了多少?"

小胡子道:"我是大贏家。"

陸小鳳道:"我們再來賭一把怎麽樣?索性輸光了反而痛快。"小胡子大笑道:"好,我就喜歡你這樣。"牛肉湯冷冷道:"他不但痛快,而且很快就要痛了,無論抹脖子還是砍腦袋,都很痛的。"陸小鳳笑道:"我倒知道有種死法一點都不痛。"牛肉湯道:"怎麽死?"

陸小鳳道:"輸死。"

骰子又擺在碗裏,酒也送來了,整整十大壇酒,有女兒紅,也有竹葉青。

九千五百兩隻買了十壇酒,價錢未免太貴了些,陸小鳳卻不在乎,先開了壇竹葉青,對著嘴灌下了小半壇,大聲道:"好酒。"小胡子笑道:"像這麽樣牛飲,居然還能分得出酒的好壞,倒真不容易。"陸小鳳道:"其實我也未必真能分得出,隻不過價錢貴的酒,總是好的,好酒無論喝多少,第一天頭都不會痛。"牛肉湯冷冷道:"頭若是已掉冊來了,還管他痛不痛。"陸小鳳不理她了,拿起骰子在碗邊敲了敲,道:"你賭多少?"小胡子道:"一萬兩如何?"

陸小鳳道:"一萬太少,最好兩萬,咱們一把就見輸贏。"小胡子道:"好,就要這麽樣才痛快。"

他的銀票還沒有拿出來,陸小鳳的骰子已擲了下去,在腕裏隻滾了兩滾,立刻停住,三粒銀子都是六點,莊家統吃,連趕的機會都沒有。

陸小鳳大笑道:"一個人快死的時候,總會轉運的。"小胡子手裏拿著銀票,大聲道:"可是我的賭注還沒有押"陸小鳳笑道:"沒關係,我信得過你,反正我已快死了,你當然絕不會賴死人賬的。"小胡子心裏雖然一萬個不願意,嘴裏卻連一個宇都說不出。

陸小鳳接過他的銀票,又問。還賭不賭?"

小胡子道:"賭當然還要賭的,隻不過這一把卻得讓我來做莊。"陸小鳳道:"行,大家輪流做莊,隻要你能擲出三個六,見錢就吃,用不著客氣。"他將剛贏來的兩萬兩銀票也押了下去,笑道:"反正我看你也擲不出三個六來。

小胡子眼睛亮了,一把抓起骰子,卻回頭去問站在他身旁的白發老學究。"你看我這把能不能擲得出三個六?"白發老人微笑道:"我看你是應該擲得出的,若是擲不出,就是怪事了。"小胡子精神抖擻,大喝一聲,骰子一落在碗裏,就已經看得出麵前都是六點,誰知其中卻有粒骰子突然跳起,在空中打個轉,又彈起好幾尺,落下來時,竟變成了一堆粉末。

碗裏的銀子已停下來,正是兩個六點。

陸小鳳忽然問沙曼。"兩個六點,再加上個一點,是幾點"沙曼道:"還是一點,因為最後一粒殿子的點數,才算真正的點數。"陸小鳳道:"最後一粒骰子若是沒有點呢?"

沙曼道:"沒有點就是沒有點。"

陸小鳳道:"是沒有點大,還是一點大?"沙曼道:"當然是一點大。

陸小鳳道:"既然連一點都比沒有點大,莊家擲出個沒有點來怎麽辦?"沙曼道:"莊家統賠。"

陸小鳳大笑,道:"三十年風水輪流轉,想不到你這次也擲出個沒有點來。

小胡子一句話都不說,立刻賠了他四萬兩,把碗推給了陸小鳳,道:"這次又輪到你做莊,隻希望你莫要再擲出個沒有點來。"他嘴裏雖然這麽說,心裏卻在想。這次你擲的不是沒有點才怪。

別人的想法當然也跟他一樣,就算陸小鳳換上三粒鐵打的被子,他們要毀掉其中一粒,也比捏死個螞蟻還方便。

賭錢弄鬼,本是偷偷摸摸,見不得人的事,現在卻好像已變得光明正大。

那白發蒼蒼的老學究搶著先押了三萬兩,道:"可惜莊家的賭本隻有八萬。

小胡子道:"我是輸家,他賠完了我的,你們才有份。"他已將身上銀票全部掏出來,一個人押的已不止八萬兩,這一把除非他沒有輸贏,才能輪得到別人,可是大家都看準陸小鳳是非輸不可的。

那老學究歎了口氣,道:"看來我們這一把都隻有喝湯。"輪到要賠自己時,莊家已無錢可賠,就叫做喝湯,在賭徒們眼中看來,天下隻怕再也沒有比喝湯更倒黴的事了。

他正想把三萬兩收回來,突聽一個人道:"這一把我幫莊,有多少隻管押上來,統殺統賠。

說話的竟是那小老頭,將手裏拿著的一大疊銀票"吧"的摔在陸小鳳麵前,道:"這裏是一百三十五萬兩,就算我借給你的,不夠我還有,要多少有多少。"陸小鳳又驚又喜,道:"你幾時變得這麽大方的?"小老頭笑道:"你借錢不但信用好,付利息又高,我不借給你借給誰?"陸小鳳道:"這一把我若輸了,人又死了,你到哪裏要債。"小老頭道:"無論做什麽生意,都得要擔些風險的。"牛肉湯道:"這一次的風險未免太大些,隻怕要血本無歸。

小老頭淡淡道:"我的銀子早已多得要發黴,就算真的血本無歸,也沒什麽關係。"賭本驟然增加了一百三十五萬兩,不但陸小鳳精神大振,別的人更是眉開眼笑,就好像已經將這疊銀票看成了自己的囊中物,七八隻手一起伸出來,金珠銀票立刻押滿了一桌子,算算至少也有百把萬兩。

旁邊一個紙匣裏,整整齊齊的擺著幾十粒還未用過的骰子。

陸小鳳抓起了三粒,正要擲下去,忽然又搖搖頭,喃喃自語。"這裏的骰子有點邪門,就像是跳蚤一樣,無緣無故的也會跳起來,再大的點子也禁不起它一跳,我可得想個法子才好。"他忽然從後麵拿起個金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右手的骰子擲下去,左手的金杯也蓋了下去,隻聽骰子在金杯下"骨碌碌"的直響,陸小鳳道:"這次看你還跳不跳得起來。"老學究,小胡子,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誰也沒提防到他這一著。

等到金杯掀起,三粒殿子已停了下來,果然又是三個六陸小鳳大笑,道:"三六一十八,統殺。

七個字說完,桌上的金珠銀票已全都被他掃了過去。

小胡子歎了口氣,苦笑道:"這一次你倒真的是統殺了,我連本帶利都已被你殺得幹幹淨淨。"陸小鳳道:"有賭不算輸,再來。"

小胡子又歎了口氣,道:"今天我們連賭本都沒有了,怎麽賭。

他用眼角瞟著陸小鳳,歎氣的聲音也特別重,雖然沒有說下去,意思卻已很明顯。

一個像陸小鳳這樣慷慨的人,在這種情況下,本該把贏的錢拿出來,每個人借一點讓大家可以再繼續賭下去。誰知陸小鳳卻完全不通氣,一把掃光了桌上的銀票,立刻就站起來,笑道:"今天不賭,還有明天,隻要我不死,你們總有機會翻本的。"小胡子道:"你若死了呢?"

陸小鳳也歎了口氣,道:"我若死了,這些銀票隻怕就得跟我進棺材了。

他先抽出一百四十萬兩,還給小老頭,算算自己還剩下九十多萬兩。

小老頭眉開眼笑,道:"一下子就賺了五萬兩,這種生意下次還可以做。

陸小鳳把剩下的銀票又數了一遍,忽然問道:"你若有了九十三萬,還肯不肯為了五萬兩銀子殺人?"小老頭道:"那就得看殺的是誰?"

陸小鳳道:"殺的若是你自己呢?"

小老頭道:"這種事誰也不會幹的。"

陸小鳳道:"所以我也不會幹的。"

他又將早已準備好的一張五萬兩銀票還給牛肉湯。"你還是另請高明吧。"這句話還沒有說完,他的人已到橋頭,大笑道:"不管你們是想要我的錢,還是要我的命隨時都可以找得到我,反正我也跑不了的。"這句話說完,他的人早已鑽入花叢裏,連至看都看不見大家眼睜睜的看著他揚長而去,居然都沒有阻攔。

夕陽滿天,百花燦爛。

陸小鳳心裏實在愉快得很,不管怎麽樣,今天他總算還是滿載而歸了。

至於以後別人是不是還會找他?他是不是能跑得了?那已都是以後的事,就算吃烙餅還難免會被噎死的,以後的事誰管得了那麽多?

他本已看準了出路,可是在花叢中七轉八轉,轉了十來個圈子,還是沒有找到他進來時的那條花徑,搶起頭一看,暮色卻已很深。

夕陽早已隱沒在西山後,山穀裏一片黑暗,連剛才那九曲橋都已找不著。

他停下來,定定神,認準了一個方向走,又走了半個時辰,還是在花叢裏,躍上花叢,四麵一看,花叢外還是花,除了花之外,什麽都看不見,就連花影都已漸漸模糊。

山穀裏竟連一點燈火都沒有,也沒有星光月色,花氣襲人,雖然芬芳甜美,可是他已被熏得連頭都有點發暈。

這地方的人晚上難道都不點燈的?

如果就這麽樣從花叢中一路掠過去,那豈非等於盲人騎瞎馬,不知道什麽時候一下子掉進個陷阱去,死了也是白死。

無論誰都應該看得出這地方絕不是隨便讓人來去自如的。

他要走,別人就讓他走,那也許隻不過因為別人早就算準他根本走不了。

這地方的人,除了那小老頭外,每個人都是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卻偏偏都從來沒有在江湖中露過麵。

就算他們在江湖中走動過,一定也沒有人能看出他們的武功來。

陸小鳳眼力一向不錯,可是這一次他遇見牛肉湯的時候,就看走了眼。

那獨眼的老漁翁和那個馬臉的人,很可能都是死在牛肉湯手下的。

馬臉死在海水裏之後,陸小鳳去洗澡的時候,牛肉湯豈非也正好在那裏洗澡?

老狐狸的船隨時都可能要走,船上的人就算有空下來溜溜,也絕不會在那種時候去洗澡的,除非她恰巧剛在海水裏殺過人。

那獨眼的老漁人淹死時,也恰巧隻有牛肉湯有機會去殺人。

陸小鳳現在雖然總算已明白了很多事,卻還是有很多事不明白。

她為什麽要殺那兩個人?那兩個人為什麽要暗算嶽洋?嶽洋和她之間又有什麽關係?又怎麽會知道老狐狸那條船一定會翻。

陸小鳳歎了口氣,隻覺得武當後山那柴房裏醃蘿卜的味道。都比這裏的花香好嗅些。

他心裏已經開始有點後悔,也許他真該聽嶽洋的話,不要上老狐狸的船,那麽他現在很可能已經在扶桑島上,摟著那裏又溫柔,又聽話的女孩子們喝特級清酒了。

聽說那裏的"月桂冠"和"大名"這兩種酒都不錯,就像那裏的女孩子一樣,入口甜絲絲的,後勁卻很足。

陸小鳳又不禁歎了口氣,正準備在花叢裏找個地方先睡一覺再說,忽然看見前麵亮起了一盞燈。

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忽然亮起的一盞燈,實在比骰子上的六點還可愛得多。

陸小鳳立刻就像是隻飛蛾般朝燈光撲了過去,就算要被燈上的火焰燒死,他也不在乎。

能死在光明中,至少總比永遠活在黑暗中好得多。

燈光是從一扇雕花的窗戶裏露出來的。

有窗戶,當然就有屋子。

一棟三明兩暗的花軒,朱欄回廊,建築得極華美精致。

一扇窗戶斜斜支起,遠遠看過去,就可以看見屋裏有九個人。

一個人坐著,八個人站著。

坐著的人白麵微須,錦袍珠冠,正在燈下看一幅畫。

站著的八個人神態恭謹,肅立無聲,顯然是他的門下侍從。

這九個人剛才都不在那水閣裏,裝束風範,看來都比那裏的人高貴的多。

陸小鳳卻還是看不出他們的來曆。當然也不敢隨便闖進去。

院子裏有個水池,水清見底,燈光照過來,水波反映,池底竟似有個人動也不動的躺著。

陸小鳳忍不住走過去看看,下麵果然有個人,兩眼翻白,也在直乎乎的朝上看。

除了死人外,誰也不會這麽樣看人的。

陸小鳳先吃了一驚,又鬆了口氣,這個人當然已是個死人。

"他是什麽人?怎麽會死在這裏?"

陸小鳳想了想,忽然發覺不對了,人死了之後,一定會浮起來,怎麽會一直沉在地底?

看來這地方的怪事實在不少。

"不管他是活人也好,是死人也好,跟我又有什麽關係?陸小鳳決定不管這件事,正準備走開,突聽"撲通"一聲響,一樣東西遠遠飛過來,落人池水中,竟是條黑貓。

水花剛激起,池底下的人也突然遊魚般竄起來,手裏竟拿著把薄刀。無聲無息的割開水波。

刀光一閃,已刺入了黑貓的腹下。

這條貓"眯鳴"一聲還沒有叫出來,就已送了命,這個人卻又沉人池底,動也不動的躺著,看來完全像是個死人。

殺條貓雖然並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可是這人的出手實在太快,太狠,而且行跡怪異,太詭秘,看得陸小鳳都忍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噤。

池水中一雙死魚般的眼睛又在瞪著他。好像也將他看成條黑貓。

陸小鳳忽然轉身,掠入了窗戶。

不管怎麽樣,坐在燈下看畫的人,總比躺在池底等著殺貓的人可愛些。

燈光並不太亮,這個人還是聚精會神的坐在那裏,還是在看那幅畫。

陸小鳳實在也早就想去看看畫上究竟畫的是什麽了,能讓一個人聚精會神看這麽久的畫,多少總有些看頭的。

他早已算準了部位,一掠進窗戶,淩空翻身,剛好落在這個人的案前。

他也早就想好了幾句讓人聽了愉快的客氣話,隻希望這個人一高興起來,非但不趕他走,還拿出好酒來招待招待地。

誰知道這些話他連一句都沒有說出來。根本沒有機會開口。

就在他身子落地的那一刹那間,站著的八個人已同時向他撲了過來。

這八個人動作雖然並不十分敏捷,可是配合得卻天衣無縫,滴水不漏。

八個人有的揮拳,有的踢腿,有的劈掌,有的橫臂,四麵八方的撲過來,霎那間就將陸小鳳圍在中央,八招齊擊,都是致命的殺手。

陸小鳳接過了六招,接著了一拳一掌,正想解釋解釋,叫他們且慢動手。

可是他剛接住其中一個人的手掌,就發現無論怎麽解釋都一定沒有用的,因為這八個人一定聽不見他說的話。

這八個人竟赫然全都是木頭人!

木人也有很多種,有一種木人甚至比人還可怕。

陸小鳳雖然沒有打過少林寺的木人巷,可是在木人巷中受傷慘重的少林弟子,他卻是見過的,其中有的武功已練得很不錯。

他一直很奇怪,為什麽活生生的人竟會傷在木人手裏?

若不是鐵扇大師再三勸阻,他早就想去少林寺領教領教那些本人的厲害。

現在他總算領教到了。

這八個人,無疑也是根據少林木人巷的原理造出來的,比諸葛征蠻時所用的木牛流馬更精巧,也更霸道,不但銅臂鐵骨,招猛力沉,而且機招一發動,竟施展出少林神拳,布下了羅漢陣。

這羅漢陣本就是少林的鎮山絕技,昔年篙山,連敗少林七大高僧,卻被困在羅漢陣中,苦鬥三日三夜都沒有闖出去,到最後竟精疲力竭,被活活的累死。

自此之後,羅漢陣的威名天下皆知,江湖中也不再有人敢輕犯少林。

這種陣法在木人手中施展開來,威力甚至更大,因為木人是打不死的,你就算打斷它一條手臂,鋤斷它一條大腿,它也不會倒下去,對陣法也毫無損傷。

可是它一拳打在你身上,你卻是萬萬受不了的,所以它發拳發招之間,可以全無顧忌,你既難閃避,也不能硬拆硬擠,若想闖出去,更是難如登天。

陸小鳳忽然發現自己競隻有挨打的份,打死為止。

你打它,它一點也不疼,它打你,你卻疼得要命,你打不死它,它卻打死你。

這種打法實在不是生意經,就好像強盜打官司,有輸無贏。

何況你就算打贏了,也算不了什麽本事,就真把這八個木人都打得七零八落,劈成一片片做柴燒,也沒什麽意思。

這種愚蠢的事,陸小鳳一向不肯做的,隻可惜現在他想不打都不行。

木人的拳風虎虎,桌上的燈火被震得閃爍不定,隨時都可能熄火。

在黑暗中跟幾個木頭人拚命,更是愚蠢之極。

那錦袍珠冠的白麵書生,一雙眼睛轉來轉去,好像也忍不住要笑出來了。

這個人也是個木頭人,木頭人的眼珠子怎麽會轉來轉去,而且竟像是跟著它八個侍從的拳腳在轉,難道它也看得懂少林的拳法?

陸小鳳看得發呆,想得出神,一雙眼睛也不由自主跟著打轉,突聽"砰"的一聲,腦袋上已挨了一拳,幾乎連腦漿都被打了出來。

他腦漿當然沒有被打出來,靈機卻被打了出來。

拳頭打在他頭上的時候,木頭書生的眼珠子竟停了一停,拳頭再動時,它眼珠子就又跟著動了。

這八個人的拳腳和它的眼珠之間,竟似有根看不見的線中連著。

陸小鳳忽然出手,用他的兩根手指,挾斷了木頭人的兩節手指。隻聽"睹"的一聲,兩節木指從他手指上彈出去,卜卜"兩晌,已打在木頭書生的兩眼上。

木頭人當然不會叫痛的,它還是四平八穩的坐在那裏,另外八個木人卻忽然全都倒了下去。

陸小鳳也掠出了窗戶。

八個木人"稀裏嘩啦"倒成一片,他卻絕不回頭去看一眼。

他並不想欣賞自己的輝煌戰績,就算打倒了八千八萬個木頭人,臉上也不會增半分光采,隻要能完完整整的走出這間屋子,已經是上上大吉了。

這一架打下來,他身上總算沒有缺少什麽,卻多了幾樣東西。肩頭背後多了幾塊青腫,頭上多了個大瘤。

除此之外,這件事還給了他一個很好的教訓一一就在他從窗口掠出來的這一瞬間,他已自己對自己發了幾百次誓,以後就算非跟人打架不可,至少也得先看清對方是什麽人才動手,若是活人,還可以招呼一陣,若是木頭人,就趕緊落荒而逃。

他心裏在想著這個教訓的時候,第二個教訓已跟著來他忽然發現自己腳下就是那荷池。

被木頭人打得鼻青臉腫固然不好受,被人像殺貓一樣的一刀刺人胸膛豈非更冤枉。

他雖然沒有往下看,也可以感覺到那雙死魚般的眼睛正在瞪著他。

還有那柄比紙都薄的快刀。

一個人若是已經在往下墮,不管是身子在往下墮,還是靈魂在往下墮,再想拔起來,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現在他一口氣已用完了,再換氣時一定已落人池水中。

就在他換氣的那一瞬間,那柄刀一定已刺入他肺裏。刀鋒拔出來時,他一定像死貓般浮起,也就像那個獨眼的老漁翁和馬臉一樣,全身上下一定連一點血跡都沒有,別人一定還會以為他是喝醉了掉下池塘淹死的。

這種死法雖然又快,又不痛,又痛快,卻還是冤枉得很。

誰知他還沒有掉進水裏,水裏已先有個人冒了出來。手中寒光閃動,赫然正是一柄短刀,鋒薄如紙的短刀。

這個人不但出手迅速狠毒,而且可以動也不動的躺在水底瞪著眼睛看人,水性之好,可想而知。

若是在陸地上,陸小鳳也許還能對付他這把刀。到了水裏,陸小鳳就完全不行了。

隻可惜他這次動作太快了些。

陸小鳳雖然沒法子再騰身躍起,要快點沉下去,沉得深些,就不是太困難的事了,隻聽"撲通"一聲,他的人一落入水池,就沉了下去,在水中一個鯉魚打挺,用力抱住了這個人的腿。

這個人居然完全沒有掙紮,那把刀也沒有回手刺下來。

陸小鳳在水裏的動作雖然慢些,也不能算太慢,就在這瞬息間,已捏住了他雙腿關節上的穴道,將他拖人了水底。

燈光從水麵上隱隱透下來,這個人的臉**扭曲,眼睛凸起,竟早巳被人活活的扼死。

剛才陸小鳳以為他是個死人,誰知他卻是活的,現在陸小風以為他是活人,誰知他卻已死了。

他花了這麽多力氣,對付的竟隻不過是個死人,這實在令他有點哭笑不得。

幸好地上沒有別人看見,他趕緊放開了這個人的腿,一頭鑽出水麵,突聽有人拍手大笑,道:"好功夫,居然連死人都被你淹死了,佩服佩服。"一個人坐在水池旁,光光的頭顱,赤著雙足,竟是老實和尚。

他光頭上還帶著水珠,破爛的僧衣也是濕淋淋的,顯然也剛從水底出來。

陸小鳳狠狠瞪了他一眼,道:"原來和尚也一樣會殺人的。"老實和尚笑道:"和尚不殺人,隻不過錯把他當做了一條魚,所以才失了手。"陸小鳳道:"這也是老實話?"

老實和尚歎了口氣,道:"好像不是的。

陸小鳳也笑了,鑽出水池,在他身旁坐下,問道:"和尚為什麽還沒有走?"老實和尚道:"你為什麽還沒有走?"

陸小鳳道:"我走不了。"

老實和尚道:"連你都走不了,和尚怎麽走得了?"陸小鳳道:"和尚為什麽要來?"

老實和尚道:"和尚不入地獄,誰人地獄?"

陸小鳳道:"你知道這裏是地獄?你是到地獄裏來幹什麽的?那位九少爺又是個什麽樣的人?怎麽會把你裝進箱子的?"老實和尚不說話了。

陸小鳳道:"你既然知道,為什麽不說?"

老實和尚搖著頭喃喃道:"天機不可泄露,佛雲:不可說,不可說。

陸小鳳急了,忽然跳起來,出手如電,捏住了他的鼻子,道:"你真的不說?"老實和尚鼻子被捏住,既不能搖頭,也說不出話來。隻有指著自己的鼻子喘氣。

陸小鳳冷笑道:"你貪生怕死,出賣朋友,做的本來就是些不要鼻子的事,我不如索性把你這鼻子捏下來算了。

他嘴裏說得雖凶,手下卻留了情。

者實和尚總算吐口氣,苦笑道:"和尚雖然怕死,出賣朋友的事,卻不敢做的。"陸小鳳道:"你為什麽要我替你死!"

老實和尚道:"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死不了。"

陸小鳳道:"為什麽?"

老實和尚道:"我看得出大老板已有心收你做女婿。"陸小鳳道:"大老板是誰?"

老實和尚道:"你看站在那邊的不是大老板是港。

他隨手往前麵一指,陸小鳳不由自主隨著他手指往前麵看過去,他的人卻已箭一般往後竄出,淩空翻身,沒入黑暗中。

老實和尚的輕功,本就是江湖中數一數二的。不過陸小鳳也不是省油的燈,一擰腰,就追了過去。

夜色雖然很黑暗,他雖然遲了一步,可是依稀還能看得見老實和尚的人影在前麵飛掠。

其實他也並不是真想捏掉老實和尚的鼻子,隻不過在這種人地生疏的地方,能抓住個熟人在身旁,總比較安心些,就像是掉下水裏的人,看見塊破木板,也要緊緊抓住。

老實和尚逃得雖快,他追得也不慢,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已越來越近。

前麵居然又有了燈光。

燈光是從一棟很高大的屋子裏透出來的,高脊飛簷,像是廟宇道觀,又像是氣派很大的衙門。

這地方當然不會有衙門,老實和尚忽然一個飛燕投林,竟竄入了這廟宇中。

陸小鳳心裏好笑。這下子你就真的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了。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也追了進去,院子裏冷冷清清,大殿裏燈火卻很明亮,一個氣派很大的高官貴吏坐在一張氣派很大的桌子後,兩旁的肅靜牌下,垂手肅立著好幾個旗排衛士,還有戴著紅纓帽,跨著鬼頭刀的捕快差役。

這地方竟不是廟宇,竟是個衙門。

可是在這種地方又怎麽會有朝廷的貴官駐紮?這衙門當然是假的,這些人當然也都是木頭人。

一看見木頭人,陸小鳳就已頭大如鬥,不管老實和尚是不是躲在裏麵,他都想溜了。

誰知公案後的那位貴官卻忽然一拍驚堂木,大聲道:"陸小鳳,你既然來了,還想往哪裏走。

原來這裏的人竟沒有一個是木頭人。

陸小鳳反而沉住了氣,在他看來,活人是還不及木頭人可怕。

他居然真的不走了,大步走進去,仔細看了看,堂上的高官穿著盛唐時的一品朝服,頭戴紫金冠,竟是那位好酒貪杯的賀尚書。

隻不過此刻他手裏拿著的已不是酒杯,而是塊驚堂木。

陸小鳳笑了。原來四明狂客賀先生,是不是又想請我喝酒?"賀尚書的眼睛裏雖然還有醉竟,表情卻很嚴肅,板著臉道:"你到了刑部大堂,還敢如此放肆。"陸小鳳道:"這裏是刑部大堂?"

賀尚書道:"不錯。"

陸小鳳笑道:"你不但錯了,而且大錯特錯。"賀尚書道:"錯在哪裏?"

陸小鳳道:"賀知章是禮部尚書,怎麽會坐在刑部大堂因?"他對賀知章的事跡本來也不太清楚,隻不過想唬唬人而已,誰知竟歪打正著。

其實賀知章活著的時候,官職最高隻做到禮部侍郎兼集賢院學士,後來又坐從工部,肅宗為太子,方遷賓客,授秘書監,老來時卻做了幹秋觀的道士,連禮部尚書都是在他死後追贈的。

可是他一生未曾入過刑部,倒是千真萬確的事。

這位冒牌的賀尚書臉色果然已有些尷尬,竟惱羞成怒,重重的一拍驚堂木,道:"我是賀尚書就偏要坐在刑部大堂上,你能怎麽樣?"陸小鳳苦笑道:"我不能怎麽樣,你愛坐在哪裏,就坐在哪裏,跟我連一點關係都沒有。"賀尚書道:"有關係!"

陸小鳳道:"跟我有什麽關係?"

賀尚書道:"我到這裏來,就是為了要審問你!

陸小鳳又笑了,道:"我又沒犯罪,你審什麽?問什麽?"賀尚書又用力一拍驚堂木,厲聲道:"到了這時,你還不認錯?"陸小鳳道:"我隻知道我唯一做錯的事,就是走錯了地方,交錯了朋友。"賀尚書怒道:"你得人錢財,失約反侮,又聚賭行騙,拐款而逃,你難道還不知罪?"陸小鳳想了想,道:"失約反悔的事,好像倒是有的。"賀尚書道:"當然有,你收了那五萬兩銀子,就該完成合約,這件事鐵證如山,你想賴也賴不了。"陸小鳳道:"我倒也不想賴,隻不過唆使殺人的罪,豈非比我的罪更大,你為什麽不先把她抓來審問審問?"賀尚書道:"我偏偏就要先審你,你能怎麽樣?"陸小鳳苦笑道:"酒鬼坐刑堂,我當然是海盜打官司,有輸無贏的了。"賀尚書道:"你失約反悔,是第一大罪,串賭行騙,是第二大罪,咆哮公堂,是第三大罪,現在三罪齊發,你是認打?還是認罰?"陸小鳳道:"若是認打怎麽樣?"賀尚書道:"若是認打,我就叫人重重的打,打死為止。

陸小鳳道:"若是認罰呢?"

賀尚書道:"那麽我就判你三十年苦役,我叫你幹什麽,你就得幹什麽。"陸小鳳道:"若是既不想認打,也不想認罰呢?"賀尚書怔了怔,好像想不到他居然會有這麽樣的一問。

陸小鳳卻替他下了判決。"若是這麽樣,我當然隻有趕快腳底抹油,溜之大吉。"私設公堂,自封尚書,這些本都是很滑稽的事。

但陸小鳳卻知道,在這地方無論多滑稽的事,都可能變得很嚴重的,倘若以為他們說要判你三十年苦役,隻不過是說著玩的,你就錯了。

可是他也看得出這些活人並不見得比木頭人容易對討,這位四明狂客雖然有些裝瘋賣傻,無疑也是個身懷絕技的高手。

他唯一對付的法子,就是趕緊開溜,溜得越快越好。越遠越好。

陸小鳳的輕功,就連司空摘星都未必能比得上,在這方麵,他也一向對自己很有信心。

幾個起落後,他已掠出了公堂,掠出了二三十丈,剛想停下來喘口氣,就聽見後麵有人冷冷道:"你的輕功很不錯,隻可惜你就算真的能長出雙翅膀來,也萬萬跑不了的。"他聽得出這是賀尚書的聲音。

賀尚書竟一直都像影子般貼在他身後,距離他還不到一尺。

這位瘋瘋顏顏的四明狂客,輕功竟遠比他想像中還要高得多。

他用盡身法,無論往哪裏走,賀尚書還是像影子般在跟著池。

前麵水波溯溯,他忽然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剛才那水池,水中的屍身卻已不見了,也不知那個人是不是又死而複活?還是根本就沒有死?

這地方的人,是活是死,是真是假,本來就不太容易分得清。

賀尚書忽然道:"就算你跳下水池去,我也一樣會追下去,就算你進入龍宮去.也一樣逃不了的。

陸小鳳本來並不想跳下水去的,水裏說不定又有個長著雙魚眼的人,手裏拿著把薄刀在等著他。

可是聽了賀尚書的這句話,他卻反而跳下去了,一個魚鷹入水式,就已沉入池底。等了中天,上麵果然連一點反就都沒有。

若不是在水裏。陸小鳳一定已笑出聲來。

兩個人吵架的時候,一個人若是說。"你有種就跟我打一架,看我怕不怕?"那麽這個人心裏一定怕得要命,若是不怕,就早巳動手了,就因為怕,才會這麽說。

賀尚書若是不怕他跳下水去,也絕不會忽然說出那句話的。

這道理陸小鳳當然明白得很。

他又等了半天,才敢伸頭出水換口氣,立刻就發現賀尚書還在池旁等著他,也不知從哪裏弄了瓶酒來,正在那裏喝得高興,嘴裏還在喃喃自語。"你泡在冷水裏,我坐在上麵喝酒,隨便你想耗到什麽時候,我都奉陪的。"等到陸小鳳第二次出水去換氣的時候,他居然又找了條釣竿來,坐在那裏一麵喝酒,一麵釣魚,實在是件很風雅的事。

陸小鳳雖然並不太有耐性,但是叫他坐在那裏喝酒釣魚,釣上個三天三夜,他也不反對的。

隻可惜他並不是釣魚的人,而是條遲早要被人釣上的魚。

更遺憾的是,他又偏偏不能像魚一樣在水裏呼吸。

等到他第三次出水換氣的時候,就有條帶著魚鉤的鉤絲向他飛了過來,若不是他躲得快,就算不釣走,臉上的肉也要被釣去一塊。

看來這位賀尚書不但輕功高明,內力也極淳厚,竟能將真力貫注在鉤絲上,傷人於百步之外。

這水池既不太深,又不太大,陸小鳳的頭無論從哪裏伸出去,鉤絲都可能飛過來鉤住他。

鉤絲上的魚鉤閃閃發光,就等於是件極厲害的外門兵器。

這次他雖然躲了過去,下次就未必有這麽好的運氣了。

一個人若是隻能將腦袋伸出水麵,實在就像是個箭靶子一樣,因為他整個人都在水裏,隻有頭能動,隨便怎麽動都快不了的。

幸好他總算還練過氣。一口氣總憋得比別人長些,就在他又開始憋不住的時候,他忽然看見水池裏又多了一個人。

水麵上一直沒有動靜,也沒有聽見落水的聲音,這個人絕不是從上麵跳下來的。

那麽這個人是從哪裏來的?

陸小鳳躲在水池邊的一塊石塊後,這個人居然沒有看見他,好像也根本沒有想到水池裏還會有人,雙足一挺,已躥出水麵,動作輕快,姿勢優美,看來也是水中的好手。

但是陸小鳳卻知道,隻要他的頭一伸出水,就有苦頭吃。

水波乍分,水麵上果然立刻傳來一聲驚呼,這個遊魚般生猛活躍的人,一雙腿忽然挺直,顯然已被鉤絲勒住了脖子。

陸小鳳也沒有功夫同情他,立刻向他出現的那個地方遊了過去,果然找到了一個可以容人鑽進去的洞穴,洞穴上正有塊石板在往下沉。

石板一關,這洞穴就不見了。

洞穴裏究竟是什麽地方?為什麽做得如此隱秘?裏麵是不是還有別的人?

陸小鳳也沒功夫去考慮,用盡平生之力,一下子竄了過去,鑽入了洞裏,隻聽"格"的一聲響,石板已閡起。

四麵更黑暗,連自己的手都看不見了。

陸小鳳本來以為自己總算找到條出路,誰知他雖然出了龍潭,卻進了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