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漢鈞坐了下來,“剛剛我跟女兒的對話,你可有聽見?”

她戰戰兢兢的點頭。

“很難想像,你會有這樣的想法。”這是肺腑之言。

“因為之前一直過得太好嗎?這就是生驗了,我常帶佳螢到平民百姓住的地方去看看,讓她知道不是每個人都能衣食無缺的。”她暗暗的鬆了口氣,應該不是什麽大事了。

“那麽,身為一名王妃,不知天高地厚,將禮教規章束之高閣,以幫助瓷造百姓為由拋頭露麵參與商事,也是生驗了?”他眯起黑眸睨視。

拐彎抹角的準備算帳是嗎?她在椅子坐下,一臉認真的道:“這事行這有年了,但我在商會時,一定有丫鬟跟著,夫君回來幾天,可有聽到什麽流言蜚語,或是任何歧視不屑的眸光?”

“因為什麽也沒有,就可以理直氣壯?”

她聽懂他的弦外之音,“我承認,爹娘不讚同,但一切都是緣分,皇帝舅舅也覺得可行,我才放手去做的……”一出口,她就後悔了,果不其然--

“你搬出皇上,我還能說什麽?就像今日皇上宣我進宮,先讓我感受榮耀,私下,提的還是要我包容你拋頭露麵,要我這個當丈夫的給你更多的權力及自由,做你想做的事。”他冷笑的瞠視著她,“當你的丈夫還真不得不窩囊,又不能責怪聖上將你養成一個不知丈夫為何的妻子,畢竟一個人有幾顆腦袋可砍?”

她尷尬的咬著下唇,“我知道皇帝舅舅太疼我,所以沒有站在你的角度去想,可是,既然我們是夫妻,我真的希望你能明白,我在參與商事時得到的成就感與快樂,還有,收些顧問費……”

“顧問費?”他眉頭一皺。

“呃,就是我給點意見、酌收點錢,隻有一點點。”她得特別強調,因為她知道,古代女人因時空背景的關係,大多都隻能當男人的寄生蟲而已。

“本王駐守關外八年的軍俸還不足以養活你?”他神情一沉。

完了,抓狂了!她心裏暗叫不妙,一邊也忙著解釋,“當然夠,但那些銀兩是我自己掙來的,而且,集中存款,需要濟弱扶傾時,就能撥為善款使用--”

“你掙錢就是不對!你是我的妻子。”

“我又不偷不搶!”她眼裏也冒出火花,“你八年多來對我的生活都不聞不問,現在是在趕進度嗎?”

“你胡說什麽?”他火冒三丈,但也提醒自己得開始學著適應妻子不同於平常人的說話方式及用詞。

“爹娘的信一封封的送去給你,你隻回信給他們,一封也沒給我跟女兒,沒錯,我也沒寫給你,所以扯平了!但是--”她深吸口氣,勇敢的再道:“你習慣一個人過生活吧,所以這幾日在家也不甚自在,而我,當然也習慣自己的生活模式,畢竟在我最需要丈夫的時候,你不在,凡事我都隻能自己來,所以,請不要以為自己回到家了,就成為我的支柱了、是我一切思想的主宰,我還是我!”

她是豁出去了,因為隻要想到要她在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死守在王府內,她就不能忍受,那絕對會悶死、得憂鬱症的!“當然,我也不會過問夫君的事,基本上,我甚至不知道除了打仗外,夫君會做什麽,在彼此熟悉之餘,請留些時間給我,也請別幹涉我的行為,我會很感激你的,即使,你並不支持。”

義無反顧的一連串說詞倒是震撼了他,他直勾勾的看著她,更覺得她高深莫測,內心既矛盾又不解,矛盾的是她的直率真摯打動了他,不解的是一株養在深閨的花兒是如何蛻變成眼前的她。

思緒百轉,因為他的不吭聲,讓室內氣氛更顯凝滯。

他對她這些連珠炮般吐出的話應該嚴厲斥責的,以一個妻子而言,她太大膽放肆,但平心而論,過去那個嬌羞柔弱、說不上幾句話的妻子比起現在的她,反而讓他上不了心,為什麽?他對她愈來愈好奇了……

盯著她的深邃黑眸太過專注,她的臉轉為緋紅,納悶著他怎麽不說話,害她愈來愈別扭。

“我、我該說的都說了,你先想一想,要說什麽,再找我。”

見她急急的轉身就走,他終於開了金口,“郡主還真是氣勢淩人,那個男人呢?”

她陡地停下腳步,回頭看他,“男人?”

“今天在商會前。”

“你看到了?李大哥,呃,李哲伸是商會會長,我們一起為本國瓷商拓展海外商事,如此而已。”她斟酌著字眼說著,畢竟這是古代,某些字詞上的拿捏還是必要的。

“我看你們相當熟悉。”他再說。

“與一個曠職八年的丈夫相比,答案絕對是肯定的。”

他挑起一道濃眉,“你是在埋怨?”

“我在陳述事實,當然,如果夫君能將時間花在熟悉彼此上,也許會更好。”

“我同意,如果你日後肯將所有時間留在家裏亦然。”

他嘴上還真饒人,是在提醒她,日後就不該四處趴趴走嘍?她壓抑怒火,“我很有誠意要給彼此時間,但絕非‘都’將時間留在家裏,當然,如果夫君願比照辦理,我也行。”她要男女平等。

“男女怎相同?一個男人天天跟妻子窩在家裏像話?而你一個已婚婦人沒有跟男子保持相當的距離,就叫不莊重,不合宜--”他突然住了口,這女人竟然當他的麵翻白眼,還拉起了裙擺,倒退三步?!

“夫君也是男子,也該保有相當距離。”她很故意的反駁。

他黑眸倏地一眯,“我是你的丈夫!”

她一臉嚴肅,“我是你的妻子,夫妻就該互信,難道,我在外麵與男人保持適當的距離,就能符合你跟外界的期待?那如果我私下爬牆,陽奉陰違,可是瞞住你了,也算合宜?”

他語塞的瞪視著她。

美麗的臉上有著大大不以為然的神情,“或許在你的觀念中,女人的天下就是男人,尤其是已婚的婦人,但這一點對我並不適用,我有自主權、有自己的思想,就這點,請夫君能了解。”

她是真心希望他能明白,雖然他們倆一個是古代魂一個是現代魂,但溝通就是這麽回事,說出來才能解決,她不想現在不說弄得以後鑽牛角尖,或委曲求全。

他直勾勾的看著她,那眸裏的倔強與堅持,是他不曾在其他女子眼眸中所見的,而貌美天仙的容顏,少了過去的溫柔婉約,多了分灑脫與自信。

他蹙眉看著,竟然有些眩惑起來。

她則無畏回視,打算他瞪她多久,她就瞪回去多久。

驀地,他笑了。

“有才識的閨秀是不該盲從,一個沒靈魂的附屬品,也的確是空洞乏味的。”他也許真的不對勁,竟真的覺得眼前的妻子很吸引人。

她一愣,完全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再加上這發自內心的笑容,他眉眼、嘴角全帶著笑意,俊臉發亮、魅力破百,讓她竟看傻了眼、癡癡凝睇。

此刻,書房門外傳來總管的請求聲,“王爺,是奴才,老王爺派了快馬送信來。”

“進來吧。”他立即收起笑臉,注意到剛看呆了的妻子驀然回神後粉臉馬上漲得緋紅,這樣可愛的反應讓他莫名很想將她擁入懷裏。

“我去陪女兒。”她趁機離開,低頭快步越過老總管身側,就怕他看到自己酡紅發燙的臉頰,至於她的心跳,早已破百了。

老總管走了進來,恭恭敬敬的將手上的信交給朱漢鈞,正要退出去時--“你也知道王妃向商家收取費用的事?”朱漢鈞突然開口問。

老總管連忙拱手回答,“是,但王妃並非無故收費,是因為對瓷器相當了解,所以能在這方麵的谘詢、鑒定或交易上給予建議,另外,王妃是以時間長短來收受費用,呃,好像說這叫‘鍾點費’。”

“以時計費?所以是談論的時間愈久就得花更多的錢?”他問。

“是!不過,王妃也說了,這叫效率,來談的人自己先把問題想清楚了,切入重點,她再回答,就能事半功倍。”

他不語,的確,若連自己都不清楚問題所在,再精辟的解答也是無用。

“但不管是商人、還是那些造瓷百姓都說王妃收費公道,還會額外提點一些事兒,像是既然知道如何做,就該將時間花在行動上,切記坐而言不如起而行之類的。”老總管又道。

她還真是不簡單,但是,她又是從哪裏學來這些?朱漢鈞愈來愈覺得她像個謎團,而且,愈來愈吸引自己。

老總管見王爺一張俊顏仍不見舒緩,以為他還在生王妃的氣,所以又道:“其實這些事全都是無心插柳柳成萌,並非王妃刻意去做的。”

朱漢鈞伸手製止,“是不是無盡插柳,我會自己問王妃的,但外界對王妃進出商會沒有流言?”

“沒有,王妃進出商會時絕對都合乎禮教,從未有過讓人批評的不當或逾矩的行為,其實,王妃就是顧及外界觀感,才選在商會參與商事,因為那裏進出的人多,商討時,廳堂的門也一定是打開的,又有丫鬟隨侍,自然不會出現流言蜚語。”老總管忍不住又幫當家主母說話。

看來真是主仆一家親,“聽來,你很喜歡她。”

“是,王妃身份尊貴,但賢良恭儉,不驕矜自傲,她親切,凡事都可商量,在男女之間的分寸拿捏也極為恰當,絕沒有損及王爺或王府名聲之事。”

“那麽,一些對她別有心思的男人呢?”他意有所指。

老總管在王府多年,自然聽明白主子的弦外之意,“是有人關切,畢竟王妃才貌雙全,但她全讓他們碰了軟釘子,久而久之,一些輕浮之人也興致缺缺,不再繞著她轉。”

是嗎?他心裏仍有疑問,那個相貌堂堂的李哲伸又算是什麽?“李哲伸呢?”

“李會長是七年前才到京城發展的,他很有才氣,短短一年就經商致富,專營瓷器,綢緞的買賣,這些年來累積不少財富,也是不少閨秀心中的良人,但他紅粉知己雖多,卻尚未娶妻。”老總管頓了一下,才欲言又止的道:“王妃與他的確熟絡,但僅有兄妹之義。”

是嗎?朱漢鈞揮手要總管退下後,看著父親寫來又是批評妻子的一連串話。

他搖搖頭,將信放回抽屜裏,喃喃低語,“郡主在爹娘眼中似乎一無可取,可是……”

在軍營中,他的位階最大,他就是王,每個手下麵對他總是戒慎恐懼、小心翼翼的,無人敢忤逆,而他的妻子卻要求對等、有理她就接受,無理,她便據理力爭……她一再顛覆他對她的認知,而更令他無法否認的是,他不僅欣賞這樣的她,還隱隱的心動了。

時間一天天的過,對梁寧而言,多了一個丈夫的日子還不算太壞。

朱漢鈞天天得進宮,口述他如何率兵,運籌帷幄的打勝仗的經驗讓官員記錄,還得撥空去探望不幸在戰爭中捐軀士兵的親人,給予必要的協助與關切撫恤的問題。

倘若在家,女兒則是第一個纏著他說話的,在這方麵,她倒想得開,她獨占女兒的時間很多,現在,讓給丈夫也是應該的。

何況因為商會的事,她也很忙,所以很多時候,兩人根本沒有碰麵,不過一旦入夜後,**就會擠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