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一笑,接口道:“莫三爺確是派人找到在下了,在下已向他表示決不介入任何人的紛爭,出門人少管閑事,實在找上來隻好麵對應付。在下前往鸚鵡洲,確是找人來的。”

王排頭三角眼陰沉不定,嘴角泛起一絲陰森森的笑意,行先敬上一杯酒,方以謹慎的態度問:“老弟台兄所要找的張全,是不是與老弟有過節?”

“沒有……”

“那你……”

“他很像在下一位故友,那已是十年前的事。本來他與在下同在城內政和坊落店投宿,在下曾他談,尚未問他的底細,便被他的同伴插翅虎從中打岔,因此失之交臂,心中委實放不下,所以找他相會與他懇談,不知是不是仍在洲上呢?”

“他還在。”

“哦!他在何處?在下……”

“老朽派人去叫他來一趟。”

“這樣好了,不敢有勞排頭……”

“你找不到他的,請稍候、老朽去找人叫他來。”

王排頭告辭離席外出走了,林華心中明白,這位王排頭必定另有秘密藏人的地方,專門包庇亡命的勾當。隻須從張全口中探出藏身處所,便可到狼梟的藏匿處了。

他一麵留心時刻,一麵與薑排頭閑聊,約有兩寸香光景,王排頭進來了,但張全並未同來。

“這便易算藏身處有多遠了。”他想。

“老朽已派人前往促請,咱們先喝兩杯。”王排頭說。

酒酣,他信口問:“兩位排頭問出些甚麽消息,那些人為何膽大得竟敢前來尋仇?在下真不明白,那些人沒理由打你們的主意,你們賺的都是辛苦錢哪?”

王排頭三角眼不住眨動,籲出一口長氣說:“他們不是衝本幫而來,而是來找一個人。”

“不是王排頭麽?”

“不,是一個勝謝的人。”

“原來貴幫遭了池魚之災。”

“又不是盡然。這位姓謝的,在江湖有一個不雅的綽號,叫做狼梟。”

“綽號確是不雅。他是老朽的故人之子。”

“難怪他們找上了你。”

“老弟台可知一個叫做沙千裏的人麽?”

“知道,那是一個初出道便名震江湖的少年人。”

“狼梟在漢口渡頭,帶來了沙千裏的一位女伴,已傳出口信,要沙千裏帶白銀一千兩前來贖人。”

林華登時就白了臉,放下酒杯不悅地說:“原來貴友是個販賣人口的下流賊。”

“老弟台,真像未明之前,請勿枉下定論。同時,綽號稚與不雅,並不能證明人好壞。”

“這不是比青天白日還明白的事麽?”

“正相反,其中內情頗為複雜。”

“願聞高論。”

“老朽不能明告。總之,這件事狼梟是有理的一方……”

“排頭對是非的看法,似乎不違世俗。”

“不,是非不離世俗,黑決不是白。那沙千裏是個好色而狂妄的人,決不是老弟所想那麽簡單。那女人是自願跟狼梟來的,此中秘辛老朽也不明白。”

“排頭敢與沙千裏作對,恐怕有點不自量力吧?”

王排頭冷冷一笑,說:“老朽無意與沙千裏作對,這件事老朽不作左右袒,鸚鵡洲不是排幫的私產,任何人皆可在洲中自由去留,誰要找狼梟,他可以自己去找,但要求老朽將人趕走,老朽無能無力。沙千裏要來自可找到狼梟,排幫的人決不出麵幹涉,當然也不買任何入的帳,決不能趕走狼梟。漢川八義找老朽的晦氣,他們找上了排幫的人,無意與江湖人為難、大家各謀生路,彼此沒有利害衝突,本排的人盡力忍讓,真要欺人太甚,咱們仍可一拚。同時,本幫中也有些弟兄是江湖的人,鬧翻了彼此都沒有好處,咱們離鄉背井謀生,沒有些許能耐豈敢地外闖蕩呢?”

“排頭能讓在下見見狼梟麽?”

“恕難應命,老朽不是忘恩負義的人,也決不出賣朋友,務請諒我。總之。狼梟在洲中藏匿,該出麵時,他自會出麵,老朽無法法勉強他?反正沙千裏不久可到,可能在午後光臨,屆裏狼梟必定出麵,老弟且拭目以待。”

林華無法叢這老狐狸口中套了線索,頗感失望,也就不再提起,以免對方生疑。

筵席將散,一名大漢領著張全匆匆入室。

“小兄弟,請坐,你認識這位老弟台麽?”王排頭含笑招呼。

張全頗感意外,告坐畢,搖頭道:“小可不認識,但曾見過一兩次,聽說他叫林宗如,小可隻知他投宿在城中的平安客找。”

“張兄,……你是不是感到與兄弟頗為麵善?”林華問。

“這個……倒是真的。”

“你是不是也姓林?”

張全堅決地搖頭,說:“不,小姓張。”

林華劍眉深鎖,向王排頭說:“王排頭請留心看看。在下與張兄的麵貌……”

“咦!你兩個確是有六七分相像,尤其是側麵來,更有八分神似。”王排頭頗為困惑地說。

“自從第一次在客棧與林兄見麵後,兄弟確有似曾相識之感。”張全頗為友善地說。

“張兄的身世,可否見告?”林華不死心地追問。

“兄弟自幼流落江湖,自懂人事以來,隻知父母不知在何處,被人誘拐賣給一個人鼻朝天綽號叫五嶽朝天的人,不多久又被賣給了一個叫瘸子劉武師。他是唯一的不將兄弟看成畜類的人,雖則他老人家嚴厲得不近人情。有時他情緒好些甚至將兄弟看成朋友。至於幼年的事,兄弟早已淡忘,不複記憶了。”張全心情沉重地說。

“五嶽朝天……晤,江湖上好像聽說過這麽一個人。”林華喃喃地說。

“那人好可怕。”張全心猶有餘悸地說。

“張兄是任何處跟隨五嶽朝天的?”

“好像是在山東洲。太久了,有點記不清了,兄弟不怎地,經常恍恍惚惚神守不舍,記性不好,前情往事不複記憶,有時記起來卻又雜亂元我章希奇古怪。”張全不勝煩惱地說。

“小兄弟這次是隨插翅虎三個人來的,本幫有插翅虎的朋友,他們與莫三爺的人起了衝突。被朋友接來洲中暫住的。”薑排頭從旁解釋。

“張兄今後意欲何往?”林華問。

“師父有一位朋友隨太湖一君在江湖闖天下,頗為得意。這次我們在山東混不下去,闖了不少的禍,存身不得,便南下太湖投奔朋友。沒想到太湖一君已經返回湖廣,重建集賢莊招納天下英雄,因此,師父帶我們前來武昌,希望在水路朋友住處,打聽那位朋友的下落,以便請他再引至集賢莊投奔太湖一君。”

林華臉色沉重,說:“張兄,太湖一君不是甚麽好東西,你們地投奔他,豈不是自甘墮落?”

“小弟身不由已,師命難違……”

“但你可以勸告令師,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容身?找一份正當活路……”

“我們本來就不是甚麽好人。”

“知恥近乎勇,既然知道自己不是好人,便應該改過從善……”

“林兄,不必說了。”張全煩惱地說。

“兄弟希望與令師談談。”

“不可能的,家師不聽任何人的話。”

“你們在山東底出了甚事?”

“殺人”

“這……”

“小弟不願再談,告辭了。”

“你們何時離開?”

“小弟不知道。”

“行前,兄弟希望見見令師。”

“那……小弟愛莫能莫助,家師不會見你。”

“為什麽?”

“道不同不相為謀,家師隻與同道打交道。再見。”

張全不再逗留,匆匆告辭走了。王排頭不住打量林華的神色,喝了一回酒說:“林老弟,老朽明白了。”

“明白什麽?他不解地問。

王排頭將三隻酒杯擺成三角形,指指點點地說:“這是沙千裏、狼梟、你。”

“排頭位於何處?”

“老朽與另一些看風的人,不在其內。”

“在外看風色?”

“不錯”

“張全他們四個人呢?”

“他們是局外人,你找他們不看了。”

“為什麽?”

“他們是投奔太湖一君的人,雖與沙千裏有關,但尚不敢介入,老朽已派人送他們過江了。”

“排頭怎知在下是三者之一?”

“張全已證實你是林宗如,武昌的鬼見愁正在找你,可是你卻在莫三爺處聲稱要投奔沙千裏。鬼見愁不屑與沙千裏的打交道,但他並未下令捉你,你對莫三爺說是投奔沙千裏,為何不在武昌等候?老弟台,老朽有忠言相告。”

“在下洗耳恭聽。”

“不管你為何而來,為誰而來,最好盡早離開,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如果在下不走呢?”

“大丈夫恩怨分明,老朽欠你一份情,但我無法保護你。不管任何一方的人,皆是武林中的高手精英,排幫的人不敢招惹是非,想保護你也力不從心。老朽不能因個人的恩怨,拖排幫數千名子弟落水。莫三爺與康二爺都來過了,老朽已向他們表明了態度,隻能告訴他們人確在本洲,排幫不幹預任何一方的事,漢川八義前來找我,委實不該。”

“那麽,排頭置身事外好了。”

“老朽委實不得已,實感抱歉。除此之外,不知有否需老朽效勞之處?”

“這……那位姑娘姓什名誰?”他隻好避重就輕地問。

“老朽確是不知,隻知那是一位年輕貌美的少女,眉梢眼角不但帶有喜色,而且眼神不時泛現奇異的寒芒。老朽不曾與她交談過,但一看便知是一位武藝甚有根底的女郎,真才實學比老朽高明。武昌傳來了消息,說那位姑娘叫雷秀萍,不知是真是假。”

“她的像貌……”

“年輕貌美的姑娘,看相貌都差不多,反正是五官秀美,粉臉桃腮,如此而已,沒有顯明的特征,很難說出她的長像來。有一件事可以斷定,她是跟隨狼梟前來的。因為狼梟對她似乎相當客氣,並無強迫她的神色表露。”

“哦!謝謝你了。酒足飯飽,在下告辭。”

“林老弟……”

“在下自會小心,排頭不必關照了。”

兩位排頭送客外出,在大門口碰上一名大漢,大漢高舉右手,連揮三次,一言不發轉身就走了。

林華正感奇怪,王排頭說:“武昌傳來消息,沙千裏已到了莫三爺的府上了。”

“排頭怎知他到了?”

“壓江亭有咱們派的人,紅巾揮動。便是沙千裏到了,隔江便可看到,不需派人往來傳信。”

“哦!這倒方便著呢。在下也該走了,謝謝兩位款待的盛情,後會有期。”

林華到了與南乞約定的地方,南乞已先到。

“沙千裏已到了莫三爺家中,咱們準備了。”他興匆匆地說。

“是不是打算先救人?”南乞問。

“是的,可惜不知像狼梟的藏身處……”他將與王排頭會唔的事說了。

“嗬嗬!到底是老花子有見地。”南乞怪笑著說。

“老前輩……”

“我在附近隱身,先跟蹤王排頭,然後又跟蹤王排頭派去找人的人,探出藏插翅虎的四個人的地方。”

“插翅虎的四個人已經走了。”

“但藏人的地方仍在,走!

說走便走,南乞一馬當先向北走,在草叢中撥草而行,驚起一群群水鳥。

正走間,林華突然說:“這附近曾經有人走動,瞧,這些草跡和地下沙土的履痕。”

兩人停下細察片刻,南乞訝然道:“咦!怪事,有女人的足跡呢?”

“不僅一個女人。”林華自信地宣布,伸出三個指頭又道:“有三個,其中兩個穿了鐵尖弓鞋。”

“約有六名男的。”南乞說。

“不,八名而不是六名。”

“不必耽擱了,走!

“是的,走,咱們要在沙千裏過江之前,將那位女郎救出來。”

不久,波浪聲漸大,可知已接近江邊了。南乞開始隱下身形,草高及肩,必須挫腰而走。看到前麵有蘆草了,蘆草尚未抽穗,一片濃綠。

“老前輩,這是何處?”他低聲問。

“咱們目下是回北走,風濤聲在右。鑽出蘆葦,你可以看到武昌。江邊全是木排,有人客往來。往前看,可以看到漢陽另有一重要的渡口,通漢口鎮,是南北最大的渡頭,號稱九省要津。”

“快到了吧?”

“還有半裏地,快到了。”

江邊有不少排夫往來,有些在排上忙碌,有些隨木有察看木料。一般說來,今天江邊人不多。

南乞一馬當先,排草急走,不久向下一蹲,撥開草叢說:“瞧,前麵那座江邊的草屋。”

“看到了,不像有人。”

“那是排幫人休歇的地方。”

“他們為何不在排屋裏休歇?”

“我也不知道,反正那位張全是從這屋子裏出來的。”

“我們進去。”

“且慢!我先進去。排上的排頭認識你……”

“晚輩從左麵繞過去。”

“好,我先進去,你替我把風。我誘出狼梟,你到裏麵救人。”

除了江邊一麵,三麵全是高與肩齊密不透風的野草,與高有丈餘的蘆葦。他們是伏在江邊察看,所以看到前麵位於江畔幾乎銜接大排的草屋,但向內縮回,便什麽也看不見了。

兩人立即分手,南乞從前麵鑽入蘆葦,林華則向內陸繞。

不久他接近了屋後,伏在屋角不遠處的蘆葦中等候南乞在屋前現身。

按理,南乞該比他先到,為何還不見現身?左等右等,等得他心中冒火,把心一橫,決定獨自入屋。他閃在屋角,輕輕撥開一條縫往裏瞧。草屋編草為壁,不費工夫便可撥開一條細縫,裏麵鬼影俱無,那有半個人影?

他似乎看到桌上一張白箋,壓地一塊木頭上,便不顧一切向裏鑽。白箋上歪歪斜斜寫了一行字,寫的是:“沙大俠足千兩文銀留置桌上,至正西岸接人。狼梟啟。”

他心中暗暗叫苦,白費了許多功夫。顯然,木排上必定有人監視著草屋,如果來的不是沙千裏,而沙千裏又不將銀子留下,怎會在西岸找到人?他一咬牙,決定在此等沙千裏現身,便鑽出草屋,掩好草壁,轉身先找南藝。他找到南藝了,老化子被人擊昏在距分手處不足十丈的蘆葦中。他大吃一驚,趕忙將南乞弄醒,緊張地問:“老前輩,你被人製了腦戶穴,怎麽回事?”

南乞臉色泛青,吃驚地說:“我怎麽知道?糊裏糊塗便倒下見鬼!難和我老要飯的開玩笑?”

能不知不覺將老江湖南乞擊昏的人,必定是比南乞高明的人,那還了得?兩人不由心中懍懍,南乞更是緊張萬分。

“誰還有這份功力?”林華驚奇地問。

“這人似乎並無惡意。”南乞抓起飛蓬頭困惑地說,搖搖頭又道:“腦袋還在,運氣不壞?”

林華的目光,卻在附近插尋可疑蹤跡,他失望了,怎麽看不出這附近有人留下蹤跡,他失望了,怎麽看不出這附近有人留下蹤跡,在野草蘆葦中行走,稍大些的獸類也可留下痕跡。何況一個人?但他找不到,有的隻是南乞留下的痕跡。

“會不會是王排頭他用妖術搗鬼?”他想,卻不好說出,因為兩人都不信妖術,說出來豈不可笑?

“你到小屋看過麽?”南乞問。

“看過了。”他將發現字條的事說了。

“你怎樣打算?”

“在此地等沙千裏。”他又將揣測的變化與打算說了。

“我認為你可以到西岸去等。沙千裏會來的。你如果不先到西岸守候,等那位姑娘在沙千裏的手中,一切都嫌晚了。”南乞慎重地說。

幾經商量,他認為南藝的話有道理,南乞再表示意見說:“我留在此地躡他的後路,你在前麵等他,隻要等到姑娘現身,你負責救援姑娘,老化子則先扯住他的後腿。你把姑娘弄至安全的地方,再來接應我,如何?”

“這……好,我到西岸去等,說不定或許能先一步找到那位姑娘呢?”

兩人立即分手,各奔東西,他花了將近一個時辰的工夫,幾乎搜遍了西岸兩裏以內的一草一木除了一些水禽之外。

連兔子也不見一個,夾河寬約半裏地,兩岸全是木排,中間留下五六丈寬的河道,水排上隻有幾座排屋中有人。

他找得不耐煩,心說:“我該逐屋搜尋,人可能藏在排屋中。”

可是,他又怕打草驚蛇,萬一對方誤會他是沙千裏豈不弄巧反拙?正遲疑間,遠處一座排屋中的人影一閃。

“是女人。”他脫口叫,立即搶入江岸,縱上木排。排屋中鑽出一男一女兩個蒙麵人,男的帶了劍,熟練地拔劍砍開一段小排,將排向對麵一推,木排向前移動,到了對岸,兩人向他舉手招呼,如飛而遁,他奮起急追,也弄到了段木排。等他渡過河追入漢陽地境,那一男一女已經登上彼岸、走了個無影無蹤。

他發狂般窮找,最後找到一條小徑,許久方找到兩名土著,一問三不知,兩名土著堅稱不曾見過從洲上過來的一男一女。正在彷惶無計,卻聽到西北角樹林處,遠遠地傳來了一聲長歎聲。

他遁唉聲來處越野急追,奔了一裏外,他突然止步,停下來沉思,他開始懷疑,怎麽一切事情皆不如意?這一男一女為何要誘他過河?唉聲是不是引他的鉤餌?南乞不知如何被擊昏的?對方為何不取老花子的性命?再想遠些,南乞是否可能在大白天跟蹤王排頭的人?王排頭外表陰險內心可能確有感恩圖報之念,不然為何勸他盡早離開?

再想這些,大名鼎鼎的江湖遊俠南乞,據說為人猖狂不羈,情才傲世,嘻笑怒罵遊戲風塵,但這次相處數日,怎麽看不到南藝的狂態流露?相反地,為何反而言聽計從毫無不可一世的狂傲態度流露?

再想想,名滿江湖的南藝,似乎修為有限得很……他心中一震,不再追蹤,扭頭狂奔。

他心中已有所決定,不走原路,撲奔上遊半裏地江邊的一座高岡,攀上一株大樹頂顛,洲中景物盡在眼下,一覽無遺。遠處洲中心王排頭居住的村落中,不見半個人影如同死村。

渡頭,四艘大船傍水停靠,可隱約看到那些忙碌的船夫,居然被他看到幾個穿勁裝的帶兵刃的人,相距五裏左右,他依然可以分辨那幾個人確是勁裝的武林人。

“沙千裏來了。”這是他第一個念頭,顯然來了四船人,沙千裏已傾巢而至了。

他的目光落在前邊的西岸,妙極了,野草搖拽分張,有數十個人低頭疾走,從兩側向那兒包抄。

“如果我還留在那兒,有麻煩了。”他悚然地想。

看不到東麵囚人的草屋,料想那兒必無動靜。

“到底是怎麽回事?被狼梟擄來的人是不是雷姑娘?”他不守地思索。

他看到西岸那些人已完全伏了。並未派人出來查可中整理水排的排夫,像一群伺鼠的貓一無動靜。他目光落在先前追趕一男一女與四五名青衣人,正往先前過河處急趕,時隱時現,速度奇快。

“好啊!我棋差一著,完全落在他們的計算中了。”他抽口涼氣說。

洲上地方空敞,四周是水,他的水性不弱,空敞的地方不怕群毆。沙千裏傾巢而至,他並不害怕。

“如果狼梟的擄的姑娘真是雷盟主,我不嫠她豈不失信於甘龍?”他自問。

他定計將沙千裏引來決戰,沙千裏既然將計就計來了,他豈能退縮?

“走!為了我的諾言,我也得去搶救雷姑娘出險。”他下決心自語。

他走下河岸,探出蘆葦向一名排夫招手。

他換穿了排夫的衣褲,重新回到鸚鵡洲。為免牽連排幫,他又重新換上自己的衣衫。能在一無遮掩的河麵上平安渡過江麵不被發現。他又成功了一半。

他在草叢中潛行,不久,他聽到前麵傳來一聲輕咳。

前麵十餘大的草叢中,兩名中年人正在細聲交談,坐在工營中,如不接近便難發現營中藏有人,坐在上首的中年人又輕咳一聲,說:“怪,怎麽還不下令封四周?沙爺難道不如道林小狗尚未遠離麽?”

另一個嘿嘿笑,說:“曾兄,你真傻,偌大的洲,怎樣封鎖?林小狗誌在救出那位小丫頭,也有意引沙爺到洲上決戰.他怎會不戰而逃?反正早晚要排個死活,他未能將人救走前,是不會溜之大吉的。”

曾兄不住搖頭一說:“我看靠不住,他又不傻,眼看咱們來了數百名高手,他能不走?

隻要往水裏一跳,咱們誰也攔他不住。尤其是至今尚無消息,即使他這時不走,等到天黑。

更不易擋住他了,不乘機大搜索,怎能抓得住他?守株待兔不行的。”

“哼!用不著咱們擔心,放心啦!沙爺自有打算,曾兄,你知道那位女的姓什麽名誰?

林小狗何在武昌放出謠言說出姓雷的?”

“我也不知道,聽狼梟說,那丫頭確是姓雷。”

“真的?”

“大概不會假。這件事本來是沙爺一手所安排的。”

“你怎麽知道是沙爺一手安排的?”

“我聽到沈天福兄說的。”

“武昌的莫三爺知道這件事麽?”

“如果讓那小痞棍知道,沙爺豈算是雄小大略的人中之龍?別胡扯了,留心聽信號,可不能誤事。”

“光天化日,怎會誤事?咱們……”話未完,這位仁兄突然向前一撲。

“咦’你……”曾兄也爬下了。

不久,曾兄倏然醒來,第一眼便看到身側坐著的陌生人,本能地心中一震,挺身而起。

一隻大手按住了他,陌生人咧嘴一笑,說:“你老兄如果說話不留心,在下認為大得足以被人聽到,那麽,你這一輩子算是毀定了。”

他怎敢違抗了?壓在胸口的手重逾千斤,壓得他胸腔幾乎要炸裂,渾身沒有任何反抗的力追,知道利害,臉色泛灰恐懼地說:“在……在下小聲說話就是,尊……尊駕……”

“你已經不配反問了,對不對?”

“你……”

“我問一句,你答一句。”

“我……”

“你如果不對,後果你該明白,足下貴姓?”

“在下……曾源”

“我……”

“你大概不想飛了,在下先替你折下一條翅膀來……”

“不!不要,在下正……正是衝天鶴。”

“莫三爺來了麽?”

“沒來,這裏用他不著。”

“康二爺呢?”

“康二爺根本不知情。”

“你又想斷手腳了……”

“在下說的是實話,他也是受害人之一。雙鬼一蛟是水爺的人,故意唆使漢川八義他們找門路到鸚鵡洲鬧事,以便誘使姓林的深信不疑。”

“胡說!雙鬼一蛟認識姓林的……”

“不!雙鬼一蛟不認識姓林的,他們隻知奉命散布消息,其他概不過問,他們沒受約束,所以任意胡來,居然在城外做案,被一群不知的人宰了,聽說有一鬼落在鬼見愁手中、必定凶多吉少。”

“你認識姓林的麽?”

“不認識,隻知道姓林名華,綽號是江湖浪子。”

“鬼師王排頭是你們的人麽?”

“排頭不敢過問沙爺的事,不幫助任何人。”

“但你們卻誘使漢川八義夜襲排幫。”

“總該有些人倒黴的,不如此便無法引來江湖浪子了。”

“南乞是你們的人麽?”

“南乞?在下沒聽過他是咱們的人。”

“他目下在何處?”

“聽說在南京一帶。”

“沙千裏帶來些甚麽人?”

“太湖一君師徒,還有九個指老道……”衝天鵬說出了一大堆人名。

林華暗暗心驚,但依然沉著地問:“沙千裏不是在樊口訪友麽?他怎麽會把江湖一君請來了?”

“沙爺根本不在樊口,他到嶽洲去接前來武昌訪友的太湖一君,其實太湖一君也並非到武昌訪友,而是在此等候從山東回來的一批手下,從樊口來的是分水夜叉史天佑,武昌的消息完全由史爺控製,他帶來了四艘大船,午間方到達武昌,恰好接到趕來的太湖一君與沙爺一群水陸群豪了。”

“哦!原來如此,你把沙千裏的絕妙神策說來聽聽,看他布置如何布下天羅網捕江湖浪子,好不好?”

“那麽,說說你們一批人的事好了。”

“我們這一批共有廿四名。負責把守這一帶河岸,不許任何人往來,隨時以信號告知河湖浪子的行蹤。”

“但你們並不認識河湖浪子。”

“動手時便知道了。發現外人便一律下手擒捕,豈能不知道?”

“你知道在下是誰?”

“你是排幫的人麽?閣下最好置身於事外,放了我.咱們凡事好商量。”

“在下江湖浪子。”

衝天鶴大吃一驚,但“噗”的一聲響,腦門便換了一記重擊,人事不省。

附近全是沙土,林華迅速的挖了一個坑,把人埋上,隻露出臉部,身上蓋一層薄上壓不死人,上麵栽了小草,連臉部也蓋上了。點上兩位仁兄的穴道,六個時辰內他們休想醒來。

他遠遠走出裏外,在河濱的沙土埋了皮護膝和兵刃衣物,脫得赤條條的轉入蘆草中,在水深五六尺處一伏折蘆管通呼吸,有人搜近則沒入水中,沒有人則露出腦袋察看動靜。

附近未留下任何痕跡,他已有了萬全的打算,先後有三批人經過附近搜索,一無所獲。

全洲如臨大敵,排幫的人全部被集中在村內,洲上禁止集體外人走動,洲中心蕩起了一座四丈高的望台,監視全洲的動靜。

初秋時分,洲地上野草叢豐茂,蘆葦尚未發芽,不時有雷雨,因此草叢間潤濕濕的,有人從東南角放火無法燃燒。同時,排幫的人也堅決反對放火將人驅出,不僅安全堪虞,也怕引起官府的注意。因此放火之事中途而止。

搜索組隊分八組,每組十人。在望台的旗鼓下,開始梨田式的搜察,一切勞而無功。夜幕光臨,洲上需要大量的人手,江外係木拓是的四艘船,隻派了三人把守,一個眺望,兩個在艙麵上睡覺。

三更天,四艘船燈火全無,把守的人坐在船頭,監視著在星光下白蒙蒙的無數木排,任何人在排上走動,也難逃眼下,誰也休想接近船隻。

一個赤條條的身影,從舵後爬起來,幽靈似的沿船頂爬下了前艙麵,首先便在睡死了的兩個大漢頭上,替他們開了個小天窗,然後便不知不覺的接近了守望台的身後,無聲無息的,像是無形質的鬼魂,他就是林華。

守望台做夢也沒想到身後有人,咽喉突然被一條鐵臂鎖住了。

他不慌不忙,先將三具屍體擺好,然後逐船的弄手腳。船上不用燈盞,用燭。他點起一根燭,找來一些衣服和易燃物品,堆在燭下五分。燭燃下五分,必可將衣物引燃。

逐船準備停當,他將纜繩砍斷,隻留前後兩根;每根弄斷四分之三,江上風浪不小,船不佳搖晃碰撞,不片刻,斷纜便會自行拉斷了。

他放掉排幫的小艇,方鑽入水中走了。第一艘大船離開了,向下遊漂流。

當第三艘船掙斷了纜,船上突然起火。四艘火船向下漂,夜黑,風高,浪險,火烈,大火照得滿江紅,驚動了江左右兩府的居民。鸚鵡洲上更是亂糟糟,有不少人在排上奔跑,跟著船叫喊,還想登火船呢,可是誰也不敢上船,也上不了船,船已向江心漂走了。

大亂中林華穿上下衣褲,小心翼翼向村中,而是在了望台下露宿,江中出事,他們並未離開,僅在原地等候消息。

台架以木排搭造,全是最佳的五丈長巨杉,基寬三丈見方,赫然是龐然巨物。

上麵有了望與司燈號的人,下麵四周搭了草壁,裏麵藏著了位女犯。在東席地坐著廿餘個黑影,沙千裏一身白衣,踞坐在西首,向火光燭天的江心注視,北麵上首坐著一個隻有一條右腳的猙獰老人。

“這小於精靈得緊,八成兒是他搞的鬼。”東麵一個黑影說。

“他居然敢絕咱們的退路,可惡。”另一個發表意見,語氣憤怒。

“可知這小輩是如何狂妄,抓住他,老夫動手將他碎屍萬段。”另一人氣衝衝地說,卷軸捋衣不勝憤怒。

“去搜他!”

“去搜他。”

群情洶洶,有人站起來叫。

沙千裏沉靜地笑笑,朗聲道:“諸位請少安毋躁,他就要來了。”

“他敢來?”有人大聲質問。

“嗬嗬!他會來的,不信且試目以待。”

“恐怕你又弄錯了吧?”獨腳人冷冷地說。

“晚輩不敢自詡料事如神,但這次引虎入阱的妙計,仍然是成功的,一切皆在意料之中,隻不過被他機警地逃脫大難而已,早晚他要技窮而死的。”

“他恐怕逃走了。”

“不會的,有這位姓雷的姑娘在此,他不會逃走的。”

“他難道是傻瓜不成?”

“他不傻,但自命英雄卻是致命傷、快準備,他該快到了……”

語未完,東北角不遠處一聲長笑,林華的語聲傳到:“在下早就來了,你們的話在下全聽見啦!你們的船尚未起火,在下就已經在此等候你們了。”

了望台上一聲怪嘯,聲落,四周火把通明,廿餘名高手飛掠而上,像一群狼。

四周共有四十餘枝火把,共有六十餘名大漢,形成一道大圓環,每人相距在七八之間,圈子甚大,發話的人定被反困在內。其中廿名大漢攜了弓箭,箭上弦引弓待發。可是,圈子內不見有人,東北角似乎少了兩枝火把,原來有人不守其位,草聲簌簌,發話的人已經走了。

一陣子好追,不久便將人追丟了,林華故意要試試這些人的腳程,至此心中大笑。

沙千裏與四名高手不參予追逐,仍在原地安坐。大笑道:“他這種調虎離山之計,已經沒有人上當了,太陳舊啦!哈哈,咱們慢慢等他,他會前來送死的。”

追的人尚未完全返回,四周的火把尚未熄滅。

“生起營火,咱們等地來。”沙千裏向台下十六名刀斧手叫。

三名刀斧手將火把插入預堆好的柴草堆中,驀地,上空傳來一聲慘叫,叫聲搖曳了而下,極為淒厲刺耳。“蓬”一聲又震,台上掉下一個人來,跌得骨頭皆已崩散,腦漿進裂。

屍體的胸口,端端正正地貫入一枝箭,直透背部。

“被箭射死的,咱們裏麵有奸細。”檢查屍體的人怒吼。

沙千裏臉色一變,說:“是他弄死了咱們的一位箭手弟兄;把箭奪走了。”

“快下來,上麵危險。”一名留了三給長髯梳了道髻的中年人向上大叫。

了望台上端本來有兩個人,死了一個,另一個人正爬伏在台頂打抖,聽到叫聲便迫不及待問下爬,隻爬下三級繩梯,突然狂叫一聲,幾乎向下飛墜。

中年人勃然大怒,向西北角弦聲傳來處飛躍而走。

“三弟,不可造次。”一名禿中年人大叫,急起阻攔。但已攔不住了,中年上已經遠出五六丈外,禿頂中年人一麵叫,“他殺了咱們的弟兄,不殺此恨難消。”長髯中年人一叫麵飛掠,一麵怒叫。

沙千裏向獨腳人舉手示意,急道:“鍾兄弟,自亂腳步。晚輩去追他回來……”

“啊……”遠處慘叫聲震耳,打斷了他的話。

“鍾賢侄完了。”獨腳人驚叫,單足一點,左手的拐杖一舉,人已平空射出三丈外,勢加勁夫離弦,功力之精深,委實驚人。

獨腳人追出,沙千裏卻打退堂鼓,向兩名大漢叫:“快上去,舉信號令西北方位的現身阻截,快!”

兩名大漢不敢上去,戰戰兢兢爬至台頂。懸出燈號。沙千裏已帶了一批人,向西麵飛趕。

西北角埋伏的人,並未依燈號出麵攔截。燈吊掛出了許久,卻一無動靜。

林華曾經放翻了一名箭手,奪到一把弓一袋箭,夜間弓箭的威力確是驚人極為霸道。

練了氣功不怕刀砍劍劈的人,不運功時仍與常人一樣禁不起打擊,同樣怕暗器,任何練氣高手,也不可能時時刻刻運起氣功防備襲擊,那是不可能的事,夜間箭來自遠方,不見人影,不知警兆,不知箭來自何方,何時可臨身,即使氣功到家的高手,同樣心中發毛悚然而驚,誰知道下一箭輪到誰了,他發現有人追索,便現身相引,向西北角撤走。當他先後時倒兩個對手時,便發現第三個追上來的人,單足起落奇快絕倫。不由得心中一懍,心說:“是獨腳妖曹妥協來了,且試試他的腳程。這獨腳老妖比兩條腿完好的人快得多,速度驚人,將是我一大勁敵。”這一引,轉瞬間,便遠出百十丈外。

驀地,他感到腳下不對勁,低頭一看,看到了三具屍體,再前躍三丈,又發現兩具,看衣著,一眼便看出是沙千裏的爪牙。

“咦!誰把這些人放倒了?”他訝然低叫。

腳下一慢,後麵追的獨腳妖已經乘機拉近了三丈。

“給你一箭。”他低吼,轉身背對射出一箭。

黑夜中,相距六七丈,獨腳妖居然可以看到來箭,人向前狂撲,拐杖一伸,“拍”地一聲,擊碎來箭,林華一驚,暗中叫利害,他這時不宜浪費精力與最強的對手拚搏,必須留些精神以應大局,一聲長笑如飛而至。

獨腳長遭妥,名列九大邪妖之一,有兩位得意門入,前集賢莊在生威靈徐文活便是其中之一,另一位叫施玉峰,在江湖也頗有名氣,徐文海死在江湖浪子手上,獨腳妖的心情可想而知,仇人相見,份外眼紅,殺徒之很,豈能不報?所以不顧一切奮起直追。誌在必得。

林華開始全力施展,要擺脫老妖的糾纏,第一次全力施展超級厲拔的輕功。去勢如雷電射星,三五起落,便拉遠了五丈以外,兩隻腿到底比一條腿快,狂追的獨腳妖不由大吃一驚,心中暗叫:“追不上了,這畜生好高明的輕功。”

老妖心中一寒,心中頓盟退意,但衝勢仍未停止,人仍向前掠走,就在他想收勢而且心念已起,神動和身動正待止步的刹那間,前麵八尺左右,草叢間突然升起一個高大的白影,向得令人感到這人特別高大,特別抬眼。

他倏然止步,幾乎撞上了。白影突然向後飄退,保待八尺的安全距離。怪!怎麽沒見到白影的手腳移動,怎麽像風吹一股輕煙似的飄開了?他突然而驚,沉聲道:“你是什麽人?”

白影不言不動,像個石人,但那雙映著遠處火光發亮的電茫茫的大眼,證明是活人而不是石人。

“為何不回答?”他再問。

白影依然毫無反應,大袖被江風飄動,可看清既未帶兵刃穿的白氏袍根本不像武林中人。

他開始走下神來,開始利用隱約的燈光打量八尺以外相距極近的怪白影。

是年輕人。臉白無須,五官清秀,嘴角含著笑意,背著手頭上黑油油的發髻,插了一枝玉垂如臨風玉樹,是個清秀英俊的青年人,決不是鬼。

“你敢裝聾作啞?”他沉聲喝道。迫近一步。

白影絲毫不動,嘴角的笑意也未變。

他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恕喝道:“該死的東西!你是不是沙賢侄請來助拳的人?

認得老夫麽?”

白影仍然不言不動,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老妖真的火了,猛力出手向前一推出一掌。須發無風自搖,手掌似乎平空漲了一倍,驀地一股怪異的潛力向前一吐,力道如山洪怒瀉,野草如被狂風所摧,紛紛偃倒,沙沙有聲。

相距不到七尺,手一伸已後近三尺左右,這一記內家勁道掌力擊實,大石頭可能被粉碎,功力之雄厚,駭人聽聞。

怪,白影怎麽一閃便消失了?掌力直抵二丈以上方行減弱,丈二以內的野草扔有些折斷了,有些彎了腰,像一頭大山豬從此衝過,野草中分,不再恢複原狀,視線一清,他大駭舉目四顧,身後白影人目。

白影站在他身後仍是八尺,仍不言不動。

“你是怎麽變化的?”他駭然轉身問道。

白影不理不睬,不像活人,他不服氣,猛地滑出一拐搗出,出其不意的再次突襲,疾愈電閃一擊,可怕之極,這一拐他誌在必得、出手極為凶猛辛辣。

這次他留心了。看得清楚,白影是從右側滑走的,微風颯然快得令人難以置信。

“你死定了!”他大喝,拐跟蹤便掃,風雷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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