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獸從手術台上搶回三個斬斷情緣的人,按著主人的指令是把他們隨便扔個寺院當和尚去。正在空中徘徊而不知朝哪個廟宇去時,那個信鴿頭突然嗅到一股熟悉的血味,便伸著脖子扯著要往南飛,其它三頭也正沒主意,就附合著南去。

老江在龜背上爬了一陣後覺得這個飛行器還怪平穩,膽子便慢慢大起來。他伸著脖子看那地麵上的芸芸眾生,一個個像小螞蟻一樣,也正翹著頭看他。他想:現在我有滿天下的觀眾,這裏豈不正是我人生的大舞台,縱情表演的機會來了!他在這股“豪情壯誌”的唆使下,呼地站起來,脫下髒警服,在空中邊揮舞邊雲侃起來:“世人皆醉我獨醒,都以為還在地球上,我清清看見是在月亮上。一場地震不大哩,震這一塊到月球上。莫看你今哩還活著,明哩穿不穿鞋還是個問題。人生難料苦楚多,對酒當歌及時行樂。眼前享受是賺地……”

雲獸聽他喊得還有那麽點意思,就利用鸚鵡那個頭的學舌功能,把這套詞兒傳播在雲霧裏,回響在山川大廈間。當飛臨黃鶴樓上空時,鸚鵡頭跟著老江吟誦“黃鶴一去今複返,千載白雲擦屁屁”。

遙見長江大橋時,老江被橋上的一行字兒惹氣了。莫看他歲數大,眼神還不壞,一眼看見橋頭堡上清清地刻著他兒子的官銜和名字:百裏奚市長,江大橋。他頓時怒罵起來:好你個龜兒子,當個市長有啥了不起,還把它刻在石頭上,千年萬年地丟人!我要用擦屁股紙把你名字擦掉,擦不掉也糊你一疙瘩屎,嘿嘿,髒髒你,以出我心頭惡氣!

老江穿上警服,也不扣那麽嚴肅認真了,一揮手在空中摟了一把,仿佛撕到了一塊白雲,在屁股上蹭蹭,又對著手掌吐了一疙瘩粘痰,“仁”地蹦下了龜背,衣袖飄擺,像隻大鳥向那行字撲去……

那還消說,他肯定沒毀掉一個字,僅是用一腔瘋血把他認為有的“兒子的名字”染紅了,人則粉身碎骨於鋼筋混凝土之下。

愛唱愛動的老江終於瘋到了頭。他死都不知:死得不值,氣是白氣,冤枉了他兒子。隻怨他自己句讀沒斷好。長江大橋頭的那行字應這樣斷句:百裏奚市,長江大橋。

老江活著熱鬧,死了也不冷清,白事哩哩啦啦地進行著。本市的企事業單位、社會團體、組織及個人紛紛前來吊唁,絡繹不絕。

江大橋命人把老江的屍體用冷凍棺保鮮起來,做出遠遠沒有草草入葬的暗示。結果引起了強烈反響,以致在百裏奚市謀生的小商販都紛紛踴躍送禮,以支助一位“大清官”埋不起父親的困難;最後波及到在百裏奚市街頭要飯的叫花都慷慨解囊,以“解決”一位大市長葬不起老爹的窘境。

三月後,江大橋收受禮金及物品折合幣值過億元,覺得差不多了,也怕影響不好,才戀戀不舍地將老江隆重出殯。在下葬一刻,這位大市長還真顯得是個大孝子,真情流露,匍匐在黃土上哭得是死去活來,嚎啕痛哭中差點把悔恨大聲喊出來讓眾人聽見。不過,跟前耳尖的人還是聽見了他嘮叨的啥玩意兒——我的天啦,我好可憐,一生咋就隻這一個爹呢?我的媽呀,您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咋不給俺多找幾個爹呢?以後沒有掙錢門路了,要飯咋整乃?

江大橋除了在父親的慘死事件中大肆斂財外,還因悲得喜,榮膺了“當年最感動百裏奚市人物”的稱號,並很快被任命為省長之職。

雲獸收翅一翔,已然斜到市郊的仙山寺上空。

因為仙山寺選址在坡度70的山坡上,所以它的建築物呈階梯狀分布,分五個梯級。第一梯級是停車場和商店、飯店。第二梯級是大門、門樓及半周禮佛用品店鋪。第三梯級是燃香亭、天王殿、大雄寶殿、偏殿、配殿。第四梯級是和尚、遊方僧、義工、居士、施主的宿舍及廚房、食堂。第五梯級是了之主持的起居庭院。

嶄新輝煌的配殿飛簷下掛一塊牌匾,鑲篆的“二聖殿”三個金字在陽光下閃閃反光,而殿門口的兩根紅漆立柱卻空聯待書。不遠的紅牆上貼一張告示,引得成千上萬僧俗人等擠在那兒觀看,但看過之後一個個都是搖首歎息而已。

雲獸的信鴿頭追蹤著越來越親切濃烈的血跡味兒滑翔進了之主持的庭院,飛到佛堂門前扇翅懸浮,啄木鳥頭主動伸出去“乓乓”叩門。連叩了三下不見有動靜,那鸚鵡頭便開始喊門,“裏邊有人嗎?開門啊!”

喊了三聲不見有回聲,烏**就伸長了一頂,門“嘩啦”兩開。原來是虛掩的。

雲獸扇翅勉強擠進去,“苦球啪嚓”將三人拋擲到蒲團上,它則翩然落到佛案前。

了之主持今年已經103歲了,社會公眾媒體公稱他為“三歲小和尚”。在他101歲那年壽誕,寺裏竣工了一座最現代技術而又最古典風格的配殿,供奉的是孔子和關公的神像,他親口命名“二聖殿”。

從二聖殿開光享受香火那天起,老和尚開始接受媒體記者公頌“1歲小和尚”的稱呼,並在開光儀式上宣布:向海內外征求二聖殿楹聯,被選用聯的作者如願出家,他將以主持之位相讓。告示貼了近三年也未獲得合適佳聯。

今天是了之“三歲”生日,眼看三年時間即將晃過去,無論親自登寺或是網上遞來的楹聯數以億計,卻無一讓他中意,了之正在為此煩悶。因為他雖被戲稱“三歲小和尚”,但這隻是故作輕鬆,實際上已103了,深恐接班人未落實而倏然歸去。愁悶間昏昏入睡,酣水傾注入一方手帕。

信鴿頭看到手帕,仿佛看見了主人英蘭,開始“乓乓”叨啄斑斑血跡。它似乎回到了主人手掌上,叨啄英蘭給它提供的美食。眼看手帕將通過它的脖子被吞咽,那烏**開始吃味了。

烏**聞到手帕上的血跡味兒就犯了犖癮,“吭哧”一口連手帕帶信鴿頭給它咬掉,欲行下咽。

關懷仁發現這手帕有神奇,於是一把抓住一角扯出來,低頭疊整齊了塞衣兜裏了。在他藏手帕時,沒有頭的信鴿脖子“咕嘰咕嘰”往外飆血,都射到他的光頭上了,四濺飛流。他看見小神龕前的地上堆滿了各色鮮花,伸手拆了一把並蒂蓮,取下繩子將那喉管紮緊,從金爐中抓了一把香灰按在血洞上止血。

了之被一片吵雜聲驚醒,睜眼一看,麵前的人物怎麽和他夢中的一模一樣呢?難道有神人指路,或是心有靈犀?正是他夢中見過的三個要皈依佛法的所謂有佛緣之人。

了之在夢中清清看見他三個被閹割了,現在都站在他麵前,便用百年修行的老眼一洞悉,的確是從根本上夠上做和尚材料的人。他三個絕對讓女人有安全感,出家後不會和上香的信女們發生一絲一縷瓜葛。正規和尚就是讓女人放心的人,因為出家五戒之一就是要求和尚不**,終生不娶妻室,而偏偏就是因為這,和尚偏偏讓壞女人喜歡,令好女人害怕。因為他們長期不近女色,壓抑著呢,一旦迸發出來比俗男更壞,對女人更具有破壞性的吸引力。

三人見了之滿臉老年斑稠密,應該足有上百歲年紀了,但紅光滿麵、兩眼甭亮,一掛銀髯如瀑布飄灑胸前,儼然神仙佬下界、五世祖臨凡。三人看過多時,豔羨一回,不禁產生隨風出世、與之逸飛之想。剛好了之言道:“你們三人是不是來皈依我佛的?”

“正是!”三人不約而同地回答,仿佛經人排練過似的。

“很好很好!那你們去二聖殿門前看看告示,我夢寐以求的接班人必定在你們中間!”

關懷仁和苟奈肯定答不出個所以然。

苟屁一看那殿裏並排供奉著孔子和關羽的神像,立刻想到二萬家的那副對聯,便回到了之麵前作答:刪春秋讀春秋千古一春秋,文聖人武聖人萬世兩聖人。

了之一聽非常滿意,當天就把主持之位讓於苟屁,自己則乘雲獸回日本老家去了,後訪到英蘭給他生的兒子富士郎。

了之,即藤野,在他105歲的壽誕之日走進了櫻花林,開始在當年zhan有英蘭的那片草地上坐禪,直至圓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