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韓強是第一個走出大山的人,在大山裏麵,有著好多恐怖詭異的傳說。最可怕的就是走出大山的人都會被詛咒,會不得好死,沒有善終。山裏甚行巫術,十之的人都會一點,山裏通行另類語言,在許年年以後,我才知道,那門語言叫著“佬仡山語”,我不知道翻譯為漢語怎麽講,但大概意思是指山裏人講的話。山裏的老婆婆經常是把自己的腦袋拿下來整理頭發,整理好之後再放上去,照樣該幹嗎幹嗎。山裏的男人是主要的勞動力,而女人們則主要負責織布和做好男人們回來的晚餐。這是一個詭異的世界,我的父親在很小時就被這種現象一直困繞,直到而立之年,趁“祭天”之日與子傑叔叔逃出了那鬼窩。我很小的時候聽我父親提起那鬼地方,說是叫著“日不落村”。

父親不大喜歡提起那裏,每每提及都是粗略點一下,尤其是後幾年,我的母親眼睛莫名其妙的失明了之後,父親基本都不再提那邊的事,整日整日以淚洗麵,以酒澆愁。但每每醉酒之後,父親就會多少告訴一點那些神秘的世界,被人遺忘的角落還存在的蠻荒山野。父親很是喜歡搭拉著腦袋,抽著半達子大葉子煙,一抽那濃煙就開始滾滾而出,像農村的那種大煙囪,被風一帶,飄飄悠悠的到天上去了。我們生活的新地方是R市,R市是座很漂亮的城市,至少在西南這邊,這座城市是無與倫比的了。而父親所講的那個詭異的世界,我始終不知道在那裏,隻聽著他講道:“嗬,那鬼地方,可嚇人了。如果你不會巫術,你是根本沒法生存的。”然後就臉一橫,“嘩”的從椅子上彈將起來,作出一個極為不正常的表情。我總是很大膽地問:“爸爸,爸爸,什麽是巫術?”父親就縮回椅子,把腳往上麵一放,盤腳坐著,睜大眼睛盯著我,凝聚了大概十秒左右,忽地朝上一彈,直飛出去七。八米遠,落將下來,回頭衝我“嘿嘿”一笑:“巫術?嗬,這就是巫術!”

我一直不明白父親是怎麽彈出去的,我也試著嚐試了上百次,可還是沒法彈出去。在我腦海深處,我就一直這樣理解,凡是凡人無法做到,神仙才能辦到的事情那都得借助於巫術。我對巫術的神往甚至超過當年幻想自己是孫悟空的決心,我總是很神往地聽著父親講他那些過去的事——在那個大山裏,隻要離開那裏的人們就活不過40歲,這似乎是一個詛咒!這是在我朦朧記事的年齡唯一記住的。

父親的死黨楊子傑叔叔比他小兩歲,他倆也是大山裏唯一想走出去的人,10多歲時二人就開始密謀怎樣出山了。終於等到18歲,兩人才借助村落裏的人都去了祭天時才鑽進了那厚厚的密林。大山裏的人也有試著向外去的,像牛頭彎的半鼻子叔叔,就曾經依著那大山,攀到風埡口,可惜那裏風太大,被風一帶,就從風埡口卷到日不落村的祭台之上了。鼻子被摔掉了一半,身上筋骨斷了七八十根,但卻沒死,後來那嘎子人們就忘了他的名字,直接改成半達拉鼻子了。這個教訓村裏人記得很牢,也打消了衝出大山的決心,哪玩意神明就拿眼盯住你的,跑始終是跑不掉的!

祭天的儀式是每4年舉行一次,高高的土牆圍住裏麵,土牆上麵長滿了野草,黑黑的,那野草也不開花,也不老枯,一直就那樣長著,沒見它再高過。聽村落裏的大人說:那是逶迤蘭草,是大地的守護神。土圍牆隻有一道門,平日是兩塊極大的木板關上的,那木板是千年古陰樹。聽說可以辟邪,可以攔妖,那沉陰木在地上就生長了數千年直久,一直不老,不枯,知道地殼變動,才埋到地底之下,見不得天日。於是怨氣愈積愈深,成了萬年精。要想弄這種木頭來做成木門,談何容易,村落的巫師幾乎是傾巢而出,運起自己的千年萬年百年道行,才震住陰木的怨氣,做成了木門,守住祭壇,無論你是天上神仙,還是地下狂魔,人間妖道,沒有咒語的開啟,休想通過半分。進門之後是兩排高高大大的神樹,也是千年陰木立在那裏,象兩個守護神,人們從下麵穿過,象是現代的智能檢測儀一樣,會阻止你的前進,後退,甚至出局。祭壇是四方的,每個角依舊立了四根神柱。四四一六,定住東南西北中和東南。西南。東北。西北。上。下。左。右。前。後。地獄十六個方位,每每神儀師朝上麵一站,自是八麵神仙護衛,四麵魔芋佃戶。參與祭式的人們通常都拿灶門裏的煙灰朝身上塗了,也辟妖道,方才可以通過那神柱之下,進得祭壇內殿。人們依先後順序而立位,接而長跪,行大禮,長拜。

通常祭天需要三天才能完成,本來父親和子傑叔在14歲就可以逃脫的,但那時人小,經不住大人們的恐嚇,拖延了下來。後來有個專門進山采藥的中年人告訴他們,其實山路很好走,隻是霧太大,容易迷失方向!關於那半達拉鼻子的事,中年人說那大概是在路上遇到了人熊,把鼻子挖去了。至於他老人家是怎麽到那祭台之上的,中年人也不清楚。二人決心就下了,一定要走出去,這鬼地方怕是一日都呆不下去了。二人一番密謀,終在祭天之日,逃離了守護自己的神明,去了神殿之外的R市……

二人在路上的險遇和傳奇,誰也沒有提起,我一直不知道他們在路上,究竟遇到了什麽,有著怎樣的險境,我試圖從父親的嘴裏問起“那邊”的世界,可父親一直沉閉不講。隻講起那邊很是邪門,就象那“可以把自己腦袋拿下來玩兒的鬼婆婆,可以讓自己縮成一團猶如刺蝟的煉妖師,可以把別人幻化掉的老巫師,敢生吃小孩的嶺人,殺不死的永生……”

日不落村的由來並不是太陽永遠不落下去,而是一天之內很少能看到太陽,所以人們祈求那一點光亮,才把那個隱匿在世界某個角落的旮旯喚著——日不落。

日不落山的人幾乎什麽都吃,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遊的,見什麽吃什麽。那大概是因為人們餓,人餓起來是什麽都不分的。像中日大戰、**時期,那人吃人的事是常有的,隻是未載入史冊,有些事是不會記入曆史的,不是曆史不允許,而是在21世紀和諧的今天,何必再去回首那些血腥的往事呢?我小時候吃東西老愛挑食,父親就盤著腿,坐在炕上,跟我講他們那旮旯的那些怪事。當時他拖著那哀聲的長怨語調,一口一個歎字兒,嚇得我直哆嗦,把掉到地上的饃饃都給揀起來,胡亂吃了。

村落裏有一個被人喚著麻三的,吃東西那是不長眼睛的,聽我父親說,那家夥吃東西是五穀雜糧不分,飛禽走獸不拒,見什麽吃什麽的家夥。一日深夜,路過日不落的龍毒岩,拾得一條奇大的鱔魚。話說那龍毒岩,可不簡單,單單是那名字,也足夠唬人的了。那山岩上盡是毒蛇毒草的,那地方連隻老鼠兔子都不會有,那毒草老鼠兔子的一吃,不出半秒,就一命嗚呼了。然後化成了一灘黑泥,被那毒澹塗一吃,積了瘴氣,這瘴氣愈積愈深,把這好端端的龍岩就此成了毒龍岩。這裏再無半點生物,直留下那些瘴氣和淤泥,吞噬著龍毒岩的靈氣。

這麻三在毒龍岩拾到的這鱔魚可不是一般鱔魚,單說那個兒,煞是嚇人,十幾米的腰身,那個頭竟有五米來寬,拖著個長長的尾巴,直從毒龍岩上山拖到半山腰。麻三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大鱔魚拖到了村子裏。活刮了燉了整整一大鍋,獨留下鱔魚頭,掛到門戶上,到村裏請人去吃。村裏人都是修巫道人,也知道那龍毒岩的厲害,不敢去吃。麻三一家子不聽勸阻,把那怪鱔魚活吃了下去,那鱔魚味道甚美,幾人把那鱔魚湯喝得一幹二淨,連滴鱔魚翅都沒剩下。清早起來,可不得了,直把全村人都嚇傻了,但見那麻三一家沒了身子,全長出那紅撲撲的鱔魚身子,上麵還掛著鯪,一片一片,清晰地耀在太陽底下。惟獨那頭沒變,頂在鱔魚頸上,撲棱棱長在那裏,對著過往村人傻傻地笑。麻三的小兒一下紮進心眼塘,拖著個鱔魚“啪嗒啪嗒”地打著水花,一邊衝池塘邊的麻三喊道:“爸爸,爸爸,您是龍王,我是公主啦,哈哈,我是公主啦。”那陰深恐怖的歡叫聲,直撲龍毒岩,折應回來,響徹在“日不落村”的上空,震懾著每個人的心魂。

後來人們才知道,那夜麻三一家所吃了鱔魚就是傳說中的“化骨鱔魚”,那鱔魚人畜若吃下去,必定化了骨頭,褪了毛皮,再長出鱔魚的身體,永遠也變不回來了。但人的意識嚐在,還明白自己怎麽活著,怎麽吃飯,怎麽睡覺,怎麽傻笑,怎麽大哭,求生不能亡命,求死不得苟活……