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地獄裏雖然沒有灼人的火焰,但四麵都是水,無論他往哪邊遊,都立刻就撞上石壁,連換氣的地方都沒有,就這麽樣被活活悶死在水裏,倒不如索性被燒死反而痛快些。

他正在急得快要發瘋的時候,上麵又是"格"的一響,道亮光射下來,竟露出個門。

就算這扇門是直達地獄的,他也不管了,一下子躥上去,上麵竟是條用石板砌成的地道,連一滴水也沒有。

地道中雖然也很陰森,在他來說,卻已無異到了天堂。

這一夜間他遇見的事,簡直就好像做夢一樣,他看見的死人是活人,活人卻是死人,真人是木頭人,木頭人卻是真人。

他簡直已暈頭轉向,現在才總算喘過一口氣來。

地道裏燃著燈,卻沒有人。

他擰幹了身上的衣服,就開始往前走,走一步,是一步,不管走到哪裏去,他都已隻有聽天由命。

地道的盡頭,是道鐵門。

門上居然沒有鎖。

他試探著敲了敲門,沒有回應,他就用力拉開門走進去,裏麵是間很寬闊的石室,竟堆滿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佛像和木魚。

陸小鳳傻了。

這麽隱密的地方,原來隻不過是堆木魚的,這種事說出來有誰相信?

更令人難以相信的是,這些木魚和佛像,竟都是老狐狸那條船運來的,他全都見過,船沉了之後,木魚和佛像怎麽會到這裏?

陸小鳳長長吐出口氣,在心裏警告自己,最好趕快走,走得越遠越好,就當作從來也沒有到過這裏,從來也沒有看見過這些木魚。

他已看出這些木魚和佛像中,必定隱藏著一個極大的秘密。

他本來也許還能想法子活下去,別人若是知道他已發覺了這秘密,也許就不會再讓他有開口說話的機會了。

他的想法很正確,隻可惜他現在根本無路可退,何況他的好奇心早巳被引起,叫他就這麽樣退出去,他實在也有點不甘心。

木魚中究竟有什麽秘密?

他知道這些木魚裏麵都是空的,他也曾從沙灘上撿到過好幾個,都被他剖成了兩中,改成了木碗與木勺。

可是隻要有點頭腦的人,都絕不會辛辛苦苦的從沉船中撈起這些空木魚,再辛辛苦苦運來這裏,藏到如此隱秘的地方,還派個人睜大眼睛躺在外麵的水池裏看守著,無論是人是貓,隻要一進水池,就給他一刀。

這地方的人,看來都是很有頭腦的人,為什麽會做這種事?

陸小鳳忍不住撿起個木魚,敲了敲,裏麵也是空的,再搖了搖,這個空木魚裏竟好像發出了一連串很悅耳的響聲。

那把夜壺刀還在他身上,他立刻掏出來,將這木魚剖成兩半。

隻聽"嘩啦啦"一聲響,十幾樣東西從木魚裏掉下來,竟都是光華奪目的寶石和碧玉。

陸小鳳又傻了。

他一向識貨,當然看得出這些寶石和碧玉都是價值不菲的上等貨色。

你隨便從裏麵挑一塊,隨便送給哪個女孩子,她一定都會變得很聽話的像牛肉湯那種不喜歡珠寶的女孩子,世上畢竟不多。

他再剖開一個木魚,裏麵竟全都是小指那麽大的珍珠。

石室中至少有三四百個木魚,裏麵若都是寶石珠玉,一共能值多少銀子?

陸小鳳簡直連算都不敢去算。

他並不是財迷,可是這麽大一筆財富忽然到了自己麵前,無論誰都難免會覺得有點心慌意亂的。木魚裏是珠寶,佛像裏是什麽?

佛像也是空的,他找了個比人還大的佛像,先用他的夜壺刀將中間的合縫撬開,心裏隻希望裏麵真是空的。

這麽一尊佛像裏,如果也裝滿了珠寶,那簡直就比最荒唐的夢還荒唐了。

"格"的一聲,佛像已被他扳開了一條縫,裏麵並沒有珠寶漏出來。

他歎了口氣,也不知道是慶幸?還是失望?忽然聽見佛像裏仿佛也有人歎了口氣。

這佛像明明是木頭做的,怎麽會歎氣?

今天一夜間他遇見的怪事雖然已比別人八十年遇見的還要多,聽見了這聲歎息,他還是不免大吃一驚。

就在這時,佛像中已有個人撲了出來,一下子扼住了他的咽喉,一雙手冰冷冰冷,也不知是妖怪?還是僵屍?

陸小鳳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幾乎被嚇得暈了過去。

他沒有暈過去,隻因為這雙手剛扼住他的咽喉,就變得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

他定定神,張開眼,就看見麵前也有一雙眼睛看著他。

眼睛下麵當然還有鼻子,鼻子下麵當然還有嘴。

這個人的嘴唇動了動,忽然說出了三個字"陸小鳳"佛像裏居然藏著個人,已經是不可思議的怪事。

這尊佛像被裝上老狐狸的船,等到船沉,再被運到這裏來,前後至少已有三四十天。

佛像裏藏著的這個人,居然還沒有死,居然還能夠說話,居然還認得他就是陸小鳳。

陸小鳳這一夜間遇見的怪事,加起來也沒有這一件奇怪。

更奇怪的是,他居然也認得這個人。

這個人竟是在鏢局業中資格比"鐵掌重刀"司徒剛更老,實力更大,名氣也更響的大通鏢局總鏢頭。"大力神鷹"葛通。

淮南鷹爪王的大力鷹爪功從來不傳外姓,葛通卻是唯一的例外。

因為他不但是第三代鷹爪王的義子,也是王家的乘龍快婿,為人誠懇樸實,做事循規蹈矩,十八歲人大通鏢局,二十一歲就已升為總鏢頭,在他手裏接下的鏢,從來也沒有出過一次差錯。

"隻要找到葛通,條條大路都通,"有些人寧可多出成倍價錢,也非要找葛通保鏢不可。

陸小鳳實在連做夢也想不到,這麽樣一個人竟會藏在佛像裏。

葛通看見他卻更吃驚,嘴唇動了好幾次,仿佛有很多話要說,怎奈體力太虛弱,嘴唇也已幹裂,連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陸小鳳也有很多話要問他。

被人藏在佛像裏,遠比被人裝進箱子裏還奇怪,這兩件事是否同一人的傑作?為的是什麽?

這些疑問陸小鳳也連一句都沒有問出來,因為葛通已完全虛脫。

雖然隻要一大碗營養中富,煮得濃濃的牛肉湯,就可以讓他元氣恢複,可是此時此地,要找一碗牛肉湯,也難如登天。

陸小鳳看著他發了半天怔,心裏又想到一件可怕的事。

這裏至少有一百多尊佛像,假如每尊佛像裏都藏著一個人,那怎麽辦?

這問題陸小鳳連想都不敢想,再也沒有勇氣去看第二尊佛像。

就在這時,地道中忽然響起一陣腳步聲,陸小鳳一顆心又吊了起來。

來的人是誰?他濕淋淋地走進來,地道中的足跡還沒有幹,不管來的是誰,想必都已發現這裏有了不速之客,賀尚書當然知道這不速之客是誰?

這個人既然敢進來,當然已有了對付他的法子。

陸小鳳歎了口氣,索性坐下來等著。

腳步聲漸近,一個人端著一大鍋熱氣騰騰的牛肉湯走進來,赫然正是牛肉湯。

鍋裏的牛肉湯雖然熱,端著鍋的牛肉湯臉上卻冷冰冰的全無表情。

現在她非但好像完全不認得陸小鳳,而且競像是根本沒有看見石室中還有陸小鳳這麽樣一個人,慢慢的走進來,將一鍋牛肉湯擺在地上,用一把長湯匙勺起了一勺,慢慢的倒入一尊伏虎羅漢的嘴裏。

木頭做的佛像居然也會喝中肉湯。

牛肉湯喃喃道:"牛肉湯不但好吃,而且滋補,你乖乖的喝下去,就可以多活些時候"一勺牛肉湯倒下去,佛像中竟發出了一聲轉微的呻吟。

牛肉湯道:"我知道你嫌少,可是牛肉湯隻有一鍋,剛好每個人一勺,連大肚子的彌陀佛也隻能分到一人勺"陸小鳳的心沉了下去。

剛好每個人一勺,難道每尊佛像裏都有人?

現在他當然已看出,佛像裏活人的嘴,剛巧就對著佛像的嘴,所以不但能喝場,還能呼吸。

這些人能夠活到現在,就靠這每天一勺牛肉湯。

他們整個人都緊緊的被關在一尊釘得死死的佛像裏,連一根小指都不能動,每天隻靠一勺牛肉湯維持活命。

這麽樣的日子他們竟過了三四十天,想到他們受的這種罪,陸小鳳再也忍耐不得,忽然跳起來,衝過去,閃電般出手。

他實在很想將牛肉湯也關到佛像裏去,讓她也受受這種罪。

牛肉湯沒有回頭,也沒有閃避,突聽"噬"的一響,一聲破風,一根帶著魚鉤的鉤絲從外麵飛進來,閃閃發光的魚鉤飛向他的眼睛,好像很想把他的服珠子一下鉤出來。

幸好陸小鳳此刻並不在水裏,幸好他的手已經能夠動。

他忽然回身,伸出兩根手指來一夾,就夾住了魚鉤。

牛肉湯冷冷道:"這兩根手指果然有點門道,我也賞你一勺牛肉湯吧!"一柄長匙忽然已到了陸小鳳嘴前,直打他唇上鼻下的迎香穴。匙中的牛肉湯汁已先激起,潑向陸小鳳的臉。

這一著她輕描淡寫的使出來,其實卻毒辣得很,不但湯匙打穴,匙中的湯汁也就成種極厲害的暗器,陸小鳳要想避開已很難。

何況他雖然夾住了魚鉤,卻沒有夾住資尚書的手,眼前人影一閃,賀尚書已撒開釣竿,輕飄飄的掠了過來。

他輕功身法快如鬼魅,出手卻奇重,一掌拍向陸小鳳肩頭,用的竟是密宗大手印的功夫!

陸小鳳兩方受敵,眼見就要遭殃,誰知他忽然張口一吸,將濺起的牛肉湯吸進嘴裏,一下子吸住了湯匙。

賀尚書一掌拍下,突見一樣閃閃發光的東西劃向脈門,竟是他自己剛才用來鉤陸小鳳眼珠子的魚鉤。

這一著連消帶打,機蠻跳脫,除了陸小鳳,真還沒有別人能使得出來。

可惜他的牙齒隻不過吸住了湯匙,並沒有咬住牛肉湯的手。

她一隻蘭花般的纖纖玉手,已經向陸小鳳左耳拂了過來。

如意蘭花手分筋錯脈,不但陰勁狠毒,手法的變化更詭秘飄忽,陸小鳳一擰腰,她的手忽然已到了他腦後的玉梳穴上。

玉梳穴本是身上最重要的死穴要害,就算被普通人一拳打中,也是受不了的,陸小鳳暗中歎了口氣,勁力貫注雙臂,已準備使出和人同歸於盡時才用得上的致命殺手。

誰知就在這間不容發的瞬息之間,牛肉湯忽然一聲驚呼,整個人都飛了出去,撞上石壁,賀尚書的人竟飛出門外,過了半晌,才聽見"砰"的一響,顯然也撞在石壁上,撞得更重。

陸小鳳麵前已換了一個人,笑容親切慈祥,赫然竟是那小老頭。

剛才他用的究竟是什麽手法,竟在一瞬間就將賀尚書和牛肉湯這樣的高手摔了出去,竟連陸小鳳這樣的眼力都沒有看清楚,直到現在他才知道,這小老頭竟是他平生未遇的高手。

牛肉湯已站直了,顯得驚訝而憤怒。

小老頭微笑著柔聲道:"你跌疼了沒有?"

牛肉湯搖搖頭。

小老頭道:"那麽你一定也像賀尚書一樣,喝得太醉了,否則怎麽會忘記我說的話。"他的聲音更溫柔,牛肉湯目中卻忽然露出了恐懼之色。

小老頭道:"喝醉了的人,本該躺在**睡覺的。你也該去睡了!"牛肉湯立刻垂著頭走出去,走過陸小鳳麵前時。忽然笑了笑,笑得很甜。

無論誰看見她這種笑容,那絕對想不到她就是剛才一心要將陸小鳳置之於死地的人。

陸小鳳也想不到。

看著她走出去,小老頭忽又問道:"你知不知道她的外號是什麽?"陸小鳳不知道。

她的外號當然不叫牛肉湯。

小老頭道:"她叫蜜蜂。"

陸小鳳道:"蜜蜂?"

小老頭道:"就是那種和雄蜂**過後,就要將情人吞到肚裏去的蜜蜂。"陸小鳳的臉紅了。

小老頭卻還是笑得很愉快,道:"我也知道一個做父親的人,本不該用這種話批評女兒的,可是我一定要讓你知道,她為什麽一定要殺你?"他拍拍陸小鳳的肩。"現在你當然已明白這並不是我的意思!"陸小鳳試探著問道:"就因為這不是你的意思,所以我才能活到現在?"小老頭並不否認,微笑道:"殺人並不是件困難的事,但是如果要殺得很技巧,就很不容易了I"他的手輕按石壁,立刻又出現一道門戶,裏麵的密室布置得精雅而優美。

他帶著陸小鳳走進去,從壁櫃中取出個水晶酒糟,悠然道:"葡萄美酒夜光杯,這就是我特地叫人從波斯帶來的葡萄酒,你喝一點!"他又拿出個平底的方樽,裏麵裝著一種暗黑的醬,微笑道:"這是蝶鯊的卵,在昆侖以北,有很多人都稱之為卡維亞,意思就是用魚子做成的醬,用來佐酒,風味絕佳。

陸小鳳忍不住嚐了一點,隻覺得腥鹹滿口,並沒有什麽好吃的地方。

小老頭道:"蝶鯊就是卵,也就是退,盛產於千萬年之前,近來卻已將絕跡,毛詩義疏中曾說起。大者王鯨,小者未賄,今宜都郡自京門以上江中通出騾鯨之魚。本草綱目和呂氏春秋上也有關係此魚的記載,你再嚐嚐就知道它的異味了!"看來這小老頭不但飲食極講究精美,而且還是個飽讀詩書的風雅之士。

陸小鳳忍不住又嚐了一點,果然覺得在鹹腥之外,另有種無法形容的風味,鮮美絕倫。

小老頭笑道:"這還是我自己上次到扶桑去時還回來的,剩下的已不多,看來我不久又必將有扶桑之行了!"陸小鳳道:"你常到那裏去?"

小老頭點點頭,道:"現在扶桑園中是豐臣秀吉當政,此一代梟雄,野心極大,對我國和朝鮮都久有染指之意。他笑得更愉快,又道:"外麵的那批珠寶,本是朝中一位人特地贈送給他的,卻被我半途接受了過來。"陸小鳳道:"老狐狸那條船是你作翻的?"小老頭正色道:"我怎麽會做那種粗魯的事,我隻不過湊巧知道那時海上會有風暴而已!海上的風暴,本就可以預測,"這小老頭對於天文氣象之學,顯然也極有研究。陸小鳳越來越覺得這個人實在是不世出的奇才,武功,才學都深不可測。忍不住又試探著問道:"所以你就故意延阻老狐狸裝貨的速度,好讓他的船恰巧能遇上那場風暴!小老頭笑道:"隻可惜我還是算錯了半天,所以不得不叫他再回去裝一次水!"老狐狸船上的船夫,都是經驗很高的老手,怎麽會將水這麽重要的東西忘記裝載?陸小鳳直到現在才明白其中蹊蹺。小老頭道:"最難的一點是,要恰巧讓那條船在一股新生暖流中遇難!"陸小鳳道:"為什麽?"小老頭道:"因為這股暖流是流向本島的,風暴之後,就將覆船中的貨物載到這裏來,根本用不著我們動手!"他微笑著,又道:"也就因為這股暖流,所以你才會到這來。陸小鳳道:"你為什麽要費這麽多事?自己劫船豈非反而便些?"小老頭淡淡道:"因為我不是強盜,劫貨越船,乃市井匹夫所為,我還不屑去做。"陸小鳳歎了口氣,這件本來仿佛絕對無法解釋的事,現在他總算明白了一半。

嶽洋當然也是他的門下,早已知道那條船會遇險,所以才再三攔阻他,不讓他乘坐那條船,甚至不惜將他打下船。

小老頭又笑道:"這批珠寶若是運到扶桑,我國中士必將有一場大亂,我雖然久居化外,仍是心存故國,做這件事,倒也並不是完全為了自己。"陸小鳳道:"你怎麽會知道這件事的?要勾結豐臣秀吉的朝中要員是誰?"小老頭淺淺的啜了一口酒,又嚐了點蝶鯊的子,才深深道:"在我們這行業中,有四個宇是絕不可忘記的!"陸小鳳道:"哪四個字?"

小老頭道:"守口如瓶!"

陸小鳳終於問出句他一直想問的話。你做的是哪一行?"小老頭道:"殺人!"

他說得輕鬆平淡,陸小鳳雖然早巳隱約猜出,卻還是不免吃了一驚。

小老頭道:"這本是世上第二古老的行業,卻遠比最古老的那一種更刺激,更多姿多采,令人興奮。…他笑了笑,道:"這一行的收入當然也比較好些。"陸小鳳道:"最古老的是哪一行?"

小老頭道:"賣**!

他微笑著又道:"自從遠古以來,女人就學會了賣**,用各式各樣的方法賣**,可是殺人的方法卻隻有一種。"陸小鳳道:"隻有一種?"

小老頭道:"絕對隻有一種。"

陸小鳳道:"哪一種。"

小老頭道:"絕對完全的一種。"

他又補充著道:"殺人之後,不但要絕對能全身而退,而且要絕對不留痕跡,所以殺人的工具雖多,正確的方法卻絕對隻有一種!"他一連用了三次"絕對"來強調這件事的精確,然後才接著道:"這不但需要極大的技巧,還得要有極精密的計劃,極大的智慧和耐心,所以近年來夠資格加入這種行業的人已越來越少了!"陸小鳳道:"要怎麽樣才算夠資格?"

小老頭道:"第一要身世清白!

陸小鳳道:"殺人的人,為什麽要身世清白?"

小老頭道:"因為他隻要在人們心目中,留下了一點不良的記載,出手的前後,就可能有人懷疑到他,萬一他的行動被人查出來,我們就難免受到連累!"陸小鳳歎了口氣,道:"有道理!"

直到現在他才知道,原來隻有身世清白的人才夠資格殺人。

小老頭道:"第二當然要有智慧和耐心,第三要能吃苦耐勞,忍辱負重,喜歡出風頭的人,是萬萬不能做這一行的!"陸小鳳道:"所以做這一行的人,都一定是無名的人。"小老頭道:"不但要是無名的人,而且還得是隱形的人。"陸小鳳動容道:"隱形的人?人怎麽能隱形?"

小老頭笑道:"隱形的法子有很多種,並不是妖術!"陸小鳳道:"我不懂。"

小老頭舉起酒杯,道:"你看不看得見這杯中是什麽?"陸小鳳道:"是一杯酒。

小老頭將杯中的酒又倒入酒樽,道:"現在你還看不看得見這杯酒?"當然看不見的,因為這杯酒已混入了別的酒裏。

小老頭道:"你若已看不見,這杯酒豈非就已隱形了?"陸小鳳思索著,這道理他仿佛已有些明白,卻又不完全明白。

小老頭道:"泡沫沒入大海,杯酒傾入酒蹲,就等於已隱形了,因為別人已看不到它,更找不出它,有些人也一樣!"他微笑著道:"這些人隻要一到了海裏,就好像一粒米混入了一斤米中。無論誰再想把他找出來,都困難得很,他也已等於隱形了!"陸小鳳吐出口氣。苦笑道:"平時你就算在我麵前走來走去,我也絕不會看出你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小老頭撫掌道:"正是這道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明白的!"陸小鳳道:"除此之外,還有一種法子!"

小老頭道:"哦?"

陸小鳳道:"如果你有另外一種身分,譬如說,如果你就是江南大俠,那麽你也等於隱形了,因為別人隻看得見你大俠的身分,卻看不見你是殺人的刺客!"小老頭笑道:"舉一反三,孺子果然可教。"

他接著又道:"可是一個人就算完全具備了些條件,也還不夠。

陸小鳳道:"還得要什麽條件?"

小老頭道:"要做這一行,還得要有一種野獸般的奇異本能,要反應奇快,真正的危險還沒有來到,他已經有了準備,所以我看中一個人之後,還得考驗他是不是有這種本事?"陸小鳳道:"怎麽考驗?"

小老頭道:"一個人隻有在生死關頭中,才能將潛力完全發揮,所以我一定要讓他遭受各式各樣的危機!"陸小鳳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說,你還要叫各式各樣的人去暗算他?"小老頭道:"不錯。

陸小鳳終於明白。"去暗算嶽洋的那些人,就是你派去考驗他的?"小老頭道:"是的!"

陸小鳳道:"他若禁不起考驗,豈非就要死在那些人手裏?"小老頭淡淡道:"他若禁不起那些考驗,以後行動時還是要死的,倒不如早些死了,也免得連累別人。"陸小鳳道:"那個獨眼的老漁翁,和那個馬臉的人都是你門下?"小老頭道:"他們隻不過是核桃外麵的殼,果子外麵的皮,永遠也無法接觸到核心的。

陸小鳳道:"你女兒殺了他們,隻因為他們已在我麵前泄露了身分?"小老頭歎了口氣,道:"小女也是個天才,唯一的毛病就是太喜歡殺人。"陸小鳳道:"賀尚書呢?"

小老頭道:"我說過,她是個天才,尤其是對付男人。"陸小鳳終於明白,賀尚書要殺他,隻不過為了討好牛肉湯。

小老頭苦笑道:"隻不過這種才能純粹是天生的,有些地方她並不像我!"陸小鳳道:"但她的如意蘭花手卻絕不會是天生的。"如意蘭花手,和化骨綿掌一樣,都是久已絕傳的武功秘技,近年來江湖中非但沒有人能使用,連看都沒有人看見過,小老頭又啜了口酒,悠然道:"她練武的資質也不錯,隻不過身子太弱了些,所以我隻教了她這一兩種功夫。

陸小鳳動容道:"如意蘭花手是你教給她的?"

小老頭微笑道:"這種功夫並不難,有些人雖然永遠也練不成,可是隻要懂得訣竅,再加上一點聰明和耐性,最多五年就可以練成了。

陸小鳳失聲道:"隻要五年就練得成?"

小老頭道:"昔年和化骨仙人齊名的如意仙子練這種功夫時,隻花了三年功夫,小女好逸惡勞,也隻練了五年。"如意仙子本是武林中不世出的才女,無論哪一門哪一派的武功,隻要被她看過兩遍,她就能使得上手,但是她的女兒練這如意蘭花手,卻整整練了三十年,最後竟心力交瘁,嘔血而死。

牛肉湯隻練了五年就練成了,已經可算是奇跡。

陸小鳳忍不住問道:"你自己練這種功夫時,練了多久?"小老頭道:"我比較快一點!"

陸小鳳道:"快多少?"

小老頭遲疑著,仿佛不太願意說出來,怎奈陸小鳳還是不死心,偏要打破沙鍋問到底,他隻有笑了笑,道:"我隻練了三個月。

陸小鳳傻了。

小老頭道:"化骨綿掌就難得多了,我也練了一年多才小有所成,指刀和混元氣功也不容易,至於那些以招式變化取勝的武功,就完全都是孩子們玩的把戲了!"他輕描淡寫的說出來,陸小鳳已聽得目瞪口呆。

一個人若是真的能精通這些武功,簡直是奇跡中的奇跡,簡直令人不可思議。

陸小鳳又忍不住問道:"你自己說的這些武功,你自己全都已練成?"小老頭道:"也談不上成不成,隻不過略知一二而已。"陸小鳳道:"賀尚書和小胡子他們的功夫,都是你教出來的?"小老頭道:"他們隻不過略略得到一點皮毛,更算不了什麽?"陸小鳳歎了口氣,苦笑道:"他們的功夫我見過,無論哪一個在江湖中都已可算是絕頂高手,若是連他們都算不了什麽,江湖中那些成名的英雄豈非都變成了廢物?"小老頭淡淡道:"那些人本來就是廢物。"

這句話若是從別人嘴裏說出來,陸小鳳一定會以為他是個自大的瘋子,可是從這小老頭嘴裏說出來,陸小鳳隻有閉著嘴。

小老頭又替他斟了杯酒,道:"我知道你成名極早,現在更已名滿天下,有句話我一直想問你!"陸小鳳道:"我有問必答。"

小老頭道:"在你看來,一個人若是隻想成名,是不是很困難?"陸小鳳想也不想,立刻道:"不難!"

小老頭道:"一個像你我這樣的人,若是想永遠無名呢?"陸小鳳道"那就很難了!"名聲有時就像是疾病一樣,它要來的時候,誰也扼不住的。

小老頭笑了笑,道:"你是個聰明人,所以你才會這樣說,求名的確不難,我若有此意,十五歲之前就可以名動天下了"陸小鳳隻有聽著,他知道這不是假話。

小老頭凝視著他,道:"現在你當然也已明白我為什麽要告訴你這些事!

陸小鳳深深吸了口氣,道:"你想要我也加入你這一行?"小老頭的回答很幹脆。是的。陸小鳳苦笑道:"可是我不幸已經是個很有名的人。"小老頭道:"你的名氣,正好做你的掩護,正如你所說,別人隻看得見你是陸小鳳,就看不見你殺人了。"他不讓陸小鳳開口,又道:"我要殺的人,都必定有他的取死之道,絕不會讓你覺得問心有愧,你的才能和智慧,都遠在嶽洋之上,我正好需要你們這樣的人,可是我絕不願意勉強你!"陸小鳳吐出口氣,道:"我是不是還有選擇的餘地?"小老頭道:"你當然可以選擇,而且還不妨多考慮考慮,想通了之後再答複我。"他微笑著,又道:"現在你已是個很有錢的人了,在這裏一定可以過得很愉快,我可以保證,從此之後,絕不會有人再麻煩你。

陸小鳳道:"隨便我考慮多久都行?"

小老頭道:"當然隨便你,我絕不限製你的時間,也不限製你的行動,你無論要幹什麽,無論要到哪裏去都行。"他站起來,忽又笑道:"隻不過我還要提醒你一件事。

陸小鳳道:"什麽事?"

小老頭道:"小心蜜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