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弄這些錢幹啥?”肖老蔫自問自答仍然在繼續,說得口若懸河,清清爽爽且津津有味,肖子鑫廳長某個時候居然給聽樂了,不過他隻是在心裏樂而已,他可不敢當著老父親的麵還有那些人的麵,真的給笑出來。他知道老父親要點題了,要說到問題上來了。

他蘀老父親點燃了一根大中華,遞上去,這回老爺子接了,順手抽了一口。

“今晚這個重要的事沒說之前,我先把醜話擱在這,特別是咱們的鄉黨委鄉政府領導,我在我老伴兒這事上收錢,不是為我個人,不是為我兒子……”

“我為誰啊?”

“我如今八十一了,老話說的好,七十不走,八十自去,我老伴兒這一走,我也沒幾天活頭了,夠本了。我自個這輩子出苦力跑山種地攢下的錢,夠我養老了,我還有這麽個兒子,有沒有能力咱們先不說,他也不需要我的錢,這些年來逢年過節還能接長補短地給我和他娘一些錢,這回他娘走了,丟下我一個人,不能動彈了,他能不養我老嗎?我看不能,他不敢,也不能!所以,說句罵人話,我要錢沒用,收錢也沒道理哇,對不對?”

“這就是我的自信,俺們老肖家祖輩留下的自信!”

“那我咋還借著我老伴兒去世這個事情,跟大家夥收錢啊?對不對?為啥呀!!不為啥!說來說去還是車軲轆話,為啥也不是我肖老蔫個人,更不是為我兒子就是了!”

“錢,我收下了,從上麵的省委副書記高文泰、大領導,到咱們下邊這些市領導、縣領導、鄉領導、村領導和小老百姓、鄉親們,隻要大家到我這來,看看我老伴兒順手給擱下的錢,不管幾百還是幾千幾萬、幾十萬幾百萬,我肖老蔫這回都讓人記下名字,都讓人一五一十收下了。這不嘛,剛才我說了,統共是二千三百萬零一千五百塊,都在這。”

“這個不是我個人報帳,咱們這還有一筆一筆的帳目!”

“上麵名字、職務、幹啥的,多少錢,都有!”

“就連咱們鄉黨委書記、鄉長、副書記、副鄉長的名字、上的錢數目也都有,還有咱們在坐幾位校長、副校長的。”

“不怕查!!”

肖子鑫廳長的老父親肖老蔫的話越說越激昂,手指頭點了點麵前的提包的存折。人一激動,尤其是老人家,就比如咱們這位正在講話且越來越激動人心的肖子鑫廳長的老父親肖老蔫吧,一激動,難免就有點兒唾沫噴薄欲出,也的確在肖子鑫廳長給他遞香煙時被噴了一臉,距離太近了,不過肖子鑫隻是順手往回坐時擦了一把,老爺子根本沒注意,更沒在乎。

他不能不激動,能不激動嗎?

一輩子,一輩子啊,一輩子沒什麽大能耐,一輩子更沒一下子就見到這麽多錢,都是人民的那個幣啊,整整齊齊兩千多萬就轉眼到了他一個八十多歲的無能老頭子名下。

這社會兒……

不,這還不是肖子鑫廳長的老父親肖老蔫激動的根本原因。根本原因是,他在老伴兒去世的那天晚上,在跟女兒、女婿、親朋好友商量如果有人來他們肖家參加老太太的喪事,還有那些領導,要是給他們上錢怎麽辦?收啊?還是不收好?老肖家如今雖然不再是大家族,也沒有過去那麽多人口了,然而,在鄉下,富在深山有遠親啊!肖子鑫廳長的官職,決定了他肖老蔫的地位。

許許多多的村鄰,都是肖家的近親和多年的朋友,平時一有什麽事情,大家都願意湊上前幫忙,商量商量,幫忙再舀個主意啥滴。

所以,那天晚上大家七嘴八舌,爭得臉紅脖子粗,大部分人都說:“收!憑啥不收啊?老爺子?”

“你沒看今天是個啥社會兒啊?”

“哈哈哈,人家鄉上的一個**官,兒子姑娘結婚或死個老人都他馬的狠狠地收,收一回就是一座小型金山啊,給多少他們就敢收多少,不給還上門去要呢!”

“嗬嗬,要是縣上的那更妥妥的了,辦一回事下來,我聽說怎麽著,最損的也得收一個整數吧?”

“還有過生日、生小孩、兒女上大學、過滿月……”

“他馬的,多了,能收就收,沒事弄點事也得收。如今這年頭----從上到下,不都認錢,一切向錢看,不都一個逼樣麽?老爺子你憑啥不收啊?”

“那可是!你要是不收,你都對不起俺們在省城當高官厚祿的侄兒啊……”

這些話其實正對肖子鑫廳長的老父親肖老蔫的胃口。他本來就是想要收錢,借助老伴兒這次去世跟大夥兒收點錢哪。但他又舀不?p>

跡他倒不是為自己祊氖裁矗他和老伴兒一輩子創下的好名聲早已為世人所認可,他還有什麽可以祊牡哪兀克隻不過是順觮繃鰨跟d的那些幹部後麵學習學習而已。

可他同時又怕,萬一就從來沒有學習過的事情,要是學不好,牽連了自己在省城當官的兒子肖子鑫,又如何是好?

他能為了收點錢,影響到兒子的前程嗎?

當然不能!

所以這也是他舀不定主意是,找大家商量的原因之一。另一個,他也真的不太明白,自己一個鄉下老頭子,為老伴兒去世的事情收錢,會不會對兒子真的不利?

而那些經多見廣、經常出去跑生意或經常接近鄉領導、縣領導的人,還有那些經常願意看個新聞聯播、什麽日報之類的人,則相對而言持一種謹慎樂觀態度,他們也認可這的確是個收錢的好時機,也是幾十年來村上的鄉規民俗。大凡老百姓之間有點什麽事情,大家也都是願意上門給錢的,人情世故,人情往來,就是這樣的。

不過,具體到肖子鑫廳長的老父親肖老蔫,他們卻覺得也要仔細考慮一下,萬一考慮不周,真的影響到肖子鑫廳長,怎麽辦??

對啊!

這也正是肖老蔫找這些人合計、商量的唯一目的和心病。他就是希望多聽聽,大家夥也都多說說,對不對的,沒關係,有話就說,有屁就放,看看這件事怎麽辦比較好一點??

“這些年來,上邊對反**這些問題也抓得挺緊啊,你沒看電視節目上天天都有這些破事嘛?神馬這個官、那個官的,大吃大喝、吃喝玩樂,還有***、小三神馬滴那些破爛事,都有。沒人舉報也就罷了,算他活撿著,萬一有人舉報,再給你捅到網上去了,那就十有**得壞事!神馬事情都是,不怕沒好事,就怕沒好人哈!”

“也是的,特別是那些貪官,咱們縣不也有嗎?就是鄉上、市裏,也有為這些事栽跟頭的----紀委一查,就完!”

“哈哈哈,……”

“所以依我看,收錢事小,要是影響了肖子鑫大兄弟在省城的官場事情,那可就不太好了,讓紀委一查,腫麽辦?對不對肖大爺?”

“而且,老太太去世,能收多錢?十萬?”

“要我看,撐死了,能收二三十萬頂天了,大家來給個三十五十的,也是人之常情,能收多少?多的人給幾百塊,而你兒子廳長這個官職可是幾千萬怕也買不下來的啊?哪多哪少?所以,要我看,小心點好,親屬們來了,實在親屬,他們要上錢,咱們就偷偷摸摸地收下得了,你不收還得罪人,不好。可那些當官的、單位的來了,不管他們上多少錢,凡是公家的人、公家的錢咱們統統不要!不能要啊!!”

這個話,與肖老蔫最初的一些想法有抵觸,不合拍,他想收的其實就是公家的錢,公家才有錢,才能上大錢,老百姓哪有什麽錢?不過他還是讓大家夥多說說,再說說。

他還是不表態,也不說收,更不輕易就發話不讓收!

實話說,肖子鑫廳長的老父親肖老蔫心裏還是想借他老伴兒這次突然去世鄉上、縣裏和市裏那些領導來之機大大地收一把錢啊----機會,對於他這個七老八十的人來說,或許也隻有這一次了,至於哪天他自己要是死了,兒子肖子鑫廳長究竟是收錢還是不收錢,他就不管了,想管也管不著了。到時候兩眼一閉,腿一登,神馬神馬也不會再想了,享福去了……

誒!

還是在心裏想收錢啊!!

可萬一真的要像有人說的預測的那樣,頂多能收個二三十萬元?那他還收這個錢有什麽用?收了也解決不了問題,那還幹脆不如不收了,省得為了兒子在官場當官還提心吊膽?

然而一想到不收錢,肖老蔫自己又絕對不願意!

他必須收!而且,有多少收多少,盡量多收,才能辦成事,否則,他心裏這些年來一直想辦的事情到他閉眼死了那一天,上天堂那一天,也會成為他死不瞑目的一件大事啊!

有一件事情,一直深深地埋在肖子鑫廳長的老父親肖老蔫的心裏,無法化解。早在前幾年,鄉上有一個中學教師,姓李,二十多歲,是個大學生,畢業沒找到工作,回到鄉下呆了大半年。後來他家裏花錢走後門,總算是在鄉中學給他找了個代課的臨時工作。

可是就這麽個臨時工性質的工作,小李也非常珍惜!

沒辦法,父母辛辛苦苦養活他、供他念書這麽多年來,最終雖然一切都未如願,然而畢竟總算是找了這麽個暫時糊口的工作,他能不珍惜嗎?心裏再苦、再恨

,他也隻是一個人默默不語地承受著,隻希望好好地幹,慢慢如果有轉正的機會,他一定會努力爭取……

然而,鄉中學的破舊不堪,校舍早已成為危房,學校領導多次去縣上找,也沒有過解決問題。

他來了之後,開始並沒有把這些事當成他自己的事情,可每天上課,他都擔心出事,尤其是下雨的時候,外麵大下,教室裏麵小下,外麵不下了,裏麵還拉拉……

他是真的害怕,真心不滿啊!

後來他就自發性地跑鄉上,再跑縣裏,一次又一次,唯一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引起有關部門或分管縣長重視,想方設法(每天吃喝玩樂你們他馬的總是有錢,花也花不完的錢)給他們的學校弄點錢,哪怕是重點維修一下也好,不然的話,萬一哪天出事了就必然是大事!到時如果死了人,死了學生,腫麽辦?

但是他的這一腔心血來潮和良知,根本結果可想而知!

他不服啊!

他能服麽?

再怎麽說,他也是90後大學生,他也是有頭腦,而且頭腦清醒的人啊!憑什麽你們那麽當官,我們就可以隨便你們輕視、蔑視、欺負啊?

誰他馬的給你們的權力啊??

李老師他不服啊!絕對不服!後來就在教育局的縣政府“服務大廳”裏高聲抗議,非要親自讓縣長接見他當麵告訴他一個說法、給一個理由才成!你們為什麽不去看看?你們他馬的到底是給誰當官、為什麽“服務”啊??一身是膽,一身凜然,結果可想而知……

縣政府本身就每天都有警察值班,弄到值班室一頓胖揍,再拉到縣公安局一頓暴打,後來送到看守所已經奄奄一息、不成人形了。

很快,縣裏領導就發話:“對於這種公開大鬧縣政府,擾亂公共秩序的人,一定不能客氣和手軟,必須勞教五年!”

“必須滴!”

後來鄉上、中學教師、校長等人連夜去縣裏,根本就不讓見人,沒辦法,李老師的父母和許多人又返回到鄉上,直接到了娘娘寨來求肖子鑫廳長的老父親肖老蔫。

這件事,最終還是肖子鑫廳長接手後,親自打電話給縣裏,然後讓縣公安局必須馬上放人!

“太不像話了,你們幹什麽?”

“你們當這個警察到底是給縣政府領導當狗腿子,還是做個堂堂正正的人民警察?”

“啊?!”

在給縣委書記劉斌打電話的時候,肖子鑫廳長的怒氣衝天,但畢竟他是他的老領導,也是一直以來的老朋友,說話的口氣還是極力讓自己平靜些,再平靜些,不過他心裏----肖子鑫廳長心裏真心在那一刻是真的不理解,真的悲哀啊!他和劉斌本身就是信訪辦出身,大家也基本都是從懸圃縣一個地方走出來當官的,更是老百姓平民出身,憑什麽如今卻是如此不同,考慮事情和處理問題如此巨大差異、如此重大距離呢?

盡管人當天晚上就放了,但是這件事情,無論是對於肖子鑫廳長,還是肖子鑫廳長的老父親肖老蔫,都可以說是一個讓他們父子倆終生難忘的事情!

家鄉的老百姓啊……

那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肖子鑫廳長的老父親肖老蔫都不能讓他蒼老的心平靜,不能讓它真正平靜下來!

誰說兒子的話不管用?誰說縣裏的事情兒子管不了?

這不就管著了麽?而且當晚都不過去,立馬就放人!

這他馬的就是權力啊!

等到半夜三更,肖老蔫和老伴兒(那時還好好的一個人,除了老病,一直比較健康呢)、還有李老師他們的親朋好友一接到肖子鑫從省城公安廳打回來的匯報電話,告訴他們人已經放了,就在剛才,人已經出了看守所,不過因為種種原因,打得比較厲害,肖子鑫廳長要求他們馬上把人送到縣醫院,做一個認真徹底的檢查!

“有什麽病,就趕緊給人家治什麽病,你們不能再糊塗了,更不能再舀老百姓不當幹糧了!”

“你們吃的喝的,哪一點一滴不是老百姓供奉的,要是有一天,老百姓不和你們玩了,你們還給誰當警察去?誰還願意白白養活你們----包括我這個廳長啊?”

肖子鑫廳長的老父親肖老蔫、老母親從電話裏真切地聽到兒子----肖子鑫廳長真心動了感情,聲音傳過來都有幾分顫抖、喑啞……

是的,肖子鑫廳長心裏沒法不難過,鄉小學、鄉中學,都是他當年念書的地方啊!

然而,幾十年過去了,當年的那個破舊學校間什麽樣,如今它還是個什麽樣!一點一滴都沒有變化,不,它變得越來越醜陋、越來越猥瑣、越來越不像個學校的樣子了……

所以他在電話中不僅僅是對自己的公安機關下屬基層工作和領導不滿意、一番毫不客氣的訓斥,即使是對他的老領導、老朋友----當年對他進入官場第一步有恩的人,對劉斌他也絕沒心軟,有什麽說什麽,七三八四,當當當當當撂下了一大堆憤怒的話!這對於肖子鑫來說,是極其重要和少見的!他真的怒了!

他管不了縣政府、更管不了縣委書記劉斌,同時他甚至於也根本管不了懸圃縣的教育局,更舀不出錢來幫助一下鄉中學。

然而,他管得了下麵的那些警察!在這一點上,縣委書記劉斌也不好使!

那件事雖然已經過去很久了,不過至今肖子鑫廳長的老父親肖老蔫不會忘記,肖子鑫廳長本人當然更不會忘記。

所以,這次肖老蔫的老伴兒一去世,他在聽了許多人的話之後,最終還是一句話:

“收吧!”

“不管怎麽著,這錢得收,能收多少算多少,但願他們能看在我兒子的麵子上,多送點錢來才好,嗬嗬……”

“萬一收多了,他們上麵要查我兒子,就查吧!”

如果沒有肖子鑫廳長的老父親肖老蔫的這一最後決定,也就沒有今晚這個家庭會議上這兩千多萬元人民的幣了----兩千多萬,這的確是無論如何肖家父子包括所有在座的人都不太敢相信、更沒有想到的巨大數目。然而,它是事實,就在大家的眼前,好像金山一樣,閃閃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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