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羲抱:愛國為研究國學之本

倪羲抱(?—1937),名中軫,字羲抱,號無齋,筆名心石,以字行,浙江上虞人。清末秀才,專攻國學,中國同盟會會員、南社社員,曾參加反對袁世凱的鬥爭。1915年在上海創辦國學昌明社,編輯發行《國學雜誌》和《文星雜誌》,20世紀20年代創辦上海文治大學。“九一八”事變後從事反蔣抗日活動,1937年7月14日病逝。

故行事而不以愛國為心,則其事為無益之事;立言而不以愛國為心,則其言為無益之言;為學而不以愛國為心,則其學為無益之學。

嗚呼!天下事大難逆料,興亡之故,匹夫焉逃其責。此昔日狂愚之言,宜為邦人君子,屏絕而吐棄之矣。今是編之續,不能考訂聖經賢傳之章句,搜討天渠石祿之秘藏,而又剌剌向人曰:愛國!愛國!嗚呼!吾其能無罪耶。

學之不講也久矣,國之不競也甚矣。頃者夷夏之防,闃矣無聞,自甲午庚子而後,益不堪言。然而憂時之士,往往危言深論,警以國亡種滅之至,證於事實,尚去百步。若今何如哉?若十年數年以前與一月半月之間,又何如哉?疆域則與敵共之矣,政教則不能自持矣。國之未亡,懸於一發。於此而詔人以學,若徒曰正心也,修身也,抱殘而守闕也,不流於清談之誤國,必致以曲說為害人,是惡乎可。

嚐論學說源流,其旨萬千,明體達用,則無異道。堯以是傳諸舜,舜以是傳諸禹,禹以是傳諸湯,湯以是傳諸文武周公。至於孔子生而祖述憲章,繼往開來。孟子私淑諸人,更為七篇。道用益彰,考其微言大義,有

偏於愛己者乎?古者聖賢之心,無非救國與天下之心。古者聖賢之學,無非救國與天下之學。其亟亟乎治學也,非專治一己以求為愉快也。懼己之不明不恕,為國與天下之蟊賊,而必學以免於過也。己既免矣,見人之學有未至,德有未周,則又戚戚焉。憫之而不能不為之治,不為之教,使各得其所也。嗚呼!此何道也哉!此何道也哉!

是必有一本者矣。所謂本者,愛而已矣。愛之事,有愛人者矣,有愛己者矣。夫愛己則必求於己,愛人則必求於人,而人與己皆何所統乎?則非國末由。以愛己愛人兩言之故,不如為愛國,以愛其國之故,知不能自弛其責任,則愛深矣。又以愛其國之故,知不能自殘其同類,則愛又深矣。世之人,往往自暴自棄。其賢士大夫,苟圖富貴,專肥其私而不顧,若以愛己之道例之,未可為非禮也。然愛於己,則損於國矣,此豈可為訓焉者乎?愛人者,又持大道既行,天下為公。以號於人曰,國家之念重,則世界之識輕,古者大同之治,不可不望於今日。

於是而愛人之利未見,則愛人之害又彰。蓋愛無差等,施由親始。孟子所以告墨者夷之而辟其謬,兼愛之道,禍不止於無父,而必底於無國焉。人之能愛其朋友者,必能愛其兄弟,自有兄弟而不知愛之,其所以稱愛其朋友者,非有所慕焉,必利於其身者也。然則不願聞愛國而主兼愛天下之說,其用心得毋相同。嚐論古之稱天下者,所謂天下猶今之國也。古之時,中國之九州,國者以萬數。至於春秋,可以名焉者,且二百有四十,其政教種族,非有別焉。故充其愛,必自國而推於天下。然《大學》亦言古之欲明明德

於天下者,先治其國,以序言,則國近而天下遠也;以效言,則國易而天下難也;以理言,則國親而天下疏也。且禮執幹戈以衛社稷,雖童子必殤,國君為社稷死,則死之,以同戴一尊,同處一國,而僅僅有界域及職守之分。古之聖賢,其教人一致不忘愛國猶如是。

今五洲交通,聚至不齊之種族而為天下,則其國之廁於其間,靡強與弱,殆皆為憂患之時,圖之則存,不圖之則亡。而其為國也,非僅為昔日之專倚一人,其民皆可出作人息,耕田鑿井,老死而不問國事也。起視世界,秣馬厲兵,鐵黑之彈大如鬥,飛行之艦,來於天上,風雲千變其間,曾不容發。

苟欲免於死亡,不能待敵國外患,有萌牙之著,朕兆之見,而後起振臂以高呼也。必也人人於國之無事,詳察而明審其利害,各以國勢時事,往來於心,念茲在茲。凡其國之所留遺,與所缺憾焉,可振者振之,可求者求之。以一己力所不足者,或群聚而議處之,或會合而發明之,務使國無廢學,人無廢民,既足以自守而有餘矣。於是大其心以為高瞻遠矚,充其量以為仁民及物,夫豈非天理所當然者乎?故行事而不以愛國為心,則其事為無益之事;立言而不以愛國為心,則其言為無益之言;為學而不以愛國為心,則其學為無益之學。

嗚呼!孰謂時至今日,而可以諱言愛國乎哉。若夫故舊之學,其取之無間,而論之必篤。此亦於殘編斷簡之中,為求其可以為發揮光大,不欲自毀而尊人。苟於其故者日親日近,則新者之益致其精,庶乎有同功焉。為是論以俟君子。

(《國學雜誌》,1915年第2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