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下午,馬躍進從北京飛回上海。

馬躍進下了飛機,嚴冬早在虹橋機場到達廳的出口處等候多時。自從上次出事後,馬躍進每次從北京到上海,嚴冬都會到機場接機。

見到馬躍進,嚴冬快步迎了上來,邊從馬躍進手中接過手提密碼箱邊說:

“馬總,您可回來了。您要再不回來,咱們公司又要出大事了。”

馬躍進看了嚴冬一眼:“到底怎麽回事?”

“咱們被人舉報了。”嚴冬急切地說,“您還記得咱們這兒有個五次三番提出要進大戶室,但我們一直沒同意的叫江白龍的人嗎?聽人行的朋友私下告訴我,他把我們舉報了。”

馬躍進不急不躁地說:“上車再說。”

他們穿過機場熙熙攘攘的人流,走出候機樓,吳義的車已經等候在外了。吳義見到馬躍進和嚴冬走出候機樓,立即從車裏出來繞過車尾,邊向馬躍進打著招呼邊將右後側車門打開。等馬躍進坐進車裏,吳義輕輕撞上車門,跑回到駕駛座上。嚴冬坐在了前排副駕駛位置。車子緩緩駛出虹橋機場。

上了通往城區的馬路後,馬躍進並沒有立即詢問公司遭人舉報的事情,而是問嚴冬:“冬子,洪波在忙什麽?”

嚴冬回答:“洪總說有重要客人來,所以沒來接您。”

吳義不等馬躍進說話,插言道:“扯****蛋,他哪裏有什麽重要客人?他是巴不得看公司出事呢。我敢肯定這事兒就是他在背後指使的。”

馬躍進嚴肅地製止吳義:“你別信口胡說。”其實在內心深處,馬躍進對洪波確實有看法,隻是此刻不便在下屬麵前明明白白地表露出來,但說是他在背後指使的,馬躍進倒沒有這樣想。

“我看他就是沒安好心。發生這麽件大事,您又不在家,他根本就不聞不問。冬子向他匯報,他說這種事他處理不了,不屬於他管轄範圍,等您回來再說。您看,這不是誠心想看您的笑話嗎?天天見這個見那個的,不知哪裏來的那麽多狐朋狗友。好像比您還忙,也不知他在忙些啥。”

馬躍進說:“得了,你少說兩句,專心開你的車。”馬躍進對吳義愛打聽、愛多嘴的毛病,很是反感,不止一次兩次提醒吳義,但這人就是改不了。

嚴冬說:“馬總,公司上層的關係,我們做下屬的不便評論。但出了事,您不在時,總得有個人出麵協調處理。咱們這個社會,隻要功夫做到家,多大的事兒也不算事。要是功夫沒做到家,人家會在雞蛋裏挑出骨頭來,芝麻綠豆大點小事,能給你上綱上線弄得天塌地陷。”

嚴冬這麽一說,馬躍進也意識到,如果真要出了什麽大事,自己又偏巧不在時,該如何處理,還真是個大問題。以後,還真得物色一個知心可靠的副總。眼下是否可以考慮自己不在公司期間,給嚴冬一個授權,讓他去處理,也鍛煉鍛煉他。這幾年下來,嚴冬跟著自己,進步神速,當然也沒少吃苦受累。這小子心思縝密,在公司內外人緣也很好。現在與交易所的關係,與人行的關係都處得不錯,是塊好材料!唯一的不足就是太年輕。馬躍進從內心來說,非常欣賞嚴冬。馬躍進不善於表揚人,而且現在嚴冬還不成熟,所以馬躍進更不便說出對嚴冬的讚賞。不過,從馬躍進的實際行動,嚴冬早已看出馬總對自己的垂青,所以嚴冬也盡力為馬躍進著想,真正成為馬躍進的得力助手。但馬躍進轉念一想,如果給了嚴冬一個授權,那相當於明白無誤地告訴了公司員工包括洪波,自己不信任洪波,也將自己與洪波私下的矛盾衝突公開化了。這個局麵馬躍進至少在目前不想看到。還是得從長計議,小不忍則亂大謀!

“你說說股民告狀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嚴冬在前排車座上扭頭向後,側著身子,向馬躍進匯報事情的經過:

“是這樣,馬總。江白龍在咱們公司炒股才兩個月的時間。自打他一過來,就三番五次要求我們允許他透支。他也曾經找過我,考慮到他這個人的口碑和一貫作風,我告訴他,我們公司不允許給私人融資;人行對我們監管也非常嚴格,經常定期檢查,嚴禁我們向股民融資。但他就是不死心。交易部架不住他軟磨硬泡,看他賬麵上也有五十萬資金,最後就同意了,按1:1的比例給他配了資。”

“那他為什麽舉報我們?”

“就是為這透支的事情。咱們給有些大戶透支的事情,其實公司裏的員工都知道,股民中也有不少人知道。這在證券界都屬於公開的秘密,大家都在這樣做。我請人行的劉一山處長吃飯時他私下告訴我,其實人行也完全知道這種事情,要不然市場上哪裏會有這麽多資金?隻是這種事情民不舉官不究。交易部給江白龍配資後,讓他進了大戶室。根據規定,這樣的資金量,足夠進咱們的大戶室。這也是便於咱們監管。”

說到這裏,嚴冬頓了頓,想等著馬躍進再問什麽。但馬躍進在認真聽嚴冬說話,沒吭聲。嚴冬接著說道:

“春節後交易部新招進來一位叫嚴偉的員工,您還親自麵試過,記得嗎?”馬躍進回答:“記得,那小子是北京人,剛剛從一個三流大學畢業。他是證監會一位主任的親戚,不知道為什麽一定要到上海來。那位主任找到我,一定要我幫這個忙。咱還有事求人家,這個忙不能不幫。你倆知道就行,別對外說。”馬躍進衝著前排的吳義和嚴冬囑咐,然後道:“進來這倆月,我還沒與他打過照麵,表現怎樣?”

嚴冬說:“剛畢業的,好些事情還在學習過程中,都正常。”

吳義又忍不住接著嚴冬的話說道:“我看不是個什麽好鳥。”

這回馬躍進倒沒罵他,因為馬躍進想知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於是問吳義:“怎麽這麽說呢?”

吳義調侃道:“一個字:懶!兩個字:太懶!三個字:特別懶!”

馬躍進又罵吳義道:“你他娘的就說不出一句正經話!”

罵罷吳義,馬躍進轉對嚴冬說:“接著說。”

嚴冬說道:“吳師傅說他懶,是有那麽點兒。幹活不主動,撥一下動一下。與上海本地的員工反差挺大的。也可能是剛參加工作,眼裏沒活兒,不知道該做些什麽。”

吳義又接了一句:“還橫呢。”

馬躍進笑著說道:“我上研究生時,同學們就給北京同學總結了三條,叫做一饞二懶三橫。看來這小子占了兩條。我這麽說,老吳你沒意見吧?”

吳義根本臉不紅心不跳,也調侃地說:“老板你怎麽說都對,老板的話,句句是真理,一句起碼也能頂上一百句,是不是?”

“哈哈!”聽著的兩人都忍不住笑起來了。馬躍進隨口罵了一句:“你還能怎麽貧?”

嚴冬說:“可能是做事、說話都有點兒愣,這回這事他是直接導火索。他也沒弄清楚江白龍是個什麽樣的人,就把公司給別的一些客戶提供透支的事情說給江白龍聽了。隔了幾天,舉報信就到了人行。事情就是這樣。”

聽到這兒,馬躍進在想,如果單純是工作失誤倒還好辦,怕就怕這是有人為了搞亂公司,故意所為。但馬躍進並沒把這想法說出來,他擔心吳義把這話透露出去,壞了自己的大謀。

馬躍進接著問道:“江白龍為什麽要這樣做?不合情理啊。後來怎麽了?”

“劉處長說,材料還不是直接交給證券處的,而是交給監察局,由監察局轉到證券處。所以證券處連個轉彎回旋的餘地都沒有,隻得照章行事。這後麵是不是有什麽陰謀,現在還不太好說。劉處長就有這樣的懷疑。這事說明舉報人知道我們與證券處的關係不錯,幹脆就繞過了證券處。可能舉報人與監察局關係不一般。劉處長說,一般情況下,監察局是不會接手這類案子的,他們隻對內部監察。但在外部案件牽涉到銀行內部人員時,他們也會接辦。反正這次這事讓人覺得挺蹊蹺,嚴格說來,監察局接辦顯得依據不足,可人家就是接下來了,弄得劉處長都有些神經緊張。”

聽了嚴冬的分析,馬躍進說:“冬子,你的工作做得不錯。以後還得加強與人行各有關處室的聯係,多與他們一起活動活動。錢不是問題。這個案子,事情不大,但看來不簡單,背景還挺複雜。”

嚴冬接著剛才的話題說道:“證券處想找洪總約談,洪總對人家說這事不由他分管,讓人家等您回來再談。證券處為此多少還有點兒想法。您回來就好了,趕緊過去一趟。”

“嗯,這樣,你下午陪著我去一趟證券處。但我問你,江白龍具體是怎麽舉報的?”

“劉處長說,舉報材料寫得倒不複雜,就兩頁紙,署的‘江白龍’的真名。我看複印件上的簽名,後來又查了他留在我們公司的開戶資料,簽名應該不是仿冒。舉報材料核心內容兩條:一是說我們與別人簽訂國庫券托管協議,人家把錢給我們,我們給別人開具國債代保管單,說我們利用這種方式變相融資,而且金額巨大,但材料裏並沒有提到多大金額。二是我們給予客戶透支,長期開展透支交易。”

馬躍進恨恨地說:“他娘的了解得還真清楚。”稍瞬,馬躍進又問嚴冬,“江白龍現在還在咱們公司嗎?”

“走了,他舉報之前就清戶了,把錢結清之後,咱們就讓他把賬戶轉走了。這幾天沒見他再來。”

“他平時與我們公司哪些人交往比較密切?”

“交往最多的還是交易部。可那都是業務上的一些正常往來,沒看出有什麽不正常的地方。”

“他轉到哪裏去了?”

“我讓人偷偷跟蹤過,他轉到億邦證券總公司營業部去了。”

馬躍進心裏“咯噔”一下,怎麽這事又與億邦有牽涉?

“發現他與交易部之外的什麽人有過什麽接觸沒有?”

“沒有,至少到現在,我們沒有發現。回頭我再摸摸這方麵的情況。您看這件事情,要不要請北京方麵出麵?或是找找人總行的朋友?”

“看情況吧。監察局這邊,我們這幾年還真忽略了,沒想到他們會找事。看來以後做事不能急時抱佛腳,要未雨綢繆。冬子你以後在這方麵多花點兒工夫,動點兒腦筋。上海人其實挺好打發,胃口不大,比別的地方的人強多了。好多地方的人吃了你的喝了你的,回過頭來像沒事人一樣,甚至還落井下石。”

“嗯,我聽您的。”

“還有,這次股民鬧事,你們都留心一點兒,看看究竟有沒有高人指使。如果咱們公司有內鬼,一定要把他揪出來。不過,我對咱們內部還是挺自信的,至少目前是這樣子。要是外麵有人想使壞,咱們一是要早做準備,弄清了是誰指使的,老子一樣能收拾他。”

還沒等嚴冬說話,吳義忍不住又開口了:“老板,您真行。有您在,誰也不敢欺負咱們。”

馬躍進聽吳義這種奉承拍馬的話早就聽膩了,沉著臉說:“你開你的車,就你話多。”

“好嘞!”

一個星期後,林芙蓉提供了一條重要信息。在馬躍進的授意下,林芙蓉在交易所內的紅馬甲中有意聊起自己公司股民鬧事的事情,說搞得公司焦頭爛額。別人聽了,都隻當是新聞,隻有林芙蓉的小老鄉,同為上交所紅馬甲的億邦證券公司出市代表馮曉雲聽了,露出詭秘的一笑。林芙蓉憑直覺感到馮曉雲可能知曉一些內情。下班後林芙蓉約馮曉雲一同去逛商場,林芙蓉還特意給馮曉雲買了一條非常漂亮的紗巾。逛完商場,林芙蓉又邀馮曉雲一道消夜,輾轉地打聽到了事情的大概原委:

億邦證券有一個名叫江白龍的大戶,新近從杭州過來的,與億邦的董事長金山關係非常密切。據說,江白龍在杭州時的綽號叫“混江龍”,社會上籠絡了一批小混混,找茬打架是常事,誰都怕他,他開戶的證券營業部都視他為瘟神。他到上海來後,原來他在杭州開戶的那家營業部甚至燃放鞭炮慶賀。他到上海後,在億邦開了戶頭作股票。前段時間,不知為何,他又在經發證券開了戶。經發證券一看有這麽個大戶過來,高興都來不及,哪裏會想到這裏麵暗藏殺機,所以最後落入了江白龍的陷阱。不僅如此,馬躍進前不久莫名其妙被傳喚一個星期的事情,也極有可能是金山授意江白龍找人幹的。

馬躍進聽後,仔細一想,這些話,可信度應該比較高。好啊,正找你呢,你倒送上門來了!

經過上下打點,終於大事化小。

兩個星期後,證券處出具了一份調查報告,稱經發證券公司在開具國債代保管單方麵並無違規之處,也未查實有向客戶透支的行為。因此,經發證券並未構成擾亂金融市場秩序。

剛刮起來的那點兒風,還沒來得及掀起波瀾,在馬躍進的運作下,很快也就風平浪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