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昭昭月子滿,宋顧謹就親自去了一趟永江。

這個寧靜的小山村很快便迎來了端王的軍馬鐵蹄颯颯。

寧昭昭當時抱著孩子在那屋子前散步,突然聽到動靜,回過頭便看到了威風凜凜的端王親自到來,滿臉焦急之色。

“小外孫!”端王看見身穿布衣,頭上包著巾幗,懷裏抱著孩子的昭昭,大吃一驚,連忙親自下了馬。

寧昭昭愣了半晌,不可置信地看著他身後,道:“您,您怎麽這麽快就來了,宋,宋大人呢……”

“有人送了信到端王府,說你在這兒,我就來接你了。什麽宋大人,哪個宋大人?”

寧昭昭:“……”

哦,原來如此,宋顧謹離開了。

是她攪亂了他平靜的生活,他隻能選擇離開。

寧昭昭神色黯然。

在村人們的詫異注目中,寧昭昭帶著孩子,坐上了端王府送來的馬車。

昭昭失蹤京城竟然完全沒有送消息給端王,端王還傻嗬嗬地在永江等著顏清沅的調遣呢!

寧昭昭在馬車上輕聲說了自己是如何被劫走,途中遇到什麽,又是怎麽……遇到一個好心人,讓她平安生下了孩子。坐好月子後她才讓人去送信。

端王聽得又心酸又生氣,道:“怎麽能讓你一個小丫頭吃這種苦頭!好在母子均安……這是本王的曾外孫啊,快抱過來給我瞧瞧!”

寧昭昭把孩子抱給他。

端王別看五大三粗的,抱孩子卻還是很老道小心,看了那孩子安詳平靜的模樣,又看看滿臉憔悴的昭昭……

“小外孫,你和忠王……”

“外祖給我做主,讓我們和離吧!”

端王驚了一驚,可是昭昭腳下一軟跪在地上,伏在他膝蓋上泣不成聲。

之前京城傳出消息說忠王打算聘娶兩位側妃,他還不相信……可小外孫吃了這麽多苦頭,他卻一聲不報……

頓時心裏也發冷。

他撫摸著寧昭昭的腦袋,歎道:“你放心……你受了委屈,外祖父給你做主。”

……

深夜,燕明運河頭小院。

宋一默默聽完了隱衛的匯報,聽到屋子裏時不時傳出來的咳嗽聲,在心裏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暗暗歎氣。

總算找到了,可是……

他最終還是硬著頭皮進了門。

屋裏,顏清沅披著單薄的外裳,守著燭火,正在奮筆疾書。

人走之前他已經整晚整晚不睡覺。人走了以後也還是……

肺病拖到現在,也不知道有沒有落下病根。

“主子,王妃,找到了。”

顏清沅的手一頓,大約沉默了那麽一會兒吧,才淡淡地道:“在哪兒?”

“在永江端王那,不過,端王似乎打算帶她上京。”

顏清沅聞言卻微微眯起了眼睛。

“算算日子,孩子也應該出世了。”半晌,他道。

“主子……”

“出去吧。”

“是。”

宋一安靜地退了出去。

顏清沅放下筆,看著那燭火,半晌出神。

她還活著。

顏清沅喃喃對自己說。

……

端王要寧昭昭隨他上京,無論如何不能讓她這個委屈受得不明不白。

原以為寧昭昭會避開。

沒想到她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把孩子留下吧。”她道。

她不怕顏清沅。他已經有了側妃人選,終於打破了那最後一層忌諱,彼此都已經沒有退路了。她不可能頂著忠王妃的名頭在外麵流亡一輩子。現在有端王在,她正好把這些事情一起了結。

隻是,她不能把小瑜帶著。她得隱瞞這個孩子的存在。

沒幾天,端王收到京城發來的信,讓他準備進京勤王,並且把京城的形勢大概跟他分析了一下。

本來端王對顏清沅還有幾分不滿,但是收到信以後就大吃一驚,吩咐人趕緊收拾東西,他要帶寧昭昭一起先上京。

寧昭昭聽了,倒也不含糊,帶著小瑜安置好,就跟端王上京。

從永江到京城,水路最遠且隱蔽,要繞好大一個圈。官道最近,快馬加鞭十多天就能趕到。

寧昭昭卸了球以後一身輕鬆,跟著端王騎馬趕路。

路上端王才給寧昭昭解釋:“皇上突然重病,慶王攝政,貴妃垂簾。”

寧昭昭皺了皺眉,道:“為何突然病重?”

端王歎道:“聽說是出城狩獵受了傷……”

然後一病不起。

顏清沅還耗在燕明玩泥巴,宮裏又沒有支柱,很明顯居於弱勢。這裏頭的彎

彎繞很是複雜,端王甚至懷疑這是宋氏早就布好的局。

當下他隻是安慰寧昭昭:“國事家事,咱們分開。你的事,外祖父還是會給你辦了的。”

寧昭昭心道那小子還想著登基後削藩,如今用一個“忠”字逼著端王上京給他賣命。

背地裏還周旋耿氏和公孫魯氏相幫……

大約誰都以為他居於弱勢吧,誰知道他已經下好了每一步棋!

隻不過這些話,寧昭昭都爛在心裏沒說。隻等端王帶她上京,先解決了私事再說!

在路上趕了小半個月,端王兵馬留在山區,自己帶著一隊輕騎,和寧昭昭先去了燕明。

顏清沅約好了見麵的地點是在城外,一個小別院。

還沒來得及進門,就聽到了身後的動靜。

寧昭昭猛地回過頭。

一隊人馬正漸漸由遠及近。

當前一個,利落的青衣短打,英姿勃發,鳳眸睥睨清冷,神色冷峻。坐騎是青鬃駿馬,幾乎有人立之高,矯健的四肢和線條分明的背部,無論哪個角度都驕傲華美得逼人。

那身打扮宛如初見,可是他瘦削凜冽的麵容卻有些陌生。

顏清沅一眼就找到了一群漢子中間那個身量雖嬌小些卻修長,一身軟甲,額發全部束起,男裝打扮的寧昭昭。他不由得眼神幽暗。

兩方人馬在院前相遇,顏清沅下了馬,給端王見禮。

好像沒有看到寧昭昭。

端王的神色有些複雜,道:“進去說。”

顏清沅點了頭。

寧昭昭壓抑住那一陣血氣翻湧,轉了個身沉默地跟在端王身後進了門。

這裏本就是顏清沅提前安排好的小院,進了門以後,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打點妥當,一應俱全。

各自落座,寧昭昭站在端王身後,低著頭不去看顏清沅。

可是他的視線卻一直膠在她臉上……

那麽貪婪,那麽執拗。

端王也看出來了,囑咐人先下去,留下他們三人在屋子裏。

“小外孫,國事家事,你想先說哪一件?”他問寧昭昭。

寧昭昭沉吟了很久,道:“家事吧。”

“那就先說家事。”

顏清沅盯著寧昭昭,然後點了點頭,道:“您說。”

“昭昭打算和你和離”,端王慢慢放下茶杯,神色冷峻,“和離書她已經給我了。是當初你自己寫的,落了印。可有這件事?”

顏清沅的眼神猛地一凜。

寧昭昭擰著手,依然低著頭。

和離書送到顏清沅麵前,他一眼就認出來了!

這根本就不是當初那一封!而是這丫頭模仿他的筆跡寫的!

這麽一來,他心氣兒又下去了一些。看來當初那封和離書,她的確沒有留著。

“我不答應”,他看向寧昭昭,聲音淡淡,“我不會答應。”

端王皺了皺眉:“和離書已經寫下來了。”

“這不是我寫的”,他冷笑道,“你問問她,這是誰寫的?”

寧昭昭突然抬起頭,看著他,非常非常認真地睜著眼睛說瞎話:“就是你寫的。”

顏清沅:“……”

知道真相的端王:“……”

最終端王輕咳了一聲,道:“不管你答不答應,也不管和離書是誰寫的。如今她是鐵了心要和離,你攔不住的。不過你放心,國事家事,我一向是分開的。你們的兒女私情,不會影響我們的同盟。”

顏清沅不看他,而是抬高視線看著寧昭昭,道:“孩子呢?”

那種視線極具壓迫性,好像恨不得把她生托活剝了!

寧昭昭看了他半晌,最終道:“你不答應也沒用。你之前答應我過什麽?若是你立妾納寵,和離書自動生效……你以為我們還有退路嗎?”

他已經要迎立公孫氏和耿氏了,有什麽資格在這兒大放厥詞。

顏清沅望著她冷笑,道:“我受了重傷,你作為我的正妻,卻在我無力之時收拾了細軟還帶著孩子離我而去。現在你要站在我麵前,說是因我之過,所以你要跟我和離?”

寧昭昭頓時就被雷劈了,吃驚地道:“怎麽是我離你而去?難不成你還覺得我們走到這一步都是因為我?”

她分明是被人劫走的好不好啊混蛋!

可是想到當初她的確是離家出走一半,想要回去的路上才……

怎麽把這茬忘了,肯定所有的證據都指向她要帶球跑啊!

她有些不安地看向端王,這件事還沒告訴端王呢!

顏清沅緊緊盯著她,那張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過分冷漠的臉終於出現了裂痕。

他冷笑,沉聲道:“我問你,孩子呢?”

“孩子……”

端王連忙出來打圓場,道:“你們也別吵,這事兒……”

顏清沅突然提高了音量打斷了端王:“我問你我兒子呢!”

寧昭昭怔怔地看了他半晌。

他是多麽咄咄逼人啊……這麽輕易就抓住了她的軟肋!

半晌,她道:“孩子?孩子沒了。你以為,我在外麵漂泊了這麽久,拿什麽,保住那個孩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