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生不敢多看,更不敢多想,兩手揮舞,分開掛雪的枝條,在園中探路,想找個房屋安頓今宵。

他在這個若大的院子裏轉了一圈,發現東西廂房、亭台樓閣都已倒塌,一堆堆磚瓦木料像黑魔一樣潛伏在地上,僅有一間石屋歪歪斜斜地勉強站著,想必可以進去避避風雪。

尾生想:這麽大的院子,雖然房塌樓陷,但從這恢宏輪廓的格局上看,能有這樣的宅第,必定是一個大戶人家,主人不是大富商就一定是高官兒。

他邊想邊走進石屋,屋裏一片漆黑。

“啪啪啪”,尾生打著火鐮,點燃燈台,光亮所照,頓然嚇了他一跳,差一點兒沒把燈扔過去。

隻見石屋中擺著一口棺材,看樣子還是新的,鼻息馬上讓他嗅到了腐臭味兒。

他再往地上看,才知道腐臭味兒來自一副骨頭架子,沒爛完的皮肉支離破碎地“牽掛”在白骨上。骨架擺成四仰拉叉的姿勢,有的肉塊已經離體老遠。

看到這麽狼藉的死屍,尾生想,肯定是野狗把它從棺材中拖出,沒把肉吃盡也已吃撐著了,遺留成這副光景。

尾生舉燈照照棺材,裏外都糊有泥沙,裏邊露著三個金元寶,被泥沙掩蓋住大部分輪廓,棺蓋兒已經不知去向了。從這些眼見的細末情形上,尾生分析,這棺材之所以在這兒,肯定是由於山洪暴發,把新墳衝垮,漂出了這副棺材,蓋子也衝跑了,估計死者已無家屬,被鄰人抬來暫放於此的。

外邊是漫天飛舞的鵝毛大雪,隻有這間屋子可以棲身。

尾生麵臨死人和活人爭地兒的窘境,隻有便宜行事,把那屍骨拖到屋外,暫時委屈它一晚,反正已經死畢了,再凍死一回也還是死,而活人呆在外邊卻不行,那樣很快就要跟它做一路。尾生可不想睡在雪窩裏去追隨它們。

由於門戶已殘破,飛雪飄揚,早把屋內的地麵也浸濕了。尾生左選右挑,也沒找到一塊幹燥地兒,隻有爬進棺材中休息了。也許,這棺材早就等在這兒,專門預備來給他作床的,要不然,這泥濘的地麵是沒法兒睡的,像馬一樣站一晚上,自己是能站,但那屬於失信,因為花嬸說的是“睡一晚上”。

由於連日旅途勞頓,尾生鑽入棺材,很快就“呼——劈,呼——劈”,打著響鼻兒睡著了。

一覺不知道睡到了幾更,尾生恍恍惚惚有了點兒驚覺,聽到園內有噪雜之聲,忽然想到,自己與鬼為鄰,莫不是開始鬧鬼了……

想到這兒,他機靈一下全醒了,在棺中輕輕坐起,趴著棺沿向屋外觀看。可不得了,除了自己所呆的這屋子還是原樣外,院內其它全變了。

叢林雜草變成了整整齊齊的苗圃花壇,一座座亭台樓閣林次櫛比,飛簷廊柱下掛著稠密的燈籠,照得通院亮如白晝。院牆也“砌”好了,大門樓兒巍峨地聳立著,從門口繁忙地進出著男奴女仆,一條條青石小徑上走動著穿綢裹緞的人。

有三四個人經過石屋門前時,好象都具有靈敏的嗅覺似的,議論著說:“這屋裏頭好像有生人”。其他人附和道:“我也感覺到了!”於是他們就朝棺材走來。

尾生趕忙仰倒,裝成死人。幾個人舉起“氣死風燈”照照,都說:“不認識,怎麽停屍在這兒,晦氣!”

聽有人說;“去稟報老爺,大辦喜事的,院內停個靈柩,多不吉利,讓老爺來看看,是否把這個屍體撕分了拉到!”

說完,他們一起退出去了。

他們的話,尾生在棺材裏邊聽得清清楚楚的,但還是鬧不清他們要把自己怎麽“私分”了,但有一樣能肯定,絕對不會是好事兒,極可能是凶多吉少,還是快逃離這裏為好,隻要不出這園子就不算失信於花姑。他爬出棺材,溜出屋子,突然又轉回來。因為他想到了棺材中的那三個金元寶,帶在身上,明天早上可以作為自己曆險的物證,以後和薛月趕路,也好做盤纏。

想到這些,尾生就扒在棺沿上,伸手夠那三個金元寶,一個,二個,當把第三個朝懷中揣的時候,突然肩頭一沉,然後一緊,肩夾骨差一點被大力捏碎,回頭一看,當時就眼翻腿蹬,嚇死過去。那嚇他的“人”兜著他的屁股,把他掀進棺材裏,跟後也躍了進去,壓到他身上,張開鐵鉗模樣的兩隻骨爪手,捧住他的臉,把臭烘烘的骷髏頭向他的臉上啃去。

正在這時,門外響起“呼呼嚕嚕”的腳步聲,那幾個去報信的人提著燈籠,簇擁著一個新郎官兒打扮的老者走進門來。

老者看見腐爛的死屍騎在一個人身上啃頭舔臉,竟然不害怕,反而象是遇上了初戀情人似的,曠世重逢般地笑逐顏開,口稱:“親愛的,你可把我想死了。我已經嗅遍了所有墳墓,裏麵都沒有你。直到在看到你這一刻之前,我還在擔心你會誤了我們的婚期呢,鬧了半天你早來了,躲在這兒給我灌醋,親小白臉玩呢。你隻管臉爛成了骷髏,不知道啥叫臉紅,我還要臉唦!”

骨架一聽之下,趕忙站直身子,也害羞似的抬起倆幹骨頭手蒙“臉”上,“嘿嘿”自嘲了兩聲,然後扭身麵朝牆壁,靜靜站了一會兒,就開始全身放光,刺眼奪目,一股陰寒之氣被“嗖嗖”逼出,如波似浪,推得眾人連連後退,那棺材的小頭都被衝動了。等它的光氣熄滅,恢複到正常狀態的一瞬,剛才骨立之處,已儼然站著一位頭頂紅蓋頭,身著霞珮紅裳的新娘,雲袖中的手裏攥著紅絲帶。

老者對仆從講:“把新娘引到粉洞子家中打扮去吧!”

那幾個要撕分尾生的人隻得牽起紅絲帶,回頭瞅著棺中的大肉人,戀戀不舍,一步一回頭地帶新娘走了。

尾生仰倒在棺材之中,差一點沒被骷髏頭的熱吻熏死,正在拿袖麵擦嘴,隻聽有人站到棺邊講:“萬萬沒有想到啊,恩公竟然大駕光臨,恕老朽迎接來遲,死罪,死罪!”並聽到“窿通”的下跪之聲。

尾生本來就被這好一陣亂弄得暈頭轉向,現在更加懵了,趕緊爬出棺材,看著這老者,卻不認識。人家若大個歲數,竟然給自己磕頭,還跪在泥地上,糟踐了一身新郎官兒的新衣服,太不應該了,就趕忙伸手相攙,隻說:“折殺了,折殺了,晚生驚受不起。”

尾生扶老人站起來,然後問:“我根本不認識你啊,怎麽成了你的恩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