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屏幽篇(五)(1/3)

他是獵人,擁有最精銳的武器,而我不過是一隻小白兔而已,頂多是一隻不太聽話的小白兔。

曾經我說的話都成了浮雲,曾經我以為自己不會背叛師門,曾經我以為自己會碌碌此生,千算萬算唯獨沒有算到我會遇見冥羽。

他成了我生命中的劫難。

就在玉虛府認為時機已經成熟的時候,我也把消息通知過去了,雖然沒有告訴冥羽,但我知道我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視野範圍之內。

意料之中,計劃失敗了。

他們原本打算在十五當天進攻牢房,把那些鮫人放出來,可是冥羽早有預謀,在那一天布下了天羅地網,將所有來者一網打盡。

所有的人都受到了懲罰,大臣群起而攻之,沒有人能夠逃脫。

而我,被挖去了雙眼,此後負責看守幽冥菩提。

至於其他人去了哪裏,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畢竟下場是一個比一個慘烈,與其去聽聞那些悲傷的事情,還不如兩耳不聞窗外事。

失去了雙眼之後,我常常像從前一樣仰望天空,大約以後的日子就這麽過去了吧。

冥羽沒有來,但是紅藥偶爾會來看看我。

她告訴我說,其實在鬼族和鮫人一族這件事情上,每一個族群都有錯誤,人都有兩麵,更別說這麽龐大的族群了。有的鬼族的確想要得到鮫人的能力,比如以鬼泣為首的一部分力量,但有的鬼族是好心的,希望能夠促成兩族的和解。鮫人一族也是如此,有的的確無辜,有的也是想要鬼族的壽命。

直到此時,我才知道原來冥羽的所作所為並非都是暴政。

他並不壞,相反的,他非常理智。

我想也是,對於冥羽來說,自己的生身母親就是鮫人,他又能多麽怨恨鮫人一族呢?

一切的事情就像是一個笑話。

玉虛府醞釀了那麽久的事情,準備解救鮫人為鮫人平反,多麽好的計劃,到頭來毀在了我一個人的手上。原因很簡單,我暴露了,不僅如此,還對冥羽動了情。

此後的一段日子我天天坐在幽冥菩提之下,百無聊賴之際又開始了長久的發呆,不然就是去想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我在玉虛府修行,師兄對我照顧有加,我又不傻,自然能夠看得出來師兄對我有意思,可是我不喜歡他,所以在他問我喜歡什麽樣的人,我故意說喜歡蓋世英雄。

但其實隻要真的去喜歡一個人,在我的眼裏他就是英雄了。

不需要其他附加的理由,所有的條條框框在那個人的跟前都成了空氣,不複存在。

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冥羽沒有來看過我,確切的說,因為不能看到,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過來。

失去了視覺,我的聽覺變得格外敏銳,我能聽到十米之外發生的事情,鳥兒的鳴叫,靈體的哀鳴,但是我非常遺憾,從此後再也看不到月亮花,再也看不到冥羽……

他那張臉卻還是經常浮現在腦海,久久揮之不去。

有時候會想起他笑的時候,那般妖孽那般溫暖,像是春天的陽光照拂在心上,暖到不願遠離。

我喜歡他的笑。

我在拚命地回憶,回憶冥羽畫畫的時候,喝酒的時候,看我的時候,抱著我的時候……

每一個畫麵我都要想一遍,拚了命地去記住,我怕再不去想,就會漸漸地遺忘,漸漸地……或許我就忘記了冥羽的長相,忘記了他曾經對我的好。

我不想忘記。

可是總不能老是這樣抱著回憶過日子啊。

實在是非常想念他的時候,我會千方百計旁敲側擊地打聽和他有關的事情,隻要給鬼差一些錢財,他們就會告訴我關於冥羽的消息。

冥羽大人現在在處理公務,冥王非常賞識冥羽大人,冥羽大人在窗台上擺了一枝月亮花……

當然我最關心的是,冥羽的身邊有沒有其他的姑娘。

畢竟他以前那麽沾花惹草,身邊的妹子多也是難免的,可是意料之外,鬼差竟然告訴我他的生活現在很平靜,身邊沒有女人不說,他整

個人也變得安靜了許多。

最大的變化是,他現在不穿紅衣了,經常以一襲白衣示人,飄飄欲仙。

他也經常一個人行走,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變得少言寡語,越來越高冷,懶得對人說話,就算是說了也很少超過三個字。

但是冥羽大人越來越優秀了。

他趁著這段時間讀了很多很多的書,學會了許多政要知識,他們都說冥王很看好他,他以後一定會成為優秀的領導者。

雖然看不到他的變化,但我還是在暗暗為他慶幸著。

很久以來,一名鬼差經常跟我說話,他會說:“冥羽大人今天又在畫畫了,我偷偷地看了一眼,畫上是一個女人,和你有點像。”

我便是竊喜起來。

他還說:“冥羽大人的殿裏多了一大片月亮花,他今天竟然去澆水了,要知道冥羽大人以前從來不在意這些事情的。”

說明他的心裏還是有我。

他又說:“冥羽大人今天自己泡了玉葉茶,喝得是有滋有味,他再也不喝酒了……”

這個鬼差叫做行,像是我的福星,幾乎每天我都在盼望著他的到來。他和平常的鬼差還不一樣,每次告訴我事情都不需要我支付錢財,為此我還挺感激他。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相當長的時間,黑暗的時間裏,我所有的精神信念就是冥羽。

如若沒有那個鬼差帶來的消息,我想我會變成一具行屍走肉。

直到某一天,鬼差告訴我說,冥羽不久之後就要去進行考驗,在人界。起初我還真沒有什麽想法,覺得他去就去吧,跟我又有什麽關係呢?

行卻是告訴我說:“屏幽姑娘,你就不想借此和冥羽大人重歸於好嗎?”

“重歸於好?”我迷惑不解。

行悉心地跟我解釋:“這是一個大好機會,在人界管理鬆懈,說不定你們可以重逢。”

我的確想過堂堂正正地站在冥羽身邊,但那也僅限於想法而已,我是罪人,隻是這個身份就很難讓我們兩個發生點什麽故事。

可是行告訴我,去了人界還可以擁有一雙眼睛,做法很簡單,就是把幽冥菩提砍了,它會成為我明亮的雙眼。

起先我不敢,因為幽冥菩提本來就是冥府的聖物,如若我私自砍了它一定會遭受懲罰,現如今我已經失去了雙眼,很難再去承受其他的打擊。

確切的說,我怕失去冥羽,怕再也見不到冥羽了。

但是現在有一個見他的機會,我也很想抓住,雖然充滿了危險。

行附在我耳邊確定地說:“不會有事的,你就信我,把那棵樹砍了去人界,事後保證你完好無損。”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那麽相信他的話,雖然心裏有著不確定,雖然也很害怕所謂的懲罰,但那又怎麽樣呢?我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見過冥羽了,我想要再看他一眼,哪怕這一眼之後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不要再去想了,就算真的有代價也是以後的事情,我需要抓住的,是現在。

因此我鼓起勇氣砍斷了幽冥菩提,在行的幫助之下它幻化成了兩顆種子,即我的雙眼。

有了雙眼之後我看到的第一個人是一隻鬼差,我抓緊了他的衣袖問:“你是行嗎?”

他茫然地搖了搖頭:“行是誰?我不認識。”

罷了罷了,見不到行其實也沒有關係,我現在滿心隻有一個念頭——我要見冥羽。

但是又不敢明目張膽地去見他,在做事情之前我打聽了一下,確定冥羽現在在午休才輕手輕腳地過去,到地方了發覺他此刻正斜躺在床榻上,長長的睫毛搭下來,陽光模糊了他的麵容。

在這一刻,心裏產生了莫名的悸動。

冥羽,冥羽,我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幾百年了,我總算是得以再次見到你的模樣。百年之後的你不複從前的淩厲,你臉頰的輪廓柔和了許多,你的唇邊漾起淺淺的笑意。

是冥羽,卻又不似當年。

突然產生了一種衝動,很想伸出手去觸摸他的臉龐,手臂卻是在半空停住了,殘存的

理智讓我收回了手,甚至還緊張地袖在懷裏。

等了那麽那麽久,我站在冥羽跟前的時間統共不到一分鍾,呆呆地看了一陣子就飛速離去。

怕被他發現。

直接去了輪回台。

孟婆顯然不認識我這麽一個小角色,滿頭銀發的她手裏拿著一根一人高的勺子在鍋裏攪拌著,滿滿的孟婆湯冒著泡泡,咕嚕嚕地翻滾著。

我前麵有許許多多的冤魂在排隊,他們一個一個或愁眉苦臉或歡欣雀躍,紛紛呢接過了孟婆舀出來的那碗湯,有的人在猶豫,有的人則是端起碗來一飲而盡。

本來我還在想他們都不嫌燙麽,但轉念一想他們都是鬼,自然沒有平常人的知覺,不會覺得痛也不會覺得熱。

輪到我的時刻,我還是稍稍猶豫了一下,碗裏的孟婆湯像是清水,倒映出了我的麵容。

我在進行激烈的思想掙紮。

喝下去,我可能就再也不會記起冥羽,不會記起這段時光,但我很有可能在人界遇到他……

行說的話,一字一句我都記得,我也說不清為什麽會那麽相信,或許是來自於一種本能。

就在我喝下孟婆湯的刹那忽然明白過來——他就是冥羽吧,不然怎麽會知道那麽多關於冥羽的事情,不然怎麽會那麽確信我不會出事?

孟婆湯入胃,很快地擴散到五髒六腑,這一刻的想法瞬間消散在風中。

我忘記了,忘記了所有的事情,從此入了輪回,無怨無悔。

我從輪回台上縱身跳了下去,強烈的墜落感將我包圍,許久以後那種感覺才結束了,我成了一位大戶人家的小姐,我的名字叫做凝玉。

然後就是後來的故事了。

我隻身一人度過了十幾年的時光,和其他的大家閨秀一樣每天窩在家裏,基本上沒有機會外出,陪伴著我的除了家裏的花花草草就是丫鬟。

我一個人在家裏繡花,偶爾也偷著讀讀書,這樣的生活簡單充實,身為大家閨秀每天要做的事情很多,但總是在某個瞬間,在我遙望遠方的時候,會覺得心髒像是缺了一塊,隱隱的疼。

生活像是少了什麽。

眨眼之間就到了十五歲,家裏早已經為我訂下了一門親事,待字閨中的我按說應該非常愉快地等待著做新嫁娘,可是我並不快樂。

我好像……在等待什麽,而那絕對不是我要嫁的人。

七夕那天,丫鬟對我說:“小姐,今天要不要出門散步?看你總是悶悶不樂的樣子。”

“好啊。”我歎息一聲,和父母請示過之後,便是跟丫鬟一起出了府。

大約是七夕的緣故,街上的人熙熙攘攘,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聽得我耳朵嗡嗡作響。我向來不太喜歡人多的場合,此刻隻能襯托出我的孤單而已。

我在人群中走了許久許久,漫無目的。

然後來到了一座橋,一個姑娘失足落水,一群人站在橋邊幹巴巴地看著,即使會水也沒有人願意下去救人,眼看著小姑娘在水裏不停地撲騰,忽然之間一個青年人挽了袖子縱身躍下,水花四濺的聲音伴隨著姑娘的呼救聲。

青年人手腳麻利,很快就把姑娘救了上來,還悉心地為她披上衣裳,至於會不會衍生出來一段愛情故事我不知道,也不感興趣。

人們看了一陣子覺得無聊也就四散而去。

我淡淡地望了一眼家的方向,腳步緩慢地走著,出乎意料的,一個清潤的嗓音從背後叫住了我:“姑娘,你掉東西了。”

我驟然回頭,長發在空中飛揚而起,一名身著白衣的男子抬起手臂,手裏赫然捏著我的荷包,就在瞧見我的一刹那他的眼神定格了,對著我足足看了有一分多鍾,手臂僵硬地挺直著,竟然忘記把荷包給我。

丫鬟大概是覺得他不懷好意,瞪了他一眼就毫不客氣地把荷包搶了過來,轉身拉著我就要走。

“這個人怎麽跟有毛病似的,老是盯著小姐看!”丫鬟憤憤不平。

我卻是有那麽一瞬間的恍惚。

這個人……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