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突然想起一事,望著郝七道:“麻煩老弟,先給我挖上一勺醬,我帶回去給家裏那位老婆子嚐嚐,我要後院裏的!”

郝七尚未答應,遲九已然笑道:“黃老哥是不放心,想帶點樣品?”

黃姓老者窘迫笑道:“老弟台別誤會,我要是連這點都信不過寶號,我就不來寶號訂貨了,實在是家裏……”

遲久一笑揮手:“郝七,去!給黃老哥挖上兩勺!”

要一勺,給兩勺,瞧不出他倒挺大方的!

郝七應聲而去!

望著郝七身影不見,黃姓老者閑聊解窘,笑問:“萬老板不在?”

遲久隨口說道:“不在,往‘封邱’送殯去了!”

黃姓老者“哦”了一聲,沒再問!

一個說往“朱仙鎮”,一個說往“封邱”,牛頭對不上馬嘴!

可是他沒再問,也沒表示詫異!

可能,他沒留心,或者是忘了郝七之言!

適時,郝七,手裏捧著一包醬,由後院轉來!

黃姓老者稱謝接過,出門而去!

望著黃姓老者走過對街,郝七方收回目光,道:“遲爺,這老兒……”

遲九陰陰一笑,道:“你遲爺走不了眼,充其量—個暴發戶,土財主!”

郝七很會奉承,諂笑說道:“遲爺可是出了名的老江湖,那會走眼,這筆買賣……”

遲九擺手說道:“等二爺回來再說!”

話鋒微頓,臉色一沉,目中突射寒芒,冷冷說道:“郝七,在我沒出來之前,我可曾說過什麽?”

郝七想說,可是實話被遲九的狠態嚇了回去,忙笑道:“沒遲爺的吩咐,郝七那兒敢!”

遲九冷然說道:“那就好!”轉身走了進去!

遲九走進後院,郝七突然—哆嗦走進櫃台!

“開封城”西北角那條僻靜的胡同口,走來了一個衣著氣派的闊綽老者,手裏還拿著一包醬,正是那黃姓老者!

這兒不像是有錢大老爺住的地方,他怎麽往這裏走?

可沒錯,闊老爺住破瓦房,瞧!

黃姓老者在左邊第二家住了步,舉起旱煙袋,在那油漆剝落的兩扇破木門上敲了兩下!

他也不怕磨損了金煙袋鍋兒!

門,“呀!”地一聲開了,好響!

開門兒的,竟會是小叫花小明!

小明衝著黃姓老者咧嘴-一笑,道:“您老人家回來了?”

黃姓老者“嗯!”了一聲,跨進了門兒!

小明緊跟著一句:“師父,事情怎麽樣?”

黃姓老者道:“沒去!”

小明嘿嘿一笑,道:“您老人家怎麽一身醬味兒?”

黃姓老者一瞪眼,笑罵道:“那你不會屋裏聽去?”

小明笑了笑,望著那包醬,道:“您手裏是什麽?”

黃姓老者道:“醬!”

小明有點喪氣,道:“小明還以為,您老人家給帶了吃的呢!”

“你就知道吃!”黃姓老者一瞪眼,道:“沒出息,拿去,讓花亭給我弄碗‘炸醬麵’來!”

小明接過那包醬,衝著黃姓老者直樂!

黃姓老者道:“笑什麽?”

小明眨眨眼,道:“沒什麽!”

突然間,黃姓老者明白了,舉起旱煙袋要敲!

小明卻腳底下抹油,—溜煙鑽向後頭!

黃姓老者背後遠指,罵道:“小東西,待會兒看我剝了你的皮!”隨手拴上門兒,走向後間!

罵歸罵,可著實打心眼兒裏愛煞了這鬼靈精的徒弟!

後屋裏,坐著四個人!

那是書生、算卦的、老駝子,跟黃姓老者!

算卦的首先開了口:“大哥,如何?”

黃姓老者笑道:“收獲良多!”

老駝子道:“這麽說來.沒錯!”

黃姓老者點頭道:“沒錯!”

老駝子猛擊—掌,道:“好東西,果然讓四弟料著了!”

黃姓老者沒理會老駝子,卻轉注書生笑道:“四弟,你知道‘萬家香’的帳房是誰?”

書生道:“是誰?”

黃姓老者道:“四弟可還記得當年‘老河溝’那回事兒?”

書生雙眉一挑,道:“大哥是說遲九如?”

黃姓老者點點頭,道:“正是那位‘鷹爪’!”

算卦的插口說道:“這個匹夫怎麽跑到‘萬家香’當起帳房來?”

黃姓老者搖頭說道:“誰知道!”

算卦的道:“還是當年那付德性?”

“差不多!”黃姓老者道:“不過,現在臉上有點肉了!”

都笑了,老駝子道:“遲九如沒認出是大哥?”

黃姓老者道:“他要認出是我,就談不上收獲良多了……”

話鋒微頓,笑了笑,接道:“不過,這東西之機警、狡猾、奸詐,比當年更甚,還好當年‘老何溝’隻有你們三個露麵,否則準被他看破!”

算卦的道:“大哥可曾見著姓萬的?”

黃姓老者搖頭說道:“送殯還沒回來!”

書生笑道:“送得可真不近!”

算卦的道:“那兒?”

黃姓老者道:“兩個地方,一個說‘朱仙鎮’,一個說‘封邱’!”

算卦的道:“怎麽說?”

黃姓老者道:“在遲九如沒出來之前,我套了那個楞小子夥計,他說是‘朱仙鎮’,我臨走時,又以要醬為詞,支走了那楞小子,問遲九如,遲九如卻說是‘封邱’!”

書生笑道:“那麽該是‘朱仙鎮’!”

黃姓老者撫掌大笑,道:“英雄所見略同!”

算卦的點頭不語,老駝子卻瞪著巨目,道:“怎見得?”

書生微笑不語!

黃姓老者道:“三弟由來不用腦筋,遲九如幾曾說過真話?”

老駝子猶不服氣,道:“何以見得那小子就會說真話!”

黃姓老者道:“他也有心眼兒,可沒遲九如那麽多,遲九如跟他,兩個人的話,要讓三弟你選,你選那—個?”

老駝子道:“寧信那小子,不信遲九如!”

“這就是了!”黃姓老者道:“那麽,咱們不選‘朱仙鎮’,還能選‘封邱’麽?”

老駝子直了眼,啞口無言!

算卦的開口說道:“那筆生意怎麽樣?”

黃姓老者道:“談妥了,‘萬家香’一家買不了,遲九如替我另介紹一家!”

老駝子道:“誰?”

書生笑道:“該是‘汴梁世家’!”

“四弟!”黃姓老者點頭道:“由來你最行,正是‘汴梁世家’。”

話鋒微頓,又道:“掉了包的那隻盒子,遲九如一見臉上就變了色,等看清盒內不是那對‘玉鴛鴦’後,刹那間臉色又恢複正常,轉變之快,令人歎服!”

算卦的一點頭,道:“行了,也夠了!”

“還有呢!”黃姓老者道:“‘萬家香’後院裏那三隻小醬缸,令人動疑,遲九如說是自己吃的,不賣,我暗中試過了,三隻缸都是空的,沒醬!”

算卦的目中寒芒一閃,道,“這裏頭定有文章……”

略一沉吟,猛然抬頭,接道:“四弟,你看會不會……”

書生笑道:“二哥是說,那批鏢,根本就沒出城?”

算卦的點頭說道:“我正是這麽想!”

書生想了想,道:“難斷言,但有可能!”

算卦的道:“那麽,去瞧瞧!”

書生道:“誰去?”

老駝子道:“我去!”

書生搖頭笑道:“不行!”

老駝子一瞪巨目,道:“怎麽不行?”

書生道:“三哥隻能鬥力,不宜鬥智!”

老駝子道:“去瞧瞧要鬥得那門子智?”

書生搖頭笑道:“對遲九如,鬥力,三哥十拿九穩,他難敵三哥掌下三招,鬥智,不怕三哥不愛聽,三哥可遠非他敵手……”

老駝子道:“我承認心眼兒沒那兔崽子多,可是四弟也未免太小看……”

書生截口說道:“三哥,要明白,去瞧,可不是要三哥打架!”

老駝子道:“我明白,瞧,是隻動眼,不動手!”

書生道:“瞧人家,可不能被人家瞧見!”

老駝子道:“憑遲九如,他要能瞧見我,我提頭回來見你!”

書生目光凝注,道:“話可是三哥說的,不能動手,也不能讓人瞧見!”

“不錯!”老駝子毅然點頭,道:“我向來說一句,算一句!”

“這個我很明白!”書生一擺手,笑道;“那麽,三哥可以向大哥討令了!”

老駝子明白了,瞪眼說道:“要我小心,不讓我動手,何不幹脆說,幹什麽繞這麽大圈子?四弟就是這麽婆婆媽媽討厭人!”

誰說老駝子糊塗?

“我那兒敢?”書生眨眨眼,微笑說道:“我知道三哥的脾氣,讓三哥自己承諾不更好麽?”

老駝子哭笑不得,搖搖頭,沒說話。

黃姓老者望著他,笑了笑道:“四弟沒錯,目前不是鬥力的時候,不但不能跟他們動手,更不能讓他們發現,否則那是打草驚蛇,再想找鏢可就難了。”

老駝子道:“這還用大哥說,我知道。”

黃姓老者點頭不語!

門口突然有人冒了這麽一句:“三叔,留點兒神,可別掉進醬缸裏!”

聽聲音,是鬼靈精小明,可就沒瞧見人影!

老駝子氣得吹胡子幹瞪眼!

屋裏的另外三位,卻哄然一陣大笑……。

夜,三更!

“開封城”家家戶戶都上了門兒,熄了燈,一片漆黑。

今夜微有月光,可是下弦鉤月,不亮!

偌大一座“開封城”,靜悄悄的,聽不到一絲聲響,看不見半個人影,隻有,遠近偶而傳來幾聲犬吠!

偌大一座“開封城”,也隻有一處仍透著燈光!

那是“萬家香”醬園的店麵!

這時還亮著燈,難不成還有人沒睡?

不錯,聽!

透著燈光的“萬家香”店麵裏,正響著陣陣剝落、剝落的撥算盤算,夜靜,聽起來份外清晰!

敢情,有人正在算帳!

須臾,算盤聲倏然而寂,不複再聞!

一聲又長又響的哈欠,燈滅了!跟著響起了一陣步履聲!

步履聲,至後院門止住,有個人影露出頭向後院裏望了望,瞧個兒頭,可能是那夥計郝七!

這人露露頭,又縮了回去,步履聲漸漸遠去,走了!

可是,適時卻從那後院西北角裏,飄起了四點綠芒!

借著昏暗月光,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出,天!那竟是兩隻通體鐵灰的藏產獒犬,個頭兒足有牛犢子大小!

別的不說,單那四條腿就有兒臂粗細!

這玩藝兒凶猛厲害得很,兩三個人鬥不過它一個!

就在四點綠芒剛自西北角飄起之際!

一條高大人影如天馬行空,向著“萬家香”後院飛射而來!

但,尚距十餘丈距離,他卻突然倒射而回,斜斜落向“萬家香”鄰近一處屋脊,八成兒他發現了那兩隻畜牲!

可不是,瞧!

老駝子站在那屋脊上,一雙巨目望著“萬家香”後院直皺眉!

“萬家香”的人,他不怕,也好對付,他有把握,憑他一身所學,就是進出百兒八十趟,也沒人能發覺!

可是對這兩隻生性機警、凶猛的畜生,他可沒了轍!

這兩隻畜生,比普通的狗,鼻子、耳朵更靈,生人就別想走近它身邊十丈之內,除非不想走了!

這可作了辣!

驀地裏,老駝子須發暴張,閃身欲撲,想來硬的!

可是刹那間他又斂去威態,收住身形!

憑他,來硬的可以,再有這麽十隻也不在乎!

無如,這時候,這地力不能末硬的!

雖然有把握讓這兩隻畜生,一聲不響地躺下,可是天亮之後仍是被人發覺有人進了後院!

這硬辦法行不通!

再看看“萬家香”的居家後屋,早沒了燈火,也不聞人聲,敢情正睡得既甜又香,正躺在被窩裏做美夢!

怎不高枕甜睡?有這兩隻畜生,足勝過十名—流高手,當然人家要放心睡覺了,根本不用擔心嘛!

想用點吃的東西,把它們引開,那也沒有用,單瞧盡管遠近犬吠,而這二隻畜生卻悶聲不響,這一點,就知道這兩隻獒犬是久經訓練,不隨便吃食的!

怎麽想,也隻有一個法子可行!

那是最笨的法子,笨是笨,可也最冒險!

那就是先在別處弄出些聲響,引那兩隻獒犬離開西北角,然後乘那間不容發的一瞬之機,射落西北角探視,而且一來一回,絕不能超過那一瞬間,要不然非被那兩隻畜生發覺,驚動“萬家香”裏的人不可!

這夠險的,也夠難的!

既夠險,夠難,這張老臉要緊,總不能說因為有這兩隻畜生擋駕,就空手回去,那老臉就沒地兒放了!

說難可還真難,弄出的聲響,隻能讓兩隻畜生聽見,還不能讓後屋睡覺的人聽見,否則仍沒用!

心念既決,老駝子彎腰自立身屋麵上,輕輕地揭下一片瓦,兩個指頭微捏,瓦碎數塊,然後捏著一小塊破瓦,抖腕輕拋,直向後院東南角投去!

隻聽“噗”地一聲輕響,破瓦片落人了醬缸!

就這麽一聲輕響,兩隻獒犬自西北角騰身竄起,飛撲東南角,比箭還疾,真快得嚇人!

適時,老駝子人如輕煙,也自屋脊上騰身,直落“萬家香”後院西北角,快捷如電,伸手三探,隨又騰起!

可真是快,可以說停都未停,等二隻獒犬聞聲回頭時,老駝子早沒了影兒,好險!

如今,老駝子已知那三隻小缸,裝著何物!

一路疾馳地,回去“複命”了!

到了“家”,老駝子悶聲不響,左手推門而人!

屋內,黃姓老者、算卦的、書生,等候多時!

算卦的首先站了起來,笑問:“三弟,如何?”

老駝子繃著臉,一聲沒吭,突然伸出右手!

天!自肘以下,全是醬!

黃姓老者、算卦的、書生,全怔住了!

而且都想笑,可沒好意思笑!

半晌,算卦的跟書生目光齊注黃姓老者!

黃姓老者突然皺眉搖頭:“這是怎麽回事兒,難不成我會出錯?”

自然,算卦的、書生,甚至於老駝子,誰都相信,這位拜兄不伸手便罷,伸了手,便絕不會出錯的!

那麽?

書生搖頭一歎說道:“遲九如的確夠厲害的!”

黃姓老者詫聲說道:“四弟足說他已知道……”

“知道倒未必!”書生搖頭說道:“至少他已提高了警惕!”

黃姓老者皺眉沉吟,道:“四弟,我擔心他已認出是我!”

“很難說!”書生道:“也許他隻是提防第二個非看貨不可的買醬客!”

黃姓老者道:“裏麵如今恐怕沒文章了!”

書生搖搖頭,沒說話!

突然,老駝子一跺腳,翻身往外便闖!

算卦的站得最近,眼明手快,一把將他抓住:“三弟,那兒去?”

老駝子巨目暴睜,須發俱張,道:“找那兔崽子去,他敢作弄我!”

算卦的道:“急什麽,既然有他一份,他總跑不掉的!”

書生也道:“三哥,為大局,多忍忍!”

老駝子還想再說!

黃姓老者已然擺手說道:“三弟,小不忍則亂大謀,先去換件衣裳,待會兒咱們再仔細商量商量!”

大哥說了話,老駝子還能怎麽樣?狠狠一句:“到時候我非把那兔崽子,頭朝下丟進醬缸裏不可!”

又一跺腳,出了門!

轉回來時,身上已換了一件潔淨短衫,隨手掩上了門!

接著,屋內一陣低低密談!

都談了些什麽,屋外可一點也聽不到!

“朱仙鎮”,在開封西南,地方雖不大,名聲可極響亮!

隻因為,宋紹興年間,那位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的鄂王嶽飛,在這兒大破過金兵!

地方雖不太大,可是挺熱鬧!

酒肆客棧林立,來往客商如雲,要仔細算算,“朱仙鎮”總有好幾百戶人家,而且泰半是商家!

商人,沒有靠雙手,耕作養活一家的種田莊稼漢樸實,也沒有種田莊稼漢那麽戇厚,也許是因為處境不同,莊稼漢種幾畝地,夠吃的就行,知足而常樂,用不著競爭,也沒有風險!

可是商人就不同,將本圖利,一天到晚得打算盤,否則就要賠本,怎能不學得精明些?

要說買賣,“朱仙鎮”上兩家買賣最大,生意也最好!

當然,做生意和氣才能生財,可是人家這兩家買賣是貨真價實?童叟無欺,這才是本份!

這兩家,—家座落在南街,一家座落在西街!

南街的是一家綢緞莊!

西街的一家專賣南北雜貨!

這兩家無論那一家,都是貨色齊全,應有盡有,更難得是,這兩家的東西都比別家便宜!

所以,這兩家門口,顧客永遠絡繹不絕,而且都是空著手進去,提著東西出來。從沒見出來時還是空著手的!

天底下,沒一處沒有吃八方的要飯花子!

要飯花子還是那兒人多往那兒攢,沒見過專找僻靜地兒的要飯花子,要有,不是吃飽了,就是打算挨餓的!

可是,話又說回來了,誰願意空著紮緊褲腰,放著伸手飯不要,跑到—邊挨餓去?

這兩家買賣門口人既多,當然就少不了過來伸手,過去也伸手,哈著腰,一付可憐像的要飯花子!

可是要飯花子也分好幾種,有的要不著算了,有的霸王硬上弓,非到給了不走路!

還有的要飯,有的要錢,但,這兩家買賣門口,這一天,卻遇上了個伸手伸得絕的要飯花子!

那是個小叫花,滿臉透著機靈的小叫花!

小叫花晌午來的,打西街東頭一搖—幌地先到了專賣南北雜貨的“董記老號”的店門口!

小叫花小明不向進進出出的顧客乞討,卻站在門口向“董記老號”裏伸了手,哈著腰,嘴裏一直嘟嚷!

夥計們都在忙,沒人理他,也沒工夫理他!

可是他有辦法讓人理他,嘴裏嘟嚷的聲音,越來越大,不但店裏每個夥計聽得清楚,連對街都聽得到!

這回店裏有人說了話!

隻聽一聲輕咳,有人說道:“給他幾文,打發了他,你們都聾了麽?”

沒人應聲,可都聽見了,一個夥計從裏麵走出,一隻手捏著幾文錢,一隻手直擺,道:“要飯的,去吧,去吧,這兒是買賣,要飯找住家要去!”

拿錢就往小叫花手裏塞!

豈料,小叫花突然把伸出去的那隻小黑手一縮,頂著一蓬亂草般頭發的腦袋,搖得像個貨郎鼓!

那夥計怔了怔,道:“怎麽,嫌少?”

小叫花搖搖頭!

夥計道:“不要?”

小叫花這回開了口:“要飯的不要錢……”

夥計直了眼,道:“那你要什麽,我可沒工夫跟你囉嗦!”

小叫花道:“這位大叔行行好,把那賣的醬賞給我一勺半勺的!”

夥計直了眼,半天才道:“你要醬,要醬幹什麽?”

小叫花道:“我兜裏有兩個幹饃,想沾醬吃!”

夥計道:“生的!”

小叫花道:“我知道,大叔隻要肯賞,我有地兒弄熱!”

夥計—聲沒吭,回身挖了一勺!

小叫花捧雙手盛著,稱謝而去!

來時慢,去時快,小叫花飛奔出了西街!

西街拐角處,站著個人,赫然是算卦的!

不用說小叫花準是小明!

小明到了跟前,笑嘻嘻地道:“二叔,要來了,你嚐嚐!”

算卦的一皺眉,道:“你不會嚐嚐?”

小明道:“二叔還沒嚐呢,小明那兒敢先嚐?”

算卦的笑了:“你嚐吧!”

小明可不嫌自己髒,伸出舌頭舐了一下,歪著頭還真品味兒,好半天,才猛一點頭,丟了醬,道:“二叔,沒錯,是那個味兒!”

算卦的道:“你拿得準。”

小明道:“一上午小明把‘朱仙鎮’跑遍了,所有雜貨店裏的醬,可都沒這家賣的醬香,九成九沒錯!”

算卦的沉吟說道;“該讓你師父來!”

小明道:“怎麽?”

算卦的道:“都是你想出來的歪主意,傳出去怕不讓人笑掉大牙,隻有你師父他們不認識,他來了,隻要去一趟‘董記老店’,說一聲:你這店裏的醬,不如‘開封’‘萬家香’的醬好,是不是一丘之貉,立即就可知道!”

小明道:“那當初您為什麽要來?”

算卦的道:“你師父離不開。”

小明點點頭,沒說話!

算卦的笑了笑,道:“如今可好,嚐醬嚐不出個所以然,你總不能再跑到綢緞莊要布頭去,小鬼頭,你說現在怎麽辦吧!”

小明搔搔頭,紅著臉笑道:“那件事不是二叔拿主意?”

“好話!”算卦的笑道:“沒轍了,找我了,剛才你怎麽不聽我的?”

小明一張小黑臉更紅,沒說話!

“好了!”算卦的道:“從現在起,你就乖乖的聽我的,去‘董起老店’門口兒等我去,記住,在我沒到之前,不許亂伸手!”

小明眨了眨大眼睛,仰著臉,道:“二叔上那兒去?”

算卦的道:“別管我,少問,要你怎麽做,你就怎麽做!”

小明沒再問,點點頭,轉身而去!

小明一走,算卦的也跟著走了!

過沒一會兒,算卦的又在“東大街”頭上出現,他今天吃飯的塚夥一樣兒投帶,空著手往街裏走去!

論熱鬧,“朱仙鎮”上“東大街”最熱鬧!

“朱仙鎮”上的酒肆,幾幾乎全在這條街上!

算卦的在街裏東望望,西望望,然後直向右邊第二家酒肆行去,不錯,是識貨行家,這家酒肆首屈一指!

這家酒肆,名喚“十裏香”,店不大,可生意好,座頭不多,可是很幹淨,一式竹棹竹椅,也很雅致!

快到了吃晌午飯的時候了,因之,“十裏香”上了有八成座還多,隻有靠裏邊還空著幾付座頭!

算卦的沒猶豫,邁步走了進去,揀了最裏麵的一付座頭坐下,隨便點了幾樣酒菜,好在本意不在吃喝!

-趁著酒菜未上的片刻工夫,算卦的舉目輕掃環顧,打量了下在座的酒客,敢情九成九是商人模樣!

那九成九外的一個,卻看得算卦的微微一怔!

那是坐在靠東角座頭上的一名酒客!

這名酒客,打扮不類商人,可也不像武林人物,那身打扮卻有點像當地的鄉紳!

四十多年紀,一張方方的大臉,濃眉、大眼,唇上微髭,—張嘴大得驚人,—口準能吞下個大饅頭!

衣著很講究,很氣派,講究歸講究,氣派歸氣派,可是要跟他那付長像一比,不知怎地,讓人心裏透著別扭!

算卦的收回了目光,皺起了眉,直覺這人看上去很麵熟,可就一時想不起什麽時候,在那兒見過。

算卦的對他留了心,他可沒注意到算卦的。

須臾,酒菜上來,正巧那人抹嘴離座,大搖大擺地出了門兒,這下算卦的有話說了,一把揪住了夥計,道:“小二哥,快,那人沒給錢!”

夥計可連回頭都沒回頭,反望著算卦的笑道:“謝謝客官,沒關係!”

算卦的一怔,道:“飽餐一頓,不給錢沒關係。”

夥計笑道:“客官不是本地人?”

算卦的道:“不錯,我是過路的,怎麽?”

夥計笑道:“那就難怪了,剛才那位,是本地的大財主秦三爺,老主顧,每天總要光臨小店喝上幾壺,向來當時不給錢,按月總算帳,到他府上去取,包管—個子兒不少!”

算卦的點頭笑了:“原來如此,我還以為吃霸王飯的呢……”

望了夥計一眼,接道,“秦三爺,該是行三。上麵準還有兩位!”

夥計搖頭說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本地人都是這麽稱呼他!”

算卦的點點頭,又道:“秦三爺是本地人?”

“不!”夥計搖頭說道:“跟客官一樣,外地來的。不過比客官早來了七八年。”

“小二哥會說話!”算卦的道:“從那兒來的!”

“不知道。”夥計道:“聽說是北方人!”

算卦的道:“個頭那麽高,看樣子準是,對了……”

抬眼凝注,接道:“秦三爺的台甫怎麽稱呼?”

夥計搖搖頭,道:“不知道,就知道都稱呼他秦三爺,怎麽?”

“沒什麽!”算卦的道:“他跟我一個多年沒見的朋友長得一模一樣!”

夥計道:“客官那位朋友也姓秦?”

算卦的點頭說道:“巧就巧在這兒,不知名字就是不敢冒認,唉,多年不見了,人都老了,想當年他那有胡子!”

夥計想了想,道:“客官要想知道,可以到‘西大街’‘董記老店’打聽打聽!”

算卦的眼一亮,道:“‘董記老店’的人知道?”

夥計道:“應該知道,聽說董老板跟秦三爺是多年的朋友,他那家專賣南北雜貨的店,還是秦三爺資助開的!”

“謝謝了!”算卦的道:“這麽說來,董老板也不是本地人,是跟秦三爺一塊來的!”

“不!”夥計道:“董老板比秦三爺晚來了好幾年!”

算卦的點了點頭,突然冒出這麽—句:“小二哥,‘朱仙鎮’可是出了名的地方,風水也好!”

夥計一聽高了興,生似他也沾光不少,眉飛色舞笑道:“誰說不是,想當年鄂王嶽飛在這兒大破過金兵,殺得那金國太子兀術望風逃竄,丟盔棄甲……”

不錯,肚子裏有點兒玩藝兒,準看過“精忠嶽傳”!

算卦的笑道:“也許就是當年那一仗,給這裏帶來了好風水!”

夥計口沫亂飛,滔滔說道:“好風水倒沒聽說過,不過我們這兒前些年每逢陰雨夜裏,總會聽見人馬喊叫,鬼哭陣陣,自從大夥兒捐了座‘嶽王廟’後,就怎麽也聽不見了,這不是‘嶽王’有靈麽?看來,到了陰間地府金兵也怕嶽王爺!”

算卦的道:“那當然,當年的—仗,金兵是喪了膽了……”

看了夥計一眼,道:“小二哥是本地人,就沒聽說過本地有塊‘龍眠地’?”

這才是正題!

夥計怔說道:“沒有啊!”

算卦的笑道:“看來小二哥這本地人還沒有我這過路人知道得多,前些日子,開封‘萬家香’醬園萬老板的老太太出殯……”

說他知道得少,那怎麽行?夥計忙道:“萬老板家出殯我知道,他老太太就葬在鎮外黃土崗那片山坡上,可是那兒那有什麽‘龍眠地’?”

確有其事,那郝七沒說瞎話,行了夠了!

算卦的偏著頭,皺眉說道:“是麽?那八成兒是我聽錯了!”

夥計滿意了,可還不放過為自己辯的機會,道:“準是你客官聽錯了,要不,我這兒生這兒長的,怎麽會不知道我們這兒有塊‘龍眠地’?”

如今,有沒有這塊‘龍眠地’都無關緊要了,不必為這爭得臉紅脖子粗,算卦的笑了笑,道:“小二哥,秦三爺住在那兒?”

夥計道:“就在‘北大街’,朱漆大門石獅子,氣派得很,本地獨此一家,一看就知道,要還找不到,不論問誰都行!”

挺熱心的,也足見秦三爺名頭兒響亮!

算卦的笑著點點頭:“謝謝,算帳吧,小二哥!”

他隻喝了一杯酒,隻吃了一口萊!

夥計一怔道:“怎麽,客官這就走?”

算卦的笑道:“不錯,我已經‘吃’得太飽了。”

量還真小!

夥計那兒懂?恐怕怎麽想也想不通,道:“共是七分!”

算卦的站了起來,丟下一錠碎銀,足有二兩,道:“不用找了,多了的歸你了!”

大方、慷慨,夥計怔住了,可也樂了,還沒來得及道謝,算卦的人已到了門口,好快!

算卦的出了門兒,適時,從剛才那位秦大爺鄰近的—付座頭上,也站起了一個商人打扮的矮胖中年漢子。

他一聲不響,丟下酒資,跟著出了門兒!

等他出了“十裏香”,算卦的早沒影兒!

他略一沉吟,拔腿往街西頭走去,走得好快!

可是,到了街西頭,剛要拐彎,肩頭上便有人輕輕地拍了一巴掌,背後有人帶笑說道:“朋友,別走那麽快,候我一步!”

矮胖漢子一震霍然轉身,臉上立即變了色,他怔住了!

不是別人,正是算卦的!

矮胖漢子很夠機警,刹那間趨於平靜,眼—翻,道:“你朋友叫住我,有什麽事?”

算卦的微微笑道:“沒什麽事兒,想跟你朋友談淡!”

矮胖漢子道:“你認識我?”

算卦的道:“相逢何必曾相識?你朋友跟出來,不就找我麽?”

矮胖漢子冷冷說道:“朋友誤會了,既不認識,我找你幹什麽?”

算卦的笑道:“你不是想認識我麽?打我跟那位小二哥一談上詁,你朋友就留了神,你當我不知道?”

矮胖漢子臉色一變,道:“酒肆裏酒客多得是,朋友就準知我是聽你說話?朋友要是怕人聽,就別在酒肆裏說!”

“好話!”算卦的笑道:“隻可巧我這話正怕人聽,也正好在酒肆說了!”

矮胖漢子道:“也可巧聽到的不隻我一個,再說,這也不犯王法!”

算卦的道:“你承認聽到了就好辦,我可沒說聽我談話犯王法……”

話鋒微頓,目光深注,接道:“朋友跟我幹什麽?”

“笑話!”矮胖漢子嘴硬得可以:“路是人走的,憑什麽說我跟你?”

算卦的沒在意,笑道:“既不是跟我,那你要上那兒去?”

矮胖漢子道:“想上那兒上那兒,我沒必要說,你也管不著!”

“那當然!”算卦的道:“隻要不犯王法,誰也管不著,不過……”

目光凝注,笑了笑,接道:“假如你要想趕早一步,到‘董記老店’報信,那該又當別論!”

矮胖漢子臉色一變,道:“我可不懂什麽‘董記老店’不‘董記老店’……”

算卦的臉色一沉,道:“在我麵前,我勸你最好少來這一套,比你更狡猾的我也見過,正巧我也要去‘董記老店’,碰上你,算你倒黴,現在我改變了主意,問你也是一樣,要想還能喘口氣,就乖乖順著我點兒……”

矮胖漢子可鎮定不住,臉上變了色,道:“朋友……”

算卦的冷叱說道:“少廢話,說,你在‘董記老店’是幹什麽的!”

矮胖漢子突然笑了,笑得有點猙獰:“看來朋友是位高人,我瞞不過了……”

算卦的道:“好說,別說你,就是遲九如他也不行。”

入耳三字“遲九如”,矮胖漢子臉色猛地又是一變,道:“朋友,你真要問?”

算卦的道:“你問得多……”

矮胖漢子突然一聲獰笑,右腕一翻,一柄犀利無比的解腕尖刀已持在手中,挺腕分心便刺!

手底準有兩下.好快!

對麵而立,站得很近,他以為十拿十穩,他可不知道他碰上的是誰,要不,給他一千個膽他也不敢!

算卦的笑了:“你這是孔聖人門前賣文章,太不自量!”

也沒看清他是怎麽出的手,可是矮胖漢子那隻持刀右腕,已經到了他右掌之中,冷冷一句:“放手!”

矮胖漢子真聽話,“錚”地一聲,刀丟了地!

不聽話那兒行?吡牙咧嘴,額頭上見了豆大汗珠,直往下淌,一張胖臉部憋紫了!

算卦的冷然說道:“我再說一遍,想還能喘口氣兒,我問一句就答一句,要不然別怪我下手無情,先毀了你這條手臂!”

矮胖漢子血脈逆流,那還能說得出話?隻有瞪著眼,滿臉企憐色,將頭兒點得像舂米!

算卦的冷哼一聲,五指微鬆!

矮胖漢子這才算透了一口氣!

算卦的道:“先答我適才那一問。”

矮胖漢子如今那還能硬得起來,苦著臉道:“三等夥計!”

算卦的道:“夥計還分等麽?”

矮胖漢子道:“不錯,小號夥計分三等!”

這倒新鮮!

算卦的道:“憑什麽分等?”

矮胖漢子道:“憑武功,憑智力!”

算卦的笑道:“難怪你被列為三等!”

臉一沉,又道:“‘董記老店’可是開封‘萬家香’分支?”

矮胖漢子點了點頭!

算卦的臉上浮現一絲冰冷笑意,道:“當家的是誰?”

矮胖漢子道:“秦二娘!”

算卦的五指一緊,道:“‘董記老店’當家的該姓董?”

矮胖漢子悶哼一聲,咬了牙,咧了嘴,差點沒矮廠半截,連哼帶哆嗦地忙說道:“沒錯,秦二娘是董老板的渾家!”

“原來當家的是老婆!”算卦的手一鬆,道:“怎麽,招牌是姓董的,姓董的當不了家?”

矮胖漢子直點頭!

算卦的冷冷一笑,道:“適才‘十裏香’的那個姓秦的,跟姓董的是什麽關係?”

矮胖漢子道:“秦三爺是董老板的小舅子!”

原來如此!

算卦的點點頭,道:“姓秦的可是‘萬家香’的人?”

矮胖漢子道:“不是!”

這倒出人意料,算卦的微一皺眉,道:“總不能說毫無瓜葛!”

矮胖漢子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算卦的略一沉吟,道:“南大街那家‘綢緞莊’,是誰開的?”

矮胖漢子道:“不知道,聽說是秦三爺的朋友!”

算卦的冷笑說道:“姓秦的朋友可真多,交遊也真廣,他可是叫秦得海?”

矮胖漢子道:“店裏的夥計隻知道他是秦三爺,不知道他叫什麽?”

算卦的道:“看來隻有你們當家的跟姓董的才知道了……”

話鋒微頓,接道:“‘董記老店’跟那家綢緞莊,平常可有來往?”

矮胖漢子道:“沒有!”

又出乎意料,算卦的明白了,那不是沒有,而是這三等夥計根本也不知道,冷冷一笑,道:“‘萬家香’送殯的人那裏去了!”

矮胖漢子道:“當天就回去了!”

算卦的道:“你們當家的夫妻兩個,可曾露麵?”

矮胖漢子點點頭!

算卦的道:“姓秦的呢?”

矮胖漢子道:“沒見秦三爺!”

“好!”算卦的道:“念你還算老實,不過,你要想活得久一點,最好別再回去替別人賣命,就此走路,可別讓我再碰上,無論到那兒,都少說話,要不然,那就是你活得不耐煩了,請吧!”

說完,鬆了手!

矮胖漢子如逢大赦,左手捧著右腕,一眼瞥見算卦的右手天名指上那隻黑指杯,剛要哈腰,神情猛震,臉色大變,駭然退步,顫聲說道:“你是……你是……”

隻恨看見得太晚了,為什麽在“十裏香”不瞧清楚些?

隻可惜舌頭不爭氣,就說不上來!

算卦的淡笑揮手:“明白了就行,走吧!”

那還敢再停,能活著走路已是天大僥幸,矮胖漢子打心眼裏冒寒氣兒,打哆嗦,扭頭飛奔而去!

他原本還想回去,現在不敢了,殺了他也不敢了!

算卦的一笑舉步,轉身走向“北大街”!

確如“十裏香”那夥計之言,秦三爺府果然氣派!

兩扇朱漆大門,一對栩栩如生的石獅子,高高的石階上,分左右還站立著兩個家人模樣的中年漢子!

鐵灰色丈高的圍牆,擋住了牆內的一切,隻能從圍牆頂上,看見幾處屋脊,幾角飛簷狼牙!

算卦的挑了挑眉,直上石階!

可是剛上石階,兩名中年漢子身形橫移,往中間一合,擋了駕,居左一名瞪著眼問道:“找誰?”

算卦的道;“你說我找誰?”

那名中年漢子臉色一變,道:“你不說我怎知道你找誰?”

“好說!”算卦的道:“我找秦得海!”

那名中年漢子叱道:“大膽,好沒規矩,是秦三爺!”

算卦的道:“我叫他秦得海,已是抬舉了他!”

兩名中年漢子忍不住了,冷笑一聲:“你要想來這找碴兒,那你是瞎了眼!”

抬手一巴掌就要摑下!

算卦的沒躲,也沒吭氣,左手一幌,出手的那名中年漢子倒了黴,殺豬般一聲大叫,捧著右腕蹲下了半截!

另外一名嚇白了臉,一邊退,一邊扯著嗓子大叫:“你打人,秦三爺府前你敢打人!”

算卦的道:“打人?沒斷了他那條腕子,算他便宜!”

搶步而上,他要闖!

另外那名漢子隻是嚷嚷,可沒敢攔!

突然,門內響起一陣沉喝:“什麽事大呼小叫的!”

另外那名漢子精神一振,嗓門兒更大:“君爺,你快出來,這漢子打……”

兩扇朱漆大門豁然而開,一名身著青色長衫,瘦瘦高高,麵目陰沉的中年漢子當門而立:“什麽人敢在秦三爺府前打人?”

算卦的停步說道:“我!”

瘦高青衫漢子目光微注,沒理算卦的,轉向另外那名嚷叫的漢子,冷冷說道:“史三,什麽事?”

被喚史三的嚷叫漢子有了理,指著算卦的道:“這人要找三爺,他竟敢直呼三爺的名諱,李二頂了他一句,他竟動手打人,君爺您得……”

算卦的冷冷說道:“你怎不說他先動的手?”

姓君的瘦高漢子,目光冷冷,看了算卦的一眼,道:“你朋友要找秦三爺?”

算卦的道:“我正是要找秦得海!”

姓君的瘦高漢子臉色一變,可沒發作,道:“朋友貴姓?”

算卦的道:“秦得海知道!”

姓君的瘦高漢子道:“我不知道!”

算卦的道:“那無關緊要,我找的不是你!”

姓君的臉色又一變,真有了三分氣,道:“朋友那兒來的?”

算卦的答得技巧:“問得多餘,找秦得海的,還有那兒來的?”

姓君的瘦高漢子神情微震,凝注算卦的道:“這麽說來,朋友是從……”

算卦的等著他往下說,可是姓君的瘦高漢子很機警,就打“從”那兒住了口,算卦的不得不接口,道:“夠了,知道就行!”

姓君的瘦高漢子目光緊盯不放,道:“那該是朋友,既是朋友,何妨報個姓?”

算卦的道:“不是不說,是不能說!”

姓君的瘦高漢子道:“朋友……”

算卦的道:“你一定要問?”

姓君的瘦高漢子一猶豫,猛然點頭:“不錯,我仍想知道。”

算卦的道:“聽到別人耳朵中,出了差錯,你擔得起?”

姓君的瘦高漢子神情一震,道:“那見著三爺再說吧……”

話鋒微頓,陰陰一笑,接道:“朋友,你幾時由開封動身的?”

算卦的道:“怎麽?”

姓君的瘦高漢子道:“我問問!”

算卦的道:“很重要麽?”

姓君的瘦高漢子道:“那要看怎麽說了!”

算卦的道:“不管怎麽說,我隻能答你一句,你所想知道的,我都不能說,除非見著秦得海,懂麽?”

“懂!”姓君的瘦高漢子陰笑點頭,道:“可是我奇怪!”

算卦的道:“奇怪什麽?”

姓君的瘦高漢子道:“我奇怪每次有人來,總會事先通知,為什麽單單這次沒有!”

算卦的道:“你知道我這次來幹什麽的?跟以前來人同不同?”

姓君的瘦高漢子一怔說道:“不知道!”

算卦的道:“那就別奇怪,真要還奇怪,那你最好自己去問問!”

這下姓君的瘦高漢子被唬住了,笑了笑,道:“朋友何必發火?”

算卦的道:“我沒有發火兒,也沒這個必要!”

姓君的瘦高漢子道:“朋友要見三爺有什麽事兒?”

算卦的臉一沉,冷冷說道:“你還要問?”

姓君的瘦高漢子赧然一笑,道:“朋友別誤會,三爺不在家,有事兒交待我也是一樣!”

算卦的道:“當真不在?”

姓君的瘦高漢子道:“這什麽話,自己人,我還會騙你?”

“那很麻煩!”算卦的皺了眉,道:“我非見著他不可!”

姓君的瘦高漢子道:“不能交待我?”

算卦的看了他—眼道:“裏頭的事,你知道多少?”

姓君的漢子著笑說道:“我是末等,知道得不多!”

瞧樣子,可不像假話。

算卦的搖了頭,道:“那不行,這件事兒你辦不了,也弄不消楚!”

姓君的漢子略一沉吟,道:“那……朋友等等,我帶你找三爺去!”

說完扭頭往裏就走!

算卦的出手如電,一把將他拉住,冷冷說道:“要走就走,你還要幹什麽?”

姓君的瘦高漢子半個身子都麻了,差點叫出來,道:“朋友,那地方,這樣兒進不去!”

算卦的笑了,鬆了手道:“快點,我沒多少工夫!”

說快可真不慢,姓君的瘦高漢子飛一般地跑了進去!

算卦的望著那瘦高背影,臉上浮現一絲笑意!

這時候,蹲那兒半天站不起來,也說不出話的那名中年漢子,站了起來,也能說話了,哭喪著臉,有點埋怨:“既是自己人,你怎麽不早說?”

算卦的笑了笑道:“誰讓你不問清楚就打人?”

對!誰讓他不問清楚?啞吧吃黃蓮,挨打吃苦的就是他,到頭來沒理的還是他,找誰說去!

那名漢子如今是一絲兒脾氣也沒了,苦笑一聲道:“算我倒黴,朋友,你那一指頭可真不輕!”

可不是?腕子上一道指痕腫起老高,到現在還辣地!

天知道,這是算卦的出手最輕的一次!

算卦的道:“打架嘛,那有出手輕的?”

那名漢子哭笑不得,搖搖頭,沒說話。

適才又叫又嚷的那名,搭了腔道:“朋友總號來的?”

算卦的道:“不錯!”

那名漢子道:“朋友在總號的身份不低!”

算卦的道:“怎見得?”

“這還用問?”那名漢子道:“瞧朋友身手準錯不了,比三爺都高明!”

“那差不多!”算卦的笑道:“也不算太高,不過,總比你們三爺高一點。”

“朋友,別吹。”那名漢子瞪眼說道:“我們三爺可是萬大爺的叩頭兄弟,身份跟萬大爺一樣。”

算卦的“哦”地一聲,道:“你是說‘萬家香’的萬老板?”

那名漢子道:“除了他,姓萬的還有誰?”

算卦的笑了:“說得是,不過,萬大爺在我手下也走不了幾招!”

那名漢子還想再說!算卦的突然說道:“姓君的怎麽還不見出來?你替我叫叫!”

那名漢子敢情擅於叫喊,一點頭,扯著喉嚨叫了幾聲!

豈料,門內靜悄悄地,喊聲震了天,裏麵就沒回聲!

那名漢子一仰脖子,還待再叫!

算卦的臉色一變,陡地冷哼一聲,閃身進了門!

秦三爺府庭院很深,亭、台、樓、榭,一應俱全!

算卦的找大廳,進水榭,穿樓閣……。

那兒都找遍了,就是沒見姓君的漢子一絲人影!

最後,到了後門,後門是虛掩著的!

而且,秦府的後門正斜斜地對著“西大街”!

更要命得是,“董記老店”就在百丈外,遠遠地,還可以看見,小叫花小明,正在那兒逢人便伸手!

算卦的明白了,麵布寒霜,眉挑重煞,目射冷芒,疾步走向“董記老店”,這條街熱鬧,還得顧忌驚世駭俗!

小明一見二叔神色,一怔,迎了上去,道:“二叔,怎麽……”

算卦的冷冷說道:“你可曾留意,適才有個瘦瘦高高,身著青色長衫之人,進了‘董記老店’?”如今,他可是心火直冒!

小明偏著腦袋,想了想,猛一點頭:“不錯,有,片刻之前,到現在還沒出來,神色有點倉惶,還不時回頭,像後麵有鬼……”

一伸舌頭,住了口!

二叔可是打後麵來的!

算卦的沒心情介意別的,冷哼一聲,道:“你在這兒等著!”

舉步走向“董記老店”!

“董記老店”還是那麽熱鬧,生意那麽好,夥計們忙著應付顧客,還價錢,包東西,忙得不可開交,沒一點異樣!

算卦的進了門兒,一個夥計迎了上來,可是那坐在櫃台裏的一個五旬上下,帳房模樣的老者,卻像看見了煞神,霍然色變,瞪著眼,張著嘴,就要往後開溜!

但,他剛一動,算卦的又冷然站在眼前!

老帳房靈魂出了竅,差點兒沒癱了!

算卦的冷冷說道:“我不難為你,說,那幾個東西那兒去了?”

老帳房嗓門兒都打廠哆嗦:“小老兒,小、小、不知……”

算卦的冷冷一笑,道:“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給臉不要!”

老帳房身體直往下溜:“小老兒,真……真的不……不知道。”

算卦的道:“你不是裏麵的人?”

老帳房一個頭搖得像貨郎鼓:“小老兒不,不是,小老……兒不……是……”

算卦的道:“你拿我當三歲小孩?”

抬手欲點,突然長眉高挑,手掌後拋,“砰”地一聲,一個中年夥計悶哼飛起,摔出了大街!

這一下亂了,顧客都沒了,亂成了一堆。

算卦的回首冷喝:“誰想學他,你們上來好了。”

一掌震住了全場,幾個夥計麵色如土,沒一個敢上!

算卦的冷哼一聲,回過頭去再看老帳房:“你可看見了,再裝孫子,可別怪我下手無情。”

老帳房混身俱顫,道:“小老兒隻聽見三爺說,說‘八裏溝’……”

“夠了,”算卦的疾射出門,向著小明一擺手:“走!”

騰身而去!

小明身形如箭,疾射迫上,道:“二叔,那兒去?”

算卦的道:“別問,跟著我走!”

老少兩人身法何等快速?轉眼間出了“朱仙鎮”!

算卦的側顧輕喝:“小明,回頭,你往‘綢緞莊’,看見像樣的能讓他躺下就讓他躺下,要不然就先纏住他,二叔去去就來!”

小明多機靈?—點就透,立刻會了意,掉頭撲回“朱仙鎮”!

算卦的也回了頭,可沒跟小明一路,他是往“北大街”那秦三爺府,他拿準了在那兒能找到什麽!

果然不出所料。

偌大一座秦府,寂靜、空蕩,連站在門兒的那兩個中年漢子也沒了影兒,八成兒也明白過來了!

但,就在這寂靜、空蕩的偌大庭院中,卻突然冒起一條人影,疾如鷹隼,直上半空!

還沒來得及扭腰踢腿往外走,耳邊響起個冰冷話聲:“姓君的,你坑了人還想走嗎?”

這條人影差點嚇沒了魂兒,機伶一顫,半空裏塌肩折腰,一式“魚鷹入水”,忽折而下!

他快,人家比他還快!

腳剛著地,眼前站著麵堆寒霜的算卦的,敢情等著了!

姓君的瘦高漢子破了膽,扭頭就跑!

但,剛轉過身,立即倒抽冷氣!

算卦的不知何時,又攔住了他眼前!

就憑這,當年就是爹娘多生了八條腿,今兒個也別想跑了!

算卦的冷冷一笑,開了口:“人生何處不相逢,‘朱仙鎮’這塊地兒,可也太小了點兒,在你手裏,我栽了跟頭,可是你也沒能逃出我手掌心……”

姓君的瘦高漢子,低下了頭,默然不語!

本來嘛,事到如今,還有什麽可說的?

算卦的冷冷一笑,又道:“秦得海跟姓董的夫妻倆那兒去了,說!”

姓君的漢子,低著頭,沒答話!

算卦的道:“在我掌下挺屍的大凶巨擘,不在少數,我可不在乎多你一個跑腿兒的角色,你是說不說?”

姓君的漢子猛地一哆嗦,仍沒抬頭!

“行!”算卦的點頭冷笑,道:“我要看看你姓君的骨頭有多硬!”

一邊抬手,一邊又道:“你們那一幫裏,高手頗多,你該聽說過‘一指搜魂’這手玩藝兒,可能你還沒嚐過滋味兒……”

姓君的漢子硬不住了,猛然抬頭,臉上早沒了人色:“二先生手下留情!”

算卦的倏地收手,笑道:“你認得我?”

姓君的漢子點了點頭:

算卦的道:“以前就認識嗎?”

姓君的漢子搖了搖頭!

算卦的冷笑說道:“那麽,不該是認識吧!”

姓君的漢子道:“‘開封’有人送來了信兒。”

算卦的道:“隻送了信兒麽?”

姓君的漢子隻得實說:“還有二先生的畫像!”

算卦的笑道:“這才像話,隻有我一個人兒麽?”

姓君的漢子道:“還有三先生跟四先生的!”

算卦的道:“怎沒有大先生的?”

姓君的道:“他們說,沒見過大先生,要各分支隨時提防生人。”

算卦的點了點頭,道:“這麽說,你一開門兒,就該認出是我。”

姓君的漢子點頭說道:“我一眼就認出了是二先生。”

算卦的道:“你很大膽,很沉著,也很機警,很狡猾……”笑了笑,接著又道:“不過,這可能不是你的主意,奉了命,身不由主,是麽?由這兒可以看出,替人家賣命,有什麽好處?人家幾個平平安安的早走了,你卻落在我手,想走不能。其實,你應該很感驕傲,能使我在你手裏栽了個不大不小的跟頭,還好我還不算太笨,要不這個人可就丟大了!”

姓君的漢子仍沒開口!

算卦的道:“秦得海他們幾個呢?”

姓君的漢子道:“往‘八裏溝’去了!”

很老實的嘛!

算卦的冷冷笑了:“他們要你回來取東西?”

姓君的漢子點點頭!

算卦的道:“包袱裏是什麽?”

姓君的漢子下意識地摸了摸背上包袱,道:“一些值錢的東西!”

算卦的笑道:“不是一部份鏢?”

姓君的漢子一怔說道:“什麽鏢?”

算卦的沒答,反問道:“‘開封’來人怎麽說的?”

姓君的漢子道:“隻說二先生兄弟是仇家!”

算卦的道:“憑你這等角色,他們也不會讓你知道……”深注姓君的漢子一眼,接道:“他們要你回來取了東西,再趕去‘八裏溝’會合嗎?”

姓君的漢子點點頭。

算卦的冷冷一笑,道:“到了這時候,你還敢欺我!”

姓君的漢子一哆嗦,忙道:“二先生,秦三爺真是這麽吩咐的!”

算卦的冷笑說道:“秦得海當年有個外號,叫‘毒狐’,他不傻,我也了解他很清楚,他不會在那兒等你把我帶去的!”

姓君的漢子傻了臉,默默不語。

算卦的冷冷一笑,又道:“秦得海他不會舍得這些值錢的東西,說吧,秦得海他讓你拐趟‘八裏溝’後,然後繞圈子到那兒會合!”

姓君的漢子混身顫抖,仍沒開口!

不知是被算卦的一言道破狡猾奸謀而驚,抑或是秦得海這一著他也被蒙在鼓中而怒!

算卦的目光深注,冷笑又道:“還有一種可能,那便是連你也被出賣了,秦得海為了自身,不惜犧牲了你,讓你冒險日來拿東西,把我引往別處,假如這樣的話,那秦得海用心可就太狠毒了,也太不夠朋友了,就算不是這樣,他自己不回來,而讓你回來,這也很說不過去……”

姓君的漢子身形一陣劇顫,頭垂得更低!

顯然,算卦的這番話兒收了效!

算卦的唇邊浮現一絲輕微笑意,又道:“人家都知道顧自己,你又何必非為人家真的把命賣了不可?該怎麽做,你最好多考慮考慮!”

姓君的漢子猛然抬頭,滿臉激動,道;“不用考慮了,我說,二先生說得是,人家都知道顧自己我為什麽不會?那秦得海跟姓董的夫妻倆,已經往……”

驀地裏,那十丈外大廳中傳來一聲冷喝:“吃裏扒外的東西,你說吧!”

話落,姓君的漢子慘嗥一聲,砰然倒地,寂然不動。

可未見有任何暗器一類之物!

唯一的線索,頓時斷了!

算卦的既驚又怒,暴喝一聲,飛撲大廳!

可是一進大廳,他怔住了!

大廳內陳設雖氣派、華麗,可沒有一處可資藏身,一眼打到底,那有半絲兒人影?

憑算卦的敏銳聽覺,他聽得出,適才那喝聲,正是“毒狐”秦得海,憑算卦的一身功力,秦得海他也不可能由眼皮下逃脫,可是,畢竟那條“毒狐”已沒了影兒!

這是怎麽回事兒?

算卦的略一思忖,長眉挑處,疾射出廳。

他想上屋頂,居高臨下,半裏內可以盡收眼底!

但,剛出了廳,一樁怪事兒看得他心頭一震,又怔住了!

適才那姓君的漢子倒斃處,那兒還有姓君的漢子的屍身?不但沒屍身,便是連一滴血也沒有!

算卦的定過神來,一咬牙,騰身掠上屋頂。

目光四掃環顧,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百丈外,一條人影沒命的狂奔,身後還背了個包袱,瞧背影,—點兒沒錯;赫然竟會是姓尹的漢子!

怪不得沒見有任何暗器,姓君的漢子就慘呼倒了地!

刹時間,算卦的明白了,怒叱一聲,騰身追去!

如今他可是羞怒攻了心,麵色鐵青,殺機狂熾,隻要追到了姓君的漢子,絕不會再那麽便宜他!

算卦的剛離秦府,適才沒有見人影的大廳內,三條人影,雷射而出,如飛往西北方向疾掠而出!

隱隱約約的可以看出,那是二男二女!

姓君的漢子不愧狡猾,他不走直徑,一個勁兒地彎彎曲曲,東轉西拐地在那僻靜街道上沒命奔跑!

算卦的眼看著他拐入了“東大街”可是算卦的緊跟而至時,姓君的漢子卻已沒了蹤影,不知去向!

“東大街”盡是住家,可談不上熱鬧,若比起“南大街”跟“西大街”這兩條街,“東大街”上行人少得可憐!

既沒有什麽行人,便不慮姓君的會雜在人叢中逃逸!

“東大街”長有百丈,筆直的一條,也不怕他能拐了彎!

分明,是躲進了附近幾戶住家中!

是那一家,算卦的沒有看見,沒有把握!

既沒有看見,沒有把握,算卦的他不是“六扇門”裏的人,總不能挨家挨戶的去搜尋,那不能這麽做!

再說,這是武林事,武林事怎好驚擾居民?

恨得牙癢癢地,卻是拿那猾賊莫可奈何!

算卦的一跺腳,轉身飛馳而去!

雖然是轉身飛馳而去,他可沒有遠離!

而是隱身附近,等上了!

可是,等了大半天工夫,他失望了,心裏可也越氣!

不但不再見姓君的露頭,便是整條街也沒有一點動靜!

算卦的心裏越想越不是味兒,這趟“朱仙鎮”,先後可栽了好幾個跟頭,而且對手都是二流角色!

一肚子懊惱,轉過身,真要走了!

適時,“東大街”上突然傳來一聲“吱呀!”門響!

算卦的倏地回身,正好瞥見“東大街”靠左邊第三家,有人開了門,露出頭張望一下,又縮了回去,關了門!

露頭的那個人,算卦的看得很清楚,是個四十左右的中年漢子,一臉凶惡像看上去就不是善類!

算卦的冷冷一笑,不走了!

果然沒出一會兒,又是一聲輕微門響,這回從門內走出個人來,而且走得大模大樣!

踏破鐵鞋無覓處,來得全不費工夫,正是那姓君的!

而且,姓君的漢子正向著他隱身處走來!

敢情還送上了門兒。

姓君的漢子麵上餘悸猶存,可也有點兒得意,一雙鼠目在眼眶裏滴溜溜亂轉,可是他就看不見算卦的。

剛拐過街角,正是提心吊膽,突然一隻手搭上了肩頭:“咱倆可真有緣,又碰上了。”

姓君的漢子機伶一顫,魂飛魄散,心膽欲裂,差點兒沒爬那兒,想跑,可是動彈不了分毫!

倒不是肩上那隻手,而是兩條腿不爭氣。

算卦的把他扳轉過來,笑了笑,道:“片刻之間,來往陰陽二世,你還跑得真快,怎麽,是閻君以為你陽壽未終,還是像你這樣的人,陰間都不要?”

算卦的笑了笑,又道:“我很佩服你們那套手法,的確很高明,高明得居然能瞞過了我,可是你仍被我這笨辦法等著了……”

話鋒微頓,接道:“吃虧,上當,也就那麽一兩次,再不會有第三次了,我沒有那麽好的涵養,說吧,秦得海幾個現在何處?”

姓君的漢子仍沒開口!

算卦的目光寒芒,五指微一用力!

姓君的漢子一張臉成了死白,突然矮了半截:“二先生,高抬貴手,我說!我說!”

他不是鐵打金剛,銅澆羅漢,到底乖乖地開了口!

算卦的一指一鬆,冷笑說道:“話,我要說在前頭,別再在我麵前打歪主意,便宜的事沒那麽多,我暫時還想留著你,你最好老實點!”

姓君的漢子機伶伶地打了個寒噤!

這話,他懂,那就是說,現在不動他,隻要他有半句不實,回來以後,就有他的好瞧的!

當下說道:“二先生放心,我句句實言!”

算卦的笑了:“說吧!”

姓君的漢子道:“剛才秦三爺跟秦二娘夫妻還在地道中!”

算卦的立即明白了,怪不得大廳中找不到人,道:“如今呢?”

姓君的漢子道:“如今我就不知道了!”

算卦的臉一寒,道:“怎麽說?”

姓君的漢子道:“三爺他們說好的,拿了東西以後就走……”

算卦的道:“可是東西他沒到手?”

姓君的漢子道:“那不比命重要!”

這話不錯,再貪的人,命還是重要的!

算卦的道:“說好了要上那兒去?”

姓君的漢子道:“回‘開封’聽候差遣!”

算卦的說道:“這話可得為你自己想想!”

姓君的漢子道:“二先生不信,可回開封看看!”

“那倒不必!”算卦的道:“反正我是要先留著你的……”

略一沉吟,道:“既然他們回了‘開封’,我就不怕他們能飛上天去……”

目光深注,道:“我低估了你,你不像個跑腿兒的角色!”

姓君的漢子神情一震,沒說話!

算卦的道:“我想錯了,早知如此,我何必苦苦地找秦得海,現在你答我幾句,該怎麽答,你自己明白……”

頓了頓話鋒,接道:“姓萬的可是真的在這兒安葬了他老太太?”

姓君的漢子點頭說道:“不錯,是真的,就葬在‘黃土崗’上。”

算卦的道:“那姓萬的當天就回去了麽?”

姓君的漢子點頭說道:“不錯,正是當天回去的。”

算卦的道:“那‘川中三醜’呢?”

姓君的漢子道:“沒停留就走了。”

敢情還沒敢停!

算卦的道:“那兒去了?”

姓君的漢子道:“不知道,往東南出鎮去了!”

算卦的淡笑說道:“真的不知道?”

姓君的漢子道:“他三位在行裏的地位,跟秦三爺一樣,他三位沒有告訴秦三爺的必要,秦三爺也無權過問。”

算卦的道:“這就是說,三醜沒把行蹤告訴秦得海,所以你也不知道?”

姓君的漢子道:“是的,我隻是分行一名護法,當然更不會知道。”

算卦的點點頭,道:“三醜可有帶著東西?”

姓君的漢子道:“有,各人背後背了個包袱。”

算卦的道:“可知裏麵是什麽東西?”

姓君的漢子道:“他三位不說,沒人敢問,再說,出門誰不帶包袱?”

這話不錯,帶包袱該是常事,誰也不會冒失去問!

算卦的淡然笑了笑道:“那趟送殯,來的都是誰?”

姓君的漢子鼠目轉動,想了想,道:“有萬老板,‘川中三醜’,‘萬’字總行三名護法!”

算卦的道:“萬字總行,該是指‘萬家香’了!”

姓君的漢子點點頭:“正是指‘萬家香’!”

算卦的道:“據我所知,‘董記老店’是‘萬’字總行一處分號,而‘南大街’那‘綢緞莊’,並不屬於‘萬’字總行!”

姓君的漢子道:“不錯,……”

算卦的飛快說道:“你屬於那一邊?”

姓君的漢子欲避不能,隻得供認:“我不屬於任何一邊!”

這回答出人意料!

算卦的微一皺眉,旋即笑道:“該跟那‘綢緞莊’有點關連!”

姓君的漢子身形一震,低頭不語!

算卦的淡淡一笑,又道:“‘董記老店’屬於‘萬家香’,那‘綢緞莊’卻屬於‘汴梁世家’,‘褚’字總行,你跟秦得海都是‘褚’字總行的人,而秦得海又出資助姓董的開店,足見‘汴梁世家’、‘萬家香’是一家,而‘萬家香’還要比‘汴梁世家’低一層,可對?”

姓君的漢子身形連震,無力點頭:“不錯!”

算卦的淡然一笑,道:“那姓萬的在你們整個兒的總行裏,地位如何?”

姓君的漢子道:“這個我不知道!”

算卦的道:“真的?”

姓君的漢子道:“我這一級,僅知上一級的事,隔了一級便不知道了,這是我們行裏的規矩,任何人都得遵從!”

算卦的笑問:“行規很嚴麽?”

姓君的漢子麵有懼色,道:“很嚴,共百零八條,輕則廢人,重則取命!”

算卦的笑道:“像你這樣吃裏扒外,盡泄機密,該當何條,是輕是重?”

姓君的漢子麵色大變,機伶連顫,垂首不語!

算卦的淡笑說道:“假如我問完之後,把你給放了,或則交給你們總行,相信你一樣地死路一條,而且準死得很慘,所以,你不如實話實說,我負責給你找個地方,安渡餘年……”

姓君的漢子猛然抬頭,目中見淚,道:“二先生,我可真的有—句說一句!”

“這個我知道!”算卦的擺手說道:“我不是指剛才,我是指以後!”

姓君的漢子又低下了頭。

算卦的這一著厲害,笑了笑,突作此問:“那姓萬的真的當天回轉‘開封’了麽?”

姓君的漢子抬頭說道:“是當天!”

算卦的道:“我問是不是回‘開封’?”

姓君的漢子道:“是‘開封’。”

算卦的道:“你怎麽知道?”

姓君的漢子道:“由‘開封’來,當然回‘開封’去。”

“那麽,”算卦的道:“以他們的腳程,一個往返須多少時候?”

姓君的漢子想了想,道:“一天總夠了。”

“這就是了!”算卦的道:“當天晌午出的殯,晚間就可抵達‘朱仙鎮’,就算第二天早上人的土,晚間也應該回‘開封’了,你既說當天就回去了,那足證是夜晚入的土,更應該早到‘開封’,可是我是第二天深夜離開‘開封’的,怎未見他回去,路上怎也沒碰上?”

分析得頭頭是道,一絲兒不差。

姓君的漢子也滿麵不解,抬頭說道:“那我就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兒了,不過,萬老板他們的確是在當天就折回‘開封’去了。”

算卦的點頭笑道:“人土安葬,人都是在白天,夜晚行之的,可是少之又少,姓萬的他急個什麽勁兒?……”

深注姓君的漢子一眼,道:“那晚你在旁邊?”

姓君的漢子搖頭說道:“不在!”

算卦的道:“那誰在?”

姓君的漢子道:“隻有萬老板、秦三爺,跟萬老板帶來的三位護法!”

算卦的點頭沉吟不語!

半晌,突然問道:“跟姓萬的一起來的,可還有一個麵貌清臒的古稀老人?”

姓君的漢子猛一點頭,道:“麵貌是否清臒,我不知道,不過,我確實看見車內有個須發俱霜的瘦弱老人是不錯!”

算卦的神情猛震,道:“你在旁邊?”

“不!”姓君的漢子道:“我站得很遠,三爺不準任何人走近!”

算卦的道:“那你怎知他很瘦弱?”

姓君的漢子道:“當時,是由那三位護法摻扶著他下來的!”

算卦的目中淚光湧現,點了點頭,道:“如今那位老人呢?”

姓君的漢子道:“當晚就跟萬老板一起回去了!”

算卦的道:“你看見了?”

“沒有!”姓君的漢子道:“我隻知道萬老板是當晚走的,至於什麽時候走的,我就不知道了!”

算卦的道:“那你怎知是跟姓萬的一起走了?”

姓君的漢子道:“自那夜後,我就沒再見到那位老人!”

算卦的道:“那麽,你並未親眼看見他走!”

姓君的漢子道;“不錯。”

算卦的微微點頭,默然不語!良久,才突然說道:“你適才提過地道!”

姓君的漢子道:“不錯!是有地道!”

算卦的道:“剛才秦得海就是玩了一手後,躲人地道的?”

姓君的點了點頭!

算卦的道:“地道該不會是死的!”

姓君的漢子道:“由三爺府大廳,通‘董記老店’,也通‘綢緞莊’!”

狡兔三窟,怪道難尋!

算卦的淡笑點頭:“好厲害,分號如此,總行可知……”

望了姓君的漢子一眼,道:“地道內,想必有很多可以藏人的隱密處所!”

“有!”姓君的漢子點頭說道:“可是沒藏著那位老人!”

算卦的道:“怎見得?”

姓君的漢子道:“隻有—處隱密‘地牢’而這‘地牢’鑰匙在我手中!”

算卦的道:“這麽說,你管‘地牢’!”

姓君的漢子點頭說道:“正是!”

算卦的道:“隻此一處隱秘所在?”

姓君的漢子道:“隱秘處很多,但囚人該在‘地牢’。”

算卦的道:“你怎知囚人,而不是藏人?”

姓君的漢子一怔說道:“這……”

算卦的笑道:“那位老人有可能被待若上賓,但卻要被極隱密地藏匿著,這跟犯人是大大地不同,懂麽?”

姓君的漢子點了點頭,可仍是滿麵茫然。

算卦的鬆了手,一笑說道:“好了,我問完了,現在帶我到地道瞧瞧去。”

姓君的漢子一點頭,領著算卦的直奔秦府。

到了秦府大廳,姓君的漢子掀開壁間一幅“仇十洲”的仕女圖,伸出一指,向壁上一點。

大廳中央那方磚地上,毫無任何聲息地豁然下陷,露出一千四尺見方的洞穴。一道燈光騰射而上,這便是地道的入口!

算卦的皺了皺眉,點了點頭。

姓君的漢子一派恭謹,道:“容我為二先生帶路。”說著,轉身走了下去!

算卦的沒說話,搶前一步,跟姓君的漢子走個並肩!

姓君的漢子一陣激動,目射感激,道:“多謝二先生,地道內沒什麽危險。”

算卦的笑道:“你跟秦得海多年,對他,你應該認識很深,此人既陰狠又狡猾,為防萬一,還是小心些好。”

姓君的漢子打心眼裏又是一陣感激,不再說話,領著算卦的拾級而下,頭頂洞口倏又自動合上。

地道石階百餘級,蜿蜒而下,雖然深入地下,但因四壁皆青石砌成,卻是毫無潮濕之感!

兩旁壁間,每隔十丈便探出一盞琉璃燈,照射得地道內光同白晝,纖細可見!

每一盞燈後,有一個一尺見方的洞穴,洞穴兩旁,並有兩塊色同青石的木板向外打開著!

看樣子,這是暗門!稱得上鬼斧神工,匠心獨具!

算卦的不禁暗暗感歎,目光側顧,道:“你可知,這地道出自何人之手?”

姓君的漢子道:“不知道出自何人之手,隻知道那年由總行來了一位師爺,帶來一份圖樣,命秦三爺鳩工……”

算卦的截口說道:“不是你們自己人動得手?”

姓君的漢子道:“那有那麽多人手!”

算卦的道:“工人那兒來的?”

姓君的漢子道:“由各處雇來的!”

算卦的陡挑長眉,目閃寒芒,道:“恐怕不會讓他們好好的回去!”

姓君的漢子低下了頭,道:“百餘名工人,全被活埋了!”

算卦的眉宇間殺機洋溢,冷哼說道:“這是誰的主意?”

姓君的漢子入目威態,機伶一顫,道:“總行那位師爺跟秦三爺!”

算卦的咬牙說道:“好一對滅絕人性的狠毒東西,是那個師爺?”

姓君的漢子道:“不知道!”

算卦的道:“怎麽說?”

姓君的漢子道:“那年我不在‘朱仙鎮’,還在‘封邱’分號!”

算卦的道:“你們在‘封邱’有分號?”

好,又泄露—處!

姓君的漢子點了點頭!

算卦的道:“這麽說來,那年活埋工人,你也未曾動手了?”

姓君的漢子又點了點頭!

“還好!”算卦的道:“要不然你就別想再出這地道了。”

姓君的漢子心裏發毛,臉上發了煞,混身直冒寒氣兒,可是打心底裏也不住暗自慶幸!

算卦的麵上浮現一絲冰冷笑意,道:“當年參與其事的,都有誰?”

姓君的漢子道:“我不太清楚,隻知道是‘朱仙鎮’分號的人。”

算卦的點了點頭,沒再問。

適時,已到了分岔路口,地道忽分為三,三條筆直,深不知有幾許,兩條蜿蜒曲折,又不知通往何方!

算卦的指著那蜿蜒曲折的兩條,道:“這兩條路,可是一通‘董記老店’,一通‘南大街綢緞莊’?”

姓君的漢子點頭應是!

算卦的轉指筆直的一條,道:“這一條呢?”

姓君的漢子道:“通往‘地牢’。”

算卦的點了點頭,剛要邁步!

驀地裏,一聲極其輕微的呻吟聲,傳自身左壁內。

算卦的心頭一震,倏然轉身,目注壁間,道:“這裏可有暗門?”

姓君的漢子一怔,道:“二先生怎知……”

顯然,他沒聽見,猶自茫然!

算卦的接口說道:“別問,先打開來再說!”

姓君的漢子應了一聲,舉步行向右壁,在那壁與地的相接處,伸腳輕輕一點!

左壁一塊人高青石突旋,現出 處暗門:

暗門內,燈光微弱,深有十餘丈!

算卦的毫不猶疑,閃身挨進暗門,直射深處!

算卦的已然不見!

姓君的漢子一怔,臉上突然浮現一絲狠毒猙獰之色,伸腳便要下點,但旋即他又縮回了腳,低頭略一沉吟,毅然閃身跟進暗門!

看來,他還算有良心,也八成決心“叛變”了!

要不然,隻消他再那麽輕輕一點,暗門合上,算卦的就是功力再高,這一輩子也別想再出地道了!

深處,是一間石室,四壁空空,別無他物,地上,卻四平八穩地麵上仰臥,躺著個人!

這個人,不是算卦的意料中的那位老人!

而是個商人裝束的中年漢子!

赫然竟是由“十裏香”跟蹤算卦的那名三等夥計!

是那名夥計沒錯,可是現在卻已不成人樣!

兩隻眼,隻剩上兩個血窟窿!鼻子、耳朵,全沒了!

半張著的一張嘴,往外直冒血!

四肢,自肘、膝以下,全已不知去向!

地上,流遍了血,大部份色呈紫、褐,業已凝固!

整個人躺在血裏,除了偶而發出一兩聲低落遊絲的呻吟外,就等於死了一般,動也不動!

算卦的,就站在那夥計身前,長眉倒挑,雙眉盡赤,臉色一片煞白,神色好不怕人!

姓君的漢子心中一慘,低下了頭,不忍再看!

良久,良久,算卦的才開了口,話聲冰冷懍人:“這是誰幹的?”

耳朵雖去,聽覺應猶在,可是地上那名傷勢慘重,奄奄一息的夥計,根本就像沒聽見!

姓君的漢子微一搖頭,道:“不知道!”

他忙於逃命,自顧不暇,那有時間再對付別人,想必不假!

算卦的道:“你知道這為了什麽?”

姓君的漢子道:“斷肢、剜眼、斬舌、去耳、割鼻,這是行裏第二等刑法,想必是泄露了行裏機密?”

不錯,事實上確是如此!

這才是第二等!

算卦的咬牙說道:“好殘酷的刑法,好狠毒的手法。”

姓君的漢子垂首不語!

算卦的凝注地上夥計良久,突然抬手一指點了下去。

那名夥計的頭,立時垂下,再不聞呻吟聲。

姓君的漢子一震,失聲說道:“二先生……”

算卦的臉上閃過一絲抽搐,道:“他傷勢太重,又失血過多,已經沒救了,與其讓他痛苦苟延片刻,不如給他個痛快!”

姓君的漢子心中一陣淒慘,又低下了頭!

這就是替人賣命的下場!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想到自己,姓君的漢子隻覺一陣寒意倏遍全身,可也咯咯切齒不已!

可是他卻不知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卻由我而死,算卦的心裏,也夠難受的,早知如此,倒不如當時給他個全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