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芷荷一手安排了新年,寧昭昭果然如她所說的一樣,光坐著等吃等玩。

顏清沅近日愈發忙碌,把棒槌留在公主府然後早出晚歸,就是大年夜也是直等到華燈初上才見人影。

那時候寧昭昭正坐在公主府的大廳裏,毫無節操地帶著幾個孩子偷吃各種各樣的精致年夜飯。

姚芷荷挺著巨腹倒是很有家長的範兒一直在忙活。寧昭昭的二寶最小,她自己抱著。小瑜滿地亂跑,姚芷荷帶著她一對已經能立在桌子上看菜的雙胞胎。

“母妃,我肚子餓了。”小瑜湊了過來,爬上了凳子,和雙胞胎一塊兒在圓凳上站著看菜。

他有些興奮地看著寧昭昭:“娘,我可不可以吃那個翡翠銀魚羹?”

姚芷荷笑道:“瑜兒等一等,等你爹回來……”

棒槌卻道:“好啊,偷偷吃一碗,別把桌子弄亂了。”

姚芷荷:“……”

但到底還是笑了笑不說話,心想著自己在榮睦府帶出來的規矩的確是有些大了,這些年倒是改不了。

小瑜剛開始偷吃,顏清沅和鍾品蓮已經一路說著話進了門。

雖說是個孩子,到底還是下意識的怕爹,大約是因為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個位高權重的人物,也見過他父親所到之處萬人叩首的場麵。

這一急,混了菜汁的綠色銀魚羹就全倒在了身上。

顏清沅低頭看了看那個一臉一身羹湯的孩子,愣了愣。

小瑜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寧昭昭走過去迅速把他抱了起來,親了一口,嗔道:“慌什麽?娘帶你去換衣服。”

說著,隻跟顏清沅略打了個招呼,就抱著孩子先回了房。

太子妃在太子麵前一向是這樣的,很有些不拘小節。

顏清沅無奈地笑了笑,和鍾品蓮先入了席。

看了看這一桌子的菜,倒都是棒槌和孩子喜歡的,姚芷荷倒是十分用心。

不一會兒寧昭昭牽著換了衣服的小瑜回來了,母子倆還笑嘻嘻地討論剛才湯灌到鼻子裏的事兒。

她抱著孩子入了席,很自然地坐在了顏清沅身邊,然後顏清沅幫她把剛剛小瑜弄亂的碗筷擺好。

這是一個習慣性的動作,好在鍾品蓮和姚芷荷也不是外人。

顏清沅相對放鬆一些,開了席就給棒槌夾菜,棒槌給孩子夾菜,說些趣事。

說到守歲,棒槌道:“往常我都是第一個鬧著要守的。可是現在年紀也不小了,不敢熬了。”

她說年紀不小了,倒是讓每個人都愣了愣。

尤其是顏清沅,偏過頭看了她好幾眼。

的確……棒槌也二十出頭了,孩子都生了兩個。

可是這些年歲過來,顏清沅卻總覺得好像剛認識她那會兒一樣。

他忍不住低下頭笑了起來。

寧昭昭奇怪地道:“你笑什麽?”

當著鍾品蓮和姚芷荷的麵,他竟然就柔聲道:“沒有,就是想起一句詩。人生隻如初見。”

寧昭昭愣了愣。

她並不知道這句詞被顏清沅改過。原詞是“人生若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原本是說,人生若能隻像初見那般美好,又怎麽會彼此像秋天的扇子那般相離相棄?

本是一首哀悼往事不可追的悲詞,他拿掉了一個字,聽著味道卻是很不一樣了。

尤其是寧昭昭剛說了自己年紀大了,顏清沅立刻回了她一句,“人生隻如初見”。

不知道為什麽,聽起來竟有一種驚心動魄刻骨銘心之感。

太子殿下第一次在公開場合示愛,身邊有小孩四個,夫妻一對,仆人若幹。

小孩兒不管,顯然什麽都不懂,管自己吃吃喝喝。

仆人低垂下頭,有些心驚肉跳。

姚芷荷和鍾品蓮……有點反應不過來,也有些不自在。

不過旁人的反應,顏清沅也不在乎就是了。他假裝若無其事地給棒槌繼續夾菜,心裏卻是有些緊張的。

棒槌低頭吃著菜,好像沒什麽反應。

直到顏清沅耐不住了,偷偷低頭看了一眼,才發現那丫頭,唇邊帶著笑呢!

他愣了愣,然後又覺得自己挺好笑的。

多少歲的人了……竟還像個毛頭小子那般患得患失。

倒是真應了那句話,人生隻如初見啊!

飯後,顏清沅抱著寧昭昭在院子裏看煙火。

宮裏齊帝下了令,說是戰亂時期,一切從簡,宮裏也就不操辦了。

但是煙火還是放,從東宮放。

這意味著什麽,相信所有人都清楚。

張邁的煙花戲法天下聞名,明明說了一切從簡,那場煙火卻還是聲勢浩大,照亮了整個京城的上空,但不像刹那芳華那般刺眼。

棒槌縮在顏清沅的衣服裏,倒是小小的

一個。

她低聲道:“真好看。”

顏清沅笑著親了她一口,道:“為你放的。”

棒槌輕哼了一聲,道:“才不是……起碼,不安全是。”

這是一個信號。

宣戰……

也是對這整個京城表明,到底誰才是江山的主人!

他在表達他這一次絕不會心軟退縮的決心!

就算是放給她看的,還真是順便吧……

顏清沅倒是笑了笑,道:“其他的才是順便。你不知道這些煙火都是我親自選的嗎?”

寧昭昭笑道:“你真閑,還有時間跑出去選煙火給我看,卻沒時間回來幫我帶孩子。”

顏大黑本來是想哄她開心的,被想到被她給噴了一臉,一時倒是悻悻的,索性就低著頭不說話了。

還真是隻如初見……這麽多年了她還是張口就能噎死人。

沉默了一會兒,棒槌才道:“你後天走啊。”

“嗯。”他的聲音聽起來蔫蔫的。

顯然還沒有從煙火的打擊裏回過神來。

寧昭昭頓時也變得蔫蔫的,卻是因為離愁。

“你說過不會再這樣的……騙子。”

顏清沅低頭溫柔地親吻她的鬢角,一邊安慰道:“這次和從前也是不一樣,京城現在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和孩子呆在這兒,我是放心的。”

寧昭昭想說,哪次他不是自以為把她放在最安全的地方?

想了想說這些也沒意思。

過了一會兒,她有些低落地道:“可還有我會擔心你啊。”

顏清沅愣了愣。

漫天煙火中,她紅唇輕啟,吐出三個字。

“自私鬼。”

“……”

顏清沅俯身把她抱了起來,帶回了房,也沒有讓她守歲。

隔天大年初一,宋顧謹就帶著水心上了門

當時顏清沅也是在的,他跟顏清沅說著公事……

水心壓低了聲音道:“殿下,宋大人也怪可憐的。”

“怎麽了?”

“這次出京,他竟是一點行頭都沒有,披著個破大氅就想上路了。”

寧昭昭:“……”

水心嘟囔道:“屬下想給他收拾啊,他的家當就那麽一丁點兒,翻爛了也找不出像樣的來。平時,他那屋子也是不讓人靠近的,直到過年的時候屬下問起行囊的時候,他才說是忘了……”

寧昭昭十分震驚。

宋顧謹雖然是孤臣,可到底領著一品大理寺卿的餉,待遇絕對不低。他那院子也是顏清沅送的,連府裏的奴仆都是顏清沅讓人安排好的……

平時看見他,好像來來去去都是官服,所以寧昭昭也沒注意到他有些什麽衣服。

怎麽會……窮酸成這樣?

或許不是窮,隻是沒置辦自己罷了。

水心也說了,他房裏平時是不讓人進的……

寧昭昭回過神來,倒是歎了一聲,低聲吩咐水心去找墨珠,讓她馬上去準備,照著顏清沅的行頭,斟酌著把一些必需品再準備一份。

畢竟這要出城,還不定要到什麽地方去,首先衣裳鞋襪總是要備下的。要真讓他披著個破大氅就出了門,一旦淋濕了弄髒了,那不得凍死?

好在到底是公主府,翻一翻還是很快翻出了一套合適的行頭。

寧昭昭吩咐廚房準備了東坡肉,留他吃了一頓飯。

宋顧謹原本是不肯的,畢竟大年初一的,在人家家裏吃飯也是不好。

後來架不住她拉著袖子一頓苦留,還把小瑜也叫來抱著他的大腿不讓他走,他才留下了。

隻是他的心情好像不見好,吃飯的時候一直沉默。

“宋先生這是怎麽了?”他走後,寧昭昭問顏清沅。

顏清沅正有些吃味,此時便道:“什麽怎麽了?”

“我怎麽覺得……”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聲道,“他那個架勢,好像根本沒打算回來?”

什麽都不帶……就這麽光禿禿的要出城。

顏清沅皺了皺眉,然後才道:“你傻啊,若是真不打算回來了,那自然是要把盤纏細軟帶上,哪裏能什麽都不帶?”

寧昭昭點了點頭,但還是皺眉,心裏不知道為什麽,有些不安。

顏清沅又哼哼唧唧地跑到她麵前去鬧騰求關注,她一時倒是把宋顧謹的事情先忘了。

大年初二一大早顏清沅就走了。

甚至那時候棒槌還在睡夢裏。

他是披星戴月地出了門,公主府外,整齊的黑甲騎兵已經列隊等著了。

顏清沅一抬眼皮,看到了隊伍前列的那個異常平靜的人。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大家都沒有說

話也幾乎沒有發出任何別的聲音,可他就是要顯得比所有人都靜些。

嘖,宋顧謹,果然還是穿著他那件半新不舊的大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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