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妍被調離了連隊,帶著對金山的無比眷念,無可奈何地去了團部。

沒有童妍的日子,金山覺得度日如年。一個星期過去了,一點兒童妍的消息都沒有。金山實在沉不住氣了,在童妍離開後的第一個星期天,連隊的戰友們都還沒有起床,自己獨自一人早早摸黑趕到汽車站,他要到團部去看望童妍。

中午時分,金山緊趕慢趕總算到了團部。金山對團部並不陌生,因為匯演時他們在這裏待了五天。他們也曾觀摩過團部文藝宣傳隊的排練,有些人都已經認識了。金山也不知道童妍會在哪兒,他對排練廳和演出禮堂比較熟悉,於是,徑直向排練廳走去。

走到排練廳門口,見大鐵門緊閉,推了推,門從裏麵插著插銷。金山試著敲了幾下。還好,裏麵有了動靜。不一小會兒,金山在門外聽到了撥動插銷的聲音,知道有人來開門了。門開了,開門的人金山認識,還是那個老王頭。

金山恭敬地叫了一聲:“王師傅!”

老王頭把金山打量了一下,發覺眼熟,但想不起來是哪個連隊的,叫不上名字:“你是?”

金山回答:“王師傅,前兩個星期來匯演時,我們天天在這兒排練演出,我都認識您,您不認識我了?我叫金山。”

老張頭再仔細一打量,確信他就是金山:“啊,我想起來了,你們匯演我看了,你們拿了第一名,那些連隊比賽,李玉和你唱得最好。和你一起那個唱鐵梅的,唉……”說到這兒,老王頭突然打住不往下說了,臉上顯現出明顯的憐憫和惋惜,還夾雜著一絲惶恐。還沒容金山再開口,老王頭把大鐵門拉開,讓金山進到了院子裏後,隨手又把大鐵門拉上。

金山進到院子裏,環顧了一下四周,整個大院鴉雀無聲,感覺似乎並沒有其他人。老王頭插好大門,請金山到門房裏坐下,給金山倒了一杯涼白開。金山端起一飲而盡,趕了一上午路,他實在是又渴又累。

見金山喝完水,老王頭試探著問了一句:“你到這兒來,有事兒啊?”

金山迫不及待地問:“嗯,王師傅,我是來找童妍的。您認識的,就是您剛才提到的,和我一起演鐵梅的那個姑娘。”

聽金山這麽說,王師傅已經證實了自己的判斷,鐵青著臉問道:“你沒有聽到什麽風聲?”

“沒有啊,她過來一個星期了,連個信兒也沒有。今天我正好休息,趕來看看她,她是我對象。王師傅,她怎麽啦?”

王師傅充滿同情地看著金山,欲言又止。稍瞬,似乎是鼓起了勇氣,緩緩對金山說道:“小夥子,你要挺得住想得開啊。童姑娘,沒了。可憐啊!”

金山聽罷,如五雷轟頂,根本不能相信:“王師傅,您老這麽大年紀,可不能開這種玩笑啊!”

老王頭沉重地點點頭:“小夥子,我怎麽會對你開這種玩笑。童姑娘到這兒的第三天,不對,應該是第四天就沒了,今天是禮拜天,她是禮拜一過來的,中間隔了也就兩天。據說是上吊自殺的。”

金山聽罷,眼前一黑,險些從坐的小矮竹椅子上栽倒。

老王頭趕緊將金山一把扶住,一邊拍打著金山的後背,一邊勸慰,“年輕人,想開些,人各有命啊。”

好一會兒,金山緩過神來,滿臉淒苦和不解:“那她現在在哪裏?”

“出事的第二天下午就被拉去火化了,說是天氣太熱,怕引起傳染病。可憐一個水靈靈的姑娘,哎……”

金山痛苦不堪。他感到胸口憋悶得厲害,快喘不上氣來了。他想喊,可是已經沒有了呼喊的力量。他試著站起來,但雙腿癱軟得已經沒有了任何力氣。他想伸手抱住童妍,把她從另一個世界拽回來,但他分明看見童妍離他越來越遠,已經遙不可及。金山頭上身上冷汗直冒,他努力堅持著,然而幾秒鍾後,卻眼前一黑,人像一攤稀泥一樣,一下子癱倒在地上。

老王頭嚇壞了,趕緊過來從地上抱起金山,死拖硬拽費力把金山拖到自己值班的小**,解開金山的領口,拿來毛巾給金山擦汗。

幾分鍾後,金山緩緩蘇醒過來。他無力地問老王頭:“王師傅,您告訴我,童妍究竟是怎麽死的?”他不相信童妍會自殺,他要弄清事情的真相,他要找到童妍,哪怕她已變成一堆黃土、一縷青煙。

老王頭見金山這樣問,閃爍其辭地回答:“小夥子,我一個看門的老頭,哪裏知道那麽多,人家都這麽傳,我也就這麽聽。現在團裏已經對整個團部打了招呼,誰也不許對童姑娘的死亂說亂猜,否則按現行反革命對待。”

金山見在老王頭這兒肯定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強力支撐著從老王頭的值班小**爬起身來。

老王頭趕緊摁住他,問道:“小夥子,你想幹什麽?快歇會兒,你剛才都暈倒了。”

“謝謝您!我要去找童妍,我要去找童妍!”金山語無倫次地回答。

“那你打算上哪兒去找啊?”

金山茫然地搖搖頭。

“你要去看啊,就在團部後麵山坡的橡膠林裏。那裏原來就是亂墳崗,那座新墳就是童姑娘的。可憐啊,連個墓碑也沒有。宣傳隊的幾個姑娘一起紮了個花圈,算是送了送童姑娘。”

金山握住老王頭的手,有氣無力地說了聲“謝謝您!”隨後步履踉蹌地走出了排練廳大院,一步一挪,向後麵的山坡艱難地爬去。

金山使出渾身解數,也沒能打聽也童妍自殺死亡的真正原因,但金山打死也不相信童妍會因為楊根柱的幾句批評就會離自己而去。童妍雖然有些嬌氣,但還不至於嬌氣到一兩句無關痛癢的批評就結束自己的生命,尤其是正處在與自己的熱戀之中,她絕對不會舍得撇下自己。童妍到團部時間太短,也還沒來得及交上朋友,一起排練的那些女孩和童妍也都還不太熟悉。無論金山怎麽問,她們都躲躲閃閃什麽也不說。

金山找到團裏,找到楊根柱,本想打聽一下,為什麽童妍被楊根柱批評幾句就會去尋短見,沒想到反過來遭到了楊根柱的一頓咆哮,說金山不信任組織,不相信組織作出的結論,這是反黨反社會主義的行為,是自己資產階級家庭的遺毒還沒有肅清,妄想借機給自己的反動階級翻案。他警告金山,認真改造,不得再無理取鬧、擴大影響、製造事端,否則將對他實行無產階級專政。

金山無奈,隻能隱忍。他知道,與這種人辯駁隻能使自己吃眼前虧。要想查出事實真相,隻能慢慢來了;要想還童妍一個公道,隻能另找機會。

一直到改革開放恢複高考,金山才有機會在一大幫渾渾噩噩的知青堆裏顯露出自己的才氣,才得有機會從西南邊陲考回上海,進入上海財經學院學習。

直到金山上大學後的第二年,陸陸續續又有知青返回上海,其中也有當年與童妍一起在團部文藝宣傳隊的隊員。金山費盡心力找到她們,才慢慢揭開童妍的死因。

楊根柱費盡心機把童妍調到團部文藝宣傳隊後,急不可耐地要把童妍搞到手。就在童妍報到的第三天夜裏,團部已經熄燈休息了,與童妍同寢室的李紅霞已經睡著,突然聽到敲門聲,勤務員來喊童妍,說是團裏關於童妍工作調動的事情,急於找童妍核實。童妍戰戰兢兢地隨同勤務員出去了。李紅霞心知肚明,一定是楊根柱耐不住了,今晚童妍這一去肯定是凶多吉少。去年自己調來的時候就是這樣,頭一個晚上就被楊根柱強暴了。自己一個弱女子,到哪裏申冤去啊?打碎門牙和血吞吧!慢慢地,李紅霞就知道,團裏的年輕演員有一個算一個,沒有一個人能逃出楊根柱的魔爪。李紅霞明知童妍這一去凶多吉少,但哪裏敢吭一聲。

直到後半夜兩點多,童妍才回來,披頭散發,進屋就哭個不停。任憑李紅霞怎麽問怎麽勸,童妍除了哭,就是一個字也不說。李紅霞內心什麽都明白,但也隻能停下不問,怕童妍更加傷心和難堪。整整一個晚上,童妍一直坐著默默流淚。讓李紅霞沒有想到的是,童妍會走上絕路。第二天早飯後大家都去排練廳排練,童妍既沒吃李紅霞幫打回來的早餐,也沒有去參加排練。中午下班後回宿舍,她發現童妍早已自縊身亡……

金山明白了這一切之後,咬牙切齒,恨不得馬上找楊根柱報仇,為童妍雪恨。然而,他這個心願再沒有可能實現,因為他打聽到楊根柱前不久帶領宣傳隊到部隊慰問,夜間行車時汽車翻下山澗,楊根柱當場一命嗚呼。

罪有應得!

金山這個遺憾啊!不能手刃仇敵,這是終生的缺憾。

金山由此產生了一種強烈的報複的衝動。有人用強權毀掉了自己的偶像、破壞了自己一生的幸福,我金山此生就一定要擁有這種強權,用這種強權去毀滅一切膽敢挑戰自己的人。這種衝動一直潛藏在內心深處,他沒有對任何人說起。直到後來參加工作執掌億邦證券後,這種衝動才真正發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