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債期貨,這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可是個新鮮事物。

新中國股市如果以設立證券交易所為標誌,也才兩年多,本來沒有這麽個東西,老百姓還沒真正弄懂股票是怎麽回事兒,又冒出了期貨,而且是國債期貨。其實,這是上海證券業的龍頭老大億邦證券董事長金山從美國引進的新鮮事物。

曾留學海外並在華爾街投行工作過的金山的想法是,靠這種“金融創新”手段,扭轉億邦和競爭對手經發證券一直勝負難分的市場狀況,確立億邦證券在上海的龍頭地位,以此與競爭對手經發證券分出個上下高低;同時幫助上海證券交易所確立在全國證券界的領頭羊地位。金山一向不忘自己的宏偉誌向和遠大抱負,“三年不飛,一飛衝天;三年不鳴,一鳴驚人”,幾十年的磨煉和蟄伏將換來今天的爆發。金山是個言必行、行必果的人,尤其在美國求學期間受到良好的專業訓練,以及在華爾街JP摩根供職期間受到的職業熏陶,更強化了金山這種職業操守和處事準則。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中國經濟的主要問題是投資膨脹、信貸膨脹、通貨膨脹,也就是流動性過剩。政府對流動性過剩還沒有足夠的處理經驗,導致了一度高達兩位數的通貨膨脹率。

國債期貨交易於1992年12月28日首先出現於上海證券交易所,起初隻在少數會員單位之間交易。1993年10月25日,上海證券交易所國債期貨交易向社會公眾開放,同時北京商品交易所也推出國債期貨交易。為了吸引股市資金投資國債市場,以及緩解通貨膨脹,1994年10月以後,中國人民銀行提高三年期以上儲蓄存款利率和恢複存款保值貼補。在這種形勢下,財政部為保證國債順利發行,也不得不開始對國庫券利率實行保值貼補,但每一期的保值貼補率要根據當期的消費品物價指數和銀行儲蓄的保值貼補率具體計算,因此,每一期的國債保值貼補率都不相同。國債利率的不確定性,為炒作國債期貨提供了空間,大量機構投資者由股市轉入債市,國債期貨市場行情火暴。1994年,全國國債期貨市場總成交量達28萬億元,占上海證券市場全部證券成交額的1/3還多。1994年至1995年春節前,全國開設國債期貨的交易所陡然增到14家。這與同時期全國股票市場的低迷形成鮮明的對照。

“3.27”是國債期貨合約中一期國債期貨合約的代號,它對應的是1992年發行並將於1995年6月到期兌付的三年期國庫券。在上海證券交易所的現券交易市場裏,這期國庫券的交易代碼是“92.3”。“92.3”的發行總額是240億元人民幣,年利率為9.50%,因此其基礎價格在發行時就已經確定,為票麵價值100元加上3年合計利息28.50元,共計128.50元。但是上市後“3.27”國債期貨的價格卻一直在148元附近徘徊,因為市場流傳的一種說法是,財政部認為與同期銀行儲蓄存款利率12.24%相比,“3.27”的回報太低,可能到時會提高利率,以148元的麵值兌付。

由馬躍進執掌的經發證券帶領的多頭陣營在股市上一直做多,而且屢戰屢勝,馬躍進在證券江湖上的名聲不脛而走,“多頭老馬”聲望日隆。

但江湖上總有特立獨行的人物。

正是有這種特立獨行的人物存在,才使這個市場產生多空對壘,才有龍爭虎鬥,市場才真正能夠活躍起來。

一邊倒的市場不叫市場,都信邪的江湖也不稱其為江湖。

金山和他主掌的億邦證券就不信邪。他們根本就不相信經發證券放出的消息,認為那隻是馬躍進的一種市場運作手段。在上海灘上打了這幾年交道,他對馬躍進算得上是非常了解了。馬躍進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那些招數,在他金山眼裏根本就擺不上桌麵。

金山憑借的是自己的底氣、自己的實力、自己犀利的眼光和睿智獨到的判斷,金山認為這是自己這幾年來無往不勝的法寶。金山堅定地認為,財政部在前幾期國庫券上已經大幅提高了保值貼補率,根本不可能再提高“92.3”期國庫券的保值貼補率。因為那樣一來,僅僅在這一期國庫券上,財政部就會陡然增加16億元的額外負擔,更何況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和人大代表們對逐年增多的財政赤字意見越來越大,財政部的收支壓力也越來越大。

金山心底還有一層不足與外人道的想法。對比美國債券市場,對比美聯儲對三大貨幣政策工具嫻熟無比的運用,很容易發現我國債券市場發育不全的弊端和貨幣政策調控手段缺乏的弊端,再聯想到自己創立億邦證券四五年,雖然已經在上海獨占鼇頭、首屈一指,但這個地位並不穩固,億邦證券不斷受到來自經發證券的挑戰,使自己把億邦打造成中國證券第一家,五年之內成為與野村、美林、JP摩根齊名的跨國投資銀行集團的願望無法實現。臥榻之畔,豈容他人安寢?

金山暗下決心,必須打敗自己的最大對手經發證券。怎麽辦?在現在有限的交易品種下,雙方勢均力敵,要想一舉擊垮對手根本不可能。那麽,隻能另辟蹊徑了。經過一段時間的冥思苦想,終於,金山認為找到了秘密武器,如果用這個秘密武器誘使經發證券下水,足以置經發證券於死地。

同樣不信邪的還有一向在市場驕橫跋扈的億邦證券的緊密同盟東北國發集團,還有億邦的另一支盟友——追隨金山的江浙大戶。

就在金山策劃國債期貨之初,馬躍進偶然從一場例行的牌局中得知了這一消息。隨後,馬上就從人總行、證監會和財政部的各路朋友口中得到了進一步證實。之後,馬躍進便亦步亦趨地跟隨著金山的節奏,開始涉足全新的國債期貨領域。

那是一場非常重要的牌局——

北京,位於西城的新都大酒店。

已近午夜,三樓的娛樂室裏,煙霧繚繞、燈火通明。

李衛國、黃龍、黃彪和證監會市場監管辦公室主任王惟一,四個人正圍坐在一張麻將桌前酣戰。王惟一旁邊還坐著一位觀戰的靚女——林芙蓉。

最近半年這種牌局幾乎定期舉行,差不多已經成了慣例。每到周末,馬躍進和公司副總經理李衛國都要飛回北京陪人打牌,有時還帶著林芙蓉。

馬躍進從來不打牌,不光是不打牌,是沒有除賺錢之外的其他嗜好。體育運動項目一概不會,文娛項目也基本上沒有能上手的。長期的失眠,使得馬躍進沒有心情參與任何文娛體育活動。他的業餘生活基本上就是看書。奇怪的是,在給金副部長當秘書的三年中,馬躍進也學會了喝酒和抽煙。不多,也一直沒癮,僅僅都屬於入門級的,但在同學、同事、老朋友的眼裏,這也是破天荒的改變,不,不能簡單稱之為改變,簡直就是一場革命,而且是一場脫胎換骨的大革命,因為在這些人眼裏,馬躍進就是一個再版的:幹巴枯瘦,弱不禁風,沒有嗜好,沒有欲念,業餘生活就是靜坐、讀書,娛樂消遣就是駕車或坐在車上讓人拉著漫無目的地兜風。當然,駕車或坐在車上兜風是自打在新疆生產建設兵團開車之後養成的“毛病”。

碰巧的是,馬躍進也確實崇拜。馬躍進崇拜大敵當前指揮若定的氣概,也崇拜泰山崩於前、滄海傾於後而麵不改色心不跳的膽略,更崇拜精妙絕倫、彈指間檣櫓灰飛煙滅的指揮藝術。

雖然貌似弱小,但馬躍進內心一直充滿著江湖豪俠氣概。馬躍進最得意別人稱他為“大哥”。有一次在一場非常重要的酒宴上,他非要一位新結識的身居高層的領導喊自己“大哥”,而那位領導堅決不喊,為此兩人鬧得不歡而散,讓中間牽線搭橋的人左右為難、難堪至極。

李衛國是經發證券公司的副總經理。他受深圳“8.10”事件牽連,失去公職,被馬躍進聘到經發證券來。他比公司的另一位副總經理洪波晚到了兩年多,所以,位置位列洪波之後,但由於是馬躍進的老同學,又因幫助馬躍進而被撤職,來到公司後就成為馬躍進的嫡係。因此,馬躍進的機密活動,全讓李衛國參與。

李衛國本來也無太大麻癮,但這是馬躍進交辦的“政治”任務,隻能不折不扣地完成,而且隻許輸不許贏。既要讓人覺得舒服,還得不讓人察覺是做局,不讓人懷疑有輸錢的故意。圈子以李衛國為中心,有時有北京赫赫有名的飛黃集團董事長兼總經理黃龍,還有黃龍的弟弟、小黃龍十多歲的飛黃集團副總經理黃彪。偶爾也會把已經脫離經發證券的嚴冬喊過來,但嚴冬過來的時候極少,除非真正有重大事件要發生,為了證實或澄清一些傳聞。請的客人並不固定,五花八門,有國務院的、證券委的、人民銀行的、證監會的……隻要是與股票、國債等有價證券發行、交易沾上一點兒邊、能主點兒事的,或是能夠提供一些有價值消息的,都有可能成為這裏的座上賓。

今晚這局,座上賓是證監會市場監管辦公室主任王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