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圃的風光旖旎,堪稱一絕。這一點古書上有記載,據說古時候這裏西北的天空略略有點兒傾斜,所以太陽、月亮、星辰都不自覺地朝那邊跑,落向傾斜的西天。許多神話一直流傳到今天,雖然這裏並不是著名的旅遊勝地,但據說省旅遊局和國家有關部門的人已經多次來考察過了,為之驚歎不已。

懸圃縣極力促成此事,樂觀其成。

那天一早,肖子鑫騎著摩托上了路,背後如願以償帶著柏心鈺。國慶長假,他的第一個心願已經達成,昨晚一夜未眠,直到淩晨4點,兩個人才匆匆忙忙分手,肖子鑫把娘娘寨跟柏心鈺大肆渲染吹噓了一番,終於說得姑娘答應國慶節跟他一起回家去看看,以後幾天如何度過,能否俘獲柏心鈺的心就看他怎樣操作了。

路上,肖子鑫把摩托車開得飛快,嚇得柏心鈺大呼小叫,一閃一過之間,她看到一些散客拿著地圖自發地跑到已經深秋的五花山、仙女峰、娘娘寨來旅遊,好象自己也變成了旅遊者。

“噯!慢點慢點!”柏心鈺迎風招展,不斷喊。

“別怕,沒事!”

在姑娘麵前,離開讓他無奈又頭疼的工作,肖子鑫好象一下子又回到了大學時代,精神煥發,屁股底下的日本大馬力摩托車噠噠噠地向前猛衝著。一級公路上,許多車輛不斷被他們超過,嬌小的柏心鈺在後麵緊緊摟抱著高大的肖子鑫,不斷揚頭看他威風凜凜的樣子,心裏爽極了!

“哈哈,嗬嗬,嗚呼——”

“喂喂,娘娘寨,我來了,你歡迎我嗎?”

“歡迎!歡迎!熱烈歡迎!歡迎公主柏心鈺小姐光臨寒舍——”

兩個人在呼呼的風聲中大聲疾呼著,忘情地引起路人回頭張望,不知道突然襲擊一般從哪裏來了這麽兩個瘋狂的男女。在中途一個小鎮,柏心鈺跟母親通了話,告訴了自己跟同學去旅遊,說了回來的大概時間,兩個人用了點便餐,片刻未停,驅車上路,直奔娘娘寨。

駛過鹿場裏,前麵不遠就是溫水溪,溪上懸大公路由南向北,與娘娘寨鄉跨河相望。

這時,前麵有輛大卡車迎麵駛來,肖子鑫放慢車速,駛向橋頭。

倏地,大卡車也上了大橋,原來是一輛裝載著長長原木的超載太拖拉,兩邊的樹枝嚇人地向外擴張著,一片巨大的陰影向他們撲來,肖子鑫之所以被柏心鈺喜歡,確實有他的超人之處,他的1.80大個和聰明能幹也不是白給的,當猝不及防的危險快速逼近躲無可躲時,他瞬間明白是怎麽回事兒,閃電般作出反應。

肖子鑫加大油門,猛打方向舵,驀地低頭,與此同時大喊一聲“低頭!”柏心鈺完全下意識地學著他一低頭,險象環生,日本摩托和大卡車在狹窄的大橋上幾乎擦身而過,一下子鑽出了樹枝橫掃的險惡,發瘋般衝上了對麵路基。

這場驚嚇,柏心鈺還不知道怎麽回事,肖子鑫可嚇得不輕!

他一個急刹,停在公路旁邊,急忙回頭去看:“王八蛋——呀!”

“怎麽了?”

柏心鈺驚訝地看著剛才快樂中一頭冷汗的肖子鑫,也跟著回頭,這才明白了剛剛經曆了一場生死攸關的險境,好在有驚無險,大難不死。望著大卡車搖搖晃晃地越去越遠,肖子鑫再也不敢得意忘形地開快車了,他擦了把汗,假裝沒事,讓柏心鈺坐好,重新上了路。

霧靄,是最容易啟發人們幻想的所在,離家鄉越近,對著山間那隨著天上雲霞的變幻而具有不同的浩渺無際的雲霧,柏心鈺極容易想到了那裏有種種非比尋常的奇怪而又美麗的物事,肖子鑫能夠感覺到她的入迷和心酸,得意地回頭給她講小時候的傳說,說娘娘寨原先是海龍王宮殿、蚌精龍女、龜妖蛇怪之類的故鄉,說自己就是龍王,柏心鈺可能就是早年的蚌精重生了吧?

“去你的!臭美呀!”

“嗬嗬,真的,不騙你,我猜測是這樣的,當蚌精多好啊,你不愛當蚌精?然後跟海龍王談戀愛,還上大學,當國家幹部,多美的事啊!”

傳說中的娘娘寨很快就到了,農村是不過國慶節的,盡管縣裏放了長假,但是離老家越近,越喚起肖子鑫小時候的一些記憶,越是讓他們感受到縣城與鄉村的極大反差,當他的日本大摩托車噔噔噔飛馳進了那條記憶中最深刻的狹長山穀的時候,他們看到山坡上有不少秋收的人,小驢車小馬車,拖拉機,早早就起來一家一戶地往家收秋了,該幹啥還幹啥,根本沒有國慶節的氣氛。

倒是能感受到幾天後就要過中秋節的味道,人們跟肖子鑫遠遠打著招呼,看到柏心鈺,都驚訝地睜大眼睛,一直把他們的背影瞅到了村裏。

肖子鑫的家坐落在娘娘寨村西頭的一片民屋中,陳舊的土磚房與任何一座新蓋起來的大瓦房相比都顯出它的寒酸與淒惶。但這並不影響其主人生活得瀟灑。秋天的富裕也在這個小院裏攪得濃濃的。摩托車剛一進院,一股撲鼻的肉香味就迎了出來。有兒子在縣政府“當官”,在這裏是不多的。

肖子鑫的父親肖老蔫正趕著牛車要出院,母親跟在後麵,一眼看見兒子肖子鑫回來了,驚喜異常,舉著鞭子看著兒子,又看看柏心鈺。

“哎喲!咋不打個電話來家呀?”

“媽!爸!”

肖子鑫樂嗬嗬地叫著家門口的兩個老人,柏心鈺跟著下了車,有點兒緊張和害羞地盯著他們,老頭老太太一見嗬嗬笑著,說:“哎喲,快進屋,快進屋,”回頭又埋怨兒子,“你也是的,大半年也不回來,以為你這個節也不回來了呢,領對象回來咋就不先前打個電話說一聲呢!嘿嘿!快進屋!”

柏心鈺進屋時,迎接兩個不速之客的是一個大豬頭正在外屋鍋裏咕嘟嘟地烀著。別看房子破,屋裏有幹貨,到處都堆著好東西。

“姑娘啊,快坐這。”

“謝謝大娘……”善良的老太太生怕自己家破舊讓登門的肖子鑫女友嫌棄,趕緊拿抹布擦著炕沿,她知道肖子鑫大學的對象黃了,這次領回來的八成是新女友,雖說事情突然家裏破舊又寒酸,可她還是忍不住笑得合不攏嘴。

肖子鑫美滋滋地問柏心鈺:“咋樣兒?”“挺好。”柏心鈺坐在炕沿上,順手摸了摸一個孩子的小臉,問:“你幾歲啦?”孩子好奇而有些緊張地退縮到姥姥兩腿之間。肖子鑫的姐姐蘇業已經結婚,那是姐姐的小孩,肖子鑫把他抱起來,“叫舅舅!”

“逗逗!”

肖子鑫哈哈大笑。

“哎呀,雷死我了!什麽逗逗啊,舅舅!”

小孩子嚇哭了,肖子鑫一年也難得回來一趟,孩子根本就不認識他,母親急忙打他一把,把孩子接過去,嗔怪道:“瞧瞧你這個舅舅,沒正形兒,姑娘啊,是不是餓了?頭一次到鄉下來吧?大娘這就給你們做飯去。”

“不餓,大娘,剛才在道上吃了。”柏心鈺嘻嘻笑著說。

栓上牛車進來的肖子鑫父親,屋裏屋外轉了一圈,才想起拿錢上街買菜去了。他樂嗬嗬的背影,柏心鈺看在眼裏,知道上當了。看兩個老人對自己的極度熱情和怪異眼光,一定是把自己當成他們兒子的女友了,不免有點兒難為情又心生恨意,沒辦法,雖叫自己傻呀?

肖子鑫的頭一個大學生女友,並沒有領到娘娘寨來見父母,老人也光聽說謊報說有那麽個人,後來蘇業又聽說黃了,自從肖子鑫回到懸圃縣上班,他們就開始掂記著兒子的婚事,盼望著哪天能領個姑娘回來給他們看看。哪承想,肖子鑫會突然襲擊一般,國慶節給他們真的就領回來了呀?

而且,一看那姑娘就知道人家是有學問有家教的人家。

嘿嘿,多美呀?

說了一會兒話,老兩口子就前一腳後一腳地忙活開了,把屋裏讓給了兒子和姑娘,希望他們多說說話,小孩子也跟肖子鑫和柏心鈺很快混熟了,咯咯咯直笑,在柏心鈺腿上搖啊搖,悠呀悠,悠得那個美,不想下來了。

“走啊,想不想到後山去看看,那裏有好多神話故事發源地呢!”

“是嗎?”柏心鈺停止了搖晃,半真半假地睜大眼睛問。

“當然啦!走走走,帶我小外甥一起去,我給你講!”

帶上小破孩,肖子鑫拉著柏心鈺一前一後,向後山爬去。

老娘在他們後麵囑咐別走遠了,飯馬上就好,“吃了飯,哪不能去啊?”

深秋的懸圃娘娘寨,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成了花果山,美麗得緊,大概隻差個水簾洞和孫悟空了,嗬嗬^-^。

也是的,一邊走,肖子鑫一邊發揮想象,真的假的一路侃大山,把個柏心鈺唬得一愣一愣的。“我不是騙你的,心鈺,真的,你剛才也看到了吧?我家雖破,可我父母善良啊!對不對?他們對你多好呀,一進院就噓寒問暖,跑前跑後,好象迎接娘娘一樣,嘿嘿,連我這個他們親生的兒子這次都被忽略不計了,讓我傷心啊,啊啊啊,天下哪裏還有公平呀!哦,上帝,老天爺!不公平,不公平啊!”

肖子鑫說,他們眼下正在向上攀爬的山坡,當年就有一種人魚——“據說啊,幾十萬年前的事吧,別當真,騙你的,反正我也不知道,小時候聽到的傳說而已,受騙上當本人概不負責,反正有趣的緊:說人魚又叫陵魚,是人的臉,魚的身子,有手有腳,和人一樣。因為這種動物既可以住在海裏,也可以住在陸地上,所以又叫它‘陵魚’,陵魚就是陸居魚的意思,明白不?”

柏心鈺聽得有點兒入迷了,催促道:“哎呀,煩不煩呀,快講!”

她抱著小孩子,張開美目四下看著漫山遍野層層疊疊的綠樹紅葉,深深地呼吸著很少見的新鮮空氣,心裏真是感到新鮮愜意,可是肖子鑫的家裏剛剛看到隻有兩間房子,一鋪炕,晚上怎麽睡呀?

肖子鑫站下喘了口氣,接過小孩子道:“有的說,這些魚也叫‘鮫人’雖然住在海裏,卻仍舊時常坐在織布機上投梭織布,若是在深更靜夜,海水無波,但有星月的時候,站在娘娘寨海岸邊上,或許能夠聽見從深海裏傳來勤勞的鮫人們的紮紮的織布聲呢。這些鮫人也象人類一樣有感情,能夠哭泣,每一哭泣,從眼睛裏就會流出來顆顆明亮的珍珠……”

柏心鈺大為驚訝:“真的呀?”

肖子鑫:“嘿嘿,我也不知道。”

“煩人呀!”

這時候,身後遠遠地傳來父親肖老蔫的喊聲:“子鑫呀,回來吃飯!”

山穀間,山坡上,一陣陣回聲:“子鑫啊——回來吃飯——”

肖子鑫心頭忽然一熱,回頭去望,看見樹叢掩映中,父親蒼老的身影跟兒子記憶中那個遙遠的情景一樣,一下子就重疊在一起。父親手揚著,招著,每次緩慢悠長的喊聲過後,嘴裏好象還在蠕動,不知他在那裏說著什麽,他的心裏又是怎麽的理想或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