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是怎麽了?”水影滿心疑惑。卻沒有注意到,在流火身邊的雪地上,那把無人理睬的劍忽然加速了鳴動。

一直蹲坐在旁的烈風急忙跑過去,伏在流火腳下,舔著他的手,用頭磨擦著他的肩,喉嚨裏發出焦急低沉的輕吼,非常焦急地想要安撫主人的痛苦。

“滾開!”流火霍然抬頭,怒聲咆哮,烈風的安慰反而激怒了他,他抬手一掌,狠狠地打向烈風。“砰”的一聲悶響,烈風竟被打得飛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又滑出了很遠,平滑如鏡的雪地上留下了兩條又深又長的滑道。烈風掙紮著想站起來,卻動彈不得。它哀哀地低吼著,勉強轉過頭來看著主人,綠瑩瑩的眼裏滿是委屈和不解,卻沒有怨恨。

流火竟毫無愧意,他回頭,看到火堆中水影驚詫不解的眼神,吃吃地笑起來,“你很驚訝是麽?那隻畜生不過是我的玩物罷了,難道我打不得它,就算我現在要殺人,你又有什麽辦法?已是自身難保,你管得了我麽!”說著,他的手中又出現了一棵血豔的草,他挑釁地笑看著水影,揚手將它拋出。

“不!”水影眼睜睜看著空中劃過一抹淒麗的紅,然後落在了遠處一幢木屋的屋頂上。而那間轟地燃起的房子,就是那好心的老婦人的家。

流火饒有興味地欣賞著自己的惡作劇,卻見一個碩大的火團正向著那個方向急掠而去。他震驚地幾乎合不攏嘴,那是水影,那真的是水影,她渾身纏裹著熊熊的火,竟仍迎著狂風急掠飛奔。“她,是瘋了麽?”他怔忡地愣在原地,嘴唇微微地翕動著。

過了好一會兒,水影才帶著昏迷不醒的老人回來,她們的身上都沒有火,但纖塵不染的白衣劍仙已是狼狽不堪,遍體鱗傷。她找了塊積雪稍薄的空地,讓老人平躺下去,幫她理好被風翻卷起來的衣衫。她很認真地做著這些,忘記了自己的傷,也忘記了旁邊那雙緊盯著她的灼灼的目光。

“她是你什麽人?”流火呆立了許久也不被理睬,實在忍不住,隻好主動問出來。

“她不是我什麽人,隻是,她於我有恩,一飯之恩。”水影口中答著話,卻不抬頭看他。老人的家已完全燒毀了,白樺木籬笆,紅泥小火爐……什麽都沒有了。水影仍能想得起那火爐呼呼吐出的溫暖,和那碗薄粥帶給她的感動,這些美好,現在已都不在了。

“嗬,不過是碗菜糊糊而已,也值得你這樣!”流火斜睨的眼神裏盡是不屑,“若不是我收回了術法,你還沒有跑到那裏,就已經燒成灰了,逞什麽英雄,裝什麽好人……”“啪。”一聲脆響凝固了他下麵的話,水影站在他麵前,打過他耳光的手正慢慢放下,她的臉上沒有憤怒,隻有極度的痛楚和絕望。

“你不是流火,流火才不會說出這樣冷血、無恥的話。”她的語聲是疲憊至極後的冷靜,含著隱隱的悲傷,“我曾認識過的流火是個倔強頑強的戰士,他的血是熱的,他為了自由而戰,而死。我敬重他,才甘願放棄一切,用他的魂魄來煉我的劍。而你,隻是一個冷血、嗜殺的惡魔,如果你要殺我,請便,但不要再說你是流火。”

他抬起手,撫過臉上紅腫起來的指痕,眸子劃過瞬間的寂滅,隨即卻是更加凶悍瘋狂的燃燒,“我不是流火,哈哈哈,原來我不是流火……”空曠的天地間回蕩著他近似崩潰的狂笑,一聲一聲,和獵獵的寒風卷在一起,傳向遠方。

“就算我不是罷!”他逼向水影,嘶聲咆哮著,“我不是你心目中的那個流火,這樣說你滿意了麽?我就是冷血、嗜殺的惡魔,這樣說我是不是就可以理所當然地殺了你,再殺了這個老太婆,再殺掉所有的人!”他身上淒厲的怨念層層擴散開來,犀利如刀鋒,水影感到全身都是不可名狀的痛,仿佛身體就要被一雙無形的手撕扯得四分五裂,但她竭力支撐著,寸步不退,凜然地與他對視。

如死的寂靜,甚至連呼吸聲都聽不到。正是淩晨時分,嚴冬的淩晨,應該是最冷的時候,這片曠野中卻越來越熱,地上的積雪已開始融化,空中翻卷的雪花,尚未落下,就已化成了水,冬雪變成了冬雨,淋淋漓漓地灑下。

流火的憤怒悲怨已到了頂峰,幾乎點燃了無形的空氣。丟在一邊的劍似是感應到了他的怒氣,劇烈地錚鳴著,幾乎是在地上跳了起來。流火的瞳孔猛地收縮,如電的目光瑟縮顫栗,似是承受著巨大的痛苦。他忽然猛地回身,指向劇震不已的劍,大喊道:“流火!”

“咯”,輕輕的一聲響,在他們聽來卻比霹靂更加震耳。那是——劍鞘暗簧彈開的聲音。然後,仿佛是在回應他的呼喊,誰也無奈何的長劍竟自行越鞘而出,飛騰在半空,然後停住,似是凝固在了天幕下。

那是怎樣的一把劍啊!那樣明亮的金紅色光芒,璀燦得足以讓陽光失色。它凝在空中,將剛剛破曉的天際映亮,明麗得讓人心悸,不敢多看一眼,又移不開目光,那樣的美竟似是入了魔道的,無人能有抗拒的力量。強大的靈力化成一道道金光,在劍鋒上交纏遊走,幻彩流光,遠遠望去,竟似金蛇狂舞,妖異魑魅。這樣的一柄劍,該是舉世無雙的吧?

“你看!看到了麽,他應了,他應我了!他終是與我一體的靈魂,現在,你還說我不是流火麽?”彌散著沉重厲氣的男子指著空中的劍大喊,臉上的笑容狂烈而僵硬,眼眸中閃爍著極限的喜悅和痛苦。

水影沒有回答,她已說不出話來,她看到了,真的看到了,原來,真正的流火是這樣的。她迷失了心神,癡癡地仰望著,伸出手,茫茫地向它走去,不管不顧,就像亙古時,追逐太陽的誇父。

“哼!”流火抱臂而觀,看著她的失神,冷冷的哂笑,口中緩緩地吐出幾個字:“流火,殺了她!”這句話她是聽到了的,可是她仍然向著它走過去,熱烈的眼神仰視著。凝在空中的劍被流火的殺氣催動,慢慢地向她逼近,她的臉上卻是一派安祥,期盼地伸直手臂,像一個虔誠的殉道者。渴望以死亡的方式接近她心中的神祗。這一刻,什麽都不在她心上,生、死、前麵的路程、歸去的地方,還有執著等待她的人,統統都忘記了。現在她隻要它,甚至是隻要碰觸到它,哪怕要用生命作交換,也在所不惜。

祭在半空的劍是無暇的完美,巨大的靈力光環籠罩著它,金紅色的劍芒流光溢彩,那道用琉璃補起的裂痕幾乎不見,劍靈已完全被喚醒,娃娃的力量已微不足道,可是它並沒有疾速地刺向水影,它緩慢的移動著,錚鳴震顫,似乎仍在作著艱苦的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