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主治醫生說得對,過去的事永遠無法回頭了。所以我們還得照樣活下去。”她把我的物品小心地放回原處,然後爬到我對麵的**,這時正好到了熄燈時間,“你不怕我今天晚上殺了你?”

“不會,就像我不會殺你。”我答道。然後我們笑起來。我們倆的身體都累得快要垮掉了。如果明天早晨還能從**爬起來,那可真是奇跡。可我們真的起來了。一周結束時,我肋骨的傷已完全康複,約翰娜也無需幫助,完全可以自己組裝槍支了。

一天訓練結束時,約克戰士對我們點點頭,表示肯定,“戰士們,幹得不錯。”

我們訓練通過之後,約翰娜嘟囔著說:“贏得饑餓遊戲也比這還容易點兒。”可她的臉上還是露出了喜色。

我們去餐廳吃飯時,心情挺暢快。蓋爾在那裏等著我們。餐廳今天供應一份豐盛的燉牛肉,就更讓我高興了。“今天早晨剛運來的食物。”格雷西·塞對我說,“這是真正的牛肉,十區運來的,不是你的野狗肉。”

“那我也不記得你當時說過不吃。”蓋爾譏諷道。

我們和黛麗、芬尼克、安妮坐到了一起。芬尼克婚後發生了巨大的改變。那個原來的他——我在世紀極限賽之前遇到的那個外形頹廢的人、那個令凱匹特人癡迷的人、那個競技場裏神秘的盟友、那個精神崩潰卻在不停幫助我的年輕人——已經變成了一個精神煥發的小夥子。芬尼克第一次顯露出他不事張揚、溫良隨和的性情。不管是走路,還是吃飯,他總是拉著安妮的手,一刻都不鬆開。我想他從來就沒有打算鬆開。安妮完全沉浸在幸福之中。雖然有時候她也會神情恍惚,精神遊離到另一個世界裏,但芬尼克的幾句話就能把她拉回到我們身邊。

黛麗,這個我從小就認識,但卻沒有十分留意過的女孩,在我看來也已經長大了。有人把婚禮當晚皮塔對我說的話都告訴了她,但她卻並沒有四處播揚。黑密斯說,每次皮塔瘋掉、說我壞話的時候,她總是站在我一邊維護我。她責怪皮塔全是因為凱匹特的折磨才讓他有了錯誤的看法。她對他的影響比任何人都大,畢竟他和她相熟。雖然她對我的誇讚過了頭,我還是應該感激她。坦率地講,我還真需要一點美化嘞。

我餓了,燉肉好吃極了——牛肉、土豆、甘藍、洋蔥,燉在濃濃的湯汁裏——我必須強迫自己慢點吃。在整個餐廳裏,你可以感覺到一頓豐盛的大餐所帶來的魔力。人們因此變得更和善、更幽默、更樂觀了,它對人心靈的調節作用勝過醫藥,提醒人們生活不是一個錯誤。所以我要慢慢吃,要加入到人們的談話中去。我用麵包蘸上肉湯,在嘴裏慢慢咀嚼,一邊聽著芬尼克講一隻烏龜戴著他的帽子遊走的趣事。我笑著,吃著,卻沒有注意到他已經站在那裏,站在桌子對麵,約翰娜旁邊的空位子後麵,正在看著我。我看到他時,麵包渣一下子卡在喉嚨裏,弄得我喀喀地咳了起來。

“皮塔!很高興看到你出來……你能到處走走了。”黛麗說。

兩個大塊頭的護衛站在他身後。因為他兩手之間拴著一根短鏈,所以他很笨拙地端著托盤,兩手盡量保持平衡。

“那個漂亮的手鐲是什麽?”約翰娜問。

“我還不值得信賴呢。我沒有他們的允許甚至不能坐在這裏。”皮塔說著,扭過頭,意指他的護衛。

“他當然能坐在這裏,我們是老朋友了。”約翰娜邊說,邊拍拍身邊的座位。護衛點點頭,皮塔才坐了下來。“皮塔和我在凱匹特時的牢房是挨著的。我們很熟悉彼此的喊叫聲。”

坐在約翰娜另一側的安妮趕緊捂住耳朵,把外部世界屏蔽在她的世界之外。芬尼克生氣地瞪了約翰娜一眼,同時抱住了安妮。

“什麽?我的主治醫生說我不需要仔細考慮我是怎麽想的,這是我治療的一部分。”約翰娜回敬了芬尼克一句。

剛才我們幾個人之間的活躍氣氛不見了。芬尼克對安妮輕輕地耳語,直到她把手從耳邊拿開。接著是久久的沉默,大家都假裝埋頭吃飯。

“安妮,”黛麗高興地說,“你知道是皮塔為你們裝點的結婚蛋糕嗎?他們在家鄉開了個麵包店,所有的糖霜都是他做的。”

安妮讓視線小心地越過約翰娜,“謝謝你,皮塔。真是太美了。”

“我很榮幸,安妮。”皮塔說。盡管皮塔的話不是衝我說的,但我仍察覺到他聲音裏那熟悉的溫和善良,我原以為再也不會聽到了。

“要是想留點兒時間散散步,咱們現在就走吧。”芬尼克對安妮說。他把兩個餐盤摞起來,一手拿著餐盤,一手緊緊地拉著安妮。“見到你很高興,皮塔。”

“對她好點兒,芬尼克。不然我會把她從你身邊搶走的。”這本該是個玩笑,可他的語氣很冷漠,使得這玩笑走了味。他的話裏明擺著對芬尼克不信任,對安妮另眼相看,對我不屑一顧,好似我根本不存在。

“噢,皮塔。”芬尼克漫不經心地說,“別讓我後悔救了你。”他很關心地看了我一眼,然後領著安妮走了。

他們走了以後,黛麗用責備的口氣對皮塔說:“他確實救過你的命,皮塔,不止一次。”

“是為了她。”他掃了我一眼,“為了反抗事業,不是為了我,我不欠他什麽。”

我本該不上他的當,可我還是忍不住說道:“也許是吧,瑪格絲死了,而你還活著。這總能說明點兒什麽吧。”

“是啊,很多事情都能說明它本不該說明的事,凱特尼斯。在我的記憶中,有些事情我自己也無法理解,我認為凱匹特並沒有連這些記憶也改變了,比如,在火車上發生的許多事。”他說。

他又是話裏有話。在他看來,在火車上發生的許多事意味深長,那些事情本身——在那些充滿恐懼的夜晚,全靠他的臂膀我才不至於瘋掉——已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一切都是謊言,一切都是為了利用他。

皮塔拿起勺子,朝我和蓋爾這邊指了指,“那麽,你們倆現在是公開的一對,還是仍在上演明星戀人的那一套?”

“還是那一套。”約翰娜說。

皮塔的手一陣抽搐,他握緊了拳頭,接著又用一種奇怪的方式把手張開了。他是不是盡力克製自己不去再次掐住我的脖子?我感覺到身邊的蓋爾已經繃緊了肌肉,準備隨時迎接意想不到的突變。可蓋爾隻是說:“如果不是我親眼看到,我是不會相信的。”

“相信什麽?”皮塔問。

“你。”蓋爾答道。

“你說具體點兒,我什麽?”皮塔說。

“他們把你變成了邪惡的變種人。”約翰娜說。

蓋爾喝完了牛奶。“你吃完了?”他問我。我站起身,和蓋爾一起把餐盤送過去。門口的老頭看到我的手裏還拿著吃剩的麵包,就攔住了我。他也許是看到我臉上的表情,也許是覺得我根本沒有藏麵包的意思,並沒有為難我。他讓我趕快把麵包塞到嘴裏,就放我走了。蓋爾和我都沒再說話,快到我的房間時,他說:“我沒想到會這樣。”

“我告訴過你他恨我。”我說。

“可他恨你的樣子,是那麽的……熟悉。我過去就有這種感覺。”他說道,“以前在電視上看到你親吻他時,我隻是覺得我這麽想太不公平。他自己覺察不到。”

來到我的房間門口後,我說:“也許他看到了真實的我。我得去睡覺了。”

蓋爾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你現在想的就是這些?”我無奈地聳聳肩,“凱特尼斯,我是你的老朋友了,請相信我說的話,他並沒有看到真實的你。”說完,他在我的臉頰上吻了一下,然後離開了。

我坐在**,盡量集中精力背著書本上的軍事策略,腦子裏卻不停地想著在火車上和皮塔之間發生的事情。大約二十分鍾之後,約翰娜回來了,她一骨碌倒在我的床頭。“你錯過了最精彩的好戲。黛麗對皮塔發脾氣,覺得他不該那樣對你。她吵吵的聲音可大了,就像老鼠被叉子叉著了。餐廳所有的人都在看呢。”

“那皮塔呢?”我問。

“他和自己爭辯,好像他是兩個人。護衛不得不把他拉走。幸運的是,沒人注意到我吃了他的燉肉。”約翰娜用手揉著她鼓繃繃的肚子。我看著她指甲蓋裏的泥垢。真納悶,七區的人都不洗澡嗎?

我們花了幾個小時,互測軍事術語。我去看了看媽媽和波麗姆,接著回到房間,衝了澡,躺在**,在一片漆黑中問道:“約翰娜,你當時真的能聽見他叫喊?”

“叫喊隻是我聽到的一部分,那聲音就像競技場裏的嘰喳鳥模仿的叫聲,不過這是真的。他會不停地叫上一個來小時。嘀,嗒。”

“嘀,嗒。”我輕聲說。

玫瑰。變種狼。貢品。糖霜做的海豚。朋友。嘲笑鳥。造型師。我。

夜晚,我的夢裏充滿了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