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那咱們收拾一下這裏,弄得像沒來過一樣。”我說。於是我們清除所有的痕跡,把空罐頭盒扔進垃圾道,把沒吃的裝起來,留著以後吃,把沾上血跡的沙發墊翻過來,地板上的凝膠體擦掉。前門的門閂不大可能修複了,但是我們把第二個門的門閂扣死,這樣門至少不會自己打開。

最後,隻有皮塔沒有被說服。他坐在藍色沙發上,拒絕動地方。“我不跟你們走,我不是使你們暴露就是再傷人。”

“斯諾的人會找到你的。”芬尼克說。

“那就給我一粒藥片。我隻會在必要時,才會吞了它。”皮塔說。

“這樣不行,走吧。”傑克遜說。

“不然你會怎樣?打死我?”皮塔問。

“我們會把你打暈,然後把你拖走。這樣既會耽誤時間,又會使我們更危險。”霍姆斯說。

“別再那麽高尚了,如果我死了,我並不在乎!”他衝著我,用哀求的口氣說,“凱特尼斯,求你。你難道看不出,我不想再被攪在裏頭了?”

問題是,我確實看出來了。我為什麽不能就把他留在這裏?給他一片藥,扣動扳機?我不這樣做是因為我太在乎皮塔,還是太不願意看到斯諾贏?我在自己的遊戲裏是不是把他當做了棋子?這太可鄙了,可我並不清楚我內心是否有這樣的私念。如果有,那麽此時此地就殺死皮塔對他來講是最仁慈的。但是不管我動機如何,肯定不是善良。“我們在浪費時間,你是自願跟我們走,還是我們把你打暈?”

皮塔把臉埋在手裏,猶豫片刻,然後站起來加入到我們中來。

“我們要不要把他的手放開。”李格一問。

“不!”皮塔衝著她喊道,同時把手銬貼近自己身體。

“不。”我也這麽說,“但是把鑰匙給我。”傑克遜二話沒說,把鑰匙給了我。我把鑰匙揣在褲兜裏,和珍珠放在一起。

當霍姆斯打開維修通道的小鐵門時,我們又遇到另一個問題。狹窄的通道無法使攝像機的甲殼形狀的大盒子通過,卡斯特和波洛斯把盒子拿掉,把應急備用攝像機也摘下來,每個攝像機都有鞋盒子那麽大,這下應該能行了。麥薩拉想不出更好的地方來藏那盒子,所以最後我們不得不把它們堆在櫃櫥裏。留下這麽明顯的蹤跡讓我很擔憂,可我們又有什麽辦法?

我們排成一隊向前爬行,背包和武器放在身體一側,即使如此,通道也顯得非常狹窄。我們穿過第一個公寓,接著向第二個公寓爬行。在這個公寓的一間臥室的門上標著“公用”,而不是“衛生間”。門後麵,就是通向豎井的入口。

麥薩拉看到豎井上的大圓蓋子,皺起了眉頭,一時間又沉入到為瑣事而煩惱的自我的小世界裏。“就因為這個,沒人願意要中間的公寓,總有維修工人來來去去,而且沒有第二個通道。但是房租也便宜得多。”接著他看到芬尼克在笑他,於是又說:“哦,沒什麽。”

豎井的蓋子很容易就打開了。一個很寬的,帶塑膠踏板的樓梯可以讓人輕鬆、快速地下到這個城市的腹部。我們爬下梯子,站在梯子旁邊稍等片刻,使眼睛適應地下昏暗的光線,這裏的空氣混合著化學品味、黴味和下水道的臭味。

波洛斯臉色蒼白,滿頭大汗,他緊緊地抓住卡斯特的手腕,好像要沒人扶著他,馬上就要摔倒。

“我兄弟成了艾瓦克絲以後就在這裏幹活。”卡斯特說道。沒錯,除了艾瓦克絲,誰會來這黴臭、潮濕、到處是堡德的地方幹活呢?“他在這裏幹了五年,後來我們才花錢把他弄到地麵幹活,五年都沒見過太陽。”

相比之下,我們的處境要好得多,每天沒有那麽多恐懼的事情,休息得也會好些,照理說,應該很容易就找些話來安慰他吧。可相反,我們都傻呆呆地站在那裏,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麽。

最後,還是皮塔開口了,“這麽說,你成了我們最寶貴的財富。”卡斯特笑起來,波洛斯也露出一絲笑容。

在地下第一個通道走到一半的時候,我意識到皮塔剛才說的話確實不同以往。他看上去更像原來的他,那個當別人不知該說什麽好時,卻總能找到合適的詞語的他。略帶嘲諷、略有誇讚、有些滑稽,卻不會惹得任何人不快。我回頭看了他一眼。他正在蓋爾和芬尼克的看護下艱難前行,眼睛盯著腳下,向前探著身子,好沒精神,但有那麽一瞬間,那個原來的他確實回來了。

皮塔說得對,波洛斯抵得上十個霍羅。在地下,一些寬闊的通道織成了一個清晰的交通網,正好與地麵上的街道相對應,就在主街道和十字路口的下方。它被稱為“中轉通道”,小卡車使用這些通道來為城市運送貨物。白天,這裏的許多堡德被關閉,但在夜晚,這裏就成了危機四伏的雷區。除此之外,成百條各種通道、維修井、火車道、還有排水管道使地下構成了一個多層次的大迷宮。對於一個新來的人,許多地方極為危險,而波洛斯對這些地方卻了如指掌,比如哪些分岔口需要戴麵具、哪些地方有通電的電線、哪些地方有海狸般大小的老鼠。他提醒我們哪些下水道會間歇性放水,怎樣避開艾瓦克絲換班的時間。他會把我們領到潮濕、昏暗的管道去躲避悄然通過的貨車。最重要的是,他了解監視器的位置。在這個陰暗、潮濕的地方,監視器並不多,多數集中在中轉通道裏,但我們還是小心地避開了。

在波洛斯的帶領下,我們節約了不少時間——如果和在地麵上行進相比,應該說是大量時間。大約六個小時之後,我們已經疲憊不堪。現在是淩晨三點,凱匹特人一直在廢墟裏搜尋,以防我們從維修通道逃跑。所以我估計在他們發現我們失蹤之前,還有幾個小時的時間。

我建議休息,沒人反對。波洛斯為我們找了一個溫暖的小屋子,裏麵有許多帶控製杆和儀表盤的機器,嗡嗡作響。他伸出手指,示意我們已經走了四個小時。傑克遜安排大家輪流值班擔任警戒,因為我沒被安排在第一班,所以我擠在蓋爾和李格一之間,倒頭就睡。

好像隻睡了幾分鍾,傑克遜把我搖醒,告訴我輪到我警戒了。現在是六點鍾,再過一個小時,我們就得出發。傑克遜讓我吃一個罐頭,並且要注意波洛斯,他堅持要整晚擔任警戒。“他在這底下睡不著。”我強打精神,讓自己警覺一點,吃了一個土豆豌豆罐頭,同時靠牆坐著,臉衝著門口。波洛斯看上去十分清醒,他也許又重新體味到過去五年的幽閉生活。我拿出霍羅,設法輸入我們所在的區域,對地下通道進行掃描。正如所料,我們越靠近凱匹特市中心,堡德越加密集。波洛斯和我不停地在地圖上查找,以熟悉堡德的位置。當我開始覺得頭暈時,我把它交給霍羅,靠在牆上休息。我低頭看著正在熟睡的戰士們、攝製組成員和朋友,我不知道我們中有幾個人還能見到明天的太陽。

當我的目光落在睡在我腳頭的皮塔時,我發現他並沒有睡。我真希望能知道他腦子裏正在想什麽,這樣我就可以進入他的腦子裏,解開那些糾纏著他的謊言。然而,我還是做點我力所能及的事吧。

“你吃東西了嗎?”我問。他輕輕搖搖頭,表示他沒吃。於是我打開一個米飯雞肉湯罐頭,遞給他,同時把蓋子拿走,免得他用它來割破手腕或者別的什麽。他坐起來,把罐頭傾斜,也沒嚼就囫圇吞了下去。機器的影子反射在罐頭盒的底部,這時我想起了從昨天起就一直縈繞在我腦子裏的問題。“皮塔,你說起大流士和拉威尼亞的事,博格斯說是真的,你說你想也是的,因為它沒有閃光。那是什麽意思?”

“我不知道應該怎麽解釋.”他對我說,“一開始,我腦子裏是一片混亂,現在我能理出一點頭緒了。這裏有一個固定的模式,受殺人蜂毒影響而改變的記憶總覺得怪怪的,好像這種記憶太強烈或者影像很不穩定。你還記得我們被蜂咬時的感覺嗎?”

“樹都在搖晃,眼前有巨大的彩色蝴蝶,我摔倒在一個滿是橘色泡沫的坑裏。”接著,我又想了想,“閃光的橘色泡沫。”

“是的。可是關於大流士和拉威尼亞的記憶卻沒有這些。我覺得他們在這裏沒用蜂毒。”他說。

“嗯,這很好,不是嗎?”我問道,“如果你能把這兩者區分開,你就能知道什麽是真的了。”

“是的,如果我能生出翅膀,我就能飛了。隻不過人類不能生長翅膀。真的假的?”他說。

“真的。可人不需要翅膀也能生存。”我說。

“嘲笑鳥需要翅膀。”他喝完湯,把盒子遞給我。

在熒熒的光亮之下,他眼圈下麵看上去像是黑青色。“還有時間,你應該睡會兒。”他沒有反對,躺了下來,但他卻盯著一根來回搖擺的指針。我慢慢地,就像對待一頭受傷的動物,用手輕輕地把他前額的頭發捋到後麵。他的肌肉繃得緊緊的,但卻沒有退縮。所以,我仍用手輕拂著他的頭發。自從我們在競技場分手之後,我還是第一次主動地去觸摸他。

“你還想保護我。真的假的?”他輕聲說。

“真的。”我答道。這話似乎還需要進一步解釋。“因為你和我一直就是這麽做的,保護彼此。”過了大約一分鍾,他沉沉睡去。

快到七點時,波洛斯和我起身,把所有人叫醒。大家像平時睡醒時一樣,照例都打哈欠,伸懶腰。可我的耳朵卻聽到了別的聲音。幾乎就是一種噓聲,很輕微,也許這聲音是從一根管道或者下水道裏傳來的……

我讓大家靜下來,好仔細聽聽。是的,有一個很輕微、短促的聲音,好像是多次輕呼組成的詞,一個詞,在地下回蕩著。一個詞,一個人名,一遍遍地重複。

“凱特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