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兩個月來,王惟一過來玩的次數最多,多數時候黃家兄弟都參加,黃家兄弟沒空或不在北京時,就由其他人作陪。李衛國與王惟一是舊相識,兩人都曾在人行係統待過,都分管過證券,隻是一個在深圳,一個在北京。至於其他人,基本上都不認識,而且每次都不會有熟臉出現。打牌的地點也不固定,但一般都在四星級或五星級飯店裏,偶爾會在黃家大院中。如果馬躍進和李衛國沒法回北京,就讓王惟一星期五直接飛到上海,星期天再飛回北京,費用嘛,自然不用王惟一掏一分一文。

王惟一是馬躍進新近認識的朋友,由黃家兄弟從中介紹,說是證監會的一個重要人物。在“8.10”事件之前,王惟一還名不見經傳。至於王惟一與黃家兄弟有沒有其他更深層的關係,黃家兄弟並沒介紹,馬躍進也隻字未打聽。這是馬躍進的做人準則:人家想告訴的,會主動告訴;人家不想告訴的,最好不要去碰,否則弄得雙方都會很尷尬。

為了使感情更融洽,最近幾次李衛國都把經發證券的紅馬甲林芙蓉帶上。馬躍進告訴李衛國,林芙蓉是社交場中一把好手,沒有她搞不定的人和事。每次隻要林芙蓉往自己身邊一坐,王惟一想不贏錢都難。不知他是真沒看出還是故意裝糊塗,林芙蓉與李衛國之間在牌桌上的暗號,讓王惟一有瞌睡遇到枕頭般的愜意和順當。

不為外界所知的是,王惟一的升遷得益於兩年前深圳的“8.10”事件,也得益於黃家兄弟的上下疏通。

深圳的“8.10”事件,是中國證券業正規化監管的開始。國務院在此事之後不久成立了直屬的證券管理委員會,半年之內又成立了中國證券監督管理委員會,並將原來中國人民銀行對證券發行和市場監管的職能移交給了證監會。要不是這樣,王惟一也進不了證監會,更進不了市場監管辦公室,更當不上市場監管辦公室主任。

市場監管辦公室主任,隻是個處級幹部,而且還隻是一個新成立的事業單位的處級幹部,可它卻擁有絕不可小視的權力。

今天,李衛國做東坐莊。王惟一坐對家,黃彪坐上家、黃龍坐下家。林芙蓉坐在王惟一旁邊,負責給王惟一遞煙倒茶。林芙蓉在王惟一麵前顯得十分乖巧,不多言語,隻看王惟一煙抽完了幫他點煙,茶喝完了幫他倒茶。也不知道是馬躍進有過指示,還是林芙蓉對吊男人胃口無師自通、駕輕就熟,兩個月下來,王惟一就被林芙蓉挑弄得已經有些精神恍惚。按照所謂“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的說法,此時的王惟一正處於玩弄風月的最高境界。想偷還沒偷著,口渴難耐、急火攻心之際,眼看著一枚水靈靈、嫩色色、嬌豔欲滴的鮮桃,就是吃不到口。

“北風。”李衛國起完牌,順手打出一張北風,口裏還念念有詞:“先打北,不後悔。”

“發財。”黃龍熟練地摸上來一張牌,打出一張發財。

“幺雞。”王惟一打出一張幺雞,衝著自己的下家黃彪開玩笑說:“老虎,這隻雞可大補啊,你要不要?聽說你近來有些腰酸腿軟,是不是啊?”

黃彪小名叫“虎子”,所以大家熟了以後,都喊他“虎子”或“老虎”。

半年下來,這幾位經常在一起打牌,已經非常熟悉了,剛認識時的拘謹蕩然無存,現在什麽玩笑都開,尤其是對黃彪,大家都把他當小孩逗著玩。確實,不到三十的年齡,在這幾位老江湖眼裏,他也就是小毛孩一個。

李衛國早就覺察出,王惟一與黃家關係非同一般,特別是與黃彪,整個就像發小似的,從來沒有一點兒正形。

黃彪正在摸牌。今天黃彪的手氣可不怎麽樣。見他們仨一遞一句逗悶子,心裏憋氣,也不吱聲,悶頭打出一張北風。

李衛國見黃彪也打出一張北風,見他半天沒吭聲,想活躍活躍氣氛,開玩笑說:“老虎,你今天老頂張啊。張張都頂著,我的腰就不疼了,打幾圈下來,我就不用去看腰病了。”

王惟一也接口開玩笑說:“是啊。他怕你腎虛,幫你加把力。”

林芙蓉見王惟一手邊的茶杯裏沒水了,走出門外,喊服務員進來加水。“九萬。”李衛國起上來一張七萬,正好湊成六七八萬,就把邊張九萬打了出去。

“碰!”黃彪大喝一聲,生怕誰把這張牌搶走了一樣。碰完九萬,黃彪打出一張五萬。

李衛國一摸,是一張南風,順手就打了出去。李衛國這把牌還真不錯,打完一張東風後,手上基本上沒有雜牌了。現在拿兩個五萬做將,再打掉一張一筒和三筒,吃上或碰上一張五條、一張九條就和了。

“碰!”黃彪又是大喝一聲,以很快的速度先推倒一張九條,嘴裏喊道:“九條!”順手把碰上來的南風擺放在門前。

黃龍有些不高興。他見不得黃彪這樣子,本來私下裏說好了是陪王惟一玩,結果每次都讓他鬧得像真的一樣,總想多贏,一點兒也不知分寸。黃龍在桌子底下踢了黃彪一腳,想提醒他別這樣張狂。但黃彪一上牌桌,天王老子都不認得了。這是他做人一貫的本性,總愛爭強好勝,凡事都要爭第一。為此,黃龍沒少教訓他,但收效甚微。要不有人說,要想觀察一個人,最好是在賭桌上。

“吃,”李衛國拿過黃彪打出的九條來,順手抽出一筒打了出去,“一筒。”

黃龍這把牌略微差點兒。摸起一張牌,是一張三條。看看自己手上的牌,手上已經有兩張三條了,還有兩張南風、兩張白板、一張五萬、一張五條。二五八做將,自己還沒有將,於是就把五萬打出去。剛才黃彪打出一張五萬,自己手上有一張,外麵隻剩下兩張了,要是打到最後單吊五萬,那可太難和牌了。

王惟一已經兩把沒和,心裏有些鬱悶,可臉上不便表現出來。他今晚的手氣並不好,前三圈很少和牌。這第四圈的牌也不怎麽樣,盡是些單張、邊張。看來做什麽都得有運氣才行,打牌更是如此。王惟一摸上來一張三筒,留下,正想打一張西風,可一看桌子上還沒人打過,見黃彪連吃帶碰,就沒敢打。正在猶豫之間,林芙蓉伸手一點這張西風,鼓勵王惟一打出去。“西風。”王惟一壯著膽子打掉西風,見其他三人並沒有什麽反應,這才把心放回肚子裏。

這牌打到最後,竟然是王惟一和了。林芙蓉的小動作幫了王惟一的忙。王惟一缺什麽牌,林芙蓉就暗示李衛國墊上。四圈打完,王惟一竟然贏了近一萬塊,王惟一高興得合不攏嘴,這可相當於他好幾年的基本工資啊!

見王惟一興致正濃,李衛國有意問道:“主任,還玩嗎?”

王惟一不假思索,信口答道:“聽老虎的。”

王惟一知道,黃彪隻要輸錢,肯定不會讓大家痛快走人。

果不其然,黃彪接口就說:“走?誰走我跟誰急。”

於是四人又開始鏖戰。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黃彪這人盡管與黃龍是同胞兄弟,但脾氣、秉性卻大不相同。黃龍成熟穩重,遇事不慌忙,待人不急躁;黃彪潑辣幹練卻少有城府,性如烈火。黃龍明白人生在世,不見得一切便宜都得占盡,時常會有所得有所失,贏固可喜,輸也欣然。黃彪則從小爭強好勝,任何事情都不願落在人後,事事都要分個貴賤高低。這兩兄弟在商場上倒是絕配:黃龍掌舵,黃彪駕船;黃龍吹號,黃彪衝鋒。有祖輩、父輩的庇蔭,又趕上了時代大變遷,體製改革、對企業放權讓利,尤其是價格雙軌製的實施,黃家兄弟如魚得水。不需要腦子、不需要知識就能掙大錢。相反,書讀多了的人,往往頭腦裏的條條框框太多,放不開手腳,拉不下臉麵,也沒有膽量,那種明火執仗、明爭暗奪的事情想都不敢想,更不敢去以身試法了。但在黃家兄弟眼裏,家就是法,權就是法,隻要牢牢依附於權貴,法能奈何?萬一有事,那些官居顯位的伯伯阿姨,自然會打招呼,多少次大案都化險為夷。有膽有識,黃家兄弟生逢其時,大行其道。

在這牌桌上,兩兄弟的秉賦性情暴露無遺。

第二個四圈牌,黃彪手氣背得一塌糊塗。三圈下來,竟然沒和一把。黃彪越打越氣,人都快從座椅上蹦了起來,開始摔牌罵骰子。

李衛國擔心王惟一見怪。其實王惟一自己贏著錢,正沒事偷著樂呢,有這麽個主在這耍活寶,自己就當是看演小品。再說黃家與我王惟一是什麽關係啊?沒有黃家也就沒有自己的今天,自己也沒有資格計較。無論黃彪如何折騰,大家隻當是看一出獨角戲,聽一段聲色俱佳的相聲段子。

李衛國自己當然更不會計較。本來根本就不是為了打牌才過來的,為的是從王惟一口中探聽一點兒有用的信息。大家都這樣想,倒也釋然了。不僅沒有人真生氣,還時不時插幾句話,逗著黃彪玩。

王惟一贏著錢,心情不錯,趁洗牌的功夫,讓林芙蓉幫點著一顆煙,剛剛悠然地吸了一口。

見王惟一心情不錯,李衛國問道:“主任,現在會裏有什麽新動作?”

王惟一隨口應道:“會裏倒沒有多少新動作,但現在上交所遞上來一份報告,想開通國債期貨,你們聽說了嗎?”

“是嗎?一點兒也沒聽到。什麽是國債期貨?”

“你們還不知道這個消息?是億邦證券的金山為上交所設計的。現在這個報告已經報到會裏了,但還得會簽國家計委、財政部、人民銀行,然後上報國務院證券委或是國務院批準。不過還早,現在在會裏還沒畫完圈呢。”

“哦。究竟是些什麽內容?我們能做什麽?”

“當然能,一個新品種,總會有投資機會。但我們現在也沒法預料到時會怎麽做才好。你們可以先研究一下。”王惟一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告訴林芙蓉:“小林,我包裏有一份研究報告,你幫我找出來,給李總看看。”

林芙蓉從背後的長沙發裏拿出王惟一的公文包,從裏麵找出一份文件,看看了標題,“關於開通國債期貨交易的可行性報告”,把它遞給了王惟一,王惟一隨即遞給牌桌對麵的李衛國。

李衛國翻了下,文件挺長,短時間匆忙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就試探地問道:

“這份可以給我嗎?”

王惟一一搖頭:“不能給你。這樣,你先帶回去看看,明天,”王惟一抬腕看了看表,都快後半夜三點了,“不對,應該說今天,今天下午我上班之前給我就行。”

李衛國點頭答應:“好的。你上班後,我讓小林給你送到辦公室去。”說罷,把稿件遞給林芙蓉:“小林,你先拿著,待會兒散場後我看看,你找個地方複印一下。”又對坐在對麵的王惟一說:“謝謝了啊,主任!”

王惟一用夾著煙的手一搖:“咱們還用客氣?”

這場牌局,一直打到淩晨四點才盡歡而散。大贏家自然是王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