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躍進對嚴冬看出自己的心思,並沒有任何不快,心想,此木可雕,此材可造啊。馬躍進說:“正是。我為什麽把你單獨留下來,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對你吩咐。這次新股申購抽簽,是由深圳市人民銀行主導的。我有一位關係非常鐵的同學就在深圳人行,叫李衛國。你明天就動身,到了深圳你代表我先去拜訪拜訪他,我已經給他打招呼了。他在那邊已經好些年了,深圳證券界、銀行界沒有他搞不掂的事情。這次咱們的事情,他會全力以赴提供方便的。還有,飛黃集團在深圳也有大把關係,黃龍說隻要用得到就給他打招呼。你去了,有任何問題,就及時與我聯係。這件事情非同小可,對深圳、對咱們、對億邦不僅是一場經濟仗,而且是一場政治仗,你千萬不要自作主張,要嚴格按照咱們的既定部署行事。明白嗎?”

“明白,馬總。”嚴冬斬釘截鐵地回答。

“好,你先回去準備準備,讓吳義通知辦公室先把你明天的機票買好,然後明天讓他送你去機場。”

“不用了,馬總,去機場我就自己打的去得了。萬一您要出去,吳義不在就不方便了。”

“沒事兒,你聽我的。照這麽去準備吧,盡量把事情想得周全一些。這些天我把那部備用手機二十四小時開機,你隨時可以與我聯係。再就是,一切活動千萬注意保密,尤其是與政府機關的朋友接觸的事情,更得注意保密。聽到沒有?”

“這個您不用擔心。我明白。”

“好,你去吧。”馬躍進向嚴冬擺擺手。

嚴冬退出後,馬躍進半躺進大班椅裏,陷入了深思。這方麵的習慣,熟悉馬躍進的人都說馬躍進特別像,每逢大事,總是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一個人冥思苦想,直到想出萬全之策。也有人說,馬躍進從長相上就有幾分像。這種議論傳到馬躍進耳朵裏,馬躍進並不反感。從內心深處,馬躍進把當做是自己的偶像,隻是沒法明說而已。馬躍進有時還想,要是生在戰爭年代,焉知自己不能成為一代梟雄、一代將星、一代戰神?焉知自己不能成為第二?

當馬躍進緊鑼密鼓布置嚴冬他們參與深圳以搖號抽簽方式進行的新股發行時,金山已經把一切布置停當。金山覺得,這一次是十拿九穩了,前些天就已經把人都撒了出去,由億邦證券副董事長王大龍帶隊,董事長秘書唐劍協助,已經在深圳安營紮寨了。盟軍還有東北國發集團的高氏兄弟,還有自己的表弟江白龍帶領的江浙子弟兵。

金山想,可別小看了自己的這兩支盟軍,東北國發就是靠紅黑兩道起家的。非常時期就得用非常手段,在這種時候,他們也許比自己的力量還要大得多。至於江白龍,自己對他再了解不過了,雖然他沒有高氏兄弟那麽大的能耐,但那股地痞無賴、胡攪蠻纏的勁頭,自己從小就領教過,誰要惹著他,誰算是倒黴到家了,不讓你脫層皮,他絕不罷休。盡管金山自己從骨子裏瞧不起這兩類角色,可慢慢地他發現,自己很多想辦而辦不成的事情,一到這兩類人手上,馬上就不成為問題,立即迎刃而解。上次股民鬧事,自己派人怎樣做工作都做不通,最後江白龍一出麵,找來幾個流氓惡棍,直接找到領頭鬧事的股民家裏一通亂砸,那領頭鬧事的老婆哭孩子叫,領頭鬧事的當即就服軟了。這在國外也許行不通的事情,在中國倒能大行其道。東北國發那就更不用談了,凡是紅道辦不通的事情,全靠黑道擺平。十多年下來,也不知他們兄弟倆犯下多少惡行,可他們跟個沒事兒人一樣。

金山這幾天哼唱得最多的是京劇《借東風》,盡管手下許多人聽不懂,也不知金山唱的是什麽內容,反正熟悉金山的人都知道,這時候董事長的心情一定是好極了。金山不僅在潛意識中,而且現在明顯已經在顯意識中將億邦證券當做是中國第一了。當然,華夏證券、國泰證券、南方證券這三家由財政部出資建立並持股的國有證券公司除外,那不具有可比性。因此,當唐秘書將打聽來的消息報告給金山,說經發證券已經將億邦當做此次搖號申購的第一位假想敵,正在布置參與深圳股票申購時,金山根本就沒有當回事兒。在金山眼裏,經發證券算什麽?還有那個所謂的總經理馬躍進,一開腔帶著濃厚的山東口音,一開口就是“娘賣×的”之類的髒話,讓人聽著就覺得土得掉渣,金山就沒有從心底瞧得起這個人。經發證券雖然都說是經濟發展部出資建立的,你看這政府官員下海掌舵,還真是不行,連普通話都說不利索,更不用說是講上海話了。在上海灘這個碼頭上混,第一位的就得先會講上海話。

金山覺得自己已經勝券在握,正在自己寬敞明亮的辦公室裏哼唱著《借東風》時,深圳的形勢正在一天一天發生著微妙的變化。

王大龍、唐劍帶領公司市場部全體人員早幾天已經在深圳住下。為了保密,他們包住了位於深南大道西段與金田路交叉處的上海賓館整整一層。這也是金山的先見之明。金山知道,深圳正在建設中,各方麵的配套設施並不是很完善。作為商旅之人,每到一地,必先找賓館飯店,而這在當時的深圳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這次這麽大規模的全國性股票發行行動,有多少人想從中分一杯羹?因此金山早早就指示秘書唐劍提前把在深圳的食宿行等後勤保障工作做好。億邦動員的那十萬民工,有一多半本來就是在深圳關內打工的,倒不用擔心,擔心的是分布在深圳關外布吉、廣東東莞、汕頭、珠海、中山的那些民工以及內地雲、貴、川、湖北、湖南、江西、福建等地的民工,算起來也得近五萬人,這是多麽大一個工程啊。怎樣把他們按時輸送到深圳關內,唐秘書可沒少費腦筋,不提別的,光深圳特區通行證和到深圳的車票就頗費了一番心思。好在動手早,要不然,根本就不可能辦到。現在一切準備就緒,萬事俱備,隻欠東風了。看哪一天申購,那麽億邦的十萬民工就如同十萬大軍,就將衝鋒陷陣,讓世人都看看,隻有億邦有這麽大的氣魄,隻有金董事長有這麽大的膽量和手筆,做出這樣驚天動地的事情。

深圳本來隻是個小漁村,可就是這麽個毫不起眼的小漁村,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被中央選擇作為改革開放的窗口,正得益於它與香港僅僅一河之隔的特殊的地理位置。有了改革開放的經濟特區地位,股份製在深圳也行動較早。1987年5月,深圳市發展銀行首次向社會公開發行股票,成為深圳第一股。可笑的是,由於當時中國內地還沒有設立證券交易場所,股票沒法自由流通,剛開始進行股份製試點時的一些公司股票根本就賣不出去,深圳市政府甚至動用行政權力,要求政府公職人員必須認購,認購者算是對股份製試點的支持。這是一種政治態度,不認購者就是不支持股份製,那麽在今後的提拔任用中是要加以“考慮”的。這也充分體現了當時的“中國特色”。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期,中央決定設立兩家證券交易所,是明顯帶有試驗性質的。一家設在遠東最大的都市,也是曆史上中國第一家證券交易所的所在地,曾經以遠東金融中心的地位而著稱於世的上海。另一家則選擇了深圳,這當然也是得益於深圳這個改革開放的窗口位置。否則,就其他方麵條件而論,這種好事絕對不會降臨到一個小漁村頭上,因為當時中國國內爭取設立交易所的大都市還有不少,其中還包括首都北京,但都未入中央法眼。中央的想法是,既然是試驗性質的,就存在失敗的可能性,一旦失敗,在北京,對政治、經濟、民生的影響如果說相當於狂風巨浪的話,那麽在深圳,也許就隻相當於小小的漣漪。當然,這是九十年代初的事情,令中央也沒有想到的是,就是深圳證券交易所的這次小小的新股發行改革試驗,差點兒葬送了中國整個證券市場乃至資本市場幾年來的建設成果。

1992年8月7日,《深圳商報》頭版刊登了中國人民銀行深圳經濟特區分行、市公安局、市工商行政管理局、市監察局聯合發布的《1992年新股認購抽簽表公告》。

嚴冬手上拿著一份《深圳商報》,急不可待地瀏覽了一遍,發現與馬躍進得到的消息和自己事先打聽到的消息基本吻合,這才稍稍放了心。可一看到眼下這種人頭攢動、擁擠不堪的局麵,嚴冬心裏又多了幾分擔心。盡管馬總已經作了安排,但他希望,能不動用馬總的那些關係就能拿到足夠的股票,這是上上之策。可現在,看看這裏的這麽多人,再看看手頭的新股認購抽簽辦法,嚴冬清楚,這次要壓過億邦,不動用特殊關係,肯定不成。嚴冬已經打聽到了,億邦幾乎傾全力撲來,為了這次申購,億邦下了血本,竟然動用了十萬人,如果按允許的最高數量申購,那麽億邦這次豈不是要拿走100萬份認購表,真是個天文數字!

嚴冬看完《深圳商報》的公告,看了看時間,才6:38,馬躍進肯定沒有起床。嚴冬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撥通了馬躍進的手機。

“喂,馬總,不好意思,打擾您休息了。”

“冬子啊,有什麽要緊事情?”

“深圳報紙上今天刊登了認購抽簽辦法的公告,和您了解到的情況基本一致。規定發售新股認購表500萬張,一次性抽出50萬張有效中簽表,中簽率為10%,每張中簽表可以認購1000股。一張身份證限購新股抽簽表一張,一個人最多可持有10張身份證買表。”

“哦。中簽率還可以。這麽說,這次發行的股份也就五億股,數額不大啊。申報和抽簽日期定下來了嗎?”

“定下來了,定在8月10號。今天是7號,也就是大後天。馬總,我昨天告訴您的情況,億邦這次真動員了十萬人呢,有一半是在深圳本地打工的,據說現在從深圳關外進到關內的已經有三萬人了,有兩萬人正在路上,鬧得最近這幾天往深圳來的火車票都緊張得不得了。億邦讓他們提前三天就到現場排隊,一人一天補助50塊錢,還管吃飯。咱們的人連兩萬都不到,單憑傻嗬嗬地排隊申購,咱們肯定沒法與他們一爭。”

“老金這是要幹什麽?想一家獨吞那五億股?你啊,別猶豫了,抽簽前這兩天,你趕緊活動活動,馬上按第二套方案行動。千萬注意保密,不能聲張。你去也別帶別人,就你自己去。我已經打完電話,對方肯定全力協助。多的話別說,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馬總。”

“行,就這樣吧。有事再電話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