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六部委聯合調查組在調查經發證券馬躍進等人的同時,也傳喚了億邦證券的金山等人。對金山的來龍去脈,調查組也已經摸得一清二楚。

就在馬躍進棄政從商的同時,金山也從紐約華爾街回到了上海。當飛機在上海虹橋機場降落時,沒有人注意到從飛機上下來的這個手拎小型公文箱的男人,日後會給上海、給中國資本市場帶來怎樣的影響和震撼。

金山1982年從上海財經學院畢業後,被分配到上海市信托投資公司工作。由於他頭腦靈光,三年不到的時間,就先後升任業務經理、部門經理、總經理助理直到副總經理。

此時的中國,正處於改革開放的大潮衝擊之中,國門打開之後,門外的風景誘人,不少有社會背景或海外關係的人,通過各種各樣的渠道,湧向了美國和歐洲一些發達資本主義國家,開始了他們的洋插隊曆程。

金山曾幾次陪同市領導和公司高層出訪國外,大開了眼界,才知道世界上還有一類人是這樣一種活法。於是金山開始強化英語,而且通過父輩的關係,聯係上了自己在美國的一個遠房叔叔,這個遠房叔叔願意給金山提供經濟擔保。與此同時,金山也一直在做著公司領導的工作,希望他們能夠同意自己辦理停薪留職手續出國深造。

金山經過不懈堅持,半年後,他的出國申請終於被批準了。市領導和公司領導都表示,同意金山停薪留職申請,並告訴他,市裏正在考慮對金山委以重任,市裏許諾,隻要金山按期歸國,一定對他的工作另有更高級別的安排。

此時的金山一心想的就是盡快出去。最終,金山被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工商管理學院錄取,三年後,他順利地拿到了工商管理和法學雙料碩士文憑。

一拿到文憑,金山立即在華爾街的投行——JP摩根-找到了份工作。在華爾街工作了兩年,金山覺得在這樣的大公司很難出人頭地,因為他看到了,像JP摩根這樣的國際大投行,吃大鍋飯、論資排輩的現象並不比國內的大型國企強多少。而此時國內政治開明、經濟活躍,金山接到了市裏的邀請,請他回來主政將要成立的一家證券公司。同時,金山在上海任政協副主席的伯父也幾次給他去信,向他介紹國內的政治、經濟發展情況,並以自己的經曆練就的眼光作出回國將大有可為的分析判斷。金山的同學、戰友也都給他寫信,勸他莫失時機,盡快歸國,搶占人生戰略的製高點。

令金山為難的是,自己已在美國成家,多少有些割舍不下。動員太太一道回國,但太太有自己的主意,她也在華爾街工作,效力於一家規模很大的金融律師事務所,薪水不錯。她個性非常獨立。她對金山說,讓金山先回去,試試看。如果金山在上海紮下了根,她也能找到個適當的位置,她才回上海;如果金山回去感覺不好,就趕緊再到美國來。

金山知道沒法勉強太太和自己一道回國。於是自己把華爾街的工作辭掉,在1988年中國春節來臨之際,帶著行李,踏上了回國的路途。

對於上海,金山並不感到陌生,四年寒窗就是在上海度過的。他有理想有抱負,不想像上一輩人那樣在庸庸碌碌中度過,發誓一定不辜負這個時代。

金山的祖輩是寧波的商人。寧波人會做生意,在解放前的舊中國很有名。自鴉片戰爭後寧波開埠以來,寧波最先經受了資本和商品貿易的衝擊和洗禮,由此也培養出了一批洋買辦。金山的曾祖就是當時的第一批買辦之一,會說洋話,生意做得有聲有色,在當時也算是富甲一方。

到了金山的爺爺這一輩,由於金山的爺爺是庶出,在同輩兄弟中排位老三,而金山爺爺的大哥是正出,於是金山的曾祖將家族的經營權交給了金山爺爺的大哥。讓金山的曾祖看走眼的是,這位正出的兒子,在自己死後不到十年就將他的家產敗得所剩無幾。金山小的時候家裏有一些舊時代留下來的洋座鍾、洋懷表等物件,看著依然是那麽精致。到了**,金山家的老宅被紅衛兵幾次三番查抄,什麽也不剩了。

金山爺爺唯一留下的是精神遺產——流利的英語,以及經商的理念,就這點東西被金山的父親繼承了下來,並將它傳給了金山。所以,金山小的時候就能說一口流利的英語,雖然當時學校裏並沒有開設英語課。

為此,金山的母親無數次埋怨金山父親,你教孩子英語幹什麽,頂不了吃喝也就罷了,反倒惹來這麽多麻煩!金山的父親很不以為然,他知道,這種狀況肯定不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正常狀況,任何時候知識都會是有用的。於是在私底下他告訴金山,咱們國家不會一直這樣下去,你悄悄地把英語學好,將來形勢好轉肯定有你的用武之地,也許它就是你將來立足吃飯的本錢。咱家成分不好,現在挨鬥受氣,如果將來有機會出國,你就出國吧,一方麵在國外能學些知識,一方麵等待國內環境改善。

沒想到的是,出國留學無門,上山下鄉有路。

自從號召城市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金山被第一批選中,就因為他的出身不好,更有必要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金山別無選擇,被安排進了第一批下放雲南邊陲的行列。

金山在下放雲南之前,還抱著一絲幻想和憧憬,也許真能在那裏建功立業、有所作為!好奇心占據了上風,金山盼著早一點兒去雲南。既然安排自己作為第一批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金山並沒有感到畏懼和痛苦,反而躍躍欲試。

然而現實與理想形成了強烈的反差,幾乎所有上山下鄉的知識青年都還沒有從最初短暫的興奮中清醒過來,就遭遇到了當頭一棒。

首先是難以忍受的潮濕悶熱的氣候,以及那一天二十四小時無處不在的蚊蟲叮咬。

其次每天幹重體力活,卻吃不飽肚子。

三是精神世界極度匱乏。

金山會唱的京劇是不敢再唱了,實在憋悶得沒法,就在無人之處或是上茅房時自己胡亂低聲哼哼幾句,還怕人聽到。看看書報,是極為奢侈的享受,隻有當別的知青在休息日從遠在幾十裏外的集市帶回已經過時的幾張破報紙時,金山見逢插針看上幾眼,才能了解點時事和政局的變化。

當時唯一能夠作為消遣的物件就是收音機,可收音機裏整天不是高喊革命口號,就是大段大段的馬恩列斯毛的語錄,真正的文藝作品隻有那幾出稱做“革命現代京劇”的“樣板戲”。金山本來就有這方麵的家傳,加上在那種環境下,你不想聽也得聽,架不住知青點的高音喇叭裏整天反反複複播放,沒用多久,金山就會唱會演整出整出的“樣板戲”了,生旦淨末醜都讓他演繹得惟妙惟肖。

這時,知青點要從知青中選拔文藝骨幹,組織成立“文藝宣傳隊”。所謂“文藝宣傳隊”,實際上就是搬演《紅燈記》《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等八個京劇“樣板戲”。由於金山人緣不錯、樣板戲唱得好,再加長相英俊,雖然家庭出身不好,但連隊的連長和指導員對金山一直都有好感,首先就想到了他。這樣,金山就順利地進入了宣傳隊。

宣傳隊一共有二十來人,一半男知青一半女知青。自從進入宣傳隊,金山就注意到一個來自別的連隊的女知青,她小巧、秀氣、白晰、溫婉。隻要見到這個女知青,金山就心旌搖蕩,難以自持。金山從來沒有過這種感受,這種感受太奇特、太美妙,又太難受,說不清是幸福還是痛苦。難道這就是書裏說的初戀?

時間一長,金山已經知道這個女知青姓童,單名一個妍字,杭州人。盡管大家現在身為知青,缺吃少穿,但童妍總是將已經穿得滿是補丁的綠軍裝清洗得幹幹淨淨。在沒人的時候,她會隨手從路邊摘下一朵不知名的小野花,點綴在頭上。當然,這種時候隻是一小會兒,她怕人看見。她還隨身藏著一麵箍著淺粉色塑膠邊兒的小圓鏡子,會在沒人的時候拿出來照照。雲南的陽光是那麽毒辣,他們割橡膠、割茅草,天天被惡毒的太陽灼烤,但童妍的皮膚並沒有因此曬黑太多,反而顯得白裏透紅,更加俏麗。

幸運的是,她也因為嗓音清亮而被抽調進了“文藝宣傳隊”。

自從進到宣傳隊,隊員們在一起活動的時間就多了。隻要是刮大風下大雨不能下地幹活兒的日子,宣傳隊就會聚集在一起排練“樣板戲”。金山由於得到家傳,功底明顯比其他人深厚,舉手投足有模有樣,沒多久就被指派擔任宣傳隊副隊長,專門抓這些隊員的表演基本功。

隊裏首先排演的一部樣板戲是《紅燈記》,自然,金山成了李玉和一角的首選,童妍成了李鐵梅一角的首選。要是套用老戲的稱謂,這兩人可算得上是金童玉女了。他倆引來了宣傳隊內外無數人的羨慕和嫉妒。他倆並沒去理會這些,隻是努力抓緊排練,因為隊長說了,現在雖然還是八月,但在“十一”國慶節到來之際,連隊排練的樣板戲要參加全省的匯報演出,據說還會有中央首長到場觀摩。這可是一個政治任務,誰也不敢怠慢,更不敢掉以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