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1章 我欠了太多人

那些對月寒木說過的話,這會兒是半個字都說不出來,從學醫開始,他不止一次的對病人說過準備後事這種話,可是對著她,他說不出來。

憋了半天,他才生硬的說了句:“你放心,我會醫好你。”

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敗到了什麽程度她也最清楚,慕寒遲疑的那一會兒她就已經知道了答案。

她笑道:“你是怕我受不了打擊嗎?沒必要的,死過一次就沒以前那麽怕死了,與其給我一個幻想的未來,倒不如告訴我我大概還剩多少時間,也能讓我在這段時間裏去完成我想做的事情。”

說著,她又垂下眸子去看爐中的火,明滅的爐火映在她臉上帶起了少許紅潤:“人活一世總會有一些想做還未做的事情,我想在還有力氣的時候將這些事情都做了,那麽即便是死,我也沒那麽多遺憾了,所以,慕寒,你說吧,我的身體還能撐多久?”

常聽老人說看淡生死,也常聽亡命客說看淡生死,甚至有那些自詡堪破生死的出家人說什麽四大皆空。

但是,真正麵對死亡的時候,老人催死掙紮高喊著不想死,亡命客自覺遺憾深重也難安然赴死,出家人的四大皆空,豈不是另一方麵的拋卻所有責任。

慕寒不懂為什麽有人可以這麽淡定,宋瑤怎麽死的清風有說過,那時她是什麽樣的心情?此時此刻她又是用一種什麽樣的心情來說這些?

心裏實在堵的難受,他悶聲道:“就算是現在你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來走,沒比要去在乎那些凡俗瑣事,你不欠他們什麽。”

宋肆意輕笑:“你不是我,所以你不懂,我欠了太多人,有些是這輩子不能還的,有些可以去償還,我知道你覺得我這樣不可理喻,但是我有我自己的責任,人呐,不能借口累了倦了厭惡了就可以拋卻自己的責任,那是不對的。”

而她是宋肆意沒錯,但在這個名字之前,她更是一個公主,在中毒的這些天裏她也想過一些事,如果說她是真正的宋肆意的話,也許是可以不在乎這些活的瀟灑自由一些。

但是不行,尤其大夢一場後,她無比清晰的知道自己是誰,隻能說是巧合吧,那些夢境給有些迷茫的她指名了一條路。

她是誰?是這天啟的長公主,是宋璋的阿姐,當年千秋殿內先皇將宋璋和江山交到她手上時她沒有推開拒絕,從此她的肩膀上就壓了重擔,這個重擔不能說丟開就丟開。

什麽是責任?十五歲的她不止一次的問過自己這個問題,什麽是責任?她為什麽要有這些責任?

歲月流逝,她花了很多年很多年去想這個問題,直到身死也未能想個清楚明白,重活一世,她仍是未能明白什麽是責任。

有時候她也會想,自己做的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麽?童稚時,她也曾幻想過在最好的年紀嫁給最歡喜的人,這是每一個姑娘都會在去想的事情。

但是後來她就沒這麽想過了,因為她知道,自己這輩子不可能在最好的年紀嫁給最歡喜的人,因為她是長公主,是阿璋為數不多的靠山,她不能離開自己的位置一步。

老天爺有時候就是喜歡這樣跟人開玩笑,在她想要嫁人的時候不給她嫁,在她都放棄嫁人的時候,把陸之軒送到了她麵前。

她抿唇笑了笑:“我這輩子手上沾了不知道多少鮮血,這雙手不知道要了多少人的命,初見時你在茶館講的那個故事裏,一眨眼我就要了那麽多人的命。

有人說我生來就帶著殺戮,是個災星,天啟在我手裏是要亡的,我都不去理會,我要讓他們看著,看我這個禍國的妖女怎麽讓天啟存活下去。

我以為我是對的,後來發現我是錯的,一劍穿心其實是很痛的,阿璋那孩子不會明白有多痛,我說著可以原諒他,其實內心還是覺得不可原諒,你看,我就是這麽的兩麵三刀,也難怪老天總讓我活不長了。”

一番話她帶著幾分笑意用著平淡的聲音敘述,卻一定也不讓人覺得輕鬆,每一字每一句都在無形裏砸在慕寒的心上。

有種痛無需任何外力,隻需幾句輕飄飄的話就能傷的人體無完膚,表麵的傷口可以結痂愈合,這種不見傷口的痛最是難愈。

慕寒捏著蒲扇的手指泛白,眸子沉沉帶著某種壓抑的看著她,好半晌,才闔動嘴唇:“你別想那麽多,身體上的毒還沒清除幹淨,不宜情緒起伏太大。”

頓了頓,還是解釋道:“我那時說的話你不能當真,那些不過是為了引起你的注意才說的,我心裏並不是那樣想的,你沒什麽不好,天啟在你垂簾聽政的那些年也沒發生過什麽大事。

至於那些人死了的人,很多都是他們該死,你不能為那些該死的人去折磨自己,那才是不值得。”

宋肆意看他突然為自己說起話來,不由有些好笑的問:“那鄭夕風呢?我從不覺得殺鄭慳是錯,隻是他那滿門確實死的可惜了些。

我也知道很多人罵我心腸歹毒,隻是坐在了那個位置上,所要考慮的是怎麽才是最安全有用的解決辦法,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多少先人的故事都在告訴我們這個道理。”

深吸一口氣,吐出一口白霧來,她笑的有些牽強:“那個時候我不能賭,也不敢賭,我不能保證放了鄭夕風之後她會不會為她爹報仇,所以我隻能先下手為強,將所有危險都扼殺。”

一如葉澤,若不是先皇當年滅夜鶯的時候仁慈了一回,也就不會在二十多年後的今天,差點引發一場宮變。

她從不信有人可以在麵對自己的殺父仇人麵前無動於衷,除非真的是一點父女感情都沒有。

所以,在陸之軒靠近她的時候,她會害怕和彷徨,因為鄭慳是她親手砍下的腦袋,也是她下令將唯一和他有血脈關係的妹妹斬殺,她怕他恨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