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武林之後”與“一枝花白曉天”加入戰圈,大大地改變了形勢,本已受傷不支的“金龍幫主雲龍三現趙元生”又回複了淩厲的攻擊力。

兩劍一拐,把丁浩裹得風雨不透。

使丁浩最感吃重的是“武林之後”的拐杖,每一擊都勁道萬鈞。

像“武林之後”這類高手,若非是碰上了丁浩,是決對不屑與人對手的。二十招之後,丁浩汗出如淋。

但三人也並不輕鬆,“武林之後”白發蓬飛,“一枝花白曉天”喘息可聞,“金龍幫主”戴著麵罩,看不出他的表情,但劍勢已漸失淩厲。

仇與恨使丁浩無形中增加了力量,劍氣如虹,殺著頻施。

“哇!”一聲栗人的狂號破空而起,“一枝花白曉天”持劍的手,被齊肩卸落,滾倒地麵。

少了一名對手,壓力便減輕了許多。

過了二十招,“武林之後”與“金龍幫主”漸處下風……

突地,兩條人影,匆匆奔至,赫然是莊克成與古秋菱。古秋菱一見丁浩之而,勞心大感激動的,栗呼一聲道:“弟弟,我來助你一臂”

丁浩狂聲道:“不要!”

手中劍勢更緊,追得對方手忙腳亂,“金龍幫主“突地彈遇圈外,丁浩忽感須肩部位似峰螫般的一刺一麻,立即意識到中了劇毒略器,手中劍勢微微一窒。

也就在這一窒的瞬間,“武林之後”的拐杖頭,點上了左胸,一陳蝕骨劇痛,當堂連退三步,忍不住悶哼出了聲。

“看劍!”

嬌斥聲中,碧芒暴閃,古秋菱已展“月魄神劍”攻向“武林之後”。“月魄劍”的妙用,可與“石紋劍”相捋。

“波!”地一聲巨響,“武林之後”杖被蕩開,人也跟著退了兩步,古秋菱的嬌軀晃了兩晃。

“金龍幫主”持劍進出,立即為莊克成接住。

丁浩以迅速的手法,吸出了淬毒暗器,一看,又是“無影飛芒”,立即取出“辟毒珠”

含在口中,怒哼了一聲,撲向“金龍幫主”,“筆底乾坤”出了手。

慘哼隆傳,“金龍幫主”連打了兩個踉蹌,坐下地去。

丁浩吐出“辟毒珠”收好,大聲道:“莊伯父,留活口!”

說完,車轉身影,隻見“武林之後”已完全被“月魄劍”的碧芒罩住,“武林之後”功力著實驚人。拐杖在碧浪中攪動,“波波!”之聲,震耳欲聾。

堡內火光燭天,照得數裏之內一片通紅,牆倒屋塌之聲,不絕於耳。

慘號再傳,“武林之後”撒手奪杖,跌了下去。

丁浩長長籲了一口氣,回身欺向坐地不起的“金龍幫主”,用劍戟指對方咽喉三寸之處,厲聲道:“趙元生,取下你的頭罩!”

一旁的莊克成用劍一挑,頭罩應手而飛,“金龍幫主”的真麵目倏焉呈露。

隻見這神秘人物,貌相清矍,目光冷驚,兩鬢微霜,左耳齊根而沒。

丁浩從左耳根想到“無影飛芒”不由脫口栗呼道:“原來你便是‘虛幻老人’!”

古秋菱驚呼道:“他是‘虛幻老人’?”

“不錯,‘易形術’獨步天下,‘無影飛芒’毒絕江湖……”

“那……那……殺蔣太醫的便是他?”

“對了,在桐柏山廟裏殺人的也是他。”

莊克成激動地道:“賢侄,問他當年血案經過。”

丁浩雙目一紅,咬牙切齒地道:“趙元生,是漢子的話坦白供承一切,不然我把你當狗處理!”

“金龍幫主”獰視著丁浩,緩緩掙紮著站起身軀,久久頹然一歎道:“人算不如天算,老夫認命了!”

丁浩厲喝一聲:“說!”

“金龍幫主”目光一掃過三人,恨恨地道:“酸秀才,算你狠,想不到老夫費盡心機,仍栽在你手下……”

“大理昭影,報應不爽,我問你,當年血洗我家門是為了什麽?”

“什麽也不為……”

“放屁!”

“老夫與‘長白一嫋’、“江湖惡客’等,一樣是受人利用……

丁浩心頭一震,道:“受人利用……受何人利用?”

“鄭三江!”

“什麽,幕後主使人是鄭三江?”

“對了!”_

“趙元生,你別打算使狡獪,憑你心性會被人利用麽?”

“酸秀才,人是磨練出來的,三分天性,七分磨練,江湖中一山比一山高……”

“廢話不講,說正事!”

“金龍幫主”咬了咬牙,麵上的肌肉**了數下,沉聲道:“當初你父‘都天劍客丁兆祥’是‘南莊’‘北堡’爭相羅致的對象,而你又對‘北堡’明顯的表示唾棄,鄭三江嫋雄心性,為了防止你父投入‘南莊’,打破了莊堡之間的均勢,於是……

設法毀了他……”

“說下去!”

“老夫當年在無意中結識了鄭三江,被他所表現的假仁假義所惑,心生感恩知遇之想,鄭三江說你父與他有奪妻之恨,於是,在他的安排下,老夫先投入“南莊’,當了總管,之後,利用這身份,參與他一手安排的殺人行凶,目的是嫁禍‘南莊’……”

丁浩雙目幾乎噴出血來,切齒道:“你們是凶手,而且是為首的。”

“金龍幫主”窒了一窒,又道:“事後,鄭三江兔死狗烹,殺所有參與其事的人滅口,老夫與‘長白一梟’等僥幸脫身,於是,老夫起意報複……”

丁浩算是明白了“長白一梟”等幾個仇人,先後被殺的原因,也清楚了“金龍幫”與“望月堡”作對的動機。

想不到元凶仍是“望月堡主“,真是恨上加恨,仇上加仇,當初竟然與母親投入仇家手下,怪不得鄭三江要毀自己母子。

“金龍幫主”閉了閉眼,道:“話已說完,殺剮聽便!”

丁浩一指“武林之後”的屍身,道:“她是你什麽人?”

“師父!”

“改師別投?”

“你……怎知道?”

“趙元生,可惜你隻能死一次……”

“金龍幫主”全身一顫,狂聲道:“什麽意思?”

丁浩咬牙切齒地道:“本人要殺你,蔣太醫的家人要殺你。‘南莊’莊主餘化雨要殺你,你師弟柯一堯請我代他清理門戶,另外,還有許多道你毒手人也要得你而甘心。”

“金龍幫主”栗聲道:“你竟然也認識何一堯?”

“他是我忘年之交,他尋你不獲,飲恨而亡,臨終托我代他執行門規。”

“哈哈哈哈,酸秀才,你說得不錯,老夫隻能死一次。”

“你還有什麽遺言要交代?”

“有,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到時再見!”

丁浩長劍前伸,抵上“金龍幫主”心窩,緩慢地,一寸一寸刺入……

“金龍幫主”臉孔扭曲,全身劇顫,但他沒有吭聲,兩股血水,自口角冒出,這邪惡的人物咬碎了牙,嚼碎了舌頭。

長劍透出後心,一抽,血泉狂噴,“金龍幫主”至此才悶嗥一聲,仰麵栽倒。

火光映照下,天空、大地,以及地上的一切,全是刺目的猩紅。

殺人者死,“雲龍三現趙元生”付出了血的代價,罪惡的生命從此結束。

莊克成栗聲道:“賢侄,鄭三江還負債在逃。”

丁浩咬著牙道:“我會找到他的,不論上天入地,他逃脫不了。”

十幾條人影,奔了過來,從眼色上看出是“金龍幫”的殘餘,顧盼間奔臨切近,一看人麵不對,齊齊止住了身形。

莊克成冷冷地道:“這批小爪牙罪惡不少,留之終是江湖之害,打發了罷!”話聲中,仗劍奔了過去。

那些“金龍幫”弟子見勢不妙,返身奔逃。

莊克成的功力,便不亞於“金龍幫主”,他們那裏逃得了,慘號之聲再起,但隻片刻工夫,便告寂然。

其餘縱火圍堡的爪牙,可能還在暗中待命。

丁浩轉向古秋菱道:“姐姐,我已尋到‘九葉靈芝’!”

古秋菱登時喜極,激動地道:“真的?”

“小弟能騙你麽?”

“啊!太好了,我義母可以得救了。”

“別說拜托,什麽事說吧?”

“好,‘九葉靈芝’終是蔣家之物,該去向蔣大姑交代清楚的,不過……你準備上那兒去呢?”

“追仇,鄭三江尚漏網!”

“我們何時見麵?”

“這個……小弟一定上桐柏山奉訪。”

“一言為定麽?”

“姐姐不相信小弟?”

古秋菱緊咬香唇,依戀地望了丁浩半晌,上前俯身提起人頭,幽幽地道:“弟弟,你一定要來啊?”

丁浩心弦為之連顫,點了點頭,道:“一定!”

古秋菱彈起嬌軀,疾涼而去。丁浩望著她嬌俏的背影,冉冉自火光中消失,心頭升起一抹說不出的悵惆之情。

他想:為什麽答應再去看她呢?讓這一縷微妙的感情成為追憶不更好?將來再見麵時,又將如何?

莊克成沉凝地道:“賢侄,這場火至少還得燒上一日夜,‘望月堡’與‘金龍幫’算是兩敗俱亡了,下一步行動如何?”

丁浩脫口便道:“追緝鄭三江!”

莊克成略一思索道:“這老狐狸必去之不遠,但無可置疑的他必隱秘行綜,賢侄最好不動聲色,他決料不到‘雲龍三現趙元生’已吐出了實情,我倆暫分手,我傳訊‘齊雲莊’出動所有高手查緝如何?”

丁浩心中一動,道:“小侄想到了一件事……”

“什麽事?”

“趙元生化身‘虛幻老人’,曾以“齊雲莊主’的女兒餘文蘭作人質,迫餘化雨退出南方武林,這事竟忘了問他?”

“金龍幫照樣穴未毀,餘孽未盡,這公案並不算完。”

“莊伯父的意思是……”

“餘莊主會有主張的,勁敵己除,黎庭掃穴是易事了。”

丁浩頷了頷首,道:“莊伯父所見極是,小侄暫告別!”說完,躬身施了一禮。

“賢侄珍重!”

莊克成拱手彈身而去,丁浩心念一轉,仍有人影晃動,看來是“金龍幫”的弟子未奉命令不敢撤離。

第二匝,他擴大了搜索圈子,但一無所獲,“望月堡”的殘缺,連影子都不見了,他又到了堡後荒場,想起母親骸骨無著,望著壘壘士塚滴下了傷心之淚。

以鄭三江的身手而論,當然不會葬身火窟,巢穴已毀,不用說已遠走高飛了,仔細一想,不禁大感煌急,天涯茫茫,要找他可真不易。

如果早知內情,鄭三江飛也飛不了。

突地,丁浩想到會師父隱居的地方。最近,“九龍今”公案已了,該回山稟明師父,同時,“威靈夫人”的事也該有個交代。

師父年事已高,如老夫妻釋嫌重聚,安享天年。的確是件快慰的事,要找鄭三江,不爭這幾天的時間,反正他的下落得費力去查,心念一決,立即前身上路。

_傍晚時分,已奔行了百餘裏路程,眼前來到一個鎮集,丁浩感覺肚中也著實餓了,再往前行去,可能前不巴村,後不著店,於是入鎮打尖,順便備辦幹糧。

甫入鎮頭,隻見一個身著黃葛布衫的長髯老者,腋下挾著拐杖,迎麵一搖一踴而來,看樣子這老者是腳腿不便。

漸行漸近,丁浩看清了老者麵目,不禁悲喜交集,忙迎上去,激動地道:“李老,想不到在此相遇!”

“啊!少主,想不到,想不到……”來的赫然是“竹林客李茂竹”,他激動得口唇打戰,老眼發紅。

丁浩的眼圈也發了赤,麵對昔日父親的忠義從人,覺得有許多話要說,抬頭望去,隻見不遠處高挑著客棧的燈籠,

當下用手一指道:“李老,我們投店再詳談?”

“竹林客”點頭不迭地應著:“好!好!……”

兩人進入客店,要了間寬敞的上房,吩咐店夥準備酒菜,到房裏,丁浩望著“竹林客”

的左腿,默然道:“李老的腿腳無法複原?”

“竹林客”苦苦一笑道:“能如此已是僥天之幸了,不過,經這些時日來的苦練,已能配合本身武功,倒沒覺得有何不便,所不同的,我棄劍用拐,但願能為故主盡一份綿薄,少主,我出山不太遲麽?”

丁浩淡淡一笑,道:“不遲,不遲!”

“竹林客”迫不及待地道:“少主請將分手後的經過情形賜告……

於是,丁浩把離王屋山後的索仇經過,一一敘述,說到仇魁竟是“望月堡主鄭三江”之時,“竹林客”須發俱張,赤紅著雙目道:“想不到主使的人竟是鄭三江,少主已報了仇麽?”

“不,被他兔脫了!”

“好哇,這老匹夫,少主,他決逃不了的,洪錦大哥呢?”

“他在‘齊雲莊’,已有人傳訊,他可能北上!”

店夥端來了酒菜,丁浩替“竹林客”斟上了一杯酒,接著,把“半半叟洪錦”的遭遇,以及“樹搖風”,“全知子”等人聯手緝凶的經過,全講了一遍,最後才說到“草野客關一塵”收父骨一節……

“竹林客”老淚縱橫,哽咽著道:“這是主人在天有靈,少主為今之計如何?”

“全力緝仇!”

“少主經來是追仇?”

“不,我入山尋訪一位前輩異人傳句口訊……”

“誰?”

“他老人家不願人提及他的名號。”

“哦!這就罷了!”

“李老,您由此去循伊川大道南下,可能便會碰上洪老他們……”說到這裏,轉念一想,又道:“哦!不,萬一錯過便費事了,李老可到伊川城,西行三十裏山間,有個地方叫青草坪,說出我的名號,找一個叫駱二員外的人便可……”

“那裏所在?”

“空門秘舵,但李老最好故作不知,洪老北返時,會與那裏聯絡的。”

“好,我去!”

“菜涼了,李老,不才敬您三杯!”

“少主,不敢當!”

酒飯之後,兩人直談到夜半,才分別就寢,第二天拂曉,兩人分頭上路。“竹林客”奔青草坪“空門”秘舵,丁浩回山見師。

丁浩攜了幹糧,經奔淆山。

日簿西山,丁浩登上了夾穀孤峰,這是他第二次回山。

上了峰頭,隻見一個老人,兀坐一塊危石之上,目注長空,丁浩趕緊奔上前去,歡叫一聲:“師父,徒兒回來了!”雙腿一曲,跪了下去。

“黑儒”飄身下了危石,一把拉起丁浩,凝視了半晌,才悠悠地道:“孩子,我看出你的功力又深入一層了?”

“是的,師父,徒兒已修習了‘玄玄真經’,就是上次稟告過……”

“我記得,孩子,事情辦得如何了?”

“幸不辱師命。”

“黑儒”老臉起了激動之情,拉著丁浩的手,道:“回洞再說!”

“徒兒上次高山之後,您老人家再受到搔擾麽?”

“這倒沒有。”

到了洞中,師徒相對而坐,“黑儒”迫不及待地道:“孩子,快說辦事的經過。”

於是,丁浩詳細地把發現令牌,“望月堡”軟禁各門派掌門高手,以迄令歸各門派的經過說了一遍。

“黑儒”哈哈笑道:“好,好,辦得好,你很能體會為師之心,孩子,把麵具拿出來!”

丁浩取出麵具,雙手奉與乃師,“黑儒”接過手來,投入火堆之中。

丁浩不由心頭一震,道:“您老人家這是為何?”

“黑儒”深深喘了一口氣道:“自此之後,讓“黑儒’之號留在武林人的心中罷,‘黑儒’將永不再現身了。孩子,這名號得以保全,是大幸事,現在該是收蓬的時候了!”

“是的,師父!”

“孩子,你說盜令的主凶仍在逃?”

“是的!”

“九龍今業已歸主,讓各門派自己去了結吧!”

“不,徒兒仍要找鄭三江……”

“為什麽?”

“他是徒兒殺父辱母毀家的血海仇人。”

“你的仇人也是他?”

“是的,徒兒決不放過他,但要用徒兒的名號了斷。”

“黑儒”無言地點了點頭。

丁浩心念幾轉之後,突地朗聲道:“涼秋九月下揚州!”

“黑儒”突地臉色大變,雙目暴睜,激越地道:“你說什麽?”

丁浩肅容道:“師父,徒兒已見到師母!”

“黑儒”全身發起抖來,目注洞口空處,久久無語,隻是臉色卻在不停地變幻,似乎他已完全沉入了往日的回憶中。

丁浩不敢驚動他,默默靜坐,久久,“黑儒”才以夢囈般的聲音道:“涼秋九月下揚州,數十寒暑,宛如南柯一夢,孩子,她老了麽?”

“徒兒沒瞻仰師母的真麵目。她戴了麵紗。”

“她……還在恨我?”

“不,師母已知‘九龍今’內情,”完全諒解了師父。”

“你在何處見到她?”

“桐柏山‘威靈宮’,師母叫‘威靈夫人’,一宮之中。”

“威靈宮?”

“是的!”

於是,丁浩把入宮經過,以及兩次以“黑儒”麵目,“威靈使者古秋菱”交談的情形,詳述了一遍。

“黑儒”老眼中浮動著淚光,顫聲道:“她要為師的前去‘威靈宮’?”

“是的,師母衷心立盼師父前去。”

“唉!算了,一切都過去了,讓它成為追憶吧!”

“師父!”

“為師的已定意與草木同朽,能在死前,得她這句話,於心足慰了!”

“丁浩翻身跪倒激動地道:“師父,徒兒以為這樣不妥!”

“為什麽?”

“師父當年很愛師母的,是嗎?”

“但已經過去了……”

“不,還沒有過去,師母在等待師父破鏡重圓。”

“那有何意義?”

“師父,您老人家心裏是痛苦的,是吧?”

“黑儒”飽含眼角的淚水,終於滴了下來,忙用衣袖擦去,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孩子,我已習慣於閑雲野鶴的生涯了……”

丁浩誠懇地道:“師父,您老人家不願師母痛苦一輩子吧?當年師母離開您,徒兒相信她的心是痛苦的,這痛苦,已被此煎熬了數十年,師父,這痛苦該結束了。”

“你……孩子,你且起來!”

“師父不答應,徒兒不起來。”

“你跪上一輩子?”

丁浩心頭一窒,倔強地道:“如果帥父要徒兒跪一輩子,徒兒不敢辭。”

“你這是真心話?”

“一片至誠!”

“好,你就跪給我看!”說完起身,送入後洞去了。

丁浩挺挺直地跪著,他知道師父並非冷酷無情的人,隻是傲氣天生,十分固執,也許,他有意試試傳人的耐力,所以,心裏倒很泰然。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消逝,火堆變成了灰燼,夜半的山風料峭,陣陣從洞口湧入,觸膚如割,但丁浩的功力深厚,倒不以為苦。

他的心飛馳在江湖中,盤算著緝凶複仇的大事……。

洞口透入了天光,天亮了,丁浩跪了一夜,並沒怎樣疲累,隻是饑渴難熬。他想,如能促使師父師母破鏡重困,受點苦是值得的。

“黑儒”重新出現,麵寒如冰,對丁浩連看都不看一眼,好整以暇地生上了火,然後坐到丁浩正麵,冷冷地道:“呆小子,你如果後悔,可以起來!”

丁浩毫不躊躇地道:“徒兒決不後悔!”

“你真的準備跪上一輩子?”

“徒兒不敢辭!”

“你準備用這‘苦肉計’打動我的心?”

“不敢!”

“你了不起能支持三日夜。”

丁浩心頭一寒,橫了橫心,道:“徒兒跪到倒下為止!”

“你非要把性格也模仿得與為師的一樣麽?”

“徒兒不敢違訓!”

“哈哈哈,孩子,別自苦,起來!”

“師父答應了?”

“為師的服了你,起來吧,我答應了!”

丁浩心頭一喜,精神大振,疲累全消,叩了一個頭,站起身來,饑渴過甚,感覺有些虛飄飄地。

“黑儒”麵現慈祥和藹之色,悠悠地道:“孩子,為師的並非有意折磨你,是要鍛煉你的耐性,一個非常的武士,必須有過人之處,你……真不枉我所傳,哈哈哈……”

“謝師父厚愛!”

“到後麵去擺出酒食!”

“酒食!師父預備了酒食!”

“不錯,我師徒兩人還沒痛快地歡渡過一日呢?”

丁浩喜孜孜地奔入後洞,隻見灶間兩串野味,業已烤得深黃透酥,竟然還有一大罐子酒,泥封完整,心頭不由大奇,師父那來的酒呢?

心念之中,把酒食逐一搬出,師徒倆在火堆旁席地而坐,兩隻木碗,是師父親手雕鑿的,當下,拍開泥封,先替師父舀了一碗,自己也盛上,然後雙手捧碗道:“徒兒敬師父!”

“哈哈哈,好!好!”

烤的是兩隻山雞,和兩大塊鹿脯,師徒倆各取其半,用手撕著,吃得津津有味。

“師父,這酒是那裏來的?”

“為師的上月在穀外獵取野味時,從虎口救了一名獵戶,為師的一時興至,要他給我帶罐酒來,等著你回山複命時啟用。”

丁浩感動得鼻頭發酸,笑了笑,捧起碗來狂吸。

師徒倆親切如父子,盡醉而休,和衣倒在火旁,沉沉大睡。

第二天一早,師徒倆結伴出山,丁港一路雀躍不已。

“黑儒”從未以真麵目示人,是以江湖中無一人認得他,倒是丁浩大名鼎鼎,“酸秀才”無人不識,所到之處,人人注目。

路上,丁浩迭經考慮之後,終於把自己與“血影夫人”之間的一段不尋常的感情,與後被托為“離塵島”主人等等經過,委婉地向師父陳明。

“黑儒”聽完之後,點頭讚歎道:“這可算是秘辛,也是一段武林佳話,你就以‘離塵島’為安身立命之所罷。”

到了伊川,“黑儒”為了丁浩大仇未報,仇魁在逃,堅持自己赴桐柏山“威靈宮”,以免耽誤了愛徒的大事,丁浩自是無話可說。

師徒倆在伊川共渡了一霄,次日晨,“黑儒”飄然上路。

丁浩依依不舍地伴行十裏,才叩別師尊。

“黑儒”的身影消失了,不見了、丁浩兀自站在道中,心裏感到無比的淒惶,不如何去何從,人海茫茫,何處去尋鄭三江的下落呢?

忽地,隻見一條白色人影如行雲流水般迎麵而來,漸行漸近,看出是一個寬袍大袖的女尼,凝目一望,不由心中一動,來的竟然是“冷麵神尼”。

轉眼之間,“冷麵神尼”已臨切近。

“啊!丁少俠,貧尼已找你三日”

丁浩一怔神,道:“神尼找在下何事?”

“蘭因絮果,貧尼尚欠少俠一大情……”

“神尼言重了,小事何足掛齒。”

“不,佛門最重因果,此困不了,心鏡不明。”

“神尼的意思是……”

“請隨貨尼來!”

丁浩心下十分狐疑,不知這神秘的出家人在弄什麽玄虛。

一尼一俗,沿官道向伊川方向奔行了約莫五裏,然後折入岔道東馳,半個時辰之後,來到一座尼庵之前。

“冷麵神尼”立定身形,道:“丁少俠,你在庵外稍候!”

說完,飄身進庵,工夫不大,“冷麵神尼”入而複出,身畔卻伴著一個錦袍老人,丁浩一見這老人,登時雙目耳赤,熱血沸騰。

對方,赫然是“望月堡主鄭三江”。

鄭三江一見丁浩站在庵門外,麵色立呈死灰,雙腳釘在門檻裏無法移動。

“冷麵神尼”朗宣了一聲佛號道:“丁少俠,這是你要找的人,貧尼送上,以酬奪回‘石紋劍’之情,數日前火焚‘望月堡’之後,貿尼恰巧到場,一切經過盡知,所以特為擒捉…

丁浩激越萬分,不待對方話完,深深一揖道:“在下敬謝神尼援手!”

“冷麵神尼”冷冷地道:“不必言謝,貧尼隻是償情,這裏是清修之地,不宜流血,少俠可易地了斷!”

說完,單掌一揚,把鄭三江震出庵門,拂塵輕輕在他身上一拂,看來是解他被製穴道,然後單拳打了個問訊,轉身,掩上了店門。

鄭三江猛一彈身,朝斜方向電閃遁去。

丁浩大喝一聲:“那裏走!”

身形電射而起,兩個起落,截在鄭三江頭裏,長劍隨摯在手中。

鄭三江栗聲道:“丁浩,你要趕盡殺絕麽?”

丁浩目眥欲裂地道:“鄭三江,你必須為隆中山下丁家的血案付出代價!”

鄭三江全身一顫,連退三步,語不成聲地道:“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老狗,‘雲龍三現趙元生’已完全把認了,你不必再說什麽。”

“你……小子準備怎樣?”

“把你挫骨揚灰!”

鄭三江一方霸主,多年來執北方武林的牛耳,梟雄之性,在這生死關頭,心雖驚怖,但表麵上還能維持本色。

一挫牙,冷冷地道:“你辦得到麽?”

“拔劍,準許你自衛保命!”

“本座身無寸鐵……”

丁浩反劍歸鞘,雙掌一揚,厲聲道:“先父一世英雄,光明磊落,小爺不墮父風,要你死而無怨。”隨著喝話之聲,欺身,上步,出掌。

鄭三江錯掌疾迎。

狂飆暴卷,掌風雷動,兩人頓時打得難分難解。

這是搏命之戰,鄭三江為了保命,全力廝拚,丁浩旨在複仇,掌掌致命。

丁浩兩逢奇遇,功力高過鄭三江至少一籌,仇急攻心之下,掌掌僅可碎石裂碑。

堪堪到了第十招,丁浩大吼一聲,以十二成功力猛劈一掌。

悶哼乍傳,鄭三江連退三四步,張口噴出一股血箭,丁浩根本不讓他有喘息的機會,緊接著又劈出一掌,勁道萬鈞,有如裂岸驚濤。

鄭三江的身形突地極其怪異地一扭一旋,竟然乘勢借勁,飄出三丈之外,再一彈,閃電般逸去。

這一著,大大出乎丁浩意料之外,幸而他反應神速,急起直追。

鄭三江為了逃命,展盡功力狂奔,速度之快,驚世駭俗。

丁浩怎麽說也不會讓對方再免脫,也是全力追逐,工夫,追出了數十丈,雙方首尾相銜了,距離不斷縮短,最後到了丈來遠近,丁浩奮力劈出一掌。

悶哼聲中,鄭三江撲撞出丈許。

丁浩疾掠而前,反身截住。

鄭三江一撲即起,但已無法再逃,這時,他才現出悸怖之色。

丁浩揮掌便攻。

“砰!”地一聲大響,鄭三江向後倒撞。

丁浩再補上一掌。

慘哼聲中,鄭三江口血狂噴,坐了下去,淒厲地狂叫道:“小子……你……夠狠!”

丁浩“嗆!”地拔劍在手,指住對方麵門,鋼牙幾乎咬碎,一字一句地道:“鄭三江,你殺我父,辱我母,毀我家,今天,你要清償這筆血債。”

鄭三江麵如嚎血,臉上的肌肉陣陣抽搐,衣襟已被口血染成了刺目的猩紅。

丁浩咬牙又道:“老狗,可惜你隻能死一次……”

“小子,要殺便下手,不必繞舌了,本座失算,當年沒有親手除你這禍胎……”

提到當年,丁浩血湧胸膛,恨衝腦門,劍尖一顫,否則入鄭三江左上胸,一轉劍柄,骨爛肉糜了。

鄭三江目眥欲裂,慘叫道:“小狗,殺人不過頭點地……你……”

丁浩厲聲道:“我要你一寸一寸的死!”

劍尖連連**點刺、左胸、脅下、肩胛、手腿……

慘號撕空,鄭三江滾倒地麵,血水沾泥,形同惡鬼。

丁浩恨發如狂,劍尖如雨落。

盞茶工夫之後,鄭三江聲嘶力竭,隻剩下四肢抽扭,喘息如牛。

丁浩雙手舉劍,仰天大叫道:“爹、娘,枉死的家人,看仇人授首了啊!”

栗人的狂叫呼聲中,長劍刺入鄭三江的胸膛,鄭三江隻悶哼了半聲,便告斷氣,丁浩順手揮劍,切下了鄭三江的人頭,撕下死者的一角錦抱包裹好。

基於人道,地挖坑把鄭三江的無頭屍體掩埋。

血仇已報,內心反而感到無比的空虛,夾著一份難言的酸楚。

他在原地呆立了片刻,情緒平複下來,這才考慮到下一步行動。考慮了一會之後,決定攜仇首回隆中山麓的家園故址,先鳩工建墓,然後南下迎回父骨。

心念一決,立即上道。

回到伊川城,他買了一匹駿馬,另做了一個木匣,把人頭盛放其中,用石灰醃了,以防腐臭了,然後把木匣捎在鞍後,馳馬南下。

一路無詞,晚行夜宿,接站進發。

最使他悲傷莫釋的,是找不到亡母的遺骨,無法與父親合葬。

這一天,來到了隆中山下,遙望故園廢址,目光所及,不由心頭劇震,駐馬麵觀,隻見廢墟中人來人往,數棟草廬,掩映荒草稀木之間。

這是怎麽回事?

難道家園已為人侵占了不成?

就在此刻,三條人影疾奔而來,逕趨馬前。

丁浩一看,不禁激動如狂,翻身下了馬背,奔近來的,赫然是關大娘,“齊公莊”總教習葉茂亭與師爺方家駿。

“孩子,你……來了!”

“丁老弟!”

“丁少俠!”

三人齊出聲招呼。

丁浩還了禮,目注關大姐,眼眶一紅,隻叫了聲:“大娘!”喉嚨便哽住了。

關大娘手搭丁浩的肩頭,悲切地道:“孩子,我們為你父親造墓!”

丁浩努力抑製了一下情緒,道:“先父的靈柩呢?”

“業已運來此間!”

“啊!關伯父他們也來了?”

“他們赴荊山掃蕩‘金龍幫’的巢穴,這早晚便該到了。”

“這……怎麽?”

“我們北上途中,得到在京克成老兒的傳訊,臨時采取的行動,孩子,想不到仇魁竟是鄭三江,他免脫了是麽?”

丁浩咬牙朝馬鞍一指,道:“鄭三江的人頭在馬上!”

葉茂亭與方家駿齊齊驚呼出聲,關大娘激動萬狀地連連搖著丁浩的肩頭道:“孩子,你……你已報了仇了……我們此番北上,本是要為此事盡力的,啊!孩子,你父母在天有靈,使你獨力完成了這大事……”

說著,摘下了淚水。

丁浩也忍不住淒然淚下。

葉茂事上前接過韁繩,道:“丁老弟,我們到那邊再談!”

丁浩點了點頭,四人舉步並肩行去,來到臨近,一些在齊雲莊曾相識的武士,迎了上前,紛紛施禮。

巍峨的巨塚,已將近完成,墓旁的敞棚中,擺著那具烏木大棺材。丁浩一個彈身,撲入茅棚跪倒棺前,哀哀痛哭失聲。

久久,方拭淚而起,延馬背上解下盛教人頭的木匣,擺在棺前。

第二天,“靈鷲姥姥”、斐若愚、“竹林客李茂竹”、駱寧師徒,與“五方神東方明”

等都到達。

交談之下,知道丁浩大仇已報。莫不欣快萬分,尤其竹林客最是激動,哭倒故主棺前,斐若愚等也紛紛下拜。

第四天,過午不久,葉茂亭手下人來報,“齊雲莊主”等即將到達。

丁浩與靈鷲姥姥等到一裏之外相迎。

來的,有南天神龍餘化雨、草野客關一塵,樹搖風、全知子、半半叟洪錦,以及齊雲在高手弟子,約莫近百人,一行人馬,浩浩蕩蕩。

丁浩等迎了上前,來人紛紛下馬,逐一執手寒喧。

草野客一生狂放不羈,此刻執著丁浩的手竟也掉下淚來。

進入廢墟墓地,葉茂亭早已安排妥當,分別把各人安置在草廬中。

所有為首的,都齊集在棺前茅棚中,由丁浩敘述複仇誅凶的經過。

聽的人,無不稀噓感歎。

次日,擺了香燭祭品,連同鄭三江的人頭,由齊雲莊主主祭,丁浩與竹林客、半半叟披孝答禮。

祭禮完畢,棺木入墓。

墓碑上刻的,仍是夫妻同塚,但棺木隻有一具,旁邊墓穴空著。

丁浩椎心泣血,哀毀逾恒。

入夜,丁浩一個人依傍墓側。

草野客關一塵與老哥哥樹播風雙雙來到墓前。

丁浩忙施禮道:“兩位還不安歇?”

樹搖風一笑道:“小兄弟,有件事要與你商量!”

丁浩困惑地道:“老哥哥何事要與小弟商量?”

“一件你所樂聞的大事!”

“噢!”

草野客接口說道:“賢侄,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今晚當著你父親之墓,談談你的終身大事呀。”

丁浩心頭一動,敏感地想到了齊雲莊市的千金餘文蘭,她落在虛幻令人的手中,而虛幻老人便是金龍幫主。

此番齊雲莊大舉北上,在荊山掃穴犁庭,定已救出餘文蘭,所提的必是她無疑。

白衣少女海映雪的影子,又在眼前晃動……

於是丁浩期期地道:“關伯父,小侄想伴墓守製,暫不談這個……”

草野客哈哈一笑道:“賢侄,這是你一片孝思,很好,但你父遭害已十多年,守製倒可不必,你雙劍報仇,已足可慰你父母在天之靈了,況且談親事並非要你立刻迎娶,何礙之有?”

丁浩無言以對,默默了片刻,硬起頭皮道:“關伯父提的是誰?”

“舊話重提,我夫妻那寶貝徒兒餘文蘭。”

丁浩早料及此,並未驚奇,淡淡地道:“餘姑娘已脫險了麽?”

草野客頷首道:“那是自然,不然還談什麽。”

樹搖風接過話頭道:“小兄弟,餘大莊上是看準了你,一廂情願。”

丁浩不由有些氣惱,老哥哥明知行已屬意於梅映雪,而且已有盟約,他偏要湊這熱鬧,當下慢聲道:“老哥哥,婚姻大事,應該是兩廂情願……”

樹搖風嘻嘻一笑道:“小兄弟,如果你見到了那美人兒,包你兩廂情願……”

“老哥哥見到了?”

“當然,蘭心慧質,天下無雙。”

“老哥哥何不替若愚……”

“哈哈哈哈,小兄弟、人家能看得上老偷的兒子麽?”

“老哥哥是要盡力促成此事?”

“當然,這是好事。”

丁浩心中著實有氣,一下子竟答不上話來。

草野客抓了抓蓬亂的頭發,道:“孩子,老夫不能替你作點主麽?”

丁法無可奈何地道:“當然可以!”

“那你為什麽不答應?”

“這個……小侄在南莊時曾稟告過……”

“你另有所愛?”

丁浩脹紅了臉道:“是的!”

革野客皺眉道:“我對餘莊主拍胸承擔了此事,如何交代呢?”

丁浩不由啼笑皆非,這位父執可太糊塗,別人終身大事,怎好拍胸脯應承呢?但又不好頂撞他!

當下苦苦一笑道:“關伯父,據實交代罷!”

“不成!”

“不成?伯父的意思……”

“她是我愛徒,我夫妻都希望她能嫁一個如意郎。”

“但……這個……小侄不能對別人負義呀?”

“這麽著,你先與文蘭見見麵,到時願與不願,你自向餘莊主交代。”。

“關伯父,這……怎麽可以……”

“什麽不可以?”

“雖然武林兒女不抱小節,但小侄已定意謝卻這婚事,怎可與對方見麵呢?如果小侄當麵拒絕豈不令她難堪?”

“沒這回事,說好了的!”

“什麽,關伯父說好了?”

“不錯,餘文蘭現在此地……”

丁浩心頭一震,道:“餘姑娘也來了,什麽時候來的?”

草野客裂嘴一笑,道:“到來一陣子了,與你大娘在一處。”

丁浩大感為難,怎麽能當麵談這種事呢?不由急出了一頭冷汗。

樹搖風撫掌道:“小兄弟,走吧,見了麵便知老哥哥我所言不謬!”

丁浩沒好氣地道:“老哥哥沒喝醉吧?”

樹搖風大笑道:“沒醉,沒醉、清醒得很!”

草野客麵色一正,道:“孩子,你是決心不允這頭婚事?”

“因為事實上困難,不得已辜負餘莊主的厚愛……”。

“你現在嘴硬,到時可別求我?”

“這不會的!”

“很好,我們走!”

說著,不由分說,拉了丁浩便走,丁浩一時氣急交加,但又無可奈何,顧盼間,來到了關大娘所住的茅廬之外。

丁浩一橫心,硬起了頭皮,反正主意打定,到時難堪的不是自己。

草野客大聲道:“老虔婆,相親的來了!”

丁浩麵紅筋脹,一顆心“怦怦!”直跳,卻拿這狂老兒沒辦法。

關大娘以同樣的震耳腔調道:“老不死的,別大聲嚷嚷,進來罷!”

她自己大概兼喉嚨小,卻叫旁人別大聲,難夫難奏,恰是一對。”

草野客一推丁浩,進入草廬,燈光下,一個白衣少女,俏然而立。

丁浩驚呼了一聲,兩眼發了直,連呼吸都窒住了,餘文蘭,赫然正是紅顏知己梅映零,這真是做夢也估不到的事。

餘文蘭落落大方地叫了一聲“浩哥哥、請坐!”

草野客嘻嘻一笑道:“丫頭,先別高興,他另有所愛,我費盡口舌,他就是不答應!”

丁浩僵在當場,心頭不知是一股子什麽滋味。

他早就應該猜想得到的,虛幻老人是金龍幫主雲龍三現趙元生的化身,以她作質要挾齊雲莊主。

而她本性失迷,卻是在金龍幫嶽陽秘舵救出來的,她,一直不肯吐露來曆,在北方時,手下曾擁有秘探,目的是查緝雲龍三現趙元生。

以種種情況來說,她不是餘文蘭是誰。

正所謂:聰明一世、懵懂一時。

從草野客夫婦與樹搖風此刻麵上的神情,丁港明白他們是有意作弄自己,但當然,這無傷大雅,毫無惡意。

如果在嶽陽救出她時,帶她到齊雲莊、這謎底早就揭穿了。

關大娘一擺手道:“坐呀!生份了不成?”

丁浩尷尬地一笑,告了坐,草野客等也在白木凳上坐了下來。反是餘文蘭沒有忸怩之態,移步依著關大娘坐下。

樹搖風笑逐顏開地道:“小兄弟,你意下如何?”

丁浩訕訕地道:“老哥哥,您是尋小弟我的開心麽?”

樹搖風與草野客相視一笑,嘻嘻誕臉地道:“小兄弟,如果你答應,老哥哥我作個現成的媒人……”

丁浩的目光不期然地投向餘文蘭,四目交投,會心地一笑,一切心腹事盡在這一笑之中、真是“無聲勝有聲”了。

兩人心中的甜蜜,目不待言。

關大娘正色道:“孩子,就請樹搖風老哥為媒,正式向餘莊主求親,先交信物,以後再擇吉迎娶,你意下如何?”

丁浩一點頭道:“全憑大娘作主就是!”

餘文蘭粉腮微微一紅,低著粉頭,起身姍姍而去。

樹搖風起身道:“小兄弟,信物拿來,老哥哥要做媒去了。”

丁浩大感為難,一身之外無長物,用什麽為定呢?伸手一摸,觸及了那粒“辟毒珠”忙取了出來,托在掌心中,道:“老哥哥,這使得麽?”

樹搖風雙睛一亮,說道:“辟毒之珠,價值連城,武林至寶,好極了!”說完,接過手去就匆匆出門。

草野客突地一拍掌道:“對了,孩子,我忘了告訴你一件事。”

“什麽事?”

“你認識一個叫煙雲客沈剛的麽?”

“啊!他是小侄救命恩人,怎樣?”

“此次掃蕩金龍幫巢穴時,湊巧救了他……”

“他落入金龍幫人之手?”

“他本來是被望月堡總監梁山神駝所擒,家中金銀珠寶,悉被搜刮,裝了三輛大車,在返望月堡途中,卻被金龍幫攔劫……”

丁浩登時恍悟道:“小侄知道這件事,金龍幫製伏了梁山神馳等人,三大車金珠,換成了三車炸藥,驅回望月堡,入堡即炸,堡樓全毀……”

“嗯!這手段夠辣。”

“煙雲客呢?”

“獲救之後、他提及了你的名號,失金悉數歸回,返洛陽去了。”

“哦!有機會小侄要去拜訪他……”

“他說過的,希望能見你麵。”

說話之間,樹搖風去而複返,一進門便哈哈大笑道:“好事皆矣,小兄弟,這就等著喝你的喜酒了!”

隨說隨把一塊古玉遞與丁浩,又道:“這是回敬信物,你收好!”

丁浩雙手接過,深深一揖道:“謝大媒!”

“哈哈哈哈,不必,這大媒是現成的!”

“餘莊主還說了什麽?”

“他希望你將來能住在齊雲莊……”

“這……不成!”

“小兄弟要重整家園?”

“不,小兄弟已有現成的安身之所!”接著把與血影夫人之間的交往,與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關大娘激動地道:“好!好!去做離塵島主吧,想不到一代女魔竟也是有至性至情的一麵。”

“大娘與伯父也到島上,由小侄奉養天年……”

“不,我夫妻也決定待你完了終身大事,便要遠走南荒,不再出山了。”

“這令小侄不安……”

草野客悠悠地道:“人各有誌,老夫不慣於養尊處優的生活,倒是半半叟與竹林客是你父從者,忠義可飲,你該照顧他倆。”

丁浩忙應道:“那是必然的,小侄早已決定了!”

“這就好,明天我夫妻與莊主要起身南回,候你來迎娶文蘭。”

“這個……小侄想在百日之後。”

“可以,容我稟陳莊主,就此一言為定了!”

“伯父不再考慮到離塵島麽?”

“目前不考慮,也許……日後會改變主意也說不定!”

“小侄盼望這一天!”

關大娘眼中閃動著淚光,黯然道:“孩子,隻可憐你娘……不能與你父合塚而眠……”

一句話,把歡悅的氣氛一掃而空。

丁浩心中一陣刺痛,垂頭拭淚。

草野客橫了他妻子一眼,道:“孩子,禮不可失,我帶你去拜見泰山大人。”

“明日不成麽?”

“事不過夜,去!”

丁浩隨後草野客與樹搖風出門,轉到餘化雨的草廬,一進門,餘化雨便笑臉相迎,丁浩大禮參拜,喜得餘化雨合不攏嘴。

丁浩乘機委婉地把自己為償友情,作了離塵島之主事說明。

餘化雨麵上現出失望之色,勉強應道:“那也好,恭喜賢婿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餘文蘭羞答答地站在她父親身後,梨渦淺淺,腮邊掛著甜甜的笑意。

樹搖風以媒人身份,轉達了百日之後迎娶的意思,餘化雨自是無話可說,一口應承,大事便這麽決定了。

丁浩辭出,回到自己宿處,竹林客與半半叟正在坐候,丁浩把剛才決定婚事的經過,告訴了二老。

二老雙雙起立,向丁浩致賀。

丁浩順便說出請二老到離塵島共住的事,二老欣然應承。

第二天辰牌時分,齊雲莊主等收拾整齊,準備上路。

葉茂亭等紛紛向丁浩道賀,向村搖風等告別。

場麵充滿了離情別緒。

關大娘走近丁浩,眨了眨眼,用手朝不遠處的樹蔭一根,道:“孩子,你不與她話別麽?”

丁浩轉目望去,不由臉上一熱。

關大娘推了他一把,道:“在等著你,快些!”

丁浩一顆心“怦怦!”直跳,紅著臉走了過去,柔聲道:“蘭妹,我們暫時分別!”

餘文蘭含情脈脈地望著丁浩,道:“浩哥,我……”我什麽,她沒說出口。

“蘭妹,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你的來曆?”

“這樣不是很好麽?”

“是的……很好!”

“我……我在想……”

“蘭妹在想什麽?”

“將來……我隨你到離塵島,父親一個老人,豈不孤淒。”

“蘭妹……這個……我們可以兩邊來往的。”

“迢迢數千裏,談何容易?”

丁浩深深一想,道:“嶽父大人神朗體健,蘭妹,你何不勸他老人家物色個對象,也許生下一男半子,也好繼承基業

餘文蘭低頭想了想,道:“爹很固執,但找可以試著勸勸他。”

“請關伯父作說客怎樣?”

“也是個辦法,雙管齊下……噫,什麽人來了?”

丁浩心小一動,抬頭望去,隻見兩騎馬疾馳而至,馬上是兩個女人。顧盼間,已馳臨十丈之內。

丁浩激動地道:“她也來了?”

“她是誰?”

“威靈使者古秋菱!”

“與她同行的是個白發老嫗……”

“那是她的義母。”

兩騎馬在場邊勒住,兩人雙雙下馬,丁浩迎了上前,叫了聲:“姐姐,你怎麽……”

話隻說了一半,目光觸及古秋菱的義母白發紅顏婦人,心弦一顫,頓住了,隻是這婦人身軀劇顫,以異樣的目光,含淚望著自己。

草野客等全奔了過來,團團圍住。

竹林客與半半叟老臉大變,目瞪如鈴,直盯住這婦人。

草野客突地怪叫一聲:“弟婦,你……你……尚在人世?”

竹林客與半半叟激越萬狀地喚了一聲:“主母!”雙雙跪了下去。

丁浩手足無措,根本不知道是什麽回事?

白發紅顏人姍姍移前數步,先朝竹林客與半半叟道:“兩位請起!”

竹林客與半半叟應聲起立,業已淚流滿麵。

丁浩木然地望著這場麵,努力鎮靜自己,這婦人酷肖母親,但母親已死在望月堡,他們認錯了人,這笑話大了,但不對,看這婦人的神情……

好人又轉向草野客夫婦道:“關大哥,大嫂,這……不是夢中麽?”

關大娘栗聲道:“弟婦,浩兒說你已……”

婦人轉身,撲向丁浩,緊緊抱住,隻喚了聲:“苦命的孩子!”便痛哭失聲。

丁浩心思一片狂亂,雖然自己不曾見到母親入土,但確實見她懸梁自盡的,死人能複活麽?但她認識每一個故舊呢!

上次在威靈宮,她喪失了記憶,不知自己身世……

古秋菱上前道:“弟弟,她是你母親,你得到的‘九葉靈芝’,使義母恢複了記憶!”

“啊!”丁浩心中還是一片狂亂,他無法接受這事實,太不可思議了。

婦人鬆開了手,退後三步,帶哭地道:“孩子,你怎麽回事?”

丁浩想叫“娘!”但他叫不出來,隻口唇動了動,麵上卻起了抽搐。

古秋菱深深呼了一口氣,道:“弟弟,聽我代義母說出當年經過,慘禍發生的當晚,義母功力喪失,與李洪兩位分散,躲在草叢避過這一劫,然後投奔你寡居姨母邢梅娘處。把你交托給她,父母設法報仇,當時認定仇家是‘南莊’,所以要你姨母投奔‘北堡’……”

“啊!”

“你姨母與義母是雙胞姐妹,長相酷肖,但差的是沒走過江湖,僅練有薄薄的防身之技術,義母隻身奔入深山,功力雖已恢複了一些,但受打擊太深,喪失了記憶,以後的事,當日在宮中我已告訴了你!”

丁浩大叫一聲:“娘啊!”撲倒在母親邢慧娘腳下,以頭叩地。

母子倆相抱痛哭,在場的無不落淚。

久久,才由關大娘與古秋菱分別攙起母子倆,連推帶擁地走向茅廬。

到了廬中,邢慧娘才嘶聲道:“孩子,報仇的事怎樣了?”

丁浩含悲忍淚,把報仇的經過說了一遍,這一說,耗了半個時辰,還不曾提到其他的一切遭遇。

邢慧娘再次擁著丁浩,說不出話來,隻是硬咽。

古秋菱傍著她義母而坐,餘文蘭呆立一側,其餘的人環立,擠滿了草房。

待到邢慧娘母子情緒稍複,才由關大娘敘述當初揀骨佇柩,追仇訪凶,以及於運棺歸裏的一切經過,邢慧娘木然聽著,她已心碎淚枯。

最後,關大娘說出丁浩與餘文蘭訂結終身的一節。

古秋菱幽淒地瞥了丁浩一眼,垂下頭去,她真想痛哭一場。

關大娘拉著餘文蘭,叩見婆婆。

這一來,才稍稍衝淡了悲淒的氣氛。

邢慧娘望著這天仙兒似的兒媳,含淚笑了,隻苦了古秋菱,芳心欲碎。由於邢慧娘的不期而至,齊雲莊主的行期後延一天。

下午,又安排祭墓。

邢慧娘在墓前一慟而絕,由古秋菱抱回草廬歇憩。

這一晚,丁浩伴著母親與古秋菱、關大娘,直談到天明,丁浩不厭其詳地敘述這些年來的遭遇,隻隱起了“黑儒”收徒的這一段不說。

天明燈黯,古秋菱實地幽聲道:“義母,我要回山了!”

“什麽,你要回山,為什麽?”

“我……留著沒意思!”

丁浩明知她的心事,但卻無言加以安慰。

邢慧娘緊抱住古秋菱,慈藹地道:“女兒,我對不起你,我料不到浩兒業已定了親事,你不能走……”

丁浩不能不開口了,一臉歉疚之色道:“姐姐……小弟愧疚萬分,但……事緣前定……”

古秋菱淒然一笑道:“我不怪你,這是命運!”

就在此刻,斐若愚在門外高聲道:“小叔叔,餘莊主他們準備在早飯後啟程!”

丁浩心中一動,忽然有了主意,大聲應道:“我知道了,若愚,你進來!”

斐若愚推門而入,先朝丁浩的母親與關大娘行了禮,才招呼古秋菱。

丁浩笑了笑,道:“若愚,請令尊令堂來,我有話說!”

斐若愚應了一聲:“是!”轉身而去。

丁浩挨近他母親道:“娘!您看他如何?”

“誰呀?”

“斐若愚!”

“人才不俗,怕已三十出頭了,怎樣?”

“古姐姐……”

“哦!”

古秋菱陡地站起身來,粉腮一沉,怒視著丁浩道:“弟弟,你想左了!”

邢慧娘急忙把她按坐下去,摟著她的香肩,柔聲道:“孩子,別死心眼,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浩兒是我兒子,你是我女兒,他永遠是你的弟弟……”

古秋菱似受了委曲似的,嗚咽起來。

邢慧娘又道:“孩子,快別這樣,我不勉強你,但我看浩兒推薦的人,不會錯到那裏,你也二十多歲了,是該有個歸宿的!”

古秋菱歎了口氣,停止了抽咽,暗聲道:“這事得回宮稟明夫人!”聽語意,心兒已活動了!

就在此刻,樹搖風與靈鷲姥姥雙雙步入,丁浩忙請兩老就坐,關大娘知機,拉著古秋菱道:“古姑娘,我們到外麵走走,這一夜坐乏了!”

兩人走後,丁浩才一笑開口道:“老哥哥,老嫂子,若愚算來已老大不小的了,二位不替他操心?”

樹搖風眉毛一揚,道:“小兄弟莫非是投桃報李,要替若愚作主?”

“誰?”

“小弟的義姐古秋菱,怎樣?”

樹搖風抓耳搔腮,靈鷲姥姥正色道:“人家看得上我們麽?”

邢慧娘接上口道:“斐大嫂太謙了,這是那裏的話。”

“如此,高攀了。”

“待定局,即行文定,怎樣?”

“好,好,全仗邢妹子玉成!”

雙方的稱呼,使丁浩覺得好笑,自己稱老偷兒夫婦為老哥哥,老嫂子,斐若愚稱自己小叔叔,而母親卻被稱作大妹子,這筆糊塗帳可真不好算。

樹搖風七竊玲瓏,一見丁浩的神情便知他的心意,嘻嘻一笑道:“小兄弟,我們各交各的,稱呼上不必拘泥!”

丁浩也報以一笑,道:“老哥哥說的是!”

老兩口喜溢眉宇,辭了出去。

早飯後,齊雲莊主等啟程回南,草野客夫婦與莊克成隨行,丁浩等殷殷送別,重申百日迎娶之約。

餘文蘭卻沒有世俗忸怩之態,與丁浩執手話別。

一行近百人離去,場地頓見得冷清。

隔日,樹搖風夫妻父子與駱寧師徒,全知子,五方神東方亮等,也相繼告辭,臨行,樹搖風夫婦一再致意,請邢慧娘玉成斐若愚的好事。邢慧娘自然滿口應承,約好等待古秋菱回威靈宮請示之後,便奉好音。

現在,隻剩下丁浩母子,古秋菱,竹林客與半半叟。

回轉草廬,丁浩才想起問到乃師之事。

“姐姐,黑儒前輩業已駕到威靈宮了?”

古秋菱對丁浩仍未盡釋意,神情十分落寞,丁浩苦在心頭,表麵上放作不知,隻祈望她與斐若愚好事早偕。

“是的,早到了!”

“夫妻倆前嫌盡釋了麽?”

“那是當然的,他肯到威靈宮,便是有意和好。”

“曾提及小弟麽?”

“有!”

“怎麽說?”

“他對你備極推崇,說你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材……”

丁浩訕訕一笑道:“是他老人家過獎了……噢!他是否提及小弟與他的關係?”

“提到了,他說與你是忘年之交!”

“哦!”

丁浩放了心,黑儒之秘未被揭穿,這秘密,隻有兩代黑儒自己知道,黑儒將永不再現了,但這名號卻會流傳下去。

住了七日,拆廬北上。

途中,邢慧娘再次向古秋菱提起斐若愚的事。

“好女兒,你對姓斐的有意麽?”

“我……不知道!”

“這是不能勉強的事,必須你自己喜歡,我認為你應有個歸宿,這樣我也安心,像長此呆在威靈宮中不是辦法……

“是的!”

“我不準備再回宮了,你代我向夫人致意,說厚恩永記不忘。”

“女兒會說的!”

“我有個主意……”

“娘有什麽主意?”

“你回宮請命之後,如蒙夫人允準,便到離塵島來,威靈宮是個秘密所在,外人不能擅入,島上便是你娘家,答應我麽?”

古秋菱熱淚盈眶,頷首應允。

丁浩母子一行到了方城,方萍已得訊率人迎至,丁浩為母親及竹林客、半半叟引介了,一行人直奔離塵島。

到達離塵島,島上大張筵席,為主人接風,並尊邢慧娘為太夫人。

半月之後,古秋菱果然到來,訊息傳出,樹搖風夫妻備了重禮,親到島上求親,這本是說定了的,自然水到渠成,擇吉迎娶。

兩月之後,丁浩由母親伴隨,率從人南下齊雲莊完婚。

於是,月圓花好,感人的故事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