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話,讓黃龍聽得肅然起敬。黃龍恭維地說:“看來馬總您確實是個經商的天才,既有理論又有實踐。這在現在市場太難得了。”其實黃龍心裏也知道,馬躍進肯定有自吹自擂的成分,但現在他急於尋求與馬躍進合作,所以再怎麽不相信馬躍進所言,表麵上也不能露出分毫。

馬躍進放下茶杯,問道:“你們集團從事哪方麵業務?”

黃龍知道,到這時才算言歸正傳了,答道:“真人麵前不說假話,我們集團原來不叫這個名字,原來是依托一家國企,一直在做貿易。您也知道,這些年價格雙軌製,這裏麵大有商機。”

“那你們做過哪些方麵的貿易呢?”

“主要是鋼材、水泥、煤炭之類,糧食、棉花、水產品也做過。我們不同於國營企業能夠旱澇保收,我們是找米下鍋,找到什麽吃什麽,什麽東西能賺錢我們就做什麽。”

“嗬嗬,你們就是人家罵的官倒啊。”不拘小節的馬躍進稍稍一放鬆,又露出了本相,隨口開了個小玩笑。

黃龍並不介意地附會一笑:“算是吧,但也不全是。人家在給我們貨物之前,已經扒去了好大一層皮。人家才是真正的官倒,而我們隻能算是私倒,私倒。”

“那你們公司有多少人?”

“像我們這樣的公司,人多了不僅沒有什麽用,還會壞事兒。人多嘴雜。公司也就十多個人。一旦生意來時,臨時再雇些人手。我負全責,我還有個弟弟,我家老二,負責具體操作,對外的具體事情多半由他出麵。但他道行太淺,我還想今後有機會讓他跟著馬總您曆練曆練呢。”

“黃董事長客氣了。有機會一起切磋切磋倒是應該。怎麽沒見他?”

“是這樣,他現在在深圳,沒回來。我想,今天咱們初次見麵,想與馬總您深入地交交心,不想有太多人在場,所以在您來之前,我把所有的人都打發走了。隻留下了一個保安隊長,就是在外麵迎接您的大個兒。他是我伯父的兒子,我們的堂弟。他歲數不大,可在部隊裏待過,轉業後又進了公安局。這兩年我們事業越做越大,需要這方麵的人手。他呢又覺得局裏太拘束,待遇又差,工作還累,就想過來。我們想,畢竟是堂兄弟,比請外人可靠,就讓他過來了。這小子的缺點是沒腦子,就知道使拳腳。不過,有他在,地麵上原來與我們做同類生意的總想找我們茬兒的幾個主兒,現在都服服帖帖,再也沒敢鬧事的了。”

馬躍進聽到這裏,微微一笑,心想,這一人家,紅黑兩道都能玩轉。林家福在電話裏也提到了他們很有背景。他們現在住的這所大宅子,不是普通人家能住得上的。光有錢肯定不行,一定得是既有錢又有權的人才能住進來,但此時他也不便提出心中的這些疑問。馬躍進進一步問道:“咱們談談合作打算吧。”

黃龍說道:“馬總,您在股票市場有著良好的口碑,我們想借重您的威名,也看重您手中掌控的經發證券的獨特資源。我們在這方麵一竅不通,但我們在股票市場之外多少有些資源,不知道這些資源能否為馬總所用。如果對馬總有用,我們想與馬總您共同聯手,在股票市場上好好做點兒事情。”

馬躍進立即跟上一句:“如果方便,能否說說你們有些什麽資源可以利用?”

“是這樣,一呢,我們可以得到一些高層關於股票市場管理方麵的信息,比如新出台的管理政策。我們可以在起草和討論這些政策時就得到第一手消息,而且絕對不會有失誤。這點我敢保證。”黃龍說到這兒,抬頭看了一下馬躍進。他看到馬躍進的眼睛裏有一種特殊的閃光,知道馬躍進對他所說挺感興趣。黃龍心裏有了些底氣,就又補上了一句:“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我們可以影響政策走向。”但這句話一出口,黃龍馬上有些後悔,一是怕馬躍進覺得他吹牛,畫蛇添足;二是覺得不該把自己的底細和盤托出,至少目前階段對馬躍進還是應該多少有點兒保留。

未等馬躍進接上話茬,黃龍接著說道:“二呢,我們在資金方麵多少有點兒路子,如果馬總有需要,我們隨時可以效勞。我們也知道,股票市場上永遠都是需要資金,現在就總有人找我們融資。我們也借出了一點兒錢給朋友,但那隻是我們在投石問路,九牛一毛。如果馬總有用得上的,我們可以全力以赴。”

馬躍進回道:“資金嘛,我暫時也不缺。現在市場正在盤整過程中,行情不太好,也用不了多少資金,因此目前場內資金也還比較充裕。不過,說不定什麽時候行情起來了,場內資金馬上就會緊張。股票市場就是這樣,你不用錢時,錢直撞你的門;等你急需用錢時,你喊它大爺,它也不理你。”

黃龍聽到這裏,忍不住附會一笑,這馬躍進說話還挺風趣的。

馬躍進接著問道:“假設三個月至半年內有需要,你們能籌集到多少資金?”

黃龍接口道:“馬總判斷三個月至半年內會有行情?如果真有行情,具體數額不好說,看馬總您的需要了。幾千萬總會有吧。”

“有把握嗎?”

“馬總,您沒與我們合作過,還不了解我們,飛黃集團從來不說假話。承諾的事情,至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辦不到的。這點回頭您可以問問林董事長。”

“嗯,我相信你。因為辦不到的事情,做起來對誰都沒有好處。黃總,你接著說。”

“剛才我說了兩方麵,還有一方麵,就是我們公司的誠意和我們公司的機製。您的身份,許多事情做起來肯定多有不便。但我們是私營企業,掙了錢怎麽花完全是我們自己的事情,誰也管不著。這就是我們不同於國營企業的機製,也是我們在國營企業的夾縫中不僅能夠生存下來,而且能夠不斷發展的原因。如果咱們合作起來了,我們公司的所有資源都可以拿出來與您共享,取得的收益,也可以與馬總平分。”黃龍說完,衝著馬躍進詭秘地一笑。

馬躍進知道,對方下鉤了,現在肯定隻等著自己上鉤。別急,我得先抻抻他,別讓他們小瞧了自己。想到這兒,馬躍進哈哈一笑,信口說道:

“黃總,你還不太了解我這個人。咱們已經是朋友了,以後有機會,我會把我經曆過的事情對你說說。眼下我擔任這個總經理,林董事長對我挺放手,也不多過問,可以說我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想怎麽幹就怎麽幹。經濟發展部偶爾對有些大事想幹涉,可它上有政策,我下有對策,而且許多事情,到林董那裏他就給我頂回去了,所以我這兒事情還是挺好做的。有這麽個平台作基礎,你信不信,現在市場上與我們為敵的那幾家證券公司、投資公司,用不了三五年,我得讓他們一個個全趴下。實不相瞞,就我現在的客戶,一個星期之內讓他們動員十幾二十億資金出來,不費吹灰之力。至於說我的個人待遇,現在一切都可以報銷,吃穿住行都是公家擔著,算得上衣食無憂。有公家養著,幹嗎還得自己去弄一攤,多累啊。”

“哈哈,難得馬總如此清高。有幾句話,我不揣冒昧想向馬總討教。一來您現在端著的是公家飯碗。我也有過這樣的經曆,公家飯並不是那麽容易吃的,無論多大的官,都是一紙任命。今天您在台上,明天人家下來一紙免職通知,你立馬就什麽都不是了。您所說的可以利用的資源優勢也就蕩然無存了。馬總,您說我這看法對嗎?”黃龍不緊不慢地接下馬躍進的話茬。

這通綿裏藏針的話語,確實是無法回避的事實,馬躍進根本沒法否認。因此,聽完黃龍說的話,馬躍進並未反駁。黃龍見到這一情形,決定給馬躍進已經燒熱的鍋底加把柴,讓這火旺旺地燒起來。於是,接著往下說。

“二來呢-”黃龍故意放緩了語氣,等待馬躍進的反應。馬躍進隔著桌子將頭往黃龍這邊湊了湊,顯然,馬躍進表示了很大的興趣等待著黃龍往下說,“馬總,您是個聰明人。以您的眼光,根據中國目前的發展趨勢,不難看到十幾二十年後的中國會是個什麽樣。未來的中國,一定是資本為王。社會地位的高低,肯定以所擁有的資產多少為標誌,也因此決定了人們在社會中的發言權大小。雖說您現在什麽都不缺,但將來會怎麽樣?如果您某一天不在經發證券幹了,將會是怎樣一種情形?誰有都不如自己有啊。如果您能與我們合作,我保證馬總您不出三年,可以洗腳上岸頤養天年了。到那時,您才能真正自己給自己做主,真正成為一個自由人-一個財務上的自由人。到時候,我們都一起周遊列國、遊山玩水,過過神仙般的日子,是不是挺快活的?那才真正叫做不枉為人一世。”

黃龍這番話,馬躍進也不是沒有考慮過,其實馬躍進自己也有相同的看法。自己目前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經發證券這座大廈基礎上的。可這座大廈對於馬躍進自己,還真隻是個空中樓閣。說不定哪一天得罪了某位領導,說不讓自己幹就不讓自己幹了,到那時,自己還能剩下什麽呢?

名聲?名聲到那時還能值錢嗎?資本市場如同戰場,信奉的也是成者王侯敗者寇的鐵律。到那時,隻怕自己要名聲掃地了,哪裏還能靠它吃飯?

職位?人家一句話不用解釋,就可以把自己一抹到底,甚至掃地出門。這在國企裏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不足為奇。

客戶資源?現在能幫人家賺到錢,人家是自己的資源。到那時,自己沒有權力了,也就沒有辦法替人家掙錢了,人家還能認得自己?隻怕走在路上撞個滿懷,人家還會裝作不認識。封建時代的中國社會信奉的信條“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不信但看筵中酒,杯杯先敬有錢人”,現在不也一樣暢行無阻嗎?想到這裏,馬躍進心裏感覺有些沮喪。

坦白說來,在上海灘上的這幾年,看著人家大把大把地掙錢,馬躍進也並不是沒有心動過。隻是從客觀上,他還隻是打基礎的階段,一心隻想把自己公司做好,為以後大展宏圖鋪平道路。

馬躍進覺得自己沒到動手的時候,自己畢竟羽翼未豐,還有洪波和他手下的兩三個人並不與自己完全一條心,這股異己力量不除,馬躍進不敢為自己做什麽事。去年馬躍進試探過,讓林家福與洪波談,明升暗降,把他調到北京總部,但洪波沒有答應。估計背後有姚學東在搞事。木偶不會自己跳,背後定有牽線人。自己一定還得想辦法收服這小子,要麽把這小子支走,否則自己在上海將一事無成。

還有一個原因,是他一直沒有物色到放心的合作對象。這兩年無論上海、北京,還是杭州、深圳,總時不時有人找到自己探討合作。這些人要麽層次太低,不足以與之相謀;要麽摸不清底細,不敢與之合作;要麽在市場上口碑不佳,自己根本不想與之合作。因此,直到現在,馬躍進還沒往自己腰包裏裝過東西。

剛才黃龍的一席話,馬躍進聽起來覺得挺受用。既然對方有這樣的意向,自己何不來個順水推舟,先留個活口,等徹底摸清了對方底細之後再作打算。於是馬躍進對黃龍說:

“黃總,謝謝你對我的信任。我呢,也非常願意與貴公司開展合作。至於合作的具體內容、具體方式,咱們再商量。今天也太晚了,好些事情也不可能今天就一下子定下來,我還得回去向林董事長匯報一下。”

黃龍回答:“好的,不急不急,來日方長。這樣吧,馬總,您明天,哦,不對,應該是今天,一定得回上海嗎?”

“我出來一星期了,上海那邊來消息,讓我馬上趕回去,上海人行點名找我有事,我們在業務上屬他們管,惹不起,否則會天天找我的麻煩。這樣吧,我把那邊的事情處理一下,馬上還要回北京。你安排一下,下次回來,我們坐下細聊。”

“好,一言為定。既然在北京,下次就由我們來安排。請馬總務必給我們這個機會。”

“誰請誰都一樣,就這麽定了。我告辭了!”馬躍進說著站了起來。

黃龍也隨即站了起來,說道:“今天確實太晚了,影響了馬總休息,真是過意不去。我們這所宅子,還沒請馬總參觀參觀呢。”

“你還怕以後沒有機會?以後再說吧。我有點兒神經衰弱,晚上覺少,不礙事兒的。”

“難怪您這麽瘦。身體可是一切的本錢。我認識北京中醫院的一個老大夫,那可是幾代家傳,以前專門給皇室看病的,能治神經衰弱方麵的毛病。下次您過來,抽出半天,我帶您去看看。那老大夫的號可不是一般人能夠掛得上的,他經常被請進中南海看病,是中央的保健醫生。”

“那我先謝謝了。”

兩人邊說邊往外走。

廳堂屋門一拉開,黃龍的堂弟立即迎了上來,恭敬地喊了一聲“馬總”。

馬躍進客氣地回了一句:“辛苦了啊!”

初春的天氣,夜靜夜更深,滿天繁星。

馬躍進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已經後半夜兩點多了。一到院子裏,馬躍進覺得冷得不行,無心欣賞這座院子,趕緊向黃龍告辭。黃龍一直把馬躍進送出院門,雙方再次握手告別。片刻之後,轎車消失在淩晨的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