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來,便是輪番的互敬,從小輩的開始,二十幾個十來歲的少年被管家老江領著,跪在叔公們的麵前,九叔公照例給了準備好的紅包。把其中最優秀的阿爵叫到身前。叔公臉上全是笑,他精神很好,摸著阿爵的頭說些鼓勵的話。

小溪看著,吐了吐小舌頭,那個孩子每次都被叫到叔公麵前。臉蛋冷的像冰,好象某人哦!

小溪偷偷看了看身邊的叔叔,不料卻被休泊逮個正著。他肆無忌憚地看她,眼中的深意讓遲鈍的小溪感到害怕。

小溪低垂著頭,幾乎都要把紅紅的小臉埋到了膝上,心裏漾著連自己都不知的情懷。

過了很久很久,小溪覺得自己的脖子都快撐斷了的時候,大廳中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暴亂。

小溪訝異地抬頭,隻見七叔家不知道第幾個兒子,手中握著槍。直指九公的腦袋,他的眼神瘋狂,動作暴亂,顯然是鋌而走險。

他叫囂著,瘋狂的目光直接投到戰夫人身上。

“你們這些老家夥,現在戰家很危險你們知不知道?大哥一死,黑白兩道蠢蠢欲動,大伯一死,政商關係全部垮台,戰家的死敵正秘密聯合警方的勢力,打算徹底斷了戰家的退路,你們還有心情在這開親友會?”

“小十七,那你看我們戰家現下最該做的是什麽呢?”

九叔公自若地端過上好的碧螺春品茗,仿佛腦袋上的槍不過是小孩子的玩具。

一時間,大廳中暗波湧動,四麵八方都是蠢蠢欲動的野心。

七叔一見兒子造反,忙站出嗬斥:“十七,你反了?你是不是連你老子的命都一起要了去?”

“我受夠了,受夠了?憑什麽我要低那個野種一等?戰家不是向來最看中血統的嗎?九叔公,你到是說,為什麽大娘還要霸著族長的位不放?”

十七直指戰休泊,眼裏的不甘和挑釁意味深濃。

隨著大家視線的轉移,小溪開始不安起來。

她就坐在小叔叔的旁邊,此時大廳中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視著他們這個方向,小溪很想走開,但她不敢,隱隱的,她知道這似乎和她也是有關係的。

承受著所有置疑的視線,戰休泊仍是一派悠閑,他輕彈煙灰,唇角譏誚的笑未達眼底。眸中一片冷然,小溪看的清楚,心中莫名地打個顫。

“十七,你太放肆,如果還念著你大伯和大哥的舊情,就該尊重我這個大娘。休泊是你大伯唯一的兒子,小溪是你大哥的女兒,他們這個位子坐的正!”

戰夫人是護短,大家都了然,但這短她護得不是心甘情願。

“十七不服,這大廳中沒一個人是服的,大伯百日之後,族長要重選!”

十七叫囂著,大廳中開始有人竊竊私語。

一個小小的十七之所以這麽敢,就是知道大家的心思。

總要有這麽個犧牲品,第一個跳出來,七叔眼中閃過一絲狡詐,他的這個兒子本來就是個愚蠢的,經不得一絲的挑撥。

“是呀,大娘是該給個交代!”不知是誰小小地附和了一聲,原來的竊竊私語開始明目張膽起來。

戰休泊站了起來,挑起的眼角讓人不安,那表情詭異又森然。

他是個孽障,所有的人都知道,戰老爺子或許就是他弄死的。一個屹立於黑業幾十年不倒的戰老爺子,是個十分完美的黑道暴徒,當智慧與殘忍並存的時候,他就從眾多兄弟中站了出來,沒有人不怕他,他是個沒有弱點的人。

可就是這樣一個完美的黑道巨擘,毀在眼前這個野種的手裏,或許是臆測,或許是子虛烏有的謠傳,可戰禦剛是死了,死得不明不白。

十七拿著槍的手有些抖,他沒有辦法忽視那個人的威脅,那具身體不用說話,那份行於外的詭異氣勢就可以讓他的心直發毛。

休泊豎起小指,一隻純金的套指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刺著十七的眼。

“十七,如果你有這個本事殺了九公,沒人奈何得了你,族長的位子就是你的了!”他何嚐不知道,這是登上族長寶座的最有利途徑,可這也意味著在未來直到死他都要受到族人的狙殺。戰家曆史上不是沒出現過這樣投機取巧的暴徒,下場隻有一個字―――死!

休泊輕邪地笑了,“你怕了?殺了九叔公,族長的位子輕易就落在了你的手裏。可所有的族人都可以挑戰你,你怕了是不?”

他的唇是鮮紅的,連話都輕柔地過分。偏偏那輕柔的話從他鮮紅薄軟的唇中吐出來,字字都仿若帶著血腥,一種興奮的,不知道結局的恐慌血腥。

十七哪裏經得挑撥,他更緊地握住槍,狠狠抵著九叔公的太陽穴,額上滑下大滴的汗。

“十七,九叔公這麽大的年紀也活夠了,你說的都對,戰家看來是要沒落了,九叔公也不想看著這麽大的家業就這麽跨了,九叔公不想去了地府都無顏麵對戰家祖先,你就解脫了九叔公吧!”

九叔公安詳地閉上眼,似乎準備好了要去陰曹。

十七為難了,豬肝色的臉上汗水直下。

全族的人都是一付看好戲的臉孔,這十七首先做了炮灰,雖然大家想的是一個心思,都想扳倒戰氏嫡係,可戰休泊的勢力究竟在哪裏,不知道的話最好小心點,別自踩地雷。

休泊很閑,他沒一處地方看起來是認真的,隻閑閑盯著十七,十七鬆動了,突然覺得一切都太可怕,他無助地向後看,看向父親,看向自己陰沈的兄長們。

戰休泊眯起眸,心底已經明白是誰在作亂,他輕輕點頭,毫不關己地轉身離去。

“戰休泊,你給我站住,你今天一定要給大家一個交代,你聽見沒有,站住,站住————-”

十七執槍的手突然轉向,屋子裏起了不小的驚呼。

槍頭直指戰休泊,十七血紅著眼睛,拚了命似的。

戰休泊轉過身來,一步一步走進十七。

十七的手抖著,抖到幾乎握不住槍。

戰休泊走到十七的身前,握住他的手,替他拉起了保險,然後神情自若地退後,他大張雙臂,做出歡迎的姿勢。那笑在微挑起的嘴角蔓延,眸底一片死寂。

劍拔弩張,局勢繃得像弦上箭。

十七扭曲著臉,手更行顫抖,“戰休泊,別怪我,你別怪我……”

槍響了,十七和戰休泊對視著,十七瞠圓了眼,怎麽會?怎麽會這樣?十七低下頭,看著自己胸前被子彈打穿的血窟窿,子彈是從後麵穿過來的,十七還沒來得及轉過頭看仔細,便“碰”的一聲倒了地。

從九叔公後麵走出一個小小的身影,麵無表情的臉,尚嫌稚嫩的雙手握著一柄仍冒著煙的槍。

休泊輕輕地向現身的阿爵點了點頭。身行立整,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出手槍,向七叔一桌掃射,一片哀號過後,七叔的兒子們無一幸免。

七叔驚呆了,動都未敢動,不敢置信地死盯著戰休泊,“你,你……”

休泊抿起鮮紅的唇,舌尖輕輕滑出:“老匹夫!”

七叔看著那仿若毒蛇吐信的薄唇,鮮紅地邪惡,耳邊的槍響引起一陣耳鳴,那抹惑人的鮮紅成了他在人間看到的最後一抹色彩,然後大量的溫血從額中央的黑洞汩汩流出,覆蓋了眼簾,覆蓋了七叔的生命,他成了最後一個倒下的人。

整個客廳都籠罩在血腥中,七叔家的女人尖叫著縮成一團,沒人敢上前看看自己死去的親人。

大家都被戰休泊臉上的噬血震懾住了,九叔公臉色漠然,看不出心思。戰夫人微微抖動嘴角,撇過臉去,戰四冷笑地撇撇唇,自顧吸起香煙。

小溪早被嬤嬤擁進了肥厚的懷裏,圓潤的眼珠裏全是駭怕,想看又不敢看。小手緊緊糾著嬤嬤粗厚的掌,仍塞緊了耳朵。

戰休泊打了個響指,沉默寡言的江管家領了人進來收拾殘局。

戰休泊把槍重重放在桌上,一把上好的美麗的殺人工具。就在剛才它射出的子彈毀滅了一個家庭中的所有壯丁。

“江叔,把七叔家的眷屬全送走。”戰休泊轉向那群緊緊依靠在一起的女人們,“能否生存是你們的事情,活的下來就養好你們的孩子,盡管來向我複仇!”

“有誰還想向戰氏嫡族挑釁,盡管來,歡迎!”

他的眼中可不是歡迎的意思,擺明了來人不得善終的下場。

九叔公在心中歎了口氣,知道戰休泊全麵奪權的局麵儼然形成,他殺人是用智慧和氣勢在殺,不是用手。是個比父親更狠厲的角色,但願他對於戰家來說,是個轉機。

小溪終於看不下去了,她無法忍受這樣的血腥,腦袋運轉地越來越慢,心冷於他的殘忍,可也知道自己沒有什麽說話的立場,她看著他的背影,那背影讓她陌生地害怕。

叔叔,叔叔……心都痛得揪起。

戰休泊深深地看向她,眼底有一絲光芒閃過。

小溪再也控製不住自己,推開嬤嬤溫暖的懷抱,在他的視線下跑出客廳。

戰休泊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衣角被人扯了一下,他看向下麵那張昂起的早熟小臉,是阿爵。

那小臉上再沒有了冷漠,他小小聲地問,“泊叔,可以接回妹妹了嗎?”

休泊輕點頭,“你讓老江帶你去吧,以後你們兩個就住在七叔那,傭人想換就換,隨你的意!”

阿爵重重點了點頭,眼底一片欣喜。

阿爵是十叔的孫子,十叔家勢向來不旺,十叔夫婦早逝,阿爵的父親又是個軟弱的人,受盡家人欺辱,阿爵的母親漂亮而軟弱,被七叔的三兒子看上,玩弄後被拋棄,羞辱地投井而亡。父親受不了這個打擊,抑鬱而終。阿爵被遠親收養,後來遠親也過世了,隻留下一個遠親的妹妹與他做伴。

阿爵死活不情願地被接了回來,一個孤兒在戰氏這樣一個弱肉強食的大家族生存本來就不易,更何況身上還背負著冤仇。阿爵被逼迫著成長,被逼迫著拿第一。

人生對於小小的阿爵來說就像是一個深深的黑洞,除了妹妹甜美的笑靨,可就是這人生中唯一的美意也被世事所剝奪,他不甘。

就在這個時候,戰休泊找上了他,戰休泊允諾他一切他所希望的,但他要付出的代價是,必須忠心於他。可以把生命中最甜美的甘泉帶回到身邊,就算是把靈魂賣給魔鬼他也甘願!

於是男人的大掌和男孩的小掌拍在了一起,允諾要打下一個新的戰家的世紀。

他們的世紀!

為了各自的心思,為了各自的女人!

七叔家的風波過去了,在戰老爺子百日的時候,戰休泊坐上了族長的位子。

這位子坐得仍不安穩,休泊知道。七叔的事情隻是他隱藏勢力的一小部分顯露,更大的還在後頭。

這十幾年的沉默並不代表著他真的沒有奪權的實力,他有野心,是個力求完美的男人。

身在戰家,等於掉進了一個魔窟,即使母親曾那麽執著地帶他逃離,可是命運是作弄人的上帝。

那個雨天,上帝就已經不再存在了。

若說他是隻黑羊,那最該怪罪的就是命運。

休泊揉揉脖子,陷入沙發內。

記憶在黑暗中延宕,少年血紅著眼睛捧起母親殘破的身體,他親生的媽,竟被淩辱至斯。心中的悲憤和蒼涼讓他對整個世界灰心。

他聲聲叫著「媽“,聲聲泣訴著血親的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