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美國那天,天空飄下片片白雪。

昨夜街道積了雪,好不容易停了一陣子,卓宓桃拖著行李出門時,一大片雪花又落在她腳邊。

街頭彌漫著期待佳節到來的歡愉與熱鬧,而她和秦裏昂終究沒有一起過聖誕節。等車時她忍不住怔怔地看著這個才住不到半年的地方,連當初離開念大學時那間住了五年多的公寓都沒讓她這麽不舍過。

她想,是因為秦裏昂的關係吧。

也許經過多年後,最讓她遺憾的不是分離,更不是那些指責,而是她與秦裏昂的回憶裏,注定要摻雜著甩脫不去的罪惡感。

卓宓桃歎氣,暗暗祈禱雪不會越下越大,她不想留在美國過聖誕節,不想留在有秦裏昂回憶的所在,一個人想著他們沒能完成的約定。

抬手看了看腕表,氣象新聞說今天應該不會不太大的雪,卓宓桃希望無論如何能趕到機場,就算最後飛機被迫停飛,她也寧願在機場流浪。

眼角餘光突然瞥見熟悉的身影,步履蹣跚又急切地朝她走來。

“老師!”

卓宓桃不敢置信地盯著秦裏昂,他額頭貼著紗布,一手也纏了繃帶,像和街頭的不良少年打了一場架那般狼狽。

秦裏昂見到她拖著行李,迅速地衝上前來,“你要去哪裏?你忘了我們的約定嗎?”

“你怎麽受傷了?”卓宓桃從沒見他這麽狼狽過,她的聲音和眼神都藏不住心中的焦灼。

秦裏昂隻是深深地看著她,表情哀傷,“你要回台灣,是嗎?”

“我想了很久,”其實她根本沒想,不敢想,也不願想,這一刻麵對他卻隻能扯謊。“畢竟你還在念書,我們先分開一陣子比較好。”她沒說一陣子是多久,反正,誰不曾轉眼間就忘卻年少輕狂時的愛戀與執著?也許過一陣子,等秦裏昂上了大學,多彩多姿的生活很快就會衝淡對她的依戀與懷念。

這句話卻像往秦裏昂頭上潑了一盆冷水,“你也和他們一樣,認為我像小鬼頭一樣愚蠢,認為我很幼稚、很可笑,是嗎?”

那些人一副過來人的語調,眼神像在說:有一天,你會發現你有多幼稚。

他們對他的痛苦視若無睹,好像那活該是他要承受的。

“我沒有。”沒有嗎?她不是也認定有一天他會驚覺這段日子以來的快樂與戀慕隻是年少無知?

確實,人都有年少無知的時候,但更多時候都是自以為是。自以為是地定奪一切,自以為是地決定答案。

人是多麽奇怪的動物,明明傷口不是在自己身上,卻可以那麽理所當然地取笑別人懦弱,取笑別人無知。

“裏昂,我很抱歉必須食言,但除此之外我沒有別條路可選,我必須回台灣才能繼續教書,而你必須留在美國,直到你可以獨立自主。”

“我們可以離開,一起去別的地方……”他眼裏燃起熱切的火花。

卓宓桃心頭一酸。就算秦裏昂的愛情不是年少無知,他也確實太天真。

“裏昂,我們能去哪裏呢?你和我一起去台灣?你的學業呢?台灣的教職不可能讓我養活我們兩個。”

“我會打工!”他仍下放棄,“我也可以自學。”

“你沒有過過辛苦的日子,你甚至沒打過工。難道你想一輩子靠打工過活嗎?”他高中還沒畢業,從美國轉學回台灣也沒他想的簡單,沒有父母同意,他可能連學籍都沒辦法拿到。

秦裏昂沉默了,他明白他很天真,急切的他隻想留住卓宓桃。他逃出家人的監視,一心趕著來見她,其他的完全沒思考過。

“快回去吧,別著涼了。”卓宓桃見他隻穿了單薄的外套,忍不住好氣又好心疼,拿下自己的圍巾替他圍上。“好好保重,不要和家裏嘔氣,任何事等你能夠獨立自主時,都還能想辦法,你乖乖把書念好,嗯?”她笑著哄他,也哄自己。

等待吧。未來的他們會忘了這一切也好,沒忘也好,眼前他們隻能等。

秦裏昂握住她的手,“你會等我嗎?等我有能力時,我去台灣找你!…他的眼神堅定無比,卓宓桃卻眼眶發熱。

“好。”她不敢說,其實她不打算抱任何期望。反正在遇上他之前,她就一直覺得自己嫁不出去。

秦裏昂總算笑了,卻笑得卓宓桃一陣鼻酸,心都疼了。

他眼角淌著淚,往昔的小惡魔不見了,大男孩也下見了,這一刻,他隻是個必須與心愛女人訣別的男人。

秦裏昂傾身抱住她。“你等我,我會努力把分離的時間縮短,一定會去找你。”他刻意開朗地說道,臉頰貼著她的發頂,害怕她發現他脆弱的模樣,發現他一點也不像個成熟的男人,該藏的眼淚藏不住。

不要表現得像個小鬼!他對自己說,殊不知他的壓抑卻讓卓宓桃更牽掛。

車來了,她收拾情緒,想要走得瀟灑,至少他不會記住哭得太難看的她。

秦裏昂拿出他勉強藏在外套裏一起帶出來的紙袋,湖綠色絲帶綁了個蝴蝶結,看得出原本包得很用心。

“本來要在聖誕夜送給你的聖誕禮物,我做得很醜,幸好台灣應該用不到。”他有些自嘲地笑道,因為卓宓桃千叮嚀萬交代,不準他花大錢買禮物,他乖乖地遵守,每回都隻能送些笨拙又好笑的東西給她。

除了花家裏的錢和念書之外,他什麽都不會,而他方才還不自量力地嚷嚷著要和她私奔呢!秦裏昂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得心頭的傷都扯裂了。

卓宓桃沒想到他還記得要給她禮物。“等等。”她打開皮包,原本已經不預期會送出去了,雖然她可以請露娜幫她轉交,但又不想秦裏昂看到禮物後對家裏的反抗更強烈,就沒那麽做了。

她給秦裏昂挑了支領帶夾,造型貴氣、優雅卻不死板,那時在百貨公司看到,就覺得很適合他。她用深藍色的小盒子裝著,綁了金色緞帶。

司機催促著,他們隻能匆匆交換了禮物,秦裏昂想拉住她,最後卻隻能默默替她把行李拿上車。

“我送你到機場。”他還想緊緊抓住最後的每一分每一秒,心裏明明想絆住她——他的眼神早已泄漏一切,泄漏為了讓所有人相信他是真的愛她而努力壓抑的、不成熟的一麵——卻硬逼自己堅強。

“回去吧。”卓宓桃搖頭。“你穿這樣會著涼,而且我不想在機場哭,到時淚眼昏花,走錯登機門怎麽辦?”她故意打趣道。

秦裏昂失望,卻隻能微笑著,呆站在原地目送她上車,目送車子離開。

雪又落了下來,落在他發上和肩上,秦裏昂卻動也不動。

車子啟動時,她搖下車窗,叫他快回去,然而直到車子越開越遠,轉了彎,她卻還依稀看見他站在原地,化為石像般望著她離開的方向。

而雪不停地落下。

“飛機可能會停飛哦!”司機道。

卓宓桃這才發現眼淚不知何時又爬滿腮,她故意笑得瀟灑,“沒關係,還是去機場吧。”不要再留戀了,這裏的一切都不屬於她,本該是一場短暫的交集,她已放縱太多,該放手就放手,戀棧隻是枉然。

卓宓桃打開紙袋,裏麵躺著兩隻手套,看得出針法有多笨拙,卻不粗糙,因為織就它們的人非常有耐心地完成每個動作。

卓宓桃捧起那對手套,再也壓抑不住地嗚咽出聲。

她想起秦裏昂在雪中望著她離去的模樣,想起他要她等他時,眼裏努力藏起的脆弱卻又熱切的神采。

想起他們在一起時,他臉上的笑,明明連冬天的雪也會融化。

明明那麽心疼他的孤單,她卻狠心讓他一個人站在雪地裏,落寞地抱著她根本不願意相信的期待。

我隻是希望你會需要我,就如同我需要你那般。

到頭來,她還是像那些逼他麵對寂寞的人一樣撇下他;他需要她,她卻視若無睹。

她咬住手臂,不敢放聲哭泣。

對不起……

那天秦裏昂回到秦家時,又發了高燒。

他夢囈不斷,更不停地夢見和卓宓桃有關的一切。

他夢見過去幾天來隻是惡夢一場,那天他們一如以往地到學校,他偷偷在無人的轉角處吻她,聖誕夜當晚,他們一起躲在溫暖的小屋子裏,不管外頭大雪紛飛,擁著彼此作伴。

他還夢見他們一起去迪士尼和賭城的時候。可是這回,在夢境裏,他轉過身,卻發現她不見了!

“宓桃!”他喊她,站在熙來攘往的廣場中央,周圍那些來來去去的人們隻是一片片冷漠的黑影,對他的驚慌失措視而不見。

“老師!”他開始瘋狂地找她,他越過高山,橫過大海,他找逼每一座曾經有他們回憶的城市,他與每個嘲笑他的黑影擦肩而過,心心念念的隻有她。

“宓桃!”他不斷喊她,焦灼、孤寂、無助、急切,還有心痛。那些苦與澀浸透他的靈魂,把曾經甜美的一切摧毀得麵目全非。

一點美好也不肯留給他。

他失去了重要的一部分,而世界兀自冷酷地運轉,讓她離他越來越遠。他像愚昧的螻蟻,追著遠去的落日,那已不隻是空間與時間的距離,而是永遠到達不了的海市蜃樓,他卻仍癡癡地朝著它前進,直到絕望將他籠罩。

他找不到她!找不到她!找不到她……

當他轉醒時,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濕透而換了三次,他始終緊緊抓著卓宓桃給他的那條圍巾,家人沒轍,隻好將圍巾擺在他床邊。

他很安靜,醒來後就一直很安靜。家人以為他鬧過脾氣後雨過天青了,隻覺欣慰,顧念他大病初愈,他們也不怎麽吵他。

秦露娜來探望他時,順便把卓宓桃的信拿給他。

沒有人看見,也沒有人在乎,那一刻,手裏抓著卓宓桃留給R的信,秦裏昂死寂灰沉的眼裏,重燃星火。

親愛的R——

很抱歉突然和你道再見,但情非得已,事情發生得大突然了……

卓宓桃在信中和R告別,然而當他看到卓宓桃請求R當“秦裏昂”的朋友時,他忍不住想笑,卻又眼眶泛紅。

那個孩子,裏昂,並不走人緣不好,隻是我感覺他似乎刻意和其他人保持距離。親愛的R,你的言談間讓我覺得,你和裏昂應該會合得來,他是個好孩子,很聰明,很善良,我想你一定會喜歡他,我不希望他孤單寂寞……

秦裏昂覺得有些荒謬,這股荒謬是針對他自己。

在卓宓桃眼裏,他是個孤單的孩子,所以她才陪伴他嗎?然而,他自身的孤單,與卓宓桃在離去後還請求虛幻的“R”來成為他的朋友,不都是他自己造成的嗎?

他確實不夠成熟,至少不夠成熟到讓卓宓桃相信:他真的愛她,而不是因為年少無知。

但至少,她仍然掛念著他。

信的最末,讓秦裏昂重新燃起希望,也讓他下定決心,提前做到自己的承諾。

卓宓桃留給R她的私人電子郵件地址,並期待和R繼續通信。

一切不是全然無望的,是嗎?

自那一別後過了多少年?她沒去算,又或者隻是努力忽略。

已經不再是菜鳥的卓宓桃依然很熱血,還是很拚命,不過隻限於工作領域,對於其他事,她開始習慣用“都好啦”或“隨便啦”來敷衍。

最近很流行什麽幹物女的,卓宓桃對於身為這個名詞的代言人還頗為自得其樂,她在台北一間貴族學校的小學部擔任班導,也教英文和數學。

秦家確實對她手下留情了,當初她和秦裏昂的醜聞,連地方小報都隻是三言兩語帶過,主角A和主角B身分模糊,事件過程也馬賽克處理,反正這種消息再怎麽樣也紅不過明星和政客的醜聞。

她還是有當年聖羅蘭老校長的推薦函,像這種家長急著在孩子小學畢業後把他們送出國當小留學生的貴族學校,卓宓桃的經曆頗有加分效果。

喝過洋墨水,又有碩士學位,待遇自不比當年在聖羅蘭,至少沒人敢用白眼看她,較要好的同事見她千物女指數簡直破表,一個個積極替她相親。

“我跟你說,這個王先生條件真的超讚,中小企業的大老板唉!錯過這次你要再等一百年啦!”同事張安娜像老王賣瓜一樣,對自己介紹的“貨色”稱讚再稱讚,簡直口沫橫飛,讓人懷疑真這麽優的話她自己怎麽不先撿起來用?

卓宓桃歎口氣,“我知道他條件很好。”雖然有口臭跟腳臭,雖然戴了假發,雖然門牙鑲了爆俗的金牙,雖然有一個離婚的前妻和看起來很拽的小孩,雖然……“可是,我們那天見麵時,他說他覺得我沒什麽品味,而且他還怪你怎麽介紹我給他,應該介縉林美露才對。”林美露,名俗人不俗,乃是他們小學部教職員中一枝花是也!排隊想邀林小姐吃飯的多金凱子,光是數他們開的名車都可以辦車展了!

幸好她卓宓桃有練過,此等級的機車男她遇過不勝枚舉,麵對他們的E0級數早就快要能成仙了,因此仙姑她笑得一臉萬事不擾其心,隻差沒對眼前頻頻抖腳、阿曼尼穿在身上像“阿嬤的”之機車男王阿舍說:“這位施主,您砍掉重練比較快……”

張安娜啞口無言。

其實同事之間雞婆愛牽紅線還算好應付,真正讓卓宓桃煩惱到想跳淡水河的,還是家裏三不五時的奪命催魂S=!

“阿桃啊!”這個好像什麽古早時期台語片女主角一樣爆俗的小名,阿桃小姐,就是她本人啦!“我最近吼,心肝頭悶悶的,大概快不行了,你趕快找時間回家一趟……”母親大人在電話另一頭演得很沒誠意,連聲音都high到像剛打完麻將還贏了好幾圈一樣。

“媽,你身體不舒服,就去看醫生啊!”第一次用苦肉計時,老媽還很認真地去找了個病名——子宮頸瘤,她乖乖回家去,結果老媽體內雖然有瘤,但是是良性的,而同時等著她的是一場又一場的相親車輪戰!

第二次,老媽說她得了腸病毒……

第三次,老媽說她得SARS……

“老媽,這要隔離唉!你編個不會傳染的行不行?”

第四次,老媽說她得了前列腺癌……

“老媽,我覺得你不可能有前列腺耶。”

然後第五次到現在數不清的第幾次,她老媽都是一句:“我最近吼,心肝頭悶悶的”,然後就急召女兒回家,而且每次下場都一樣,老媽活蹦亂跳地押著她去相親。

卓宓桃當然不是笨蛋,哪有次次上當的道理?

“我最近……”比較忙這三個字還沒說出口,天下父母逼婚的終極大絕招立刻登場——

“哇歹命哦,到這個年歲了還在煩惱女兒嫁不出去,我也隻不過是想在有生之年看著你嫁,想在還沒老人癡呆時抱抱我的外孫,隔壁比我少年的吳太太已經有三個孫了!”

“媽,你有四個孫子了,還贏吳媽媽唉!”她大哥跟大嫂很賣力的增產報國啊!

“你還頂嘴?”電話那頭爆出吼聲,卓宓桃幾乎能想像老媽擦著腰、惱羞成怒的樣子。“你知不知道你那些阿姑怎麽說你啊?說你嫁不出去、老姑婆,是那個什麽……什麽餅幹還四物的什麽女啊?”

“幹物女啦!”

“你還有臉講!你看看你表姊跟表妹……”

卓宓桃越來越明白,同事愛扮紅娘根本不算什麽,有時家裏的親朋好友聚在一起,本來不急的也會被比得很急。

不說表妹表姊她們從高中起就不乏追求者,後來表姊嫁了公立國中訓導主任,表妹嫁了食品公司小開,在一幹親戚女眷裏是令人羨慕的貴婦。

而每次老媽和姑姑打牌時,三姑六婆難免比一下兒女成就,結果可想而知。

老媽若贏錢,大概還能在電話裏和她哈啦兩句,打馬虎眼就算了;要是輸錢,不立刻滾回家接受母親大人諄諄教誨兼她老人家精心安排的“三天兩夜相親套餐行程”,皮就得繃緊了。

比起來,老爸真的溫和許多,如果不是老爸經常幫她勸老媽兩句,卓宓桃懷疑自己老早就是三個鼻涕小鬼頭的媽了。

叭啦叭啦叭啦……媽媽催婚經又持續了十分鍾,卓宓桃學聰明了,一邊靠耳機應付老媽,一邊回她的MSN。

“在忙嗎?”另一頭,和她用網路信件與MS2往來三年多的R問道。

卓宓桃丟了個很無奈的幹笑表情給他,“我的天才老媽S=我。”

MSN那頭沉寂半晌,才又傳來R的訊息,“又要你去相親?”

“對啊,不然她沒事也不會念我。”從小到大,她還真沒什麽事會讓爸媽躁心,獨獨這件終身大事,從她回國開始,老媽就念個不停。

“你要回去相親嗎?”R問。

“不知道唉……”她回道,偏偏這時電話裏的老媽爆吼出聲。

“你這不肖女!這次不回來你就一輩子別回來啦!”

吼吼吼……真恐怖,大概她回應得太散漫,加上可能又突然受到什麽刺激,老媽大人抓狂了。

“這個禮拜天下午三點,在咱們這邊的福來飯店,老地方,要是沒來你皮就給我繃緊一點!”

喀!電話被粗魯地掛斷了,卓宓桃的手機差點滾到地板上。

“啊啊……”她又丟個苦惱的表情圖案給R,“這下子下去不行了,我媽放話,要是我不回去就一輩子都別回去。”

“什麽時候?”R問道。

她突然發現自己每次都會和R聊起她相親的過程,主要是R和她那些同事、親戚不同,不會妄加評斷她太挑剔或太不知好歹,相反的,R總會從她的描述中替她分析那些對象可能是怎樣的人。他似乎對她的相親頗感興趣,有個人聽她吐苦水,卓宓桃自然高興都來不及。

而R的結論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改變過,那就是——這個人並不適合你。

“禮拜天下午三點,在我老家市區的福來飯店,就是那家很有名的連鎖飯店,在我們家那邊也有分店,我姑姑她們常去吃下午茶……還在人來人往的一樓歎,我真想死!”卓宓桃又丟了個哭臉給他。

“我知道那家飯店。”R回應道,接著又和她聊了些別的話題。

卓宓桃很高興離開美國以後,還能和R繼續通信,而且和他成為無話不談的密友,畢竟他是除了秦裏昂之外,她在聖羅蘭最珍惜的回憶。在她離開美國後,R也畢業了,她重回職場,R念大學,兩人利用網路互相陪伴、互相打氣,也一起成長。

想起秦裏昂,至今仍然會讓她突然間像失了魂,怔仲地想著:他好嗎?這三年來過得如何?是不是還經常獨來獨往?有沒有學著開朗一點、成熟一點?

想著想著,心頭有些酸,雖然不再疼痛了,卻還是會在意,還是很掛念。

每次到廟裏去拜拜,每次許願,每次靜下心來冥想,她心裏還是有他,總替他多想一點,多祈禱一點,祝願他快樂平安,希望他還能露出那樣的笑容,露出他們在一起時,她總是在他臉上看到的、像朝陽一般的微笑。

至於秦裏昂是否會忘了她?卓宓桃反而不那麽在意。

忘了就忘了吧,她心裏還惦著他就行了,她不會感到酸楚或怨慰,相反的,若是幸運的能知道他過得很快樂,她也會感到開心。

不是因為山盟海誓或什麽無怨無悔的偉大愛情,而是,他就在她心裏那個位置上烙了印,她也把那個獨特的位置留給他,感覺不到疼痛了,也不會刻意去想沒有過的“如果”,但是偶爾還是會想念。

“你好嗎?”午夜的夢境裏,她總是對二十歲的秦裏昂這麽問。

而夢裏,他逕自對著她微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