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冬夜,大街上早已不見了人影。馬躍進躺在新都大酒店的席夢思軟**,久久難以入眠。最近一段時間,經發證券的業務非常不順。馬躍進坐莊的股票拉升到位,正準備出貨,可突然就有大單湧出,將股票牢牢封在跌停板上,馬躍進根本沒有出貨機會。

馬躍進睡眠向來就不好,自打到上海籌建經發證券起,馬躍進的失眠就越來越嚴重。開始還能勉強忍著,但不到一年,馬躍進就服上了利眠寧。最初半片就很有效,能睡上一晚。可現在,就算一次吃上三片,有時也一直瞪眼到天亮。所以,馬躍進雖然事業如日中天,但長期失眠的痛苦,是常人難以想象也難以體驗的。為此,馬躍進一般晚上十點左右就上床,一直讀書或看報,什麽時候有睡意了,把書報一扔,勉強睡上三五個小時。

馬躍進躺在黑暗中,這些天來的事情,各種場景、各色人等,如電影一樣,紛紛在眼前掠過。馬躍進努力想從中抓住一點點蛛絲馬跡。

嚴冬走後,安寧成了主力操盤手。盡管讓李衛國分管,但李衛國進入公司時間不長,並不是太在行。安寧原來在南方證券公司也是操盤手,跳槽到經發證券後,又一直跟著嚴冬,還直接受到馬躍進的提攜,進步也非常快。要不然,嚴冬一離開,馬躍進也不會這麽快就安排他接手。盡管馬躍進並不後悔安排嚴冬離開,也不後悔安排安寧接管自營業務,因為安寧為人上還是信得過的,隻是後來馬躍進觀察到,安寧有兩方麵完全不同於嚴冬:一是嚴冬行事低調,任何事情都不張揚,這方麵安寧正好相反;二是嚴冬心思縝密,交待給他的事情,他會反反複複、前思後想,把所有的可能都考慮到並拿出相應對策,這方麵,安寧相對就毛糙很多。馬躍進也想,金無足赤,人無完人,安寧年紀也不大,應該是能夠培養、雕琢的可造之材。所以操盤過程中,馬躍進就基本放手了。

接著在北京商品交易所炒作膠合板期貨時,突然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狙擊。在股票市場上,馬躍進從來沒有做過空頭。循著這種思維慣性,馬躍進進到國債期貨市場後也一直做多。開始還挺順手,無論是上海股票市場、國債期貨市場,還是北京、上海、鄭州、大連、海南的商品期貨市場,隻要聽說馬躍進來了,股價和期價就翻著跟鬥往上漲。可這回邪了門,對手就是堅決做空,也不知對手哪裏弄來那麽多實物現貨,這可是做空的籌碼。按常規,空方絕對不會準備這麽大量的現貨。北商所市場狹小,又是10%的保證金交易,馬躍進進入市場之初準備了十個億的資金,原以為綽綽有餘,沒想到空方的力量強大,一個星期的時間,自己的十個億就打光了。通過市場內部人士一打聽,人家空方現貨到岸價值遠遠不止一百億,而且據說還有不少正在從南美和澳大利亞運往中國的途中。馬躍進這回可是遇到了強硬對手。他趕緊平掉手頭的買單,及時止損。就這樣,最後未及時出手的合約經北商所協議平倉後,馬躍進仍然虧損了一個多億,這給了馬躍進重重一擊。雖然不是難以承受的損失,但在馬躍進內心,這可是奇恥大辱。

馬躍進這段時間寢食不安,就是因此而起。馬躍進隱隱約約覺得,有人在泄露自己的計劃,在泄漏公司的機密。前天,一條壞消息,進一步大大打擊了馬躍進的自信。

前天收盤後,林芙蓉來到馬躍進辦公室,一進門,就悄悄地問馬躍進:“馬總,有件事,不知道該不該對您說。”

馬躍進不滿地說:“什麽事,用得著這樣神秘兮兮?”

林芙蓉說:“我說了,您可別對外麵說是我說的。今天億邦的小老鄉告訴我,安寧的老婆在億邦北京的一個營業部炒股呢。你聽說了嗎?”

“沒有。真有這事?”

“我什麽時候在您麵前說過假話?”

“還有什麽?”

“您看咱們現在炒的這隻股票,半年下來,咱們虧了有一半,可人家那位自己的賬戶,天天都在掙錢。他老婆開戶的時候才五萬塊錢,現在半年下來賬麵上已經變成五十多萬了。”

“這狗娘養的。”

“千真萬確。你可別不信。”

“你那個小老鄉叫什麽來著?我把她名字忘了。她怎麽知道得這麽詳細?”“叫馮曉雲。人家對您崇拜得五體投地,老纏著我帶她來看您,沒請示您,我也不敢擅自帶她來,您連人家的名字都早忘了?您讓人家多傷心。”林芙蓉半嗔半怪地說。

這一席話還挺受用,馬躍進心情略微好點兒了。

見馬躍進臉色陰轉多雲,林芙蓉接著說道:“公司近來在股票和期貨市場上接連出現問題,我們心裏都挺著急。現在嚴冬走了,沒有幾個人能為您分憂。我自己覺得應該多少幫您分擔點。前些天您說,一定有內奸泄密,我們猜測這種可能性非常大,所以私下裏就打聽了一下。今天中午休息,我和馮曉雲去外邊做頭發,她悄悄告訴我,我們的對手不止他們公司一家,據說還聯合了咱們炒作的這家上市公司、大連的一家公司,以及北京一家專門在北商所坐莊的公司,名字說不上來。他們在股票和期貨市場都做了手腳。內奸沒有查出來,但無意中打聽到安寧的老婆在炒股這件事情。”

“你別再多問馮曉雲什麽了,我通過另外的途徑去查。”

這兩天,馬躍進滿腦子裏想的就是這件事情。這件事與公司最近在股票和期貨市場接連被狙擊有沒有關係呢?如果無關,怎麽會空穴來風?沒人反映別的人有嫌疑,單單反映安寧?回想一下,在這隻股票進莊之前通過上市公司摸情況,這事就是由安寧一手操辦的,這裏麵有沒有什麽貓膩?進莊之後,一直又都是由安寧操盤,雖說有林芙蓉協助,但林芙蓉也僅僅是聽候安寧的指令在場內下單,根本沒有製約能力。可是,如果說安寧在背後泄密,或者幹脆就是億邦或其他哪家的商業間諜,似乎也說不過去。安寧來的時間不短了,他怎麽能夠隱藏得滴水不漏?

馬躍進思緒煩亂,怎麽也理不出個頭緒。

還沒等馬躍進著手調查清楚林芙蓉反映的情況,吳義又不經意地向馬躍進提供了一個重要線索。

那天下午馬躍進太心煩了,就讓吳義拉著自己漫無目的地從上海往昆山方向駛去,隻當是散心。這也是馬躍進整理思緒的一種特殊方式,可能是他崇拜的結果吧。每逢大戰前都要在地圖前一坐半天甚至一天,想休息時,就讓司機開著美式吉普漫無目的地兜兜風。馬躍進也學會了這點,有時感覺還挺好使的。外人看著有些滑稽可笑,可馬躍進覺得有效果。

轎車疾馳,車窗大開,風聲呼呼直撲耳鼓。馬躍進和吳義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

吳義問:“老板,是不是昨天夜裏又沒睡好?”

馬躍進懶洋洋地回答:“睡他娘個腳。”

“我看今天中午給您送的套餐,您連一半也沒吃了啊!”

“沒胃口。這幾天還總胃脹,有時候還疼,我懷疑是胃潰瘍又犯了。”

“我總跟您說,您不聽。胃病要好好養。胃病其實並不是病,是由神經長期緊張導致胃部供血不足引起的。聽說您最近在為公司股票和期貨的事情發愁。我說啊,勝敗乃兵家常事,哪裏找得到常勝將軍?林董事長沒有責備您,經濟發展部這回好像也沒有過問這個事兒呢。您聽我的,我回頭給您開個方子,照著這個方子去抓幾服中藥,保證您吃了胃不疼了,也能睡著覺了。”

“你他娘的別胡整了。去年便秘聽你的,吃了你抓回來的藥,害得老子連拉帶吐的好幾天,拉得腿都軟了。你是不是想害死我啊?”

吳義滿不在乎地笑笑:“老板,看您說的,我害死您,對我一點兒好處都沒有。我有今天,都是老板您給的。我要害死您,我連吃飯的地方都沒有了不是?”

馬躍進隨口開玩笑說道:“那可不一定。說不定你已經把我賣了一個好價錢,還怕沒飯吃?”

這句玩笑,讓吳義聽起來心驚肉跳,心想,老板今天怎麽這樣說?是不是聽到什麽風聲懷疑起自己來了?於是,吳義試探性地問道:“老板,您是不是覺得有人把咱們公司出賣了啊?”

“一定有內奸出賣了咱們,以我馬躍進的能力,怎麽可能敗得這麽慘?很不正常。”

正說話間,馬躍進的手機響起來了。馬躍進一看是林芙蓉的,立即接通了:“喂,小林啊,什麽事兒?”

電話裏,林芙蓉急切地說:“是我,馬總,現在和您說話方便嗎?”

“方便,你盡管說吧。”

“剛才收盤後馮曉雲告訴我,她與北京那個營業部經理關係非常好,她又幫我打聽到,安寧的太太還向營業部透支了的。一般像她這種小散戶,營業部是不會給透支的。看來她與億邦的北京營業部關係很不一般。”

“哦。我知道了。你別再向其他人打聽這事兒了,我自己來查。我這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為了減少不良影響,你就別對公司任何人再提起這事兒了,我會查清楚的。你關心公司的心情是好的,但要注意方式方法,注意保密,別在公司引起一些不必要的猜疑或是矛盾。”

“您放心吧,馬總。我隻對您一個人說過,沒再對其他任何人提起。您先忙吧,拜拜!”

馬躍進合起新換的摩托羅拉手機。

這番話,吳義全聽明白了。等馬躍進結束通話,吳義問道:“怎麽?小林認為是安寧在搗鬼?”

馬躍進嚴肅地提醒吳義:“誰跟你說是安寧在搗鬼啊?”

吳義辯解道:“小林在手機裏的話我聽得見啊。”

馬躍進黑著臉說道:“你這人就是多事兒。我這幾年說過你多少次,你隻管開好你的車,別的事少打聽,聽到的事情也要當沒聽到一樣。上次就因為你這張嘴,和小林鬧那麽大矛盾,你說你值得嗎?”

吳義不服地回答:“老板,您可得給我主持公道。上次那事兒我隻是開個小玩笑,誰知道她就當真了。我算服了她了。不過,她今天反映安寧,我還想向您反映反映她呢。”

“反映她什麽?”

“反映她吃裏爬外,胳膊肘往外拐唄。”

這回輪到馬躍進心頭一驚了。他立即正色對吳義說道:“沒有真憑實據的事情,可不能亂說啊。”

吳義斬釘截鐵地說:“沒有真憑實據?我親眼看見的,親耳聽見的,算不算真憑實據?”

馬躍進很想聽聽他能提供什麽情況:“嗯,你說吧,看見什麽?又聽見什麽了?”

吳義按了兩聲汽車喇叭,超過了前麵一輛農用車。前麵一馬平川,一輛車都看不到。吳義放緩車速,對馬躍進說:“老板,您在上麵,底下的好些事情您並不清楚。上次您為了布置北商所期貨的事情回北京了,我不是留在這兒了嗎?周末也沒什麽事兒,就上街瞎逛。那天逛到南京路,路過一個茶館,冷不丁看見小林和億邦的董事長金山在裏麵喝茶。那次您和億邦金山吃飯,我見過一麵,還記得,肯定沒看錯。如果小林跟您說過這事兒,那應該還問題不大,如果小林一直沒對你匯報,那我看就有問題。”

“就這事兒啊?”

“就這事兒。”

“那你為什麽不早跟我說?”

“您看,您總罵我,我都不敢在您麵前說三道四了。再者說了,我當時也隻當他們是一般性的交往,要不是現在出了這些事情,我想都想不起來。”

“這算啥。小林是沒對我提起過,但周末是人家的私人時間,咱們也沒有規定她一定要向公司匯報啊。再說,人家是大姑娘,找男朋友很正常。”馬躍進一副很不以為然的神氣。

吳義還強嘴:“不主動匯報,我看就是有問題。億邦現在老和咱們作對,您還不覺得有問題?我再跟您說件事,您有沒有興趣聽啊?”

“別賣關子,有話快說。”

“一個多月前,有一天下雨,她從交易所回來得挺早,躲在會議室打電話。她不知道我就在會議室隔壁的小房間裏休息,她說的話我聽得很清楚,就是通知誰趕緊買股票。我敢肯定,她一定是在向咱們的對手通風報信。”

聽到這兒,馬躍進心裏發了毛。難道小林真有問題?她接近金山,是自己安排的。可準備好要進莊的股票,是高度保密的,她怎麽能隨便對外說?無論對方是不是咱們的交易對手,這樣做都是不應該的。想到這兒,馬躍進問吳義:“還有誰知道這事?”

吳義見馬躍進聽進了自己的匯報,得意地回答:“有啊,財務室的小黃肯定是看見了的。”

“你先什麽也別對外說,我查查。”

馬躍進此刻心裏更亂了,他現在根本分辨不清誰在裏麵搗鬼,誰說的是實情,誰又是別有用心。林芙蓉在這種時候來打安寧的小報告,是怕自己的事情敗露施放的一個障眼法,還是真的為了公司著想?安寧是不是真拿了對手的好處而肆無忌憚地給自己撈錢?吳義打小林的小報告,是為了發泄往日的積怨,還是別有用心?

馬躍進實在想不明白,無心再兜風了,告訴吳義:“走,往回開,回賓館。”“遵命,坐穩了您!”吳義一邊油腔滑調地說著,一邊迅速掉轉車頭。汽車沿著來路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