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不知道要發生什麽,隻是順著倉庫前門的空地朝來時的小道跑,前麵就是飛機起落地點。可我並沒有感覺到危險迫近,天空藍藍的,萬裏無雲,什麽都看不到。大街上除了拉傷者到臨時醫院的幾個人外,沒有其他人。沒有敵人,沒有警報。但接著,警報突然響起。幾秒鍾內,在低空飛行的V形凱匹特飛行縱隊突然出現在我們頭頂,隨即炸彈開始落下。我立刻就被炸飛了,重重地摔到倉庫牆壁上。我右膝後麵立刻鑽心地疼痛,後背也遭到重擊,但好像還沒有穿透我的防護背心。我試圖站起來,博格斯把我摁住,用自己的身體把我護住。當一顆顆炸彈從空中落下,在地麵引爆時,大地在劇烈地震顫。

炸彈雨點般落下,我卻被釘在牆根動彈不得,這種感覺太恐怖了。爸爸過去是怎麽形容這種輕而易舉的殺戮的?就像殺死水桶裏的魚。我們就是魚,而大街就是桶。

“凱特尼斯?”耳麥裏黑密斯的聲音嚇了我一跳。

“什麽?是的,什麽?我在這裏!”我回答道。

“聽我說。我們在轟炸時無法降落,但是注意一定不要讓他們看到你。”他說。

“這麽說他們不知道我在這兒?”像以往一樣,我又覺得是我的出現才導致的這場災難。

“根據情報,他們不知道。這次襲擊是按原計劃進行的。”黑密斯說。

這時傳來普魯塔什堅定而果斷的聲音。作為一個饑餓遊戲組織者,他已經習慣了在壓力下發出指令,“離你三個倉庫遠的地方有一個淺藍色倉庫,在倉庫的最北端有一個掩體,你們能到那兒嗎?”

“我們會盡全力。”博格斯說。普魯塔什的聲音一定大家都聽得到,因為這時所有的保鏢和攝製組成員都已站起身來。我本能地搜尋蓋爾,看到他也站了起來,顯然沒有受傷。

“現在距下一次襲擊大約有四十五秒鍾。”普魯塔什說。

當我站起來時,把身體的重量壓到右腿時,發出痛苦的呻吟,但我還是咬牙前行。沒有時間檢查傷口了,現在最好也別看它。好在我腳上穿著西納設計的鞋子,它在腳落下時很好地抓住瀝青地麵,抬起時富有彈性。如果此時我還穿著十三區發的不合腳的鞋子就糟了。博格斯領頭,走在我前麵,可其他人也都沒有超過我,相反,他們和我保持著同樣的步伐和速度,在我身體兩側和後麵保護著我。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我強迫自己快跑。我們已經跑過了第二個灰色的倉庫,正沿著一個土黃色的建築往前跑。在前麵不遠處,我看到一個已經褪色的藍色的建築,掩體就在那裏。我們又靠近了一個夾道,隻需穿過這個夾道就來到了倉庫門前,這時又一輪轟炸開始了。我本能地撲倒在夾道上,然後朝前麵藍色的牆壁跟前滾去。這次是蓋爾撲倒在我身上,用自己的身體保護著我。這次的轟炸似乎持續的時間要更長,但我們距離爆炸地點要遠得多。

我側過身,卻正好直視著蓋爾的眼睛,一瞬間,整個世界都已退去,出現在我眼前的隻有他漲紅的麵頰和太陽穴上嘣嘣跳動的脈搏,他在急促地呼吸,嘴微微地張開。

“你沒事吧?”他問。他的聲音幾乎被強烈的爆炸聲淹沒。

“是,我看他們並沒有發現我。我意思是他們沒跟過來。”我答道。

“是的,他們瞄準了別的目標。”蓋爾說。

“我知道,可是那裏什麽也沒有,除了……”我馬上想到了那裏有什麽。

“醫院。”刹那間,蓋爾已站起身來,衝著其他人大喊:“他們的目標是醫院!”

“這不是你要對付的問題。快去掩體。”耳麥裏傳來普魯塔什堅定的聲音。

“可那裏除了傷員,沒有別人!”我說。

“凱特尼斯。”黑密斯在警告我,我很清楚他下麵要說什麽。“你想都別想!”我把耳麥從耳朵裏拽下來,垂在耳邊。耳麥裏聲音不再幹擾我,我聽到了其他的聲音,那是夾道對麵土黃色倉庫上方的機槍掃射的聲音。飛機又轉過頭來進行轟炸。趁著沒人能攔住我,我衝到一個梯子前,開始往上爬。攀爬,這是我最擅長的技能之一。

“別停下來!”我聽到蓋爾在我身後說。接著我聽到他的靴子踹在別人臉上的聲音。如果蓋爾踹的是博格斯的臉,他可要付出高昂的代價啦。我很快爬到屋頂,踩在柏油屋頂上。然後停下,把蓋爾拽上來,接著我們跑向屋頂靠近大街一側,那裏擺放著一排機槍。我跳進掩體,裏麵有幾個士兵,藏在掩體後麵。

“博格斯知道你們在這裏嗎?”在我左邊,我看到佩拉在一挺機槍後麵,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為了不至於睜著眼說瞎話,我支吾著:“他知道我們在哪兒,沒事的。”

佩拉笑起來,“我敢打賭他知道。你們是不是受過訓練,知道怎麽用這個?”她拍著槍托說。

“我受過訓練,在十三區,但我寧肯用自己的武器。”蓋爾說。

“是的,我們有弓箭。”我舉起我的弓,突然覺得這東西在這裏簡直就像個裝飾品,“這弓比看上去的要厲害得多啦。”

“就得厲害點。好吧,我估計他們至少還有三次襲擊,他們在投彈前需要推開遮擋板,這是我們攻擊的好時機。趴下!”我單膝跪下,準備射箭。

“最好先用火焰箭。”蓋爾說。

我點點頭,從箭袋裏拿出一支箭。如果我們沒有射中目標,這些箭會落到別的地方——或許會落到街對麵的倉庫頂部。如果是著了火,還可以撲滅;但如果發生爆炸,那結果將是災難性的。

突然,飛機出現在我們頭頂約一百碼的地方,與此相隔兩個倉庫的距離。共有七架飛機組成V形編隊。“鵝!”我衝蓋爾大喊。他完全明白我的意思。每年在候鳥南飛時我們總是一起打獵。為了避免兩人瞄準同一目標,我們進行分工。現在我射V形編隊最遠端的飛機,蓋爾射距離較近的飛機。已經沒有時間商量了。我估摸了一下時間,瞄準飛機前麵一點的位置,然後把箭射了出去。我射中了一架飛機的機翼,飛機立即起火了。蓋爾沒射中領航的飛機。我們對麵的一個空倉庫著了火。蓋爾惡狠狠地罵了一句。

我射中的那架飛機飛離了編隊,但還是扔下了炸彈。它並沒有消失。另一架被機槍打中的飛機也沒有被打落,但估計機件的損壞已導致它的遮擋板運轉不靈。

“打得好。”蓋爾說。

“我瞄準的根本不是那架飛機。”我嘟囔著。我瞄準的是前麵的那架飛機。“它們飛得比我們想象要快。”

“各就各位!”佩拉大喊。另一個飛行編隊已經飛了過來。

“火焰箭不好使。”蓋爾說。我點點頭,我們兩人都搭上了炸藥箭。反正對街的倉庫看上去沒人。

當飛行編隊悄無聲息地向我們靠近時,我突然又有了一個主意。“我要站著射!”我對蓋爾喊道,同時站了起來。采用這樣的姿勢我瞄得最準。我瞄準飛機前麵一點的位置,毅然把箭射了出去,恰恰擊中領航機,在它的肚子上穿了個洞。蓋爾隨即也射中了末尾的飛機。被射中的飛機翻滾著飛向地麵,在撞擊地麵的瞬間起火,機上的炸彈引起了一係列的爆炸。

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第三支飛行編隊出現。這次,蓋爾一箭射中了領航機,我把第二架飛機的機翼打掉後,這架飛機盤旋著撞上了後麵的飛機。兩架飛機一起墜落到醫院對麵的倉庫頂上,第四架飛機被機槍擊落。

“好的,都完了。”佩拉說。

墜落的飛機冒出的火焰和濃煙模糊了我們的視線。“他們炸毀了醫院?”

“肯定炸毀了。”她陰沉著臉說。

當我朝倉庫盡頭的梯子走去時,麥薩拉和一個甲殼蟲從濃煙後麵冒了出來,讓我吃了一驚。我以為他們還在小夾道躲著呢。

“他們總是粘著我們。”蓋爾說。

我順著梯子爬下去。腳剛一落地,就看到了我的保鏢、克蕾西達和另外一個甲殼蟲正等著我們。我以為他們會責怪我,但克蕾西達隻是朝醫院方向揮揮手,示意我過去。她對著耳麥喊:“我不在乎,普魯塔什!請再給我五分鍾時間!”並沒有什麽人來過問我要去哪裏,我徑直走到大街上。

“噢,不。”當我看到醫院時,從心底發出了淒慘的喊聲。剛才還是醫院的這個地方已經一片狼藉。我走過了受傷的人群,穿過正在燃燒的飛機的殘骸,注視著前麵的一片廢墟。人們在哭喊,在瘋狂地四處奔跑,但他們卻無力回天。炸彈已經炸毀了醫院的屋頂,倉庫起火,把傷員全部困在裏麵。一個救援隊已經組織起來,準備突進去。但我知道他們在裏麵能夠找到什麽。即使掉落的碎片和大火沒有將他們吞噬,濃煙也會令他們窒息而死。

蓋爾就在我身邊。他沒有采取任何行動,這進一步證明了我的猜測。照理說,礦工們如果有可能救人,是絕對不會放棄的。

“走吧,凱特尼斯。黑密斯說現在剛好有直升機可以來接我們。”他對我說。可是我無法挪動腳步。

“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幹?他們為什麽要瞄準已經要死的人們?”我問他。

“恫嚇他們,不讓受傷的人尋求救助。你看到的那些人是可有可無的。反正對斯諾來說是這樣。如果凱匹特贏了,他們要一幫受傷的奴隸幹什麽?”

我記得在以前的許多年在林子裏打獵時,蓋爾總在激烈地抨擊凱匹特。當時我並沒有十分在意。我一直納悶蓋爾為什麽非要分析他們的動機,為什麽非要知道敵人的思考方法。顯然,從今天發生的事看,探究這個問題是很有意義的。當蓋爾考慮醫院的問題時,他考慮的不是疾病,而是這種安排的合理性。他從不會低估我們所麵對的現實的殘酷性。

我不忍再看下去了,慢慢轉過身去。克蕾西達正站在離我一兩碼的地方,身邊是兩個甲殼蟲。她並沒有顯出絲毫的懼怕,此時的她甚至可以說很冷靜。“凱特尼斯,斯諾總統剛剛讓電視台對這次轟炸進行了直播,他還發表了電視講話,說這是對反抗者發出的一個信息。你怎麽樣?你想對反抗者說幾句話嗎?”

“是的。”我低聲說。攝像機的紅燈亮了,我知道現在已經開始拍攝。“是的。”我更堅定地說。大家——蓋爾、克蕾西達、甲殼蟲——都向後退,給我讓出了一定的拍攝空間。我仍直視著攝像機的紅燈。“我想對反抗者說,我還活著。我就在這裏,八區。凱匹特的飛機剛轟炸了這裏的醫院,那裏有手無寸鐵的男人、婦女和孩子,不會再有幸存者。”我剛才的震驚,此時已被憤怒所代替。“我想要告訴你們,如果你認為停火凱匹特就會善待我們,那就大錯特錯了。因為你們心裏很清楚他們是哪種人,他們要幹什麽。”我的雙手不由自主地伸了出來,好像要把周圍恐怖的一切指給大家看,“這就是他們的所作所為!我們必須反抗!”

由於憤怒,我離攝像機鏡頭越來越近。“斯諾總統不是說他給我們傳個信兒?好吧,我也給他帶個信兒。你可以折磨我們、轟炸我們、把我們的區燒毀,但你看到那些了嗎?”我用手指著對麵倉庫頂正在燃燒的飛機殘骸,攝像機的鏡頭也跟蹤拍攝,在墜機的機翼上,凱匹特的標誌透過火苗清晰地顯現出來。“熊熊火焰已經點燃。”此時,我已經在大聲地喊,字字句句都清晰可辨,“如果我們被點燃,你們也會和我們一樣葬身火海!”

我最後的幾句話在空中久久回蕩著。我覺得時間已經凝滯了。一股發自我內心的熱情,而不是周圍散發的熱氣將我高高托起。

“停!”克蕾西達的話把我拉回到現實中來。她肯定地朝我點點頭,“今天就到這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