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流放的路上,宋顧謹遇到的刺殺,少說七八次。

雖然顏清沅的人有心把他帶回去,但是擋不住宋氏的人喪心病狂。

他一路逃亡,終於找到了這個小小的山村呆下來,打算過幾個月看看風頭再開始是否要繼續逃亡。

當年名滿京城的第一公子,如今已經是飽經滄桑。他在這裏做個教書先生,偶爾幫鄉親們寫寫狀紙,幫村長做做書的工作。雖然清貧,但是還算安逸。

至於未來……他還沒有去想,他也不知道他是否還有未來。

可是他無論如何想不到他會在這裏遇到寧昭昭,還是這副模樣!

他把她從馬車上抱下來,聽著她疼得低低地嚶嚀了一聲,心中方寸大亂!

寧昭昭都比他冷靜,進了屋躺在幹燥簡單的小木**,支著身子把剛才的話又吩咐了一遍。

讓他去找產婆,他走到門口又聽寧昭昭痛呼了一聲!

他怎麽敢把她一個人丟在這兒!

寧昭昭的宮縮越來越厲害,劇烈運動之下孩子似乎也呆不住了。

她想起剛才來的路上看到的零星燈火,心裏估摸著這小子應該住得偏遠。

陣痛之下她反而冷靜下來,就著他的手喝了一杯糖水,然後狠狠地咬了一個大饅頭,抓住他的袖子,眼神像隻凶狠的小狼。

“幫我接生。”

“咣當”一聲,宋顧謹手裏的碗掉在了地上,突然麵紅耳赤!

“去燒水!準備剪子!待會兒我叫你!”寧昭昭咆哮道。

宋顧謹已經手足無措,下意識地就全部照她的話去做了!

留下寧昭昭在屋裏,費力地脫了自己的褲子,放鬆身體準備生娃!

宋顧謹燒水燒得滿頭大汗,燙好剪子,又搜出幾件幹淨的衣服和他自己用的布巾子之類的東西。期間就算進了屋,聽見她吃痛地倒抽氣的聲音,和用力的嘶吼聲,手數度發顫,卻不敢回頭看一眼。

“宋,宋顧謹!宋顧謹!”

他一個激靈,連忙放下手中的東西,衝到了她身邊。

寧昭昭滿頭大汗,用力抓住了他的手,指甲幾乎深深嵌在了他的肉裏!

“殿下……昭昭。”

寧昭昭抓著他的手,回過頭問他:“臍帶會剪嗎?”

宋顧謹搖搖頭,然後又點點頭。

“我也沒有辦法了,娘兒倆都交給你了。”寧昭昭幾乎是從牙縫裏吐出來這句話!

那一刻宋顧謹的心頭猛的一震!

生死關頭她一個女人尚且這樣勇敢,他自當也替她遮起一片天來!

“你放心。”他道。

下一瞬,寧昭昭抓住他的手,從喉嚨裏幾乎發出了野獸那般的咆哮聲!

隨著她那一次用力,孩子終於被推出了體外!

宋顧謹把孩子渾身是血的孩子抱出來剪了臍帶,回頭看她已經半分力氣都沒有了,連忙做了後續工作。

說起來也是巧合,宋顧謹做的是司法刑訟,有時候為了案子甚至親自驗過不少屍,其中也不乏懷胎的女屍之類的……

這些事情,他大致還是知道是怎麽回事。

包好孩子,他鬆了一口氣,低聲對眼巴巴地看著他的寧昭昭道:“是個兒子。他很好。”

寧昭昭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

……

隔天早上,寧昭昭醒過來的時候,隻覺得渾身酸疼無力。

一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上半身靠在**坐在地上,緊緊握著她一隻手的,熟悉又陌生的臉。

他竟然這麽坐了一夜……

孩子在她身邊。軟軟糯糯的,睡得正香。

“你醒了?”宋顧謹睜開了眼,迅速抽回自己的手,不動聲色地道,“我去找個婦人來照顧你,大約一刻鍾的功夫來回。你自己呆著行嗎?”

寧昭昭點點頭,聲音有些嘶啞地道:“有勞。”

宋顧謹點了頭,轉身要走。

“你……不奇怪我為什麽會在這兒嗎?”她突然低低地道。

聞言,宋顧謹回頭看了她很久,眸中有些驚心動魄的光彩。他心裏其實有許多許多的話要說,要問。

但最終,他隻是道:“好好休息,莫多想。”

若是夢,又何必問夢,緣何開始?

他很快從隔壁找了個中年農婦,叫王氏的過來,看到寧昭昭大驚失色,道:“昨晚就是你們小兩口呆著?”

寧昭昭:“……”

宋顧謹:“……”

王氏絮絮叨叨道:“宋先生,雖說您是讀書人,本事大,可你們這也太胡鬧了!你媳婦這是頭胎吧,怎麽能顛成這樣,然後讓你一個什麽都不懂的男人給她接生?好在母子平安,不然腸子都要毀青了你的。”

寧昭昭還沒說什麽呢。

宋顧謹就道:“王嬸教訓的是。昨晚也是事

發突然……如今也就隻能依仗王嬸了。”

王氏滿意,拉著寧昭昭的話絮絮叨叨一通說,讓宋顧謹去拿吃的,又突然想了起來,道:“嗨,宋先生這,從前是條光杆子,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能有什麽好東西。你還是快往我家跑一趟,讓我家那幾個小子去給你媳婦撿幾個雞蛋過來。”

平時也有鄉親給他送點吃的什麽的。可宋顧謹除了束脩和工錢,其他的一概不收。這次看到有些虛弱的寧昭昭,心中柔軟得發疼,還是點了頭,厚著臉皮去了。

王嬸又道:“哎,你們小夫妻……也怪可憐見的。宋先生人極好,從來不收我們的東西,我家那口子還說,是讀書人的骨氣。這回為了你,也算是折了腰啦。”

寧昭昭聽她嘮叨了幾句。大約是說宋顧謹來到這裏之後就說明了自己本來是京城人士,不知道是什麽緣故,他對村裏人說,他在京城已經娶妻。

王嬸是把她當成了宋顧謹從京城挺著大肚子來找他的正頭娘子……

她笑了笑,也不多解釋什麽。畢竟眼下這種情況,扮成夫妻是最方便的。

王嬸是個有經驗的婦人,照顧寧昭昭月子雖然是土方法,可是也十分周到。

從那天起,宋顧謹白天去學堂教書,晚上才回來,就一直是王嬸照顧寧昭昭。

家徒四壁,落難的貧賤夫妻,連一畝地都沒有,濟濟度日。是這個村子裏的人給他們的評價。

好在寧昭昭奶水足,身體強健適應能力極好,半個月來恢複狀態非常良好,孩子也很健康。

他從不問她為何至此,也不和她多說自己的事情。有時候夜裏點了燭火看書,偶爾回頭看她側身躺著看孩子,原本冷峻的眸子便有了些別的東西。

其實寧昭昭那時候半個月沒洗過澡洗過頭,每天隻胡亂擦一把臉,渾身奶腥味,蓬頭垢麵,自己知道自己是什麽德行……

宋顧謹這樣都能看出美來,她也是萬萬沒有想到的。

“你給孩子起個名字吧。”有一天,她突然道。

那時候宋顧謹正點著燭火看書,聞言一愣:“什麽?”

“你讀書多,給他起個名字。更何況,你們倆也算緣分不淺。沒有你,也就沒有他了。”寧昭昭側著身子看著熟睡的孩子,淡淡地道。

這一段顛沛流離的艱苦,她眉宇之間那種天之驕女的傲氣已經淡了不少,反而是做了母親之後,有一種淡淡的堅強和柔和感。

宋顧謹沉默了半晌,道:“忠王那……”

這是他們第一次提起顏清沅。

寧昭昭很誠實地道:“我打算和離,然後回端王府。”

“……”

“你別誤會。我和他父親是早有分歧,不然我也就不會在這兒了。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這趟出來,本來就是為了找我外祖父的。有些事……我必須告訴他。”

宋顧謹吃驚地道:“你,你一個,一個……”

寧昭昭笑道:“一個什麽?一個待臨盆的女人?”

過了半晌,宋顧謹道:“端王在永江。”

他慢慢地放下了書。

那一瞬間寧昭昭的心跳得很快。她知道她利用了他……

想起那天他傻嗬嗬地去給她擠羊奶,還被羊踹了一腳踹腫了額頭。還有因為屋頂漏雨,他怕淋著產婦和孩子,在村人的指揮下顫顫巍巍地上去補漏……

昔日鮮衣怒馬的京城第一公子,曾經步步緊逼曾經形同陌路。可是她到現在才知道他的心意其實那麽真。不僅僅是在繁花似錦的京城意亂情迷,還可以在這窮鄉僻壤家徒四壁中溫潤如玉。

但……

她不可能留下來。不是因為家貧不是因為流離,而是她不能因為他對她好就把他當成備胎,蝸居在這兒,雙耳不聞窗外事,避開那些紛爭和風雨,安逸一生。

決定已經下了。

這一刻她突然改變了主意,打算放棄之前的誘哄套話的計劃,選擇了開誠布公,有話直說。

“你能不能再幫我一次,幫我去找我外祖父來?”她啞聲道。

宋顧謹不會拒絕她的,他隻是沉默了一會兒便道:“好。”

“謝謝。”她有些艱澀地道。

宋顧謹苦笑。

寧昭昭把頭靠在孩子的身邊,有些內疚,最後隻道:“說回剛才的,你給他起個名字吧。”

宋顧謹慢慢把書放下,走到床邊低頭看著他們娘兒倆,低聲道:“盼他來日懷瑾握瑜,不如便叫瑾瑜,齊瑾瑜。”

古語有言,瑾瑜者,美玉也。

寧昭昭輕輕點頭,然後在小瑾瑜額頭上親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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